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無心背棄(五)
- 海棠傷
- 一斤肉
- 2690字
- 2010-05-21 11:46:27
我知道我輸了,輸?shù)脩K不忍睹,輸?shù)眠B一絲還手的機(jī)會都沒有,我不知道一明哥哥原來竟是如此在乎張雅麗的。其實想想這一切也無可厚非,她太不幸了,與她相比,至少我可以度日如年抑或是度年如日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但是于她而言,死神就在她的身邊繚繞,像擺脫不掉的夢魘,殊不知某一天就要奪取她在這個人世上殘存的微弱幾率,命運(yùn)翻手成風(fēng),覆手成雨,無人能夠改變,或是抵擋。
我想起了爸爸,想起了媽媽,想起了奶奶,想起了記憶中一切熟悉與陌生的人或事。想著他們依舊不變的臉,想著他們或柔情或可憎或慈祥或善良的面容,想著家鄉(xiāng)溫暖的風(fēng),清涼的井水,潔白的云,疾馳的手推車,忽閃而過的飛鳥,鄉(xiāng)間細(xì)密的綠草,田埂稀疏的野花。美麗的金色童年,充盈在如黑匣子般窄小的心里,滿滿的,暖暖的,熱騰騰的,像工廠中蒸汽機(jī)吐出的煙霧,柔軟如絲,又渾厚如霧。
外面下起了小雨,雖然漆黑一片,我并不能看清楚雨在風(fēng)中飄零的姿態(tài),但是,我能聽到它像一道道直沖而下的利劍碰撞地面激發(fā)出的那種迫不及待,酣暢淅瀝。有雨,就有愁,有愁,就會想起一切已經(jīng)封存不擾的心事,然后它們會像一條條鉆出水面的美人魚,用無辜和美麗的眼睛張望著這個陌生且新奇的世界。悲傷,如冬日晌午的暖陽般讓人無法自控地喜愛,我極目向外望去,天空像森羅寶殿里密不透風(fēng)的蓬頂,巨大的陰郁鋪天蓋地的涌出來,瞳孔中折射出來的全是蕪雜的一片,仿佛密草叢生的荒野,可惜了那廣袤無邊的土地,竟開不出值得守望的鮮艷。
雨,有些緊密了,似乎整個世界都在沉睡,無人理睬它調(diào)皮的撒嬌,而它卻像是一個好不知趣的蝴蝶,仍舊翩翩起舞,自娛自樂地旋轉(zhuǎn)著。陽臺上擺放著幾盆稚嫩的海棠花,那是一明哥從花卉市場上精心挑選的,此刻像斗敗的公雞,垂頭喪氣,一半隱在無邊的黑夜中,看不清葉脈上附著的塵粒,一半透露在屋內(nèi)吊燈雪白色的光亮中,顯的如此詭異。一瞬間,我記起了它們曾經(jīng)也是在明媚的陽光下肆意開放過的,萬種風(fēng)情的卓姿,那是天生麗質(zhì)的少女,正亭亭玉立地生長著,蓬勃著,舒展著,可是現(xiàn)在,時光垂暮,它們已不是年少如初的美麗,繁華,在歲月的敲打追逐中,一寸寸磨光了容顏,磨損了活力,磨平了尖銳……
我想我真的是累了,疲憊的頭發(fā)耷拉著,顯得異常柔順,疲憊的臉頰揉皺著,顯得特別拘謹(jǐn),疲憊的肩膀松弛著,顯得如此低調(diào),疲憊的手臂輕垂著,顯得尤其繁重,疲憊的雙腿拖沓著,顯得格外懶散,疲憊的心,像嘶吼的精衛(wèi),努力想要填平澎湃洶涌的大海,卻在一次次無濟(jì)于事杯水車薪的打擊與嘲諷下,漸漸平復(fù)了熱情的基調(diào),暗淡了勝雪的妖嬈,也摧毀了只身向前的動力,最終埋葬大海,歸于黃泉……
我像垂死掙扎卻無人問道的絕望者,用最后一絲溫柔的氣息,對一明哥說:“好吧,我承認(rèn),張雅麗是可憐,甚至比我這無牽無掛的人更加值得同情,我也不反對,你會對她所造成的傷害給予彌補(bǔ)或者負(fù)責(zé),也許這些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又或者說更是義不容辭的??墒?,一明哥,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是你在不認(rèn)識我的情況下,傷害了我,玷污了我,那么你會對我負(fù)責(zé)嗎?你會給我你應(yīng)該付出的嗎?你會像做錯了事的小孩子那樣耿耿與懷,念念不忘嗎?你一定不會!因為我是個妓女,是個人人唾棄,任人宰割的卑微下賤的人,那些男人會覺得自己付了金錢,就可以為所欲為,就可以像對待畜生般隨意地玩弄,隨意地踐踏,然后在發(fā)泄完之后,大笑著邁出房間。