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卡特楊的解釋，北山沉默了，他清楚這無疑是最客觀最正確的做法。

可是，在他的內心深處，卻仍然于心不忍。或許犧牲少部分人的利益，可以保全大多數人的未來，但這樣的選擇題無疑是痛苦的。

更或者說，良心和責任往往在大多數時候，既共同存在，又相互對立。

北山沉默了許久，所有人都等待著他的回應，最終他還是選擇忠于自己的良心。就像凱蘭評價的那樣，北山到底是個太過仁慈的人。

“把截留的另一半糧食，也分發給百姓吧，他們既然跟隨我們一同撤離，就不能辜負這份信任。”北山下了決斷，“至于那些仍然忠于王國的貴族，派人去叫他們把房屋讓出來，我不信他們沒有充分準備過冬的物資，就跟著我們跑到西線來。如果連這點利益都無法舍棄的話，他們的忠誠也就有待考慮了，而且為了王國，我想他們知道該怎樣做的。”

“大人！這怎么能……”卡特楊急切地想分辨，但被北山揮手阻止。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這是我的命令！糧草哪怕只能維持一個月，我也不能看著百姓受苦。而且，我們面臨著糧草短缺，凱蘭也有著同樣的問題。我有想過，現在是冬季，亞尼法特亞方面應該也無法運輸多少糧草給到凱蘭，這意味著也許到明年春天，凱蘭都不會率軍前來，我們有足夠的時間解決糧草的問題。”

北山一眼掃過軍官們，他本想將這件事交給卡特楊去做，但最終還是選擇了爐石：“糧食和住所的事情，還是爐石你去辦。”

“等等！”爐石還未點頭答應，修斯發出了反對的聲音。

“怎么？”北山不明白修斯的反應，他自認為自己的考慮已經很周全。

修斯緩緩說道：“如果真的這樣簡單，我就不會同意卡特楊截留一半的糧草了。”

“為什么？”問出這句話，北山瞬間就知道，修斯的反對絕對有他必要的原因。

修斯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件，交給北山，同時說道：“讓貴族軍把住所讓出來，我沒有意見，但是糧草的問題，我仍然認為應該截留一半。”

北山接過信件，抬眼看去，才知道修斯為什么這樣說，信件上的內容讓他再次陷入沉默，剛被點燃的希望又熄滅了。

燒毀凱蘭的糧草之后，北山就考慮過，這不僅為自己爭取出足夠的撤退時間，也讓敵人的大軍失去了西進的補充。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是任何一個統帥都不能忽略的。如果凱蘭失去賴以維持的糧草，哪怕他身后有第一強國的支持，也不可避免的會面臨士兵喪失斗志的結果。

只是讓北山沒有想到的是，信件上清楚地寫著，凱蘭已經獲得了短暫支撐的糧草。

在大火過后，這個青年天才就看透了這一點，他明白失去糧草之后可能出現的問題，而這個問題是遠離本土的軍隊無法接受的。

于是，在力排眾議之下，凱蘭調遣軍隊強征了占領區百姓的糧食，用以戰養戰的策略，讓自己從可能的泥潭中抽身而出。

當時，被后世稱作“南征三杰”的羅恩、瓦涅、哥蘭特三個人一致反對凱蘭的對策。他們認為這一次的戰爭，不僅僅是以打敗捷斯亞為目的，而是要全面占領和統治。那么在這種情況下，維持占領區日常的生活水準，以及統治下百姓的穩定是極為重要的。

如果當時亞尼法特亞南征軍的統帥不是凱蘭，哪怕是其他防區身經百戰的將領，在麾下職位最高的三人都持反對意見的情況下，絕對會放棄這個對策的。

可偏偏就是年僅十九歲的凱蘭身為南征軍最高指揮，他天賦異稟，自負非常，冷酷且堅定，這是一位為了自身理想，為了留名百世而可以狠心不顧一切的人。

更或者說，凱蘭和卡特楊一樣，他知道在沒有完全擊敗敵對力量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妄，只有軍隊，才是自己手中最有力的武器。

不難想到，如果此時心存憐惜，考慮新占領的百姓的話，那么南征軍就會處于戰略上的不利地位，甚至可能導致一系列后續的嚴重結果，有可能把短短一月就占領的土地，一下子全都喪失掉。

“戰爭本就無情，我們必須保持一直以來的優勢，更何況我們并沒有讓這些人失去活下去的機會。”凱蘭冷冷的駁回了麾下三位將領的意見。

從帶領這支軍隊以來，凱蘭就建立了自己絕對的威信，用他的不世功勛宣告著，他的一切決定都是絕對正確。因此，在發現自己的上司心意已決之后，沒有人再敢于提出反對的聲音，強征糧草的命令也就被完整的貫徹了下去。

看完信件，北山不禁有些苦惱，戰略上的形勢并沒有好轉過來，燒掉對方糧草的行動，也只是帶來了短暫的撤退時間，卻對接下來短期不會交戰的結果，起到了幾乎可以說微乎其微的作用。

“也就是說，哪怕我們能從戰場外調離凱蘭，但在今年年末之前，或許就會面對他的再次進攻了？”北山露出苦笑，凱蘭真是個難纏的敵人。

修斯點點頭：“是的，不論凱蘭強征的糧草是否充足，這也足以讓他在近期發動一場戰爭。而我們派去亞尼法特亞帝都的奸細，回廊口要塞被敵人完全封閉，要離開南疆就只有去東邊歐洛山的海岸，從那兒想辦法繞過去。但根據前幾天傳回的信報，他們還沒找到可以渡海的船。”

