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北山返回小船,從藍亞斯河回到塔克斯城外時,太陽已經斜掛西天。
在塔克斯城外,因為不斷地還有民眾西來,所以搭建了許多大大小小的簡易帳篷,以供無法安置入房屋內的百姓居住。
北山感嘆,不知道這個冬天,沒有御寒居所的這邊百姓,怎樣才能熬過去。
近十幾年來,整個大陸的氣溫是一年低過一年,就連南疆從前年開始,也下起了從未有過的雪,北山只有期望風族提供的物資里有足夠御寒的東西,能幫助這些百姓平安度過冬季。
說起來,北山也有些暗自自責,自從把可兒從林科蘭爾帶回來后,他就很少過問下面的具體事務,基本把軍政分別交給了卡特楊和爐石去處理。
讓更有能力的人去做他相應的事,這是霍拉當初在教導時常說的一句話。
對此,北山有些覺得自己的確不算一個合格的指揮官,坐在現今捷斯亞最高管理者的位置上,卻沒有履行相對的職責,大概也算是一種對信任自己的那些百姓的辜負。
想到這里時,北山剛好從一個破敗的帳篷前經過,他于是掀開帳篷的門簾,打算詢問一下具體的情況:“有人嗎?”
“誰?”一個蒼老的聲音。
北山這才發現說話的人正裹著被子,蜷縮在帳篷里:“您好老人家,我路過這里,不知道能不能討碗水喝?”
并沒有說出自己真正的身份。
老人有些艱難地爬起身來,顫顫巍巍的從一堆雜物里找出一個水壺:“喝吧。”
“謝謝。”北山接過水壺。
老人虛著眼睛,打量了下眼前的人:“看你的樣子,不是難民吧?”
“啊,是的,我本來是個小商人,但幾個月前格威特蘭變亂后,就暫時無法離開這里。”北山隨口扯了個謊。
“這樣啊,兵荒馬亂的,都是可憐人。”老人感慨著。
北山喝過兩口水,故作無意的問道:“怎么您一個人在這里,家里其他人呢?”
老人聽見這話,一瞬間就流下了眼淚,嚇的北山以為自己說錯了什么,趕忙一陣道歉。
老人抹著淚水,聲音嗚咽著說:“就我自己了,家里人都不在了。”
北山以為老人的家人都喪生在了戰爭中,于是開口勸慰:“現在捷斯亞戰亂四起,許多人的親人都不在了,您也別太過傷心,保重好身體。我想今后捷斯亞的那些戰士會打回去的,給您的家人報仇。”
沒想到,老人搖了搖頭,從嘴里說出個讓北山震驚的事實:“要是他們被敵人給害了,我也認了,誰叫捷斯亞第一次遭遇這種事,聽天由命而已。但是,我的家人卻是被自己人給害死的!”
“還有這種事?難道現在捷斯亞的指揮官不主持公道嗎?”北山確信自己從沒聽說過這樣的傳聞,但老人明顯不是說謊,他驚詫難道還有自己被隱瞞了的情況。
老人已經涕淚橫流,斷斷續續為北山講起前因后果……
這個老人本來是林科蘭爾城外的農夫,家中只有一雙兒女還在,近一個月前突然知曉捷斯亞被敵人攻入了南疆,又聽說現在王都里管事的那個叫北山的伯爵,是個心系百姓的好人。于是,老人和子女商量之后,也就帶著家當跟隨大部隊撤離。
開始的時候,老人覺得那個伯爵的確很好,一路上對他們這些百姓照顧有加,而且到了塔克斯后,還給他們分了很多的糧食。
而且幾天前,老人記得有個矮子還來過,信誓旦旦保證給他們在最快的時間內安排進御寒的房屋中。
但是,就在那個矮子走后沒多久,一群貴族私兵來了。他們搶走了糧食,把帶來的值錢財物也洗劫一空,老人的兒子本想阻攔,卻被直接打斷了背脊,女兒也被強行虜走。
“我兒子在第二天就重傷不治死了,然后在那天下午,我又在藍亞斯河邊看見了女兒的尸身,被糟蹋的不成樣子。這肯定是那個叫北山的伯爵,先裝好人,再派其他的貴族來當惡人,貴族們都是串通一氣的家伙!公道,哪里還有公道,早知道就留在家鄉,敵人也不見得會有這么壞!”老人說到這里,早已泣不成聲,嚎啕大哭。
北山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么,悄悄的從帳篷里退了出去。隨后,他陰沉著臉,一言不發的返回塔克斯城正東邊的大營。
因為百姓眾多,來到西線后,北山并沒有選擇駐軍城內,而是讓底下的戰士仍然搭營住宿,把城中的房屋全讓給了百姓。
回營的路上,偶爾遇見一兩曲巡邏的戰士,北山都沒有心情和他們聊些什么,而戰士們看見指揮官陰沉的臉色,也識趣的只是點頭示意。
來到軍議大帳的跟前,此時臨近太陽落山,其余人應該都去吃晚飯了,只有路棋和侍從納德在大帳前的空地上切磋武藝,他們也立刻發現了獨自走來的北山。
“師父!大人!”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修斯,爐石,還有卡特楊在哪里?”北山劈頭蓋臉的詢問。
似乎看出了眼前人那氣憤的狀態,兩個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囁嚅著回答:“修斯大人在大帳后面分析這幾日的訓練報告,爐石大人和卡特楊大人好像都去校場那邊了。”
“去把他們立刻叫過來!”北山生硬地說道。
兩個少年立馬一溜煙的跑開去叫人,而北山則回到大帳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不知道自己干嘛對兩個少年發火,但內心的情緒卻又無處釋放。面對空蕩黑暗的大帳,北山只覺得恰如他此刻的心情,沉重而壓抑。
不一會兒,大帳外傳來修斯的聲音:“聽瑟賽說你不是去看你養父的墳塚了嗎?這么快就回來了?怎么讓路棋急匆匆的叫我過來?”
