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爹仔細一琢磨，兩人都隱隱有些心神不安，也說不清為什么，似乎這獵弓所要面對的事物，是充滿著某種危險而未知的東西。沐家先祖們隱藏這獵弓的來由，說不得就是為了防止后代子孫再受遺禍。你爹始終對他當年的誓言耿耿于懷，那次，你爹竟然在我面前哭了，像孩子一樣悲傷難過……他說他恨不能馬上就去滇南，但始終未能舍得撇下你們母子倆。我理解你爹，也知道你爹是一個極其固執的人，他認定了的事情，即便是用八頭牛也拉不回來。這張獵弓，我便借故留了下來，我擔心，倘若這張獵弓當真將要面對的是一種危險，那么，我留下這張獵弓至少可以讓你爹在滇南那邊少一份危險?！?

“唉……幾十年都過去了，我還以為你爹換了心性，不會再涉足滇南。不料，他仍是沒能放下這個心結……天意……”范羽說到這里有些感慨，長長的嘆了口氣。

“大叔，這些天來，我一直有著一種強烈的不安，仿佛爹這一去，就再也不會回來……”沐一春有些悲涼的說道。

“孩子，你爹比我強，沐家能有這樣一個悲天憫人的后世子孫……實屬大幸，沐家先祖們的那些愧疚不安的靈魂也應該可以得到寬慰和安息了。”在范羽的話里，似乎隱有所指。

“我不明白，作為獵漁者，我們必須要有漁者的悲憫，但也要有獵者的冷酷。這兩者，我們該如何選擇？”沐一春困惑了，內心里突然出現的兩種觀念在交相抵制，相互沖突著，以至于他不得不重新開始審思以前的所作所為。

“如何選擇，孰對孰錯，都是人為論分，其間并無明顯的界限。天道，人道，漁道，殊途同歸，盡歸于自然造化。有所得必所失，得其果而失其因，得智慧而失原體，獵漁者的取舍需遵循自然的取舍原則。世間萬物都離不開一個平衡，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人以及世間諸物又都是自然平衡的關鍵所在，立于其間而需靜觀其外，因果輪回順其自然?！狈队鹪僖淮蔚恼Z帶禪機，也不管沐一春能否聽懂。

從范羽的言辭里，沐一春隱隱約約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什么東西，但具體是什么，他又說不清道不明。

范羽將坐在地上的沐一春一把拉了起來，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沐一春疑惑的看著范羽，又看了看手中的那張黝黑的獵弓，說道：“這獵弓……”

“物歸原主！”范羽哈哈一笑說道。范羽的笑聲，一掃滿屋的慘淡愁云，頓時讓沐一春的心情也不再如同先前那般沉痛。

沐一春背上獵弓跟隨著范羽走出屋外，穿過幾條不遠的山間小路，便來到了九子山山腳的一個空曠之處，這突如起來的山林間的空曠與周圍郁郁蔥蔥的參天樹木顯得格格不入，極為不協調。空曠之處的地面上叢生著一片片的艾蒿和零零落落的雜草，其間，還散落著一些大大小小的褐紅色裸露的石頭。

來這里干什么？沐一春有些納悶，眼光一瞥，卻發現靠近左邊的樹林邊上有一處下斜坡，斜坡上露著幾塊茅草簾，在茅草簾后面似乎遮蓋著什么東西。

范羽徑直走上前去，拉開茅草簾，后面赫然竟是一個寬大的洞口，洞口上面橫七豎八的攔著幾根枯木。沐一春頓時想到，這洞肯定是范羽曾經提起過的那深入水庫中央并水庫相通的礦洞。

范羽回過頭來，對沐一春微微一笑，說道：“這就是二十年前發生過礦難的礦洞，后來被我用這些雜物給蓋上了，想進去看不？”

沐一春點了點頭，這礦洞洞口與水庫中央足足有七八里路的距離，這么遠的距離也依然能在地底采礦到水庫底下，他不得不佩服人類的偉大創造力。他暗自猜測，在采掘前肯定有人知道水庫的蓄水深度會對水底礦道產生一定的威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不是自找死么？轉念一想，不對，似乎覺得不該有這樣的猜度，這樣的念頭將會褻du那些在礦井下蒙難的老實礦工，包括范羽的兒子。

范羽撬開了幾根雜木，雜木后面的礦洞洞道斜立而下，濕漉漉的洞壁上生長著一些蕨類植物和青苔，洞道地面上鋪有兩根銹跡斑斑的鐵軌，平行而下，一直往里延伸。

順著洞道往下走不了多遠，兩人便看見了截斷洞道去路的水面，水面上漂著一些雜物，并有一些蚊蟲浮在水面，水里不時向外涌出一股子腥臭的氣味。

“怎么這樣臭？”沐一春皺了皺鼻子，詫聲問道。

“以前沒這么臭！”范羽用鼻子吸了吸，也詫異的說道。話畢，便徑直走到水邊，用手在水里一撈，放在鼻子邊聞了聞。

“臭氣來自于水，是水里發出的！”范羽斷然說道。

“嗯？洞里的水怎么變了顏色？”范羽更加驚詫。

“變了顏色？”沐一春也靠近水邊仔細查看。

由于先前兩人離水面還有一定的距離，再加上洞內的光線不大好，所以根本不能發現洞里的水色存在什么異像，在仔細查看之下，原本清澈的水，竟然變成褐紅色。

“怎么會這樣？”沐一春問道。

范羽站立起來，略為沉吟，說道：“這礦道里的水，雖然是與水庫里的水是相連貫通，但兩者之間只有一個接口，并不能回流循環，所以……應該是死水，時間一長，死水發出水臭也算正常。只是，水怎么變成褐紅色了？”

沐一春想了想，說道：“會不會是因為礦道里面的礦石？因為長期遭水浸泡，所以將水染成褐紅色？”說到這里，沐一春猛的一拍大腿，說道：“對！就是因為礦石的原因！我們剛來的時候，礦洞外的地面上不是有一些褐紅色的石頭嗎？那些石頭肯定是來自于礦洞里面，就是散落在地的礦石！”

范羽也點了點頭，也贊同沐一春的這一說法。

“二十年了！我兒子就是在這個礦洞里面先我而去……不知道我是不是該感謝那條巨大的鯰魚，如若不是它，恐怕我連給自己兒子收尸的幾乎也沒有……”范羽站在礦洞水邊，似乎睹景思人，頗有感觸的說道。

“大叔，您后來在這里看見過那幾條巨大的鯰魚嗎？”沐一春好奇的問道。

“沒有?！狈队饟u了搖頭。

“想不到這樣一個工程浩大的人工礦洞……竟然最后成了水庫鯰魚的安樂窩。”沐一春感嘆的說道。

“沐家侄子，這世上，我們想不到的事情多著呢。就單說這眼前的礦洞吧，挖洞的時候，人都只有一個愿景，就是想通過一個被掘空的通道去打開另外一個世界的一扇門，那是認了一個各取所需的理兒?？蛇@個世上的事情往往又這么奇怪，往往有著許多的不遂人愿，甭管哪里被挖了個坑或者是洞，終究有一天會被填上。而這個時間，或長或短，也許是幾天幾個月甚至是幾年，也許是幾十年一輩子甚至是幾輩子……這個洞則顯得有些不幸，洞里填的是水……還有幾個人……”范羽近乎挪揄的說道。

沐一春有些奇怪，感覺范羽的話里包含了很多東西，又好像在自嘲自己兒子的遭遇。

“走吧……”范羽輕輕拍了拍沐一春的肩膀，說道，聲音略顯低沉。

一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