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才蒙蒙亮,睡夢中的北山就被法蒂瑪叫醒。
“北山,我們該出發(fā)咯。”法蒂瑪輕輕拍了拍北山的臉頰。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北山總覺得這句話的語氣,有股說不盡的意味,他撐起身,問道:“這么早么?”
法蒂瑪捂嘴一笑:“不早啦,沙族人在沙漠中行進的時候,都是這個時候動身的,這時天氣不會那么熱,也不像夜晚那樣涼,最適合趕路。”
北山揉了揉眼睛,看向帳篷外,此時天邊剛有點白光,星辰的余暉還未散去,的確是個適合在沙漠中行進的時候。
“嗯,我這就讓大家準備。”北山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昨夜是他幾天來睡的唯一一個好覺,甚至在夢中還見到了遠在南疆的人們。
沙漠的清晨,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沙土香,與白天刺痛鼻腔的酷熱不同,反而透出一股涼爽的清新。
北山很快就叫醒了和衣而水的眾人,大家手腳麻利的收拾好本就不多的行囊,把水壺裝滿了水,隨后牽過了昨夜那群消失的無影無蹤的沙族戰(zhàn)士所遺留下的駱駝。
雖然早在許多年前,北山就在林科蘭爾的王宮里見過駱駝,但那時不過兩三頭,還是捷斯亞王室重金購買去觀賞的,所以他并沒有真正騎過。
現(xiàn)在第一次坐在兩座駝峰之間,北山才實在感受到這種坐騎與馬匹的不同。
但凡經(jīng)常騎馬的人都知道,馬匹雖然也有馬鞍方便落座,但大腿和腰間卻需要一直微微緊繃,隨著馬匹前進時,也必須跟隨顛簸上下輕微搖晃,不然很容易被甩下去。
可駱駝卻大不一樣,北山一坐上去就感覺到,前后兩個駝峰剛好卡住他的身體,幾乎不需要刻意去保持平衡就能穩(wěn)穩(wěn)坐著,而且駱駝的身軀寬大,腳掌厚重,踩在沙土上并沒有任何顛簸,只有輕輕的前后搖晃而已。
更讓北山感受頗深的是,他發(fā)現(xiàn)與戰(zhàn)馬相比,他能夠更加舒適地融入到駱駝前進的節(jié)奏當中,甚至懷疑只要找到那種奇妙的韻律感,他都能在駝峰之間睡著。
“北山,看來你適應的很不錯嘛。”法蒂瑪騎著駱駝伴在北山身側(cè),笑著說道。
北山微微一笑,回應道:“是啊,多虧了昨晚那群家伙遺留了這些溫順的大家伙,這樣子趕路感覺會輕松不少。”
聽到北山的稱贊,法蒂瑪?shù)男θ莞訝N爛:“在我們這里,駱駝可是不可欠缺的坐騎,你別看它們的毛發(fā)厚實,但卻是能很好地隔絕熱量,而且這些大家伙就算連走一天也不會缺水倒地。”
“駱駝,真是沙漠的奇跡。”北山驚嘆道。
法蒂瑪點點頭,眼中閃爍著自豪:“當然啦,駱駝是沙漠中的移動綠洲,沒有它們,沙族很難在這片廣袤的沙漠里生存下來。”
北山摸了摸自己身前的駝峰,再回頭看向跟在身后的眾人,大家臉上也都流露出笑意,不過北山也在懷疑,這群家伙是在暗自稱贊駱駝,還是在嘲笑爐石,因為個子最矮的他坐上后,只有一顆大頭露在駝峰之外。
“對了,法蒂瑪,在沙漠里你們是如何辨別方向的?這幾天我根本無法辨明,只有一通亂竄。”
“你看那里。”法蒂瑪伸手指向天角還掛著的一顆亮星,耐心地解釋,“我們叫它‘回家明燈’,只要每天早上看一看它,我們就知道北方在哪兒,從而確定行進的方向。”
