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棋走后，北山仍舊坐著不動，他雙手平放在膝蓋上，手指微微彎曲，像是已經失去了往日的活力。他就這樣靜靜地坐著，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聲響。

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與他無關，他仿佛置身于一個只屬于自己的世界，與外界隔絕。

他就這樣一直坐到天黑，沒有人前來打擾，包括路棋也知道自己的師父現在肯定不好受，兩次進來也只是靜靜的放下手中的飯菜就退了出去。

直到城市中央的塔樓傳來凌晨二時的鐘聲，窗外的月光透過縫隙，斑駁地灑下，一直守候在外面的路棋突然被拍了拍肩膀，回過頭是似乎蒼老了幾歲的北山。

“去把所有人都叫過來，我們該出發了。”北山有些疲憊的說道。

少年無言的點了點頭，不一會兒，士兵們悄聲無息的來到北山的面前，等著命令的下達。

北山看著眼前的眾人，無數雙眼中充滿了不安、興奮、擔心等等復雜的情緒，他開口小聲卻堅定的做起最后的鼓舞。

“此時此刻，平叛的道路已經不容我們退縮。我知道，戰爭是殘酷的，它可能會奪走我們的生命。但請相信，如果我們退縮不前，不僅我們會毫無意義的死去，城外的袍澤也會有更多的人倒在外面。各位，我在此向你們保證，我將一直與你們并肩戰斗，希望當我們成功之時，我能與各位同享這份榮耀！”

當北山率領眾人悄聲走出院落，他們抬頭看去，幾道火光已經冉冉升起，知道是提前離開的同伴開始了自己的行動。

而不到一會兒，火光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已經照亮了林科蘭爾的天空。這一刻，北山似乎感覺到，自己的內心在一點點的向著黑暗滑去。

此時，熊熊燃燒的火光和越來越響的哭喊聲，引起了禁衛軍們的警覺，他們當然知道此時自己的使命，不用任何催促，在各自的長官帶領下，分別朝著火光沖天的地方快速進發。

正準備率領手下動身的北山，才不過走出兩步，就迎面碰見了一隊奔跑中的禁衛軍。

“你們是哪個部隊的？”禁衛軍的長官高聲問道。

“大人，我們是負責運糧的南部防區步兵中隊。”

“王都發生混亂！你即刻帶著人馬去平息！”因為混亂來的突然，這個軍官并沒多余的時間甄別北山等人的身份，看他們身上都穿著王國制式的鎧甲，連忙下令道。

“遵命！”北山大聲應答，隨即轉頭示意手下跟緊自己，朝西門的方向跑去。

此時，因為火光和混亂出現在城中四處，一路上所碰見的禁衛軍們并不疑惑，他們只以為眼前這群人是奉命前去西區協助而已。

一路向東穿城而過，紅磚修砌的王都已然與火焰融為一體，北山一眼望去，再也分不清是火焰讓城市更加雄壯，還是城市的紅色讓火焰更加耀眼。

越是向前，北山眼里就越能看見更多的慘狀，被他打開的魔盒，在此時已經不受他的控制。

那些王都中早已入睡的百姓，在火焰和哭喊中被驚醒，推開門的一瞬間所映入眼簾的只有漫天大火，還有手拿各式武器的罪惡之人。

北山不會想到，他的命令起不到任何作用，當他下定決心的那刻，整個城市的罪犯已經迎來必然的狂歡。

當罪犯們點燃大火后，被壓制的邪惡念頭也同時隨著火焰迸發，那些奉命前去召集的士兵，再也無法控制住他們這些曾經所謂的同伴，強行攔截的結果反而是命喪當場。

奔跑前行里，北山眼中看見的，是倒在滾滾濃煙下的老人和孩子，是衣衫不整而慌亂逃竄的少女，是眼里冒著兇光的罪犯，還有被掠奪出的無數值錢的財物，以及無數個倒在血泊中的無辜百姓。

這一刻，大火、劫掠、殺戮、驚叫、哭喊，一切的一切，都讓安寧千年的林科蘭爾跌入深淵。這幅情形，連北山身后那些盜賊出身的士兵眼中都閃過一絲不忍。

“火焰親吻林科蘭爾的天空，

把一切都染成驚人的赤紅，

如同戰神手中的巨斧揮下，

讓城市綻放出恐怖的火花，

這一刻，這一刻，

世界只有紅色，

那是鮮血，那是火焰，

那是死神無盡的狂歡。”

這是一段后來被吟游詩人廣為傳唱的曲調片段，成了今晚這場混亂最現實的佐證。

在后來的日子，北山也聽見過這首曲子，但親身經歷過的他清楚，這段描寫不足他眼中的十分之一。

林科蘭爾已經從曾經的天堂變成了傳說中的地獄，一切都像是惡魔的派對。但北山不能分心，殘忍的景象不斷沖擊他的雙眼，他也只能強忍著視而不見，他的目標只有也只能是西邊的城門。