北山皺起眉頭，仔細思考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如果近期要面臨凱蘭的攻勢，那截留一半的糧草給士兵們，看起來也無濟于事啊？我們現在能動用的士兵不到萬人，凱蘭可是有四萬大軍，而這幾天緊急征召的那些新兵，不僅訓練的時間會變得急促，糧草也無法足夠供應日常所需。”

“那總好過把所有的糧食都分配給百姓，這次就算凱蘭西進，他強征的糧草也只能維持和我們打上一場，只要有足夠的士兵，在面對他時堅持過這一陣，接下來就會好過許多。哪怕新召集的士兵得不到足夠的糧食去訓練，留下的一半也會讓訓練的結果打折，可總是一份對戰的力量。”修斯毫不留情的說出眼下的事實。

北山清楚修斯說的正確，如果凱蘭不會西進發動進攻，那把糧草全部分給百姓倒還可以。可現在卻不得不再次面對可能的來襲，這就意味著，哪怕把所有的糧草收歸軍中，也不見得能支持和凱蘭的對戰。

沉思片刻，北山再次對卡特楊詢問：“你說有一些貴族帶著私兵投靠我們，他們那里有沒有多余的糧草，現在的情況讓他們拿出一些，應該沒問題吧？”

卡特楊冷靜的搖頭，不帶聲調的回答道：“大人，我截留一半的糧草，是為了給軍中做后備，貴族的私兵當然也算軍中一員。”

北山聽聞，只覺得自己想長嘆一聲，沒想到那群貴族除了帶來張口吃飯的嘴，竟然也沒有糧草，還讓自己的壓力陡然增大。

“你們還有誰有辦法？糧草的問題不解決的話，我們還怎樣面對凱蘭可能的進攻。”面對軍官們，北山問出這句話，沒想到燒毀了敵人的糧草后，自己卻有著更嚴重的糧草短缺的問題。

坐在軍議會圓桌邊的軍官，個個都愁眉苦臉，讓他們率軍打仗沒有問題，可處理這些后勤問題，卻比殺了他們還難受。既然包括北山和爐石這些人都沒有絲毫頭緒，軍官們更沒有這份能力。

一時間，沉默就像病毒漫延在捷斯亞光復軍的高層之中。

“那個……我們身后不是王國的西部行省嗎？為什么不從那里找吃的？”一個唯唯諾諾的聲音，從北山身側細微的響起。

所有人瞬間把目光轉移過去，說話的人是北山的侍從納德，這個少年正紅著臉，低頭不好意思。他覺得自己不該在這種場合下發言，在場的大人們都無法想到對策，自己一個小侍怎么會有什么正確的辦法。

“咦？我怎么沒有想到？這倒是個辦法……”驚訝過后，修斯喃喃說道。

“你覺得可行嗎？”北山也反應過來修斯話語里的意思，只是他不敢確定。

修斯撇嘴：“不好說，但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再怎么樣都該去試一試。如果我們倒下了，那些家伙不見得能安然處之，亞尼法特亞可不像捷斯亞，我要是凱蘭肯定會對那片地方感興趣的。”

“大人，我也認為可以一試。”卡特楊在修斯說完后，也發表了贊同的意見。

北山看著修斯和卡特楊，兩人的臉上都露出肯定的神情，最終點頭答應：“那我就去試試吧。”

“我覺得可能性很大，他們又不是笨蛋，有人在前面擋著總比自己親自上陣的好。”修斯的眼睛甚至開始發出一絲光來。

“你們三個又打什么啞謎？現在哪里還能多出來糧草？”爐石不明所以，他的發問也代表了其他軍官的意思。

“迷途森林，風族。”北山說出了答案。

“啊？”一眾驚訝的聲音響起。

對于這些軍官們而言，他們并不像納德想的那樣簡單，都清楚的知道這里面所意味著的東西，究竟會有多么復雜。

從風族人那里獲得糧草的幫助，特別是現在的捷斯亞根本沒有任何資本可言的情況下，風族幾乎沒可能會答應這筆看似賠本的買賣。所以，沒有人想到這個方面去。

對此，只能說恰好是納德年紀尚小，并不像其他人一樣陷入固有的思考，反而多出一份靈動。他只知道從小的教育中，迷途森林是王國的西部行省，而不是什么風族的自由之地，既然是王國的領土，又怎么可能無法獲取糧食呢？

很多時候人們給不出最好的對策，往往并非愚笨，恰恰是一個想法久而久，形成了慣性思維。而眾所周知，最出其不意的對策，也恰恰需要一個和常人不同的想法才行，而這個想法往往又是最有效最正確的。

不得不說，納德說完之后，修斯就立刻注意到了這個問題，捷斯亞一直無法占據迷途森林，不代表亞尼法特亞沒有這個能力。作為常備軍大陸第一的帝國，亞尼法特亞如果占據藍亞斯河以東的領土之后，不可能不對另一半土地動心。

如果毀滅了捷斯亞的亞尼法特亞下定決心的話，就會有著極大可能對迷途森林動兵，那么風族人單憑自己的力量，是不太可能守住最后的自由之地。而此時，只要風族愿意伸出援手，資助糧草，那么捷斯亞不滅之前，迷途森林都是安全的。

與此同時，北山也想到了這一點，凱蘭這家伙大概是不會忽視風族的，想留名萬世的心思，絕對會讓他在占領捷斯亞全境后，再去發動對迷途森林的進攻，這可是一個更加偉大的功業機會。

并且修斯的話，也讓北山看清了風族支援的可能性，唇亡齒寒的道理風族不會不懂，跟捷斯亞聯合起來對抗亞尼法特亞，對他們來說也是現今最好的選擇。

“明天，我親自去迷途森林找風族談判，各位留在這里，也請把新兵的訓練和戰事的準備，都放在心上！”北山下達了最后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