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叔叔家里要比林月家里好上許多，至少是磚結構的，不會漏水。家里到處都是堆積的布頭和線頭，還有就是算帳的紙張，上面密密麻麻的寫了許多數字，總之是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不過讓林月感到欣慰的是郭叔叔家里還有一個兒子郭智勇。兩個年齡相當的孩子總會有共同的話題的。

尤其是當林月看到郭智勇圓圓的腦袋時，總感覺有點像語文課本上描寫的小蘿卜頭，總想笑，又不敢笑出來，畢竟是不在自己的家里，林月還是多少有點拘束的，只好沒話找話地和郭智勇說。到是郭智勇反倒像個小女孩一樣，剛開始的時候，妞妞捏捏的，說話似乎是水龍頭的水沒有擰緊似的，斷斷續續的。

夜色把嘈雜的聲音都掩蓋了，只有兩個孩子的竊竊私語讓靜夜添了一份安詳。

“你是從那里來的”，現在的郭智勇才算是去了點剛才的羞澀。

“我爸爸說我是從我媽媽的咯吱窩里掉出來的”

“我是問你從什么地方來的，就是說你的老家是那里的，老家，知道嗎？就是故鄉！”

“故鄉，恩，我從山西來，你呢？”

“揚州！”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呢？”

“我夢見過那個地方”

風從外面輕輕地吹，月色舞女一般飄蕩，剛下過雨的低洼地方，在月光中明晃晃的。兩個人看著那反光的地方，發呆。

“你想回去嗎？”

“山西太遠了，恐怕我爸爸不讓我回”

“沒關系，我和你一起回，我也想回揚州去。”

“那需要多少時間，我明天還去上學呢，我爸爸給我聯系了一所學校”

“不需要多少時間，我來的時候花了也就幾個小時，估計一天時間就夠了”

“太長了……”

“我是真的想回揚州了，要不你和我一起回揚州吧，我們坐車的話，估計明天早上就可以返回來的。”

林月睜大了眼睛，“你是說現在我們就去嗎？”

“嗯。”

林月看著眼前的這個男孩，心中突然涌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那是一種勇氣，或者叫挑戰。許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問題，突然現在在小林月的心間躍躍欲試起來。

天色還有點灰暗的時候，兩個人已經悄悄地跑出了城中心，在郊區漸走漸遠。空曠的田野，再加上天邊的半點清淡的月輝，兩個弱小的身影仿佛是寬大的心胸中一點小小的污漬，透而不徹，清而不明。

小林月和郭智勇手拉著手就在這天地之接的田地上走著，走著。稍微有點風，輕輕的給兩人作伴。林月此時的心里說不出的一種感覺，是跟著這個哥哥走下去呢，還是回去找父母，這樣走下去，就可以找到那個張一生，而回去則可以在父親滿是胡茬的下巴上蹭蹭小臉。曾經多少年以后，當林月回想起這段兒時的經歷時，那種感覺就彷佛是自己生活的一個比喻，或是一個鋪墊，總之未來就是如此的讓人糾結，心有不快而又難忍割舍。

林月不知道那輛車是什么時候出現的，只覺著郭智勇拉著自己跑的時候，林月才從那種自我的心境中走出來，跟著郭智勇上了車。售票員問他們要錢，郭智勇看了看林月，又看了看售票員。臉色有點漲紅了。售票員則盡量地把眼光避開了郭智勇的眼睛，避免對視。林月知道了問題，剛要下車，卻被售票員一把拉住了。

司機扭回頭來，看了一眼，繼續開車。而此時的林月心間的那顆小心臟，正“噗通，噗通”的跳的厲害。不知道是因為剛才跑的，還是被剛才的那一幕給嚇的。滿車的人也被清晨的這兩個滿身灰塵，汗水泠泠的孩子吸去了眼光。