北山望著那顆遙遠而明亮的星辰,心中不禁升起一種莫名的敬畏,原來在這浩瀚沙海之中,竟然有這樣一顆星辰,默默指引沙族穿越沙漠,尋找生命的綠洲。
隨著太陽逐漸升高,氣溫也開始攀升,但得益于有了駱駝這種坐騎,北山一行人倒也不覺得勞累,還紛紛學著法蒂瑪一樣,把面巾遮在頭頂,以防烈日灼傷皮膚。
當正午太陽處在最高處時,法蒂瑪接著充分發(fā)揮了她充當向?qū)У淖饔茫虝鄙降热嗽鯓佣惚軔憾镜年柟猓x擇一處沙丘的北面,用駱駝身上掛著的木樁和毛毯,支撐起一個棚頂,然后把沙子推在毛毯上,這樣烈日就無法直射,沙子還能吸收熱量,讓人感到稍爽的涼意。
也是這時候,北山詢問起法蒂瑪怎么會被抓的,按理說身為沙漠最大部落酋長的獨女,應該好好待在科奇城才是。
法蒂瑪則告訴北山,她會被抓是因為她外婆去世了,離開科奇城是為了去外婆的部落參加葬禮,只是沒想到返回科奇城的途中,就遭遇了那群阿克部落的戰(zhàn)士綁架。
這個回答讓北山有些尷尬,他想不到自己的問話會同時撥開法蒂瑪失去親人的傷口,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最終只能無奈的露出歉意的眼神。
好在法蒂瑪對此倒是并沒那么在意,她笑著說道:“我們沙族和其他族群都不一樣,我們認為人死后,靈魂被上神接走,身體則還給沙漠,在沙族的傳說中,每一顆吹向臉頰的砂礫,都是逝去之人的擁抱。所以,外婆其實并沒有離開,她會一直陪著我。”
接下來的幾天,有了法蒂瑪一路帶領,北山等人也感受到自己越來越離科奇城近了,因為隨著前行,不僅綠洲也開始增多,逐漸形成了在黃沙中的一連串綠色“項鏈”,而且他們都能從空氣里嗅到一絲絲海風的氣味。
在進入沙漠后的第七天,王歷一二〇五年五月二十三日正午,穿過最后一片龐大的綠洲之后,北山一行人跟隨法蒂瑪終于來到了科奇城外。
傳聞中西北沙漠的唯一一座城市,科奇城坐落在沙漠西南角的海邊,城墻全由沙土夯建,看起來卻依舊巍峨挺立,烈馬旗在陽光下飄揚,為這座孤寂之城增添了幾分異域風情。
“歡迎來到特穆拉的明珠。”法蒂瑪在一旁笑著說道。
這幾天在沙漠中穿行時,北山就從法蒂瑪口中,聽到了沙族人對這片沙漠地域的稱呼。
特穆拉,意思據(jù)說就是沙中之國,這也是沙族人對于自己家鄉(xiāng)的看法,盡管大陸其余各國都不承認這里是一個獨立王國,但沙族卻并不這樣想。
很輕松就進入了科奇城,這座城市也與大陸其他城市不同,城門口并未安排守衛(wèi),法蒂瑪對此的解釋是:“每一位踏入科奇城的人都是沙族的客人,因此無需守衛(wèi),我們相信,沙漠會替我們篩選出真正的朋友。”
科奇城內(nèi),街道布局錯落有致,房屋也和城墻一樣,全都由沙土建造,房頂平坦,墻壁厚實,窗戶的開口很小。
對此北山倒是不用法蒂瑪再解釋,當初教習就說過,沙漠中這樣建造房屋,據(jù)說是為了防止風沙的侵蝕,而且還能保證屋內(nèi)的溫度較為涼爽。
一行人穿梭于市集之中,盡管一直被奧羅帝國封鎖,但這里的人們卻沒有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一路上北山都能聽見沙族特有的樂器彈奏,以及歡笑的歌聲。
不過與此同時,北山也能看得出,科奇城的確相對而言不那么繁華,除了能看見一些其他地方的商人在叫賣很是常見的商品外,沙族自己人幾乎販賣的都是一種色彩斑斕的織物,再無其他。
