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才從內心的沉思中回過神來，北山并沒有注意到折云話里不一樣的地方，他只是再次快步緊跟著折云，前往目的地。

又走了近兩個小時后，穿過一片灌木叢，他終于再次見到了那棵撐住天穹的巨樹。

和他上一次來這里時是夜晚不同，白晝下的巨樹，更顯得巍峨壯麗。

混合著水汽與泥土的清香縈繞鼻間，陽光透過樹冠灑下斑駁的光影，樹皮上那古老的紋路如同刻滿了歲月的滄桑，根系盤錯，深深扎入湖泊，樹冠幾乎遮住半邊天空。

他仰頭望去，心中震撼依舊。

與此同時，他發現在原本在湖泊周圍的樹屋，不知什么時候少了許多，人影約綽，再沒有前一次那番熱鬧景象。

不用多問，他立刻就想到，這是因為“自由城”的緣故，那座正在崛起的城市，如同磁石一般吸引著風族，讓他們紛紛踏上前往新生活的征程。

而折云也適時在一旁順口解釋道：“等‘自由城’修建完畢，這里還會離開更多的族人，如果不是這顆大樹是我們的圣地，或許連最基本的護衛也不會留下。”

“那折云爺爺您呢？也會搬去‘自由城’嗎？”北山問了個明知道答案的問題。

折云搖搖頭：“身為風族大長老，守衛這里是我的職責，不過這也沒什么影響，只有要‘追風靴’，我去哪兒都要不了多久時候。”

他說著，同時露出一絲笑容。

“‘自由城’大概能住十二三萬族人，但它絕對無法容納所有的，森林里還有許多聚居地，所以我希望等過完年后，在格威特蘭的對岸，再建一座城出來，只是或許需要你的幫助。”折云看向北山。

北山點了點頭：“到時候您直接來信就行，需要什么，我讓爐石調配，無論是物資還是人力，我都會全力支持。”

如果隔著藍亞斯河，在格威特蘭對岸再修建一座新的城市出來，北山覺得那是好事，能讓風族更好的與外界接觸融合。

畢竟，格威特蘭可是南疆的“海岸明珠”，會有許多商人來往于那里。

折云繼續笑道：“那座城我還沒想過要取什么名字，但既然是需要你的幫助，不如你替我想一個？”

“嗯……”北山沉思片刻，“您覺得‘希望’怎么樣？”

“很不錯的名字，自由和希望，的確是風族都期許的。”折云滿意地點了點頭，目光投向湖面倒映的巨樹，“就叫‘希望城’吧。”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沿著湖畔前行，不多時就又來到了那塊能把人傳送進巨樹內部的魔晶石板旁。

“難道爺爺說的那個讓我會震驚的驚喜，還是在巨樹里面的房間內？”北山不由暗想，他到現在都還是沒想起折云剛才說過的話。

“走吧。”折云率先踏上了石板。

北山連忙跟上，也站了上去。

隨著那怎么也忘記不了的熟悉眩暈感襲來，看著金光流轉，北山的身體變得輕飄。

而當眩暈感消失，他睜開眼睛，隨即愕然驚訝道：“這是……？”

他眼前并沒有出現上一次傳送后，那個不大的巨樹內部房間，卻是一片漆黑不見五指的地方。

他不知道這到底是哪里，只能隱隱感知似乎這里很大，在他身前的百米外，有兩道金色的燈籠幽幽閃爍著。

“不用擔心。”折云在他身旁輕聲安慰道。

北山緊張的情緒一下子就平復了下去，他轉過頭，但連折云的模樣都看不清，如果不是身旁傳來的體溫，他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或者，他懷疑是不是那個傳送魔法陣出了問題，把他傳送到了一片未知的深淵之地。

“折云爺爺，您說我該知道的事情在哪里？”他連忙問道，折云要給他看的，必定就是在這片漆黑空間中。

只是，這么黑，哪里能看的見什么。

折云沒有回答北山，而是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那手掌寬厚而有力，傳遞著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隨后，他面對遠處漂浮在半空的金色燈籠說道：“你已經看見他了，現在，是時候顯露你的真容了。”

