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急診室里的時候，雪男胳膊上的傷口已經縫好了，正在包扎。

白色的紗布一層層將傷口掩蓋起來，那潔白的顏色印著她的臉，顯得她的臉更加蒼白。雪男輕咬著嘴唇，眉頭緊緊的鎖著。我的心在那一刻幾乎快要碎了。

“雪男……”我站在門口，望著她，心痛的無以復加。

雪男猛地抬起頭來，看見了我，在那一瞬間眼睛里充滿了淚水，越蓄越多，終于從眼眶中流了出來，匯流成河。我輕輕走到她身邊，蹲下身，我看見紗布中依然有殷殷血絲，聞見了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消毒水味。我手顫抖著，輕輕從紗布上撫過，卻不敢去觸碰。雪男盯著我，淚水源源不斷流出，終于忍不住，用另一只抓住我，開始號淘大哭。我喉嚨里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碎裂、在流淌，卻什么也沒說出來，我緊緊抱住了她，臉貼著她黑色的長發，輕輕的拍著她的肩。淚水不知不覺從我的眼角滴落下來，落在地上。

“我好愛你，雪男……”我在她的耳邊輕聲說。

雪男依然在哭，卻拼命地點著頭，說：“我知道，我知道……我沒事，你別擔心。”她突然輕輕推開我，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看，我真的沒事，巖子，我真的沒事。”雪男說了這句話，突然又忍不住捂著嘴哭了起來。

我擦了一下眼角。將她輕輕地扶到椅子上坐下來。我默默地給她重新做了一次檢查，雖然急診科的同事剛告訴我已經給她做了全面檢查，也拍了X光，雪男卻是這些傷者中受傷最輕的一個，只有胳膊上被切開了一個口子，和一些地方擦傷。其他部位很幸運地沒有受到大的傷害。我依然仔細地檢查了一遍。

雪男漸漸平靜了下來，拉住了我的手，“龍飛和小豪怎么樣了？”

我的臉色黯淡下來，搖了搖頭。雪男的臉又開始變得更加蒼白，顯然和我一樣無法接受事實。

“你還是去隔壁看看菁菁吧，”雪男沉默了幾秒鐘，說：“她坐的是小豪那輛車，受的傷好象比我重很多，你快去幫小豪看看她。”

雪男的眼淚又落了下來，低下頭：“我沒事了，你快去。”

我心疼地摸了摸她冰涼的臉，替她擦去淚花。這種時候我何嘗不希望陪在她身邊。可我還是得去，龍飛和小豪都還躺在重癥監護室里，生死不明。我得去幫小豪照顧好菁菁。我救不了他們，這是我現在能幫他們唯一做的事了。

走到門口，轉回頭，看見雪男巴巴地望著我，我的心又再次揪緊，快步走回到她的面前，俯下身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乖，等我。”我狠下心出了房間。

菁菁的傷勢比我想象中要好一點，至少沒有生命危險，外科同事告訴我。我進去的時候，他正在給她縫腿上的傷口。原本潔白的小腿上觸目驚心地翻卷著一個長約15cm極大的傷口，盡管已經縫合了一半，卻依然有汩汩鮮血從里面流出，甚至下方的一部分傷口已經深可見骨。

菁菁已經不再象剛開始那樣大喊大叫，吵著要去看小豪。靜靜地躺在簡易的手術臺上，聽任醫生縫合。估計是哭得喊得累了。只呆呆地望著天花板，蒼白的臉上還猶自掛著淚痕。一只手卻緊緊握著另一只手指上的戒指。腿上穿梭的針仿佛不在她的身上，和她無關。沒有哭聲，也沒有掙扎，安靜地出奇。

我走到她的身邊，她也沒有察覺。直至我伸出手輕輕地撫mo她的頭發，她才回過神來看著我。

呆呆地看了我一會兒，似乎才認出是我。

她終于開口說話：“巖子哥，能讓我去看一下小豪嗎？”

在我們所有人的眼里，菁菁是我們之中最單純也最幸運的一個，自從對小豪的音樂和一切保持崇拜，到戀愛結婚生子，生活一直順風順水。直到當媽媽了，還如孩童一般簡單。我甚至不理解，從何時開始，菁菁變成了這樣堅強的一個女孩。

我點點頭答應她，“等你的傷口處理完了，我背你去。”

菁菁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卻沒有象雪男和貝兒那般的號淘大哭。

蔡文明和田亮終于氣喘吁吁地跑來了，看見這樣的情景卻也呆在那里。我將他們兩個扯到一邊，盯著他們的眼睛，“雪男和貝兒，就交給你們了，幫我照顧好她們的一切！”我用“一切”這個字眼來強調事情的嚴重。田亮一聽完，風似的就跑向觀察室。蔡文明拍拍我的肩膀：“別太擔心，有我們。”

我感激地沖他咧了一下嘴，想笑卻笑不出來。

他剛要轉身走，我又拉住他：“幫我打個電話，”我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就算是幫我吧。”

菁菁腿上的傷口終于縫完了，整整縫了18針。整個過程中菁菁都沒有因為疼痛而流一滴眼淚。連我也驚訝于這樣柔弱的一個女孩子會硬氣如此。

我背著菁菁來到了重癥監護病房，她的腿上綁著繃帶，我小心的托著她的膝蓋盡量不碰到她的傷口，脖子被她從后勒得緊緊的，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次進去，護士并沒有攔我，大概是我的粗魯讓她印象太深了，看了我一眼就開門讓我進去了。

在病房的走廊里，隔著大大的鋼化玻璃，再次看見了小豪，很多管子插在他的身上。原先的血淋淋的床單已經換掉了。平素里活蹦亂跳的小豪——我最好的兄弟，就睡在那里，卻在生死間徘徊。

菁菁沒有象我想象中那樣哭喊，只在我的背后靜靜地望著隔著一層玻璃的小豪。

“他會死嗎？”她突然低頭輕聲問我。語氣中的清冷讓我忽然間聞見了決絕的死氣。讓人感覺出另一種危機。

“不會！”我立刻很肯定地回答，看了一眼小豪。他在對面的病床上一動不動地躺著，只有監護儀上嘀嗒的響聲，和他在氧氣罩里呼吸的翻騰。

小豪，你不能死！你知道嗎？你如果死了，我有預感，我根本無法想象我背上的這個女孩子，也就是你的妻子，究竟會做什么。我默默地告訴小豪。所以，求你活過來。

護士從我身邊經過，我攔住她，問她：

“請問一下，剛送來的另一個病人，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