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口棺材
- 峨眉
- 于鐵成·又見青山
- 3310字
- 2010-03-16 13:03:09
當小魚從那個惡臭四溢的斂房里走出來時,天都已經快到午時三刻了。
三具早已經冰冷的尸體和遺物都堆放在一處,小魚在仵作的協助下翻來覆去地一直仔細地瞧了整整一個時辰,總算找出了一點點有價值的東西來。從尸體生前的身材上來看,與北人相比顯得瘦小一些,假如不是蜀地之人,那便很可能是云貴兩省的人氏;盡管他們身邊并未攜帶任何能夠表明身份的信物,而且還是再普通不過的打扮,但那雙手掌心上的老繭的特征卻說明這些人常年舞刀弄槍,卻又并非是使用農具而形成的。另外,最大的發現便是,三個尸體的左肩上都刻有一條彎曲的小蛇紋身。
“這小蛇的紋身咋個看上去恁個眼熟喃?”小魚大搖大擺地出了縣衙門,大步走到了街上,四周百姓看了都驚訝得不得了,這位小爺不就是早上來投案自首,自稱是殺了搶劫李家的那三個賊人的啥子千總軍爺么?
這個道:“常老六,這位小爺難道就是……”
那個說:“是的啊陸三哥,早上你哥子沒在,這位千總小爺器宇軒昂地不得了,姓吳的手下官差個個都不敢正著眼睛瞄他,可這位小爺對我們老百姓卻和氣得很,還給我們作揖道謝來著!”
這陸三哥點了點頭,捋了捋長長的胡須,道:“那是當然,我三哥這輩子最佩服的便是掛帥掃北的李如松李少帥,這位小爺是李少帥麾下的千總官,那無論咋個說也都是天罡星下凡來的,姓吳的狗官敢奈他何?”
常老六忙又低聲道:“你哥子聲氣小些,謹防遭那狗官的爪牙聽去了。”
……
小魚卻沒有留意街頭眾百姓的紛紛議論,他的心中正在回憶,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似乎見過那小蛇紋身似的,但一時突然腦筋一滯,竟想不起來。
他一邊沉思,一邊埋頭走著,忽然聽得對面有人如同見了活鬼般地嚎叫了一聲。
小魚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卻見正是那張孝天,竟拉著一輛裝得滿滿當當的板車,直楞楞地站在自己面前,嘴巴張得可以塞進一只饅頭。
小魚伸出手掌在張孝天的眼前晃了一晃,側過頭又看了看那板車上蒙著的油布,笑道:“小張,你娃拉的啥子哦?哦,我曉得了,你是要準備把小翠接回家了?這是采辦的啥子家具?莫非是一張大床哇?還硬是有點點大喲,你娃娃壞哦……”
張孝天長嘆了一口,翻了翻白眼,突然一把扯掉那塊油布道:“狗屁的大床,這是老子買來給你哥子收尸用的棺材!現在正是午時三刻,正經砍腦殼的時辰,不對哦,司徒大少,你咋個還沒遭砍了喃?未必喊你個人走到法場去喲?”
小魚哈哈大笑,道:“老子命大,脖子又硬,還沒得啥子刀子砍得動,所以縣大老爺就把老子放咯出來嘍!”說到這兒,他的眼睛盯在了那板車上,嘿嘿,這還真是上好的厚板壽材,四周居然還雕著“萬字不到頭”,沒想到啊沒想到,張孝天這個天生大摳門居然還給自己買了口這么貴重的棺材,真是好朋友,講義氣!不過這家伙雖然夠朋友,可自己到底還沒有遭砍腦殼啊,未必真的收了這東西拿回去當床用?想到這里,小魚也不禁苦著一張臉道:“張家大哥,兄弟我謝謝你了,不過這個東西么……你哥子還是個人拿去退了嘛!”
“張大哥”難得聽到小魚這樣的尊稱,頓時眉開眼笑,但當聽到小魚讓他去退棺材時,兩眼又瞪了個滾圓,他指著小魚怒罵道:“我說你娃腦殼是不是真的進了水哦?買吃買穿嘛還可以拿回去退了,這口棺材也有退貨的哇?老子要是把棺材拉回去棺材店去,那老板還不要來拼命哦?哎呀你說你娃咋個就沒有遭砍腦殼喃?這多好的午時三刻哦,吉利!”
小魚苦笑不得,道:“我看你娃娃腦殼才進水了,就算要把老子拿去菜市上砍腦殼嘛,那也是秋后的事了噻,現在恁個早慌到買那門子棺材嘛?”
張孝天老臉一紅道:“這不是……不是趕上撿個相因的嘛,我是想先拉到你門屋頭院壩里放到,等到你砍腦殼的時候我來收尸的時候再給你用的噻……”
小魚搖了搖頭道:“你娃倒是打得好算盤……那現在又咋個整喃?總不能現在就把老子裝在里頭嘛!要不,還是拉到你們屋頭去嘛,給你個人留到用。”
張孝天急道:“呸呸呸,老子離死還有八輩子遠呢,給我留到,那好好的木頭不都得放糟咯了?再說了,我馬上就快要娶小翠過門了,你喊我新房頭擺個棺材喲?”
