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舊人相見 (1)
- 丫環好狠心
- 清風夜月
- 2507字
- 2009-08-11 11:58:07
“三年來奴婢學會的東西多著呢。”這是心月第一次提起自己的經歷,卻不欲繼續說下去,淡淡道:“可惜沒有酒,不然的話奴婢陪您喝幾盅。”
段思聰睇凝她半晌,不動聲色地說道:“既是你想喝酒,讓她們上一壺就是,聽說這里的桂花釀尚可一嘗。”
“陛下不是第一次來嗎?”
“是聽長安說的,這地方。。。。。。。熟人多,我并不愿意來。”
那么,段思聰是冒著被人認出的危險特意陪自己來這里了,心月微微愕然,說不清的滋味涌上心頭,再吃菜便覺得口中咸甜酸辣攪在一起帶著苦苦的澀意。
桂花釀酒味香醇撲鼻,口感極為清淡,心月淺嘗一口,贊道:“果然是好酒,比府里的酒好喝。”
段思聰微笑:“你自然是喜歡這象蜜水一樣的的酒,不過,要說起桂花釀這里的酒還不算最好的。”
心月奇道:“難不成陛下喝過的桂花釀與眾不同?一般是桂花,還能不一樣嗎?”
“若是揀杭州的金桂初夏時含苞待放的花朵,蒸熟,冷卻,上曲,上涼叫板均勻入缸發酵,再接火,移火翻醅,如此反復七次入壇陳封三年,方可釀成正真的上品桂花酒。”
心月已經聽呆了,半天才問:“陛下,您坐在那冷冰冰的高凳子上,不去釀酒真是屈才了。”
“什么高凳子?”
心月趴在他耳邊說:“就是龍椅。”
段思聰不禁開懷大笑。
幾杯酒下去,心月臉上飛起煙霞,一雙黑眸亮晶晶水波橫流,言語也越發俏皮大膽,說些鄉野趣聞軼事給段思聰聽,逗得他時不時笑出聲,連長安長寧在后面站著也常常忍俊不禁。
待見心月漸漸露出醉意,段思聰抽去她手中酒盞,憐惜地說:“便是再好的酒也不能多喝,你多吃幾口菜。”
心月這才靜靜地吃飯,忽兒嘆息一聲:“每天能吃飽飯,便是最大的幸福了,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這么著就是一輩子。”
段思聰胸口一滯:“心月,你以前吃不飽飯嗎?”
心月還未來得及回答,就聽外面有笑鬧聲,估計是酒喝多了,送客聲有些大,所以才聽得清清楚楚。
“二爺,您走好。”
“李大人,留步,改日請李大人去府里小聚。”
低沉熟悉的聲音隔著竹簾傳進雅室,段思聰清晰地感覺到旁邊心月的身體突然僵硬,一口菜舉在半空中不動。
外面的人還在絮絮叨叨地告別,他沉吟一瞬,朝長安使個眼色。
段玄明沒想到在無極齋能碰見長安。
“爺。”長安照規矩向他請安。
“你怎會在這里?”
“屬下是陪四爺來的,二爺要不要進去見見?”
長安既然攔住他,必然是奉段思聰的旨意,段玄明不好推卻,只得和他進雅室。
進門便要跪地行君臣大禮,被段思聰攔住:“二哥,這是在外面,不必多禮,請坐吧。”
他直起身,瞥一眼段思聰身邊坐著的女子,并不在意,剛要落座,身體倏然一僵,就那樣,半彎著腰,眼神又緩緩移回心月的臉上,直盯盯地看著她,一付震驚的表情。
心月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昔日風liu倜儻,自負英才的二皇子如今已經是閑情王。三年未見,他滄桑許多,眸色不復清亮,而是沉沉的渾濁一片,玄色長袍擋不住略微發胖的身軀,整個人變得頹廢落魄,是被日久蒙塵的劍,銹跡斑斑鋒芒不再。
這還是她曾愛過的那個人嗎?少女情懷情牽所在,卻因他一日之間天翻地覆,整個世界轟然坍塌,三年來,每一時,每一刻,她無不恨意凜然,曾想過有一日,若能再次相見,必將他食肉挖骨,唾其面,喝其血,以抵消她所受的苦。而這一刻,才知,這些都不夠!
