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黑夜，白晝，歲月繞著情感的軸無序滾動，或疾或徐，或斷或纏，似是停留原地，又仿佛叱咤千里。是要等待，可并未想過如此長久，有些煩亂，有點慘淡，速戰速決，方是上策。瀚漠悄悄合上報紙，蘇爺爺已昏昏睡去，他向錦瑟示意，二人走出病房。

至草地，草已黃，行將褪去，再不下手，已然來不及。

“錦瑟，跟我走?！甭曇舨怀?，但霸氣。

錦瑟皺眉，幾欲流淚。“瀚漠，即使你再黑夜摸索，也該明白爺爺時日不多。這時你要我離開？是你瘋了還是我聽錯？”

瀚漠語塞，沉思半響，緩緩道：“錦瑟，爺爺為何不愿去美國接受治療。一般老人雖平日常說早死免成家里負擔，可果真死亡近在眼前，個個慌得用盡全力挽留。我不相信爺爺無法忍受治療的痛苦，為何面對死亡他如此坦然，心甘情愿束手就擒，不做絲毫抗爭，難道要為自己的離別裝點體面？”

錦瑟蕭索。“不知道，連奶奶的勸慰也不起作用?！?

“爺爺囑咐我照顧好你。”瀚漠道，忽又微笑，頑如孩童?！八€說男子漢面對愛情要勇敢表白，盡心爭取。老人當真可愛，說這話時還有些羞澀，仿佛愛情要又年齡限制?！?

錦瑟抬頭，眼中落葉如雪片飄過，天空悲憫，風軟塵香。“瀚漠，我不會和你走的。這些日子，你拋低身份，守護在我身邊，事事躬身，毫不計較，真的很讓我感動。可是，感動不是愛，只是一種接受。而愛，是一種心甘情愿，策馬揚鞭的給予。二者本質全然不同。”

瀚漠微笑，“不論你愛不愛我，都無法改變一個現實，那就是，你屬于我。錦瑟，不必前瞻后顧，不必猶豫踟躕，不必為他人呵護你的愛情與生命。我已封鎖你所有出路，你已完全在我的世界中，生生世世?！闭f著，自懷中掏出一張照片，是小島，海水蔚藍，圍繞，溫暖的懷抱。島如珍珠，優雅，高貴，光芒隱匿?！板\瑟，你一直幻想有座屬于自己的小島。我已辦到，為你買下，主人是你。你一直夢想有空中花園，可以云中漫步，體驗幻想的極限，絕頂的浪漫，我即將辦到，已開始在島上動工，架起空中花園，開滿鮮花，鋪盡棉絮，我陪著你，日夜在云中漫步，俯瞰紅塵，與海歡呼。這些本不現實的幻想，我都將為你一一實現，我要讓你的生命狂妄燃燒，將天地燒盡，供我們取暖。”

錦瑟呆住，無法言語。

瀚漠淡笑，“本不想告訴你，想要帶你過去，給你驚喜。可是，你似乎被釘在此處，長滿古銹青苔，我只好預先用你的夢來鏟掉你那頑固的根，然后將你小心翼翼藏于錦盒中，漂洋過海。錦瑟，我不僅是唯一能給你幸福的人，而且是唯一能讓你的幸福無限膨脹的人。

錦瑟呆住，依然無法言語。這些少女的癡想，遠在天邊，只供參觀的癡想，竟然被雕琢成立體的現實，輕松地擺在她面前，如此巨大，如此深沉，如此囂張，如此美妙。那是怎樣的世界，怎樣的幸福，是與心愛的人擁舞天邊幸福，還是占盡所有人類的奢侈，自己的癡想幸福？逸良又冰冷地站在她面前，卻被那宏偉華麗的空中花園襯托得有些清淡。學生時代的女生哪個不曾做夢，對同學描寫的壯觀竟被他默默地擺成一道盛宴?？罩谢▓@，樓閣接天，隔世小島，海水嫣然，單是想想，便已心醉神迷，何況手中握著照片，又更何況，有朝一日可以親身站在島上，揮手藍天。

身體微擺，似要醉倒。他忙扶住，不肯松手。

“瀚漠，”聲音微卷，卷起已道溫柔，聲音微粘，粘起一縷春風。怎樣才算幸福？難道這樣被人寵愛不好嗎？難道這樣迷戀物質很好嗎？她狠狠地抽打自己，卻依舊無法醒來。他很聰明，一擊即中。她踉蹌著，想要撐起自己的高傲。可是，心，卻沖著那小島招搖。遙遠的幻想撲地飛來，矗立眼前，觸手可及，她需要時間來適應。

“我……我要回去看爺爺，爺爺該醒了?！彼f著，如受驚的鳥，飛離他的懷抱。、

瀚漠微笑，他贏了。

飛回病房，爺爺竟真的醒了，躺在那李，如江中長篙，經年浸水，痕漬斑斑。見她回來，轉過頭，面容枯槁，宛如墓前一盞青燈。落日，落日，黑夜將至。他不慌，眼神平靜，皺紋舒展如神鷹長翼，飛向天堂，借眾神光芒，轉世再造榮光。

“錦瑟，不要執著于自己的企盼，適時回頭，別處亦有真愛。女孩子，終究要找個愛自己的男人，才會真的幸福。你要走的，是一生，不是一個懵懂懷夢的青春?！睜敔斅曇粝”?，如高原珍貴的氧氣。

錦瑟笑，笑容勉強。“爺爺，女人常常會昏頭轉向，醒悟最好，若一生迷茫，旁人也毫無辦法。可是，我會記住您的話。且放心，我會活得很好?！?

老人笑，笑容幾近于無?！皡悄棠探裉煸趺礇]有來？”

“漢樹方才來過，說吳奶奶這幾天身體也弱，所以沒有讓她過來。等到她身體好些，一定會來的?！?

“怎么？她身體不好？”爺爺撐身而起，似是恢復體力。

錦瑟詫異，幸而奶奶不在。“沒有，有時會有疲憊，是很尋常的事。”

爺爺舒氣，復又躺下?！笆裁词露疾灰m我?！?

“怎么會！”錦瑟說著，心中波瀾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