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光線突然變得有些迷蒙，并折射出絲絲撩人的曖昧，喧囂的四周也霎時變得寂靜無聲，如同忽然給人按了靜音鍵的電影一樣。在這一片突如其來的寂靜中，我似乎聽到了自己清脆有力的心跳聲，那是一種久違了多年的悸動，幾乎承載著我所有迷失過的倉皇。

朝著他的方向，我繞過幾個正在大快朵頤著的餐桌，越走越近，但卻似乎不是走在路上，而是穿梭在時間的隧道，隧道的兩邊不斷閃爍著當年的畫面，畫面則呈現著一個個難以磨滅的烙印。當我走近到與他之間大概有5米的距離時，我突然發現一個可怕的現象：那就是不管我怎么走，都無法再靠近了，眼前總是不斷地出現迷宮一樣繞不完的餐桌——這是三年來我們之間最為接近的距離，上次離他這么近的時候，還得追溯到三年前的夏天，我堅決離開前回頭掠過的那一刻，他正躺在床上，已經沉睡，頭發凌亂，但卻安靜得像一個大孩子。

我不斷地嘗試著從不同的方向前行，可卻依舊徒勞無功。這似乎是一個無法完成的任務，只會讓我覺得越來越急，倉皇無措。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輕易便劃破了眼前這個寂靜的世界，并霎時把我帶回到了剛才那個喧囂的餐廳。我心想打擾人家聽電話并不是很禮貌，于是便順勢找了位置坐了下來，決定等他打完電話再說。可過了一會兒，他打完電話了，我又不太想過去了，我害怕再次發生剛才如墜迷宮的情況——這說明我有著所有女人身上都會有的一個毛病——優柔寡斷而且喜歡逃避。后來，我決定還是再等等吧，或許他要等的人很快就會到了。

果然，半分鐘不到，門口便出現了個女的。他也看到了她，站起來揮了揮手，然后那個女的就開心地走到了他的座位處。兩人看起來關系不錯，一見面就嬉笑了開來。女的留著一席長長黑黑的直發，但卻顯得非常自然，不像是亂七八糟的離子燙出來的。此外，她的身材不錯，曲線恰到好處，既沒有過分妖嬈，卻也足以誘人心動。但這些都不是我關注的，我關注的是這個女的到底是誰，她讓我覺得非常熟悉，可就是想不起來。我只能不斷地在腦海中搜索有關她的畫面碎片，試圖拼湊出一個完整的鏡像——雖說暫時沒有成效，但我并沒有氣餒，反而有些欣喜，因為這個女人的出現正好說明了他就是當年的那個他，我并沒有認錯人。

他們要了兩份套餐，然后就一直坐在那兒邊吃邊聊，吃完之后再要了兩份喝的，接著繼續坐在那兒邊聊邊喝。餐廳里的人越來越少，可他們似乎依舊沒有走的趨勢。我心想，等到所有的人都走了之后，他應該就能看到我了吧。

時間在滴答地流逝，很快便去到了凌晨1點，餐廳外突然澆起了密密的細雨，但并不能阻止夜色對世人的召喚，餐廳內的人很快便走得所剩無幾了，最后連服務人員都不見了蹤影，只剩下我跟他們，以及一對中年人。那對中年人看樣子應該是夫妻，但似乎一直都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沉默著，而且我記得好像我進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在這兒了。由于我是靠著餐廳的落地窗坐著，我能夠透過窗戶看到餐廳門口的正對面的停車位上只剩下一部白色的小車，借著昏黃的路燈可以認出是寶馬的5系列，此刻正在澆灌著雨水的夜色下，發出張揚到接近炫目的光芒。

再過半小時后，那對中年人終于走了，整個餐廳頓時只剩下我們三個。餐廳內的光線突然變得很明亮，甚至有些刺眼，這讓餐廳內的任何一個角落都一覽無遺。但他似乎還是沒有留意到我，依舊在跟那女的談笑風生，沒有倦意，亦無去意。

慢慢地，我變得越來越不知所措，而且這種感覺一發不可收拾。我似乎突然來到一個巨大的霓虹燈舞臺，臺下是成千上萬的熱血沸騰的觀眾，而我身上卻一絲不掛，無以遁形。畫面閃爍，人影交織，我突然又出現在了古老的路易十三帝時代的斷頭臺上，身上被五花大綁著，頭頂是磨得雪亮的側刀和白花花的烈日，不遠處的一個背影正在慢慢遠離，呼呼的風穿透著我的衣服和胸膛，在我的胸口填滿著絕望，我無力反抗，只能大聲地叫喊著：文風！！文——風！！

……

我突然便驚醒了過來。

醒來之后才發現原來自己在做夢。這是一個特別真實卻又尤其詭異的夢，之所以真實是因為我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我眼前的一切都能夠被觸及，那些聲音和影像，那些思想和情緒，還有那些內心涌動的倉皇和絕望……都是如同現在我所感覺到的一樣。至于詭異的地方則有很多，最大的一點就是不知道為何我在夢中居然變成了一個女的。說真的，雖然我身上的體毛不多，從小被人詬病男性荷爾蒙分泌欠缺；雖然我小時候也的確幻想過自己可以扮成一個女的，能夠混進女生澡堂一睹正在沐浴的動人胴體，但從內心深處來說，我從來沒有過放棄作為男人身份活著的念頭。所以唯一能夠解釋得通的就是，這個夢壓根就是一個鬧劇，它原本就不屬于我的。

然而，弗洛伊德曾說過，所有的夢都在解析著一種潛意識的情緒，而這種情緒往往是過去或是未來的真實世界的產物。因此，這個貌似不屬于我的夢卻讓我感到發自內心的害怕，它比所有的噩夢更真實，也比所有的真實更虛幻——真實的噩夢容易讓人絕望，虛幻的真實則輕易讓人抓狂。

看了看手機，發現已經快12點了，到了退房的時間，我急忙把滿大腦的雜亂思緒先擱一邊，起身收拾走人。隨后發現手機上有好幾個未接電話，大都是是舍友的，還有個020開頭的座機電話，估計是某公司打過來通知面試的。小悠買的早餐還放在門口，我吃了一口，發現不太好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冷了的緣故——就像我們感情的溫度一樣，還是因為我已經不再喜歡吃了，這讓我突然想到了《重慶森林》里的金城武在酒吧里和林青霞對鳳梨所發表的一番看法，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走出門口時，我發現頭頂的陽光非常得刺眼，刺眼到我幾乎睜不開眼睛，我在陽光足足閉了1分鐘的眼睛才適應過來。我隨后搭上了76路公車，車上有很多的人，有大學生裝束的大學生，有工人打扮的工人，還有司機穿著的司機……我看著他們，覺得自己很失敗，覺得自己很無奈，也覺得自己很累，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