此時，一直奔跑在北山身邊的路棋，他并無法像北山那樣能壓制自己的內心，所有的情形令他感覺自己想彎腰作嘔。

隨著前行，少年越來越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當突然出現一個少女即將被玷污的一幕，少年再也無法忍住，他舉起手中的長劍，沖了過去。

北山并沒有注意到路棋的舉動，直到傳來少年突然的大喊，他才回過頭看去，一個罪犯在少年的劍鋒下，頭顱掉落在地。

“你干什么！”北山跑過去拉住少年。

“師父，我……我……”路棋張了張嘴，卻最終留下兩行淚水。

北山瞬間明白了少年的心情，他只能暗自嘆息，對于這些殘暴的罪犯，他無法怪罪路棋的行為。

與此同時，北山也轉頭向四周看去，他知道眼下那些罪犯已經殺紅了眼，如果此時被他們看見路棋的舉動，說不定這些家伙會瘋狂的攻擊他的人馬，從而拖累奪門的行動。而幸好，北山并沒有發現其他罪犯的身影。

“我知道你的心情，但現在我們不能分心，不許再這樣做！再有下次，軍法處置！”北山第一次對少年下了軍令，狠心說道。

“遵命！”

路棋也意識到了這樣行為可能帶來的后果，更何況是他央求北山帶他在身邊作戰，如果因為一時沖動而讓計劃士兵，他絕對無法原諒自己。

路棋直視北山的眼睛，用力扣響胸膛，行了個標準軍禮，堅定地保證著。

卡特楊站在一旁，他抬頭看過天色，提醒道：“時間快到了。”

北山連忙再次下令：“我們快走！”

“你自己找個地方躲起來，別被那些人給發現了。”路棋轉頭對自己救下的少女吩咐了一句，隨即緊緊跟在北山的身后。

“謝……謝謝。”少女的眼中閃過異樣的光彩，但她的感謝并沒有被遠去的少年聽見。

再次快速前行，剛才所發生的事情，讓北山的內心陷入更大的折磨中，他不禁陷入自我懷疑，不知道作為這場混亂源泉的他，是不是反而成為了捷斯亞的罪人。

“不，我不能這樣想，我不能在此時放棄！為了捷斯亞的未來，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必要的選擇！”北山心里堅定地對自己說。

“可是，眼前的景象是你想要的么？”另一個聲音在心中響起。

“不，不是的，我不想看見這一幕。可是……可是，如果不這樣做，我就沒法順利奪門，我就沒法從泰勒手中搶回本該屬于林克的一切。”

“但你還是必將成為今夜的罪人。”

“罪人？是啊，我是造成林科蘭爾動亂的罪人，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北山腦中的念頭不斷激蕩，他腳下的步伐也變得緩慢起來。卡特楊看出北山的不對勁，奔跑中的他伸手拍向北山的后背，問道：“你怎么了？”

“我沒怎么，我只是……沒怎么……”北山的語言也變的混亂。

卡特楊心中轉過思緒，他隱約感覺到北山此時的問題所在，開口說道：“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但如果不采取此時特殊的行動，我們必將失敗，泰勒的錯誤將成為歷史記載里唯一的正確。你難道甘心看見林克的一切化為烏有，把捷斯亞的未來交到叛亂者的手中？”

“我不愿意！”

卡特楊點點頭，繼續說：“如果任由泰勒繼續他沖動的行為，捷斯亞的未來必然會被卷入更加慘痛的戰火中，沒有外援沒有助力的捷斯亞，能在今后的戰爭下獲得勝利嗎？我在家里時曾看見過一句話，微小的犧牲換來更大的勝利。”

卡特楊的話猶如一道光，穿破層層迷霧，直擊北山，他忽然從內心折磨中掙脫出來。

是啊，此時的行為會導致林科蘭爾陷入火海和動亂，但如果不這樣做，拿不下林科蘭爾，以泰勒那個叛賊的沖動而魯莽，他一定會在未來發動更大的戰爭，那時的捷斯亞必將陷入無邊的慘痛和犧牲中。

為了未來不會有更多的捷斯亞人無意義的倒在戰場上，為了光榮故土的愿景不會迎來失敗，為了林克，也為了北山自己，他必須這樣做，必須用此時的火焰換取未來的成功！

“我的行為是為了改變更多捷斯亞人的命運，把他們從泰勒必將的失敗中拯救出來！”北山終于堅定了自己的內心，他轉頭對卡特楊說，“謝謝。”

“西門就在前方，我們沖啊！”北山大聲高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