深圳的關內關外儼然就像兩個世界，有錢和沒錢涇渭分明，也許時代發展的必然方向就會是這樣。可五個月前，我來的時候就是有點接受不了。但有句話這么說：你不能改變社會，你就得改變自己。很明顯，我的接受能力比我想象的更厲害。面對這樣的社會情況，我只能希望自己更適合這個社會，更像一瓶萬金油。但是，有些東西我們泯滅不了，那種與生俱來、從有了記憶開始就盤附在身上的一種奇特成分，我稱之為靈魂。

這樣的話，就可以這么理解——我是一個有靈魂的萬金油。

很多人跟我說：人就得這么活著，不被人需要，你存在就沒有意義。

我無意與他們爭論事情的可持續發展性。

※※※※※※

我住的樓下有個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店，單身了這么久，吃膩了快餐店便當的我也懶得再去買，準備買兩盒方便面，家里有剩的米飯，我和兩條狗可以再湊合一頓。

便利店有個漂亮的收銀員，十八九歲的樣子，笑起來有單邊酒窩，眉心偏左偏上有一顆美人痣，一絲不茍的長發，眼睛很大很亮，每次下去買東西總是見她樂滋滋的模樣，大概是習慣了微笑，雖然職業性的成分有不少，但她的微笑很有感染力，看到她如沐春風的樣子，我也總會不自覺地也開心起來。

我拿了兩盒方便面到收銀臺結賬，小姑娘忙完另一個人的找零后很客氣地對我打招呼。拿起我的方便面看了看，不知怎么居然有些羞澀的說，“你買康師傅吧。”

“怎么了？”我狐疑的問。

“康師傅比福滿多好吃啊！”小姑娘跟我說，“最近有折扣呢，原本三塊五一盒現在只要兩塊八了。”

“這么為我著想啊？”我笑道，“聽你的，那就買康師傅好了。”

我回頭去把福滿多換成了康師傅。康師傅要過期了？不然這小姑娘憑什么為我著想啊？我心里這么想，看了看標簽，是才出來不久的包裝日期。

回到收銀臺把方便面交給女孩，挺奇怪小姑娘怎么這么好心，就仔細的打量了她一會。迎著我的目光，女孩有些臉紅的說，“看我干嘛呀？”

“挺少見你這么地道的女孩，多看兩眼。”我笑著說，“怎么？你介意啊。”

聽我夸她，女孩笑得更燦爛了，我真懷疑，她不是做康師傅批發的的吧？再樂下去，單邊的酒窩要成雙了。女孩把康師傅裝袋，遞給我，“怎么又吃方便面啊，不營養的呀。”

“窮人嘛。”

“養兩只大寵物狗的窮人哦？”女孩說，“我不信，你是懶得做吧？”

“這都被你發現了，”我拿著方便面離開收銀臺，“你挺喜歡關心人的嘛。”

“哪有啊，”女孩兒矢口否認道，“我就是這樣啊，不樂意看見人吃方便面不行哦。”

還蠻有性格！你就不喜歡看見人吃米飯我也管不了你啊。

這話我沒說出來，便利店人來人往女孩在繼續忙。我回屋用剛燒的熱水泡面，吃完了面，用面湯泡中午剩的白米飯喂兩只狗，看著姐倆呼哧呼哧的吃相，我很心疼。真的。

為了五毛錢買福滿多而不去買康師傅的，不一定都是窮人，但我確實不富裕。所以我住深圳的關外，目前所在地是被工廠覆蓋的大浪工業村，只是這里沒有浪。

姐倆吃完了，我準備溜溜它們。剛想出門，大學里輔導我心理學的老教授給我打電話，問我有沒有空，讓我上學院的網絡討論群去討論下。這么受寵若驚的事我舍不得拒絕，畢業三年多了，老教授一直挺看得起我，遇上特殊的案例總喜歡跟我們這些小輩討論討論。

我們分析一個有病態心理疾病的人，最后定論他是‘塔爾耶奇瑪綜合癥’患者，這個過程花了近三個小時。差不多要結束的時候，明韜略打電話給我：他和鐘北斗已經到樓下了，在燒烤店里等我，我這狗窩他們就不上來了，讓我趕緊過去，正在放《三國》呢。