隨著折云話音落下，那兩道金色燈籠突然光芒大盛，從金色中閃耀出一片刺眼的光，照亮了北山所處的空間。

北山連忙抬手遮擋光線，等光芒柔和下去后，他才放下手，急忙朝前看去。

沉默和震驚瞬間在同一時刻襲來，北山想費力的吞咽了下口水，卻發現自己合不住張大的嘴巴。

剛才在黑暗中漂浮的，哪里是什么金色燈籠，那分明是一頭蒼老巨獸的眼睛！

它的頭顱比一個房間還大，它的身軀伏在地上如同一座小山丘，身上覆蓋著暗金色的鱗片，四肢粗壯，爪子鋒利如刀，不斷散發出威嚴而神秘的氣息。

看見它，北山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只在歷史卷宗里記載的傳說。

“你是……”他的聲音幾乎哽在喉嚨里。

“吾之名，阿斯特拉，龍族之守護者。”巨大而沉悶的聲音在不斷回蕩，“五千多年了，吾終于等來了汝。”

如果不是折云的手一直搭在北山肩上，他此時一定會被這股撲面而來的滄桑感，驚得后退幾步。

這可是傳說中的守護圣龍，活了足足上萬年的古老存在！

北山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問道：“您真的是那位圣龍殿下？”

阿斯特拉那巨大的頭顱微微抬起：“是吾。”

不知道為什么，北山好像從對方的龍臉上，看出了笑容。

他暫時沒有接著說話，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很亂。

他怎么也想不到，折云要說該讓他知道的，赫柏說會讓他震驚的，竟然會是龍族的守護圣龍！

難怪當初林克在世時，會提到捷斯亞數百年都沒有找到龍族人的蹤跡，誰又能料到，守護圣龍竟然會躲藏在迷途森林中！

一想到這里，他這才打量起所處的空間，這是一顆巨大的地下溶洞，大概足有千米之寬，百米之高，四周巖壁上刻滿了古老的壁畫，描繪的正是龍族人曾經的歷史。

從那上面，北山能清楚地看見從龍族人出現，一直到飛龍帝國最終敗退的所有一切，但再之后的，卻又沒有描繪了，仿佛歷史在這里戛然而止，留下了一個巨大的謎團。

不過，似乎這個巨大溶洞內，只有圣龍一個龐大的身軀，消失不知去向的龍族人，并未出現任何身影。

北山的目光在溶洞內四處搜尋，心中充滿了疑惑，難不成龍族如今只剩下眼前這位守護圣龍了？

“不必查看，吾之子民，并不在此。”圣龍阿斯特拉的沉悶聲再度響起。

北山咽了口唾沫，初時的震驚過后，他已經能克制住，相對平靜起來。

“圣龍殿下，您的子民們還在世上嗎？”他問出了第一個自己想問的問題。

阿斯特拉那巨大的龍頭上下浮擺：“他們仍舊生活在陽光之下。”

“為什么您在迷途森林的地底？”北山緊跟著又問，他覺得這個溶洞大概率就是在那棵巨樹之下。

阿斯特拉沒急著回答，而是用那雙巨大的眼睛，看向了北山身側的折云。

折云淡笑一聲，轉頭對北山問道：“你知道為什么我現在會帶你來這里嗎？”

“是因為我去過了閃族駐地？通過了試煉？擁有了‘完全血脈’和‘神之印記’？”北山連續反問道。

折云先是點頭，又是搖頭道：“不止是這樣，更主要的是，你離開南疆后，應該在雙子城的圣庭，聽說過關于你的那段預言了吧？”

北山對此倒還沒太吃驚，之前試煉通過后，在北方草原上第一次使用“曜日”大劍，看見神魔戰爭最后那一幕時，他就知道四大古族的族長就在當場聽過那段預言。

既然如此，那么預言肯定會在四族中流傳下來。

“是的，我已經知道了那段古老的預言。”