他怎么能在親手推她入阿鼻祖地獄之后還能站在她面前,他怎么敢!他怎么能談笑風生,他怎么可以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完整無缺出現在她的面前?!
“二殿下,別來無恙?”心月緩緩起身,斂衽施禮,直起身后,朝他淡淡地淺笑,眸彎如月,閃爍出妖冶奪目的光色,這一刻,她的美犀利如刀,咄咄逼人,周身散發異樣的光彩,甚至每一根發絲,每一次眉目流轉,每一種表情,每一種動作都有使人窒息的美麗,妖魅凄艷,如奪命的修羅重生。
一句話,段玄明轟然落座,目光依舊是呆滯,從震驚中尚未蘇醒過來,他怔怔地看著她,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
良久,雅室里悄無聲息,空氣似凝固住。
段思聰沉黑的眸光深邃,在心月和段玄明之間漫不經心地轉個來回,輕咳一聲:“二哥,怎么你不認識心月了?”
“二殿下自然是認不出奴婢了,想來奴婢身份低微,如何敢當得起二殿下惦記?”心月清脆嬌俏的笑聲似一般尖銳的利刃,劃過空氣,于是有風掠過,空氣漸漸流動起來。
可以看見有汗珠在段玄明額頭上凝結,一滴滴閃爍渾濁的光色,他苦笑:“心月,我現在已經不是二殿下了。”
心月掩口,失悔的樣子發自真心:“對不起,奴婢竟忘了,聽說二殿下現在已經被封為閑情王,爵位尊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請王爺恕奴婢失儀了。”
誰都知道,閑情王的稱呼是個笑話,是他這一生最大的恥辱,誰都聽不出來心月語氣中的譏諷。但,她當然是譏諷,發自肺腑的譏諷。
如愿看到段玄明依舊英俊,勉強維持鎮定的一張臉龜裂,懊惱,慚愧,掙扎,種種表情擁擠到同一張面孔上,額上隱隱出現青色痕跡,幾近扭曲。心月笑得風淡云清,心里卻有一種殘忍的快意。
極力克制著內心翻涌如海浪狂潮的情緒,段玄明一字一句咬牙說:“爵位乃身外之物,心月愿意怎么稱呼便怎么稱呼吧,只要你高興就好。”
說完,所有的不甘突然隨這句話突然泄盡,悲涼感鋪天蓋地而來,全身虛軟。三年前,為了爭太子之位,他付出太多,婚姻,尊嚴,包括最愛的女人,現在的下場,皆是他的報應,誰也怨不得。
再次見到自己曾以為永遠不會相見的人,曾經愛過的,被自己親手毀了的心月,他只剩下悲愴與尷尬,相對無言。
她比從前更美,絕代風華令人不敢直視。失去后,才知他失去的是什么,這一生,他錯過的東西太多,不止皇位,還有,她。
有淚痕從心月眼中一閃而過,她急促地別過臉,低聲道:“奴婢為王爺添酒。”
隱露的哽咽聲令段玄明身體微微顫抖,他端起酒盞,透明的酒線從她凝脂雪白的手指下滑出,瀝瀝的水聲象一個人在哭泣,不絕于耳,心中惻然難忍。仰面喝下,清冽的酒順著喉管流進胃里,火燒火燎一樣疼。
再回首,百年身。
紅酥手,黃籘酒,滿城*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已經錯過,而且是自己一手造成的錯誤,她能不恨他,已經是最大的安慰了,何敢妄念得到她一滴眼淚,奢侈的太不真實。
段思聰至始至終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們,黑眸沉靜,看不出任何情緒。
段玄明喝過心月敬的酒,見心月貼著段思聰身邊落座,他費很大力氣去想:心月怎么會與四弟在一起?她是如何回紫城的,回來后發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