這么晚還來慶祝我即將失業？真夠‘哥們’……我下了樓，遠遠的就看見兩個癟犢子坐在露天燒烤店外頭，我挺不喜歡那家燒烤店的低度啤酒，進便利店買了幾灌聽裝啤酒和酒鬼花生。

收銀的女孩見是我，就跟我開玩笑，“帥哥，這么晚了還買啤酒，給女朋友喝啊？”

這小姑娘的想象能力怎么這么豐富啊？

“你不應該在這收銀，應該去文學網當作家。”我跟她開玩笑。

“你什么意思哦？”女孩估計以為我看不起她的職業，有點惱色。我趕緊解釋道：“是你這想象力太豐富了，我像灌女人喝啤酒的人嗎？”

“一共十七塊五，”女孩雨過天晴似的又笑了起來，“那你一個人喝啊？這么多酒不怕喝醉哦？”

我就說她喜歡關心人吧。

“有朋友來，就那兩個。”小超市能看見燒烤店路邊的桌子，我給了小姑娘二十塊錢，看著那邊說。這女孩太有意思了，我忍不住逗她一下，“方便面你都讓我買便宜的，五毛錢就別要了吧。”

“不行哦，”女孩說，“錢不對今天交不了差啦。”

超市里有人問了聲：老婆餅多少錢一個啊？

“五毛。”

買老婆餅的姐們到女孩這拿了一個袋子，女孩還沒來得及找我錢，我笑著又問了句，“十七行不行啊？”

我都覺得自己有夠無聊的，女孩白了我一眼，“看你喝酒付賬比誰都爽快嘛，跟我討價五毛錢，你好意思的哦？”

姑娘麻利的找了我十七塊錢。

我純屬沒事找樂呵，哪里會跟她真的計較。出了超市門口我才想著不對啊！怎么是十七啊？

這倒霉孩子。

想請我喝酒也不帶這么好心的吧……我回頭看看，小姑娘看我沒走，招牌式的笑了笑，又接著忙她的事兒。

你說她一天能有幾個工資啊？

我總是心太軟……

回頭就跟她計較了，樣子有點兇，“喂，姑娘，你找錯我錢了！”

“沒有呀，”女孩下意識回答我。看我怒氣沖沖的樣子，有點委屈有點緊張。愣了一下，大概是想到剛才收到的和找出的對不上，訕訕的笑了。

我也笑了。

從口袋掏出十四塊錢給她，“我說，你一個月工資能拿多少錢？按你這么個找錢法。”

小姑娘收了我手上的錢，嘿嘿的笑，“你這個人蠻好的嘛。”

“呀，大伙怎么都這么說啊？”

我死不要臉的丟了一句話在超市門口，向燒烤店走過去。

燒烤店為了愉悅那些等不到燒烤吃，又愿意挨蚊子咬也要等的顧客們，就在門口放了一臺電視機，電視里在放新《三國》，諸葛亮三氣周公瑾那一段。

明機謀和鐘忽悠已經在桌邊斗上嘴了。

遠遠的就聽著明機謀說：“陸毅演得諸葛亮挺神氣的哈，相比你北斗先生怎么樣？看人家羽扇綸巾、玉樹臨風、呼風喚雨是不是有點自愧不如啊？”

“呵呵，呵呵。”鐘忽悠大笑。

正好我走到他倆邊上，跟他倆比磁鐵還鐵磁呢，認識他們我只當是命中注定。沒人跟我打招呼，我把啤酒放到桌子上，笑著問他倆，“又拍電視劇呢？別停啊，接著損。”

明機謀，本名明韜略，韜略跟機謀有區別嗎？鐘忽悠，本名鐘北斗，我暫時還沒想到忽悠和北斗星能有什么聯系。

鐘北斗鄙視我一眼，不理我的挑釁，把他的槍口對著明韜略說：“你說的，該是你心里所想吧？你嫉妒歸你嫉妒，不要把我當成你。陸先生是演諸葛，再神氣能怎么的？先生我是賽諸葛、欺司馬、智逾郭奉孝、慧比龐士元、才超周公瑾、文勝魯子敬、武堪呂奉先的北斗先生！”他大氣不喘的說完這么多，輕屑的揮揮手，又說：“爾等，黃口小兒們！就不用打擊我的自信了!憑爾等三寸口舌、妄詞棄語，焉能壞吾金剛不壞之身？哈哈，笑話……”