說出這句話后，北山又是一愣。

不是折云和眼前這位守護圣龍同樣知曉那段預言，也不是對方猜到了圣庭已經將之告訴了他，而是他意識到一個更驚人的事實。

從第一次來迷途森林見到折云，折云那看似不經意卻又飽含深意的眼神。

后來又去科威比特見過雷族議政院的長老們，長老們對他那異乎尋常的重視與關切。

再到克爾伊目山中他爺爺的某些欲言又止的態度，那些細微的表情和話語里的深意。

他突然恍然大悟，原來之前他隱隱察覺出不對勁的地方，都是因為這段預言。

從一開始，這些人對待他不一樣的態度，根本就不是因為他是林克離世后，南疆的實質掌權者，更不是他帶領南疆光復了全境。

一切的一切，全因為他是預言中的命定之人。

這個發現，如同一道閃電，把他之前一直沒想明白的迷霧，于瞬間撥開。

“汝果然已知命運。”阿斯特拉的聲音再度響起。

折云在回蕩的沉悶里也同時說道：“你知道了預言，那你相信它嗎？”

“我接受它了。”北山并未用“相信”這個詞。

說著，他翻手取出“曜日”大劍：“折云爺爺，圣龍殿下，在我通過試煉后，在拉爾比斯第一次真正使用這把大劍時，我也看見了過去。”

“汝看見了什么？”阿斯特拉的語氣和人類一樣，有著強烈的好奇。

折云也用好奇的眼神看向了他。

北山輕輕吐出一口氣，把當初在不知道是不是幻象里看見的一切，全部講述了出來，包括上神和魔神最終的那場大戰，以及上神對四大古族先輩族長的遺留囑托。

阿斯特拉的龍瞳中閃過一絲驚訝：“汝竟能窺見過去。”

折云更是難得的失聲感慨起來：“這么說，你親眼見證了預言的誕生？”

“是的。”北山不知道是不是該苦笑，到現在，他都覺得當初看見的那一幕，是那般不真實。

“命運之輪確實早已轉動了。”阿斯特拉緩緩抬起前爪，“到吾身邊來。”

北山一時躊躇不前。

折云將他往前推了一步：“去吧，你既然已經知道并相信了預言，那么所有的一切也就順理成章了。”

北山再次吞咽了口唾沫，邁步朝著百米內匍匐在地的圣龍走去，隨著距離拉近，他看清阿斯特拉的鱗片上布滿了無數傷痕，左眼處還有一道猙獰的傷疤。

顯然，這頭圣龍經歷過無數慘烈的戰斗。

“預言之子啊，汝可知為何吾在此等候汝之到來？”阿斯特拉的龍息帶著遠古的氣息拂過北山的面龐。

北山站在這龐然大物面前，仰望著那雙如同熔金般的豎瞳：“因為命運之輪已經開始轉動？”

他反問了一句剛才阿斯特拉說過的話。

阿斯特拉的龍須微微顫動，發出一聲近似嘆息的龍吟：“是啊，汝之到來，也是吾與吾之子民終于再次現世之時。”

隨著它的話語，溶洞突然劇烈震動，巖壁上的壁畫開始剝落，露出遍布整個巖壁的金色紋路。

那金色紋路猶如一條條靈動的金蛇，在巖壁上蜿蜒游走，散發著神秘而強大的氣息。

“這是……一個傳送魔法陣？”北山看見金色紋路，立刻就想到了從湖畔傳送來這里時，閃過的那些金色流光。

阿斯特拉微點頭顱，折云在北山身后解釋道：”當初龍族敗退南疆的那一百零二年中，阿斯特拉閣下就一直在這里刻畫這座巨型魔法陣，在戰爭最終的時候，剩下的龍族子弟，全數被傳送去了遠方。”

“他們去了哪里？”北山不由問道。

捷斯亞王室數百年的尋找，都沒見到過龍族人的哪怕一絲線索，他剛看見阿斯特拉時，還以為龍族就像極北之地的那些遺民一樣，在迷途森林地底造出來了個同樣的地底之城。

但剛才阿斯特拉卻也說了，龍族人還生活在陽光之下，那想必就會是在某一座未知的島嶼上。

折云沒有回答，而是看向了阿斯特拉。

阿斯特拉露出龍的笑容，目光深邃而悠遠：“汝一開始問吾，為何吾會在森林的地底，吾告知汝，這是吾必須守護在此，守護吾之子民歸家路途。”

“當年之時，吾為他們在東海外尋找到了一片安寧之地，讓他們得以繁衍生息。”