晨曦漸漸的在天邊劃開了幾條縫隙，把人心里照的亮亮的。林月站在車上久了，腿有點困，于是郭智勇便拉著林月一起蹲下。兩個小腦袋頭頂著頭，像是在竊竊私語。此時坐著后排的一對年青人站了起來，兩人說了點什么，女的便坐到了男人的腿上，然后女人朝兩人擺了擺手，召喚郭智勇和林月。林月扭過頭來，卻不懂，郭智勇站起來拉了拉林月，說了聲“走”便徑直跨過林月，向空下的座位過去了。林月站起身來，迷起雙眼，盯著兩個年青人看了良久，見那兩個年青人的臉上有了笑意，也便揚起嘴角，走過去學著兩人的樣子，坐在了郭智勇的腿上。

女子伸出手來，在小林月的臉上摸了摸，小林月能感覺到手上的那個玉戒指冰涼冰涼的，那種感覺像是靜謐的水邊，誰人在吹起那悠遠的竹簫。

女子又伸出手來去摸郭智勇的臉，卻被郭智勇一把打掉了。男子笑笑抓住了女子的手，學著林月母親平時的樣子，在女子的手上吹了吹，引得女子一陣笑聲，銀鈴一般。

女子轉過頭來問林月：“小妹妹，你這是去哪里呀？”

林月：“回家。”

女子：“家是哪里呀？”

林月：“山……”

話還沒說完，就被郭智勇用手捂住了嘴巴。

林月試圖從郭智勇的手下面發出聲來，卻只有幾聲“嗯，嗯”的聲音。反倒是郭智勇的手捂得更緊了。

郭智勇：“我們家在廣州，不遠就是我家，我爸爸就在那邊呢”說著，郭智勇用頭向車窗外示意了，手還是緊緊地捂著林月。

女子把興趣轉到了郭智勇身上，笑著揚起了眉頭：“那帶妹妹出來干什么啊。”

郭智勇：“不干什么，我們出來玩。”

女子：“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吧？”

郭智勇：“能…”

郭智勇只顧著說話，根本忘記了自己的手還緊緊地捂著林月，把個小林月給憋得滿臉通紅，手腳并用地在空中亂撲騰。林月使勁地掰那個捂著自己嘴和鼻的手，然后使勁在上面狠狠地咬了一口。郭智勇疼地一下松開了手，林月趁機跳出郭智勇的懷抱，轉過身來，一邊喘著氣一邊生氣地瞪著郭智勇。

女子突然笑了起來，看著林月生氣的樣子，忍不住地用手輕輕掩住了口，以免聲音過大。良久，才停下來，看著林月：“小妹妹，跟姐姐走，姐姐帶你回家吧。”

林月正要開口，卻見郭智勇把頭搖的跟個撥浪鼓似的。而坐在郭智勇另一邊的一個老人突然站起身來，把手伸在郭智勇和女子的中間，用力把郭智勇推到老人原來的位置，然后老人在郭智勇的位置上坐了下來，一言不發。女子也就勢不再說話了。

晨光打進了車里，清晨的一點冷清便慢慢地消褪了。林月仍然站在車中央，歪著頭看著女子。女子也緊緊地盯著林月，那眼神讓郭智勇來說，許是只有瘦西湖里的水才有的明澈和柔情。林月看著女子，臉上漸漸地露出了笑意，女子也在和林月的對視中有了春色。

林月就這樣和女子在車上對視著，良久，才用帶著稚嫩的童音一本正經地開口：“我喜歡你！”。聽到林月如是說，女子臉上的春意就漾動了起來：“我也喜歡你！”。林月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音，她想盡量再笑的大聲一點，再爽朗一點。就在這個稍微冷清的清晨，在這種對故鄉日思夜想的困境中。林月突然有了一種想回家的沖動：“姐姐，帶我回家吧。”

女子還沒開口，抱著她的男子就從后面伸出頭來：“來讓姐姐抱著你”說著一邊從女子的身后騰出一只手來。林月本能地往后躲了躲，看到眼前的那個男人的手，細膩，平滑的手心，細細的手紋路，讓小林月禁不住地上前摸了摸那手。男子癢癢地笑了。售票員過來告訴林月，已經到了廣州市區，可以找警察帶他們回家了。

女子突然生氣地大叫起來：“難道我們不是人嗎？我們送不回這兩個小孩子嗎？”售票員被嗆得說不出話來。男子趁機告訴售票員他們一定把林月送回，售票員想要說話，被司機拉了拉衣角，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