怎么這事跟我還有關系了？

我正抑郁呢。韜略反擊道：“我呸！”他拆開我買的啤酒，給自己灌了一口，“沽名釣譽、孤芳自賞，一不小心你變成孤家寡人！”

“不得了！”我接他倆的話茬說，“倆胎盤長了二十幾年，人話說的好樣的，我居然都聽明白了？”我言外之意是：這倆人出生的時候她們的媽把孩子丟了，胎盤養大了。

結果是，我被一頓暴錘。

“這話有那么損嗎？”我跟北斗說，“韜略不想干律師，北斗要不你去吧？就是因為沒有你這樣能忽悠的律師，天朝的法院才這么從容……”

“你總算把人嘴又給找著了。”北斗這意思我剛才沒說人話，他向小超市張望了一下，說，“剛才跟小美女嘻嘻哈哈說什么了？是不是春心又按捺不住了，要不要我給你倆批批八字，算算姻緣，我看有戲……”

“你省省吧，每次算的卦跟詛咒似的，反過來特靈！你瞧瞧你算的有好嘛？忽悠別人去吧……”

鐘北斗先生號稱自己是：老天算不到他能算，鬼神猜不到他能猜，地理、風水、卜卦、占星、問天、求姻緣無所不通的大大大半仙，什么坑蒙拐騙、‘中華秘術’、民間偏方就沒有他不通的，有個號稱比多拉A夢小口袋還神秘還牛×的旅行包！前年夏天，召一大堆蝙蝠整晚撞人家房門，把一貪官給嚇出了神經病，以為半夜鬼敲門；去年夏天，因為把蚊子引到富豪家里去，被人追殺兩千里，還好逃掉了。

韜略算是我老鄉，我們都是江浙一帶的人，只不過中間隔了兩個市。江浙出奸商，這話不知道誰說的？可用來形容明韜略，這句話就是形容他這種人的！家伙以前做過律師，后來放棄了，原因比較復雜。沒做律師之前就挖空了心思做生意，去年倒白菜賺了一筆，要過年的時候沒白菜了，就倒大蒜，勉強持平，做這些時我一直跟著他，連帶我也小賺了一筆。

說起來也真是難為鐘忽悠了，他跟別人那怎么算怎么瞎掰扯都不會差太遠，可給我算了好幾回了，我盡陪他算出跟我有緣的女人打胎去了，孩子還都不是我的。

北斗也覺得真邪了，我們仨就一直挺樂呵的談過去的事。小酒喝了一半，韜略直勾勾的看著小超市，問我說，“那收銀小姑娘夠俊啊，老跟咱們這邊看，都偷瞄我好幾眼了，不會對我有意思吧？”

“你可別打人家小姑娘主意，我看挺單純的。”

“瞧把你給緊張的，我又不好這口，這種小皮糖我才懶得要，將來甩都甩不掉。”

女人就是拿來甩的？我不是不能接受這種看法，只是沒辦法感同深受。

“兄弟，我鄙視你！真的。”我看北斗，問他，“你鄙視他嗎？”

“鄙視！”北斗跟我一樣，伸出一個中指。

“各取所需怎么了？我又沒騙誰坑誰，女人喜歡我這鳥樣還有我的鳥，我喜歡她們的身體，周瑜打黃蓋的事，我們高興……”

“我們只是發表一下意見，不支持也不反對，感情的事沒個好說清楚的，來，喝一個。您老接著隨意。”

韜略干掉一瓶啤酒，一點沒有隨意的意思，接著啃他的烤魚，對我說的話他也沒多少在意，忽然眉頭抬了一下，死不要臉的又說：“小姑娘又偷瞄我了！這姑娘叫什么名啊？”

我背對著超市，剛要回頭去看，韜略說，“別動，我就喜歡她賊兮兮的樣，別驚著小鳥了，咱說咱的。”

這無聊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