北山一怔，望向巖壁上越來越流動迅速的金色紋路。

東海之外？難怪數百年都找不到龍族人，大陸的東海可是橫亙著船隊無法航行的咆哮海！

也難怪，北山雖然看得出這頭圣龍身軀極為龐大，但那兩扇收攏的翅膀，證明了這位活了萬年的老古董是會飛的。

當初很大可能是在龍族退守南疆后，阿斯特拉飛翔于天空，在咆哮海的深處尋找到了一座適合生存的島嶼。

然后，他在那里先刻畫了一個巨型傳送魔法陣，再回到迷途森林的地底溶洞，刻畫出另一個，當龍族人準備逃離南疆時，就可以直接來到這里傳送過去。

“圣龍殿下，您為什么不和龍族子民一同前往那座島嶼呢？”北山有些疑惑。

他覺得既然阿斯特拉會飛，那完全可以去島嶼上居住，也能更好地守護龍族人，真到了現在，有他這個預言之人的出現，再飛回來見面就行了。

阿斯特拉的聲音低沉：“若無吾在此，這座魔法傳送陣，不能維持千年。”

原來是這樣，北山默默點頭。

盡管魔法傳送陣的制作方式遺失了千年之久，但北山第一次來迷途森林，從折云那里獲得了怎樣制作的方法后，他特意詢問過爐石其中的原理。

相較于其他類型的魔法陣，傳送陣的要求極為苛刻，必須隨之維持魔素的波動，不然哪怕刻下也會失效，因此必須刻在魔素結成的晶石板上。

這就像之前船隊能安全穿過“魔素之墻”時，在主桅桿上刻下的風系魔法陣，并不需要特殊的條件，任何介質都可以。

據爐石的推測，傳送陣之所以能夠傳送，原理大概和召喚師進行召喚差不多，把現實的距離通過魔素世界進行折疊和連接，從而讓人或物品能夠快速從某一地出現在另一地。

而此時北山站著的這個溶洞，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溶洞，絕對無法和魔素晶石板劃上聯系。

既然如此，圣龍阿斯特拉在這里，就是起到了魔素波動的作用，讓那些巖壁上流動的傳送陣不至于失效成為一卷好看的石刻。

“圣龍殿下竟然能維持如此龐大的傳送陣千年之久。”北山心中暗自感嘆，對這位龐然大物起了更多敬意。

為了龍族人有一天能回到大陸，阿斯特拉能夠甘愿忍受如此長久的孤獨和黑暗，任誰都會肅然起敬。

只是，北山仍有些疑惑，不知道阿斯特拉為什么能夠維持魔素波動，他從記載中從沒聽說過守護圣龍是個魔法師。

似乎是看出了北山的疑惑，阿斯特拉擺動頭顱道：“汝是預言之子，吾便不瞞汝，吾并非此世界的生物，乃是當初上神以神力，將吾從魔素世界召喚而來，魔素既是吾之身軀。”

又是一個讓人震驚的秘密。

在北山曾經的學習中，歷史卷宗和傳說里，都說圣龍是上神特意為了龍族創造出來的，結果沒想到會是從魔素世界召喚而來。

而且，上神還能讓阿斯特拉這個原本屬于召喚獸的飛龍，一直存在于現實世界，從沒有消散離開。

北山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又問道：“圣龍殿下，聽您的意思，似乎魔素世界并非是上神創造的？”

這是他發現的疑點，因為如果魔素世界是上神創造的，那么對方就不會用“召喚而來”這個詞，真是那樣的話，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圣龍仍是上神創造的才對。

阿斯特拉發出荷荷的笑聲：“汝說的無錯，上神未曾創造魔素世界。”

“那魔素世界是誰創造的？”北山急忙問道。

在大陸的傳說中，魔素和魔素世界，都是上神開辟創造的，但阿斯特拉竟然會說并不是。

阿斯特拉搖了搖頭：“吾也不知，只是上神在世時提過，自他誕生后，魔素世界便已然存在，流散于大陸的魔素亦是如此。”

北山微微皺眉，陷入沉思，如果魔素世界和魔素都是上神誕生時，就已然存在的，那么傳說中，四大職業是由上神確立這一點，是否也該打上一個問號？

如果這樣推斷下來，那又是誰讓魔素和魔素世界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是誰讓召喚獸們存在于魔素世界？

這個連圣龍都無從知曉真相的秘密，或許只有上神才能夠解開。

可是，上神都離去五千多年了，這個隱藏的答案，或許將永遠被掩埋在歷史迷霧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