對吧?一明哥,如果我們十幾年前不是同村,并不相識,如果我們的生命中并未有過偶爾或是注定的碰撞,那么我想,你一定會和這些人一樣的所作所為!而張雅麗,她是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人,所以你會覺得自己欠了她的。我說的沒錯吧?好了,一明哥,我不想再做過多的解釋與爭取了,如果你仍舊認(rèn)為我們非要走到分手這一步的話,那我無話可說,我只有悲哀我們短暫的愛情,雖然它也曾經(jīng)驚天動地的走過那么多風(fēng)風(fēng)雨雨。一明哥,我想最后一句話,應(yīng)該是祝福你們白頭偕老的吧?可是對不起,我說不出口。”
我的一明哥,難道我們終究還是走不完這場愛情的旅程嗎?我真的不想失去你,我不明白,為什么當(dāng)花開過,還是要凋謝,當(dāng)雪下過,還是要融化,當(dāng)明媚閃過,還是要有烏云遮擋,當(dāng)陽光拋灑熱情,還是有顧及不到的陰暗角落。
燈塔不再亮起,楓葉不再火紅,泉水不再吟唱,倒影不再清晰,我們曾經(jīng)許諾的誓言,我們牽手?jǐn)?shù)過的飛鳥,我們彼此依靠在低沉的風(fēng)吹拂著的曠野任思想蔓延成蛛絲般的廣闊,我們吹破的肥皂彩泡,我們用干裂的木柴堆起來生火烤出香噴噴的草魚,我們坐在山頂大聲呼喊著“我愛你”的癲狂,我們腦海中所有能夠飄飛成畫卷的瑣碎,我們可愛的小屋,我們友好的鄰居,我們?nèi)杖找挂瓜嗍叵喟榈臏卮妫覀兊钠诖覀兊南M?,我們的朝思暮想,我們的徹秒承歡,一句句呵氣如蘭的叮囑,一聲聲綿愛久遠(yuǎn)的問候,融成血一樣的粘稠,順著夏風(fēng)駛過的軌跡,流向未知的以后,也許當(dāng)我們忘記撕裂,它會永遠(yuǎn)安靜的等待,像蜷縮在母親*中瘦弱的嬰孩兒,破土即生……
一明哥哥,一明哥哥,一明哥哥,倘若一切無法挽回,倘若我們只能背離著各自走遠(yuǎn),倘若彼此相愛的心最終會被蒙上厚厚的塵埃,那么,請容許我最后叫你一聲,一明哥,那么請容許我最后再說一句,我愛你……
我心目中一直魁梧偉大的一明哥,此刻就像一只飽受折磨難以抉擇的狼王,割棄身后任何一個追隨的小狼,都會在他心中留下深深的傷痕,或許不可愈合,或許一年,兩年,五年,十年之后才能安然無恙,才會像如初那般美好。
然后,在我萬念俱灰想要離去的時候,他挺直了脊背,再一次緊緊地將我擁入了懷中,死死的,帶著幾分恐懼,帶著幾分思念,但是更多的,還是不忍與留戀。他俯在我的左耳旁輕輕地說:“海棠,你知道那天清晨當(dāng)我醒來看到躺在身邊赤身裸體的張雅麗時,那種驚愕,那種慌張,有多么強(qiáng)烈嗎?我第一個想的,不是對她的負(fù)責(zé),而是對你背叛的解釋,我多么想每天早上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依偎在我身邊美麗如花的你,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事,而且是不可原諒的事,我怕失去你,從未有過的害怕。正因為張雅麗說她不在乎,她心甘情愿,所以我的心中才更加動蕩不安,我不想在這個難以揮去的陰影下同你假裝若無其事地生活在一起,我也不能欺騙你,我更加不能丟棄你,離開你,我只想找一個兩全齊美的方法,讓我們都能好好的,好好的相處下去。海棠,我們明天就去醫(yī)院找張雅麗,我要問清楚,我不能讓我們?nèi)齻€人之間的糾纏,就這樣繼續(xù)下去,該面對的,我們始終要面對,海棠,無論如何,我只要你記住,我愛你,從開始到現(xiàn)在,然后從現(xiàn)在到永久,一直愛你……”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等待著接受裁決的那一刻快快到來,好讓我們結(jié)束這場相互折磨相互煎熬的劇目,好讓生活歸于平靜,波瀾不驚……
雨,依然下著,像一管吟唱悲傷的羌笛,嗚泣,低沉,斷斷續(xù)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