掀開帳簾,修斯發現北山坐在黑暗里,連忙點起一盞油燈,在昏暗的燈火映照下,是北山難看到極致的臉。
“怎么回事?”修斯關切地問道。
北山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老狐貍,我錯了。”
“哦?”修斯不明所以,“怎么突然認起錯來,雖然我一直認為你是個笨蛋,但好像錯誤并沒有多少吧?”
北山長嘆一聲:“我以為把糧食全部分給百姓,能讓他們暫時度過眼前的困難,也算一件好事,卻沒有想到這樣是害了他們。還有那些貴族,我以為在王國如今的處境下,他們會知道該怎樣做,會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東邊的敵人,卻沒想到他們仍然是那樣自私。”
“你到底在說些什么?”修斯更加聽不懂,他伸出手摸了摸北山的額頭,懷疑這個青年是不是在迷途森林中生了病,腦子糊涂了。
北山甩開修斯的手,正要解釋,大帳外再次傳來了腳步聲,爐石的聲音也響了起來:“聽說你和風族談妥了,這是大好事啊!怎么讓納德那么急的叫我和卡特楊過來,我可是看那個小伙子臉色不太好。”
說話間,爐石和卡特楊相繼走入大帳,隨即就看見北山臉上那欲哭無淚的表情,還有修斯的神色看著也很奇怪。
如果不是知道北山這個家伙心中早有所屬,爐石甚至都要懷疑這兩個人躲在昏暗的大帳里,是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來時的路上,北山本來心中充滿了對眼前這三個人的不滿,會發生貴族搶奪并殺害平民的事情,作為此刻除他之外的這三個人,也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更何況在近期的實際管理中,北山幾乎就是把權力下放給了他們。
但此時看著眼前的三個人,北山心中的怨氣卻又怎么樣也提不起來。特別是看著爐石和卡特楊那一頭亂糟糟的頭發,還有修斯幾個月來更多變白的稀疏黑發,北山清楚如果沒有他們,那么他根本無法處理好每天都堆積如山的事務。
卡特楊,這個全家族都背叛捷斯亞的貴族庶子,在管理軍中事務時,從來都比別人起得早睡得晚,事無巨細又勞心勞力,近一個月下來已經消瘦了不少。
爐石,自從“林科蘭爾”大撤退以來,政務的事情全部壓在了他的頭上,為了糧草緊缺的問題,甚至連戰士們平時吃飯浪費一粒米都要過問,被底下的人起了個不好聽的“摳門鬼”的外號。盡管如此,可他仍然毫不在意的做好自己的事情。
至于修斯,看起來這個老狐貍似乎是最清閑的,但其實不論是軍務還是政務,修斯每天都會過問無數次,對于今后的計劃也是由他一手操辦。本來就年過半百的修斯,最近看起來足足又老了好幾歲。
對此,北山實在無法把怨氣撒在這三個人身上,沉默了好一會兒后,他開口說起了剛才在塔克斯城外所見到的一幕。而隨著北山的講述,修斯三人的臉色也開始變得難看起來。
“你們對此事就一點風聲都沒有聽說過嗎?”北山說完,從三人的表情上就知道,貴族所做的事情,并沒有被他們知曉。
修斯三人在驚詫之余紛紛搖頭,表示的確從未聽說過,北山心上懸著的那顆石頭也就終于落地,至少他不用擔心麾下的這些人會和貴族是一丘之貉,也就意味著事情沒到無法收拾的腐朽地步。
短暫的沉思過后,北山開口說道:“那你們現在知道了,我們也該處理那些該死的貴族了。”
“大人?”卡特楊隱隱猜到了北山要做什么。
果然,北山說出了那句卡特楊此時并不希望聽到的話:“殺人者償命!貴族也不能再掌控私兵!他們,必須放下手中所有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