小魚聽了這話,總算沒法再爭下去了,只得嘆了口氣道:“好嘛……那還是拉到我們屋頭去嘛,這口棺材你買成好多錢,我拿給你。”
張孝天聞言頓時眉開眼笑地道:“要得,要得,你看,小弟這小門小戶的,買起這個東西來還是真費了牛勁兒了……”
小魚擺了擺手,邊掏銀錢邊道:“不存在,這個錢嘛還是該我出嘛,這樣嘛,這張二十兩的寶鈔你拿到,多了的就當是給你和小翠的大喜賀禮哈。”
張孝天趕忙將那銀票接了過來,手掌趕緊拍著小魚的衣服的灰塵,臉都笑爛了:“謝謝,謝謝司徒大少,等到小翠過門的那天,大少你可一定要來吃杯喜酒喲。”
然而,這一次小魚卻并沒有聽到張孝天在說什么,他嬉笑的心情也突然不見了。
天空中出現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其實說起來這東西并不奇怪,因為它只是一只風箏。
奇怪的是,這只比普通風箏大了不止十倍的巨大的蜈蚣風箏,通身碧綠,面目猙獰,盤旋在空中好似活了一般地上下翻騰著,顯得異常詭異。
更加詭異的是,那蜈蚣是殷紅的雙睛,紫黑色的嘴,嘴中還叼著一塊長約丈余的白布,上面赫然寫著幾個大字:
“***通天,八旬而終。”
小魚嘴角那絲習慣的微笑慢慢地收了起來,臉色漸漸地變得鐵青。他突然反手拔出長劍,也不再理會張孝天,而是慢慢地向那風箏下面走去。
這時,張孝天也已經看到了這只風箏,他連忙追上小魚,急道:“慢著,小魚,你想搞啥子?”
小魚頭也沒回,口中輕輕地道:“卑鄙下流,辱我恩師,你說我想搞啥子?應該搞啥子?”
張孝天顫聲道:“不對,司徒大少,人家敢跑到峨眉山下搞這個名堂,那便是有恃無恐,肯定早就布置了詭計陷阱,你不如多找些同門來再一起去看看,這樣便要安全得多了……”
小魚笑了笑,卻沒有回頭:“士可殺,不可辱,任他有啥子詭計陷阱,我堂堂峨眉門下難道要做縮頭烏龜不成?好了,此事與你無關,不要跟著來。”
張孝天果然站住,點了點頭道:“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便不再勸你了,司徒大小你多多留神,不要慌,反正棺材我都已經幫你買起了的。”
小魚此時卻已經走出很遠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的話。其實他并非性子沖動之人,當年剛剛入伍便能被李如松簡拔于士卒之間,固然是因為他出身武林名門,武功高強;但此后任命他為中軍斥候統領,卻是因為他生性機靈聰慧,大局決斷,行事沉穩。這些才是一名斥候特別一名斥候統領最需要的品質。
然而,面對這只風箏,他卻已經沒得選擇。
讓這樣的東西出現在峨眉山下,倘不及時處置,峨眉派上下簡直都可以去買塊豆腐來把自己撞死算了。
在這個時候,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出手。
這個放風箏的人究竟會是啥子鬼魅魍魎?竟敢欺到峨眉山下,如此卑鄙下流地侮辱恩師,難道他們是在向峨眉派公開宣戰?不管怎樣,明日吉時便是師父他老人家的八十大壽,武林群雄這兩日已經陸續聚齊,這風箏在天上多停留一刻,對峨眉派的侮辱便重了一分,所以,必須要立刻找到那放風箏之人。看那風箏,距好吃街外大概有兩三里的樣子,此刻第一件事就要先將它毀掉再說,就算此行頗為魯莽,卻也再無第二條路可走了。
漸行漸遠,剛才那繁華的市井已被茂盛的長草綠樹拋在了遠處,小魚身為大軍斥候統領,前線偵緝捕俘乃是家常便飯,越是緊急關頭,他越是能靜下心來行事。此刻,他手按長劍又奔走了一段,突然飛身一躍,跳到了一棵大樹之上。
此時離那風箏已是很近了,透過茂密的枝葉,小魚放眼望去,但見那風箏的線便牽在一個身著黑衫,又瘦又小的男人手中。從那人斑白的頭發上看,年紀似乎也已經不小了。也不知怎么,望著這人的背影,小魚忽覺毛骨聳然,后背竟有了些涼意。
那人似乎并沒發現小魚,猶自背對著小魚的方向,一下一下地扯著風箏線,那只蜈蚣風箏在天上也隨著他的拉扯而飄蕩著,但那飄蕩的姿勢卻越看越讓人感到心驚。
小魚心中一愣,自己從小到大也沒少放風箏,多多少少也算是個放風箏的行家里手了,但這老者所放的風箏卻為何讓自己感覺恁個別扭呢?
不過,既然要到的人就在那里,那自己當然也要光明正大地走過去,沒得墜了峨眉派的名頭。
心意已決,小魚輕輕一躍,從樹上跳了下來,將長劍倒提在手臂之后,緩緩地向那老者走了過去。
隨著一步步地接近,他故意放重了腳步聲,眼耳卻將周圍的一切異動一網打盡。
誰知,無論小魚如何弄出聲響來,那老者都似根本沒有聽到,依然自顧自地拉扯著風箏線,并不轉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