法蒂瑪領著北山等人穿過市集,直接來到科奇城靠近海邊的一座宮殿外,然后說道:“這就是我們巴達部落的宮殿,在這座城里,除了我們的,還有酋長團其余九位的宮殿,不過我們部落的是最好的了。”
北山抬頭望去,這座宮殿雖然同樣以沙土為主要建材,但相比起周圍的民居,的確要壯麗不少,不過北山也覺得,這座所謂宮殿甚至比不上南疆許多大貴族的家,比如那只“老鼬鼠”艾德文的加拉赫城堡,就比這看起來要宏偉的多。
當然,這種煞風景的話,北山是不會說出口的。
巴達部落的宮殿外,倒是有他們自己的守衛(wèi),不過既然是有法蒂瑪在,自然也沒人會阻攔,北山等人順利地走了進去。
不得不說,酋長就是酋長,財力和身份是不一樣,雖然宮殿不大,但北山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同,宮殿正中央是個寬敞的庭院,裝飾著精美的織物和藝術品,一個巨大的噴泉正涌動著水流,這在沙漠里實在難能可貴。
“爸爸!我回來啦!”法蒂瑪站在庭院中大喊。
不到片刻,一個身形寬大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出,他穿著一襲白色長袍,頭頂同樣戴著一頂白色的四方巾,樣貌一看就是沙族,鼻梁高挺,膚色深麥,胡須濃密。
“法蒂瑪!我的女兒!”酋長張開雙臂一把抱住法蒂瑪,“你終于回來了,這幾天可讓我擔心的吃不下睡不好,真讓我擔心壞了!”
法蒂瑪笑著拍了拍酋長的背,安慰道:“爸爸,我這不是好好的嘛,而且我還給您帶回了重要的客人。”說著,法蒂瑪將北山等人介紹給了酋長。
酋長的目光從北山等人身上掃過,最終停留在北山臉上,他眼神里帶著幾分審視和好奇,說道:“法蒂瑪?shù)目腿耍褪俏业目腿耍瑲g迎你們來到巴達部落的宮殿,我是這里的酋長,賈拉爾。”
一行人連忙行禮,北山同時說道:“賈拉爾酋長您好,我們不過是與法蒂瑪在沙漠中偶然相遇,才有幸來到您的宮殿。”
“好說,好說,沙族從不會虧待自己的客人。”賈拉爾笑著點點頭,“來人啊,先帶我們的客人去休息一會兒,這大中午的,想必各位也都累了。”
他說著,同時就要拉著法蒂瑪?shù)氖殖瘍?nèi)走去,幾天沒有見到自己的女兒,自然是詢問一下為什么遲遲沒有回來,對于北山這群客人當然就暫時排在了后面才招待。
“爸爸。”法蒂瑪站在原地不動。
“嗯?我的寶貝女兒,你這是怎么了?”賈拉爾面露疑惑。
隨即,法蒂瑪趴在賈拉爾耳邊嘀咕了好一會兒,北山等人也只能在一旁安靜等待,不過北山看見,賈拉爾的臉色逐漸陰沉起來,然后又慢慢展開,把目光再次落在了他的臉上。
“原來是南疆的攝政殿下,請寬恕我的失禮。”賈拉爾向北山微微鞠躬,語氣中帶上幾分敬意,“我原本以為您只是普通的旅人,沒想到您竟然有如此尊貴的身份。”
北山連連擺手:“賈拉爾酋長,我既然來到貴地,那不論我的身份如何,我都是這里的客人,您才是這里的主人。”
聽著北山的回答,賈拉爾笑道:“攝政殿下真是謙遜,之前酋長團派人去參加貴國諾伊陛下的登基典禮,使節(jié)回來后就一直夸贊殿下的風范,今日一見實在不虛。”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剛才法蒂瑪已經(jīng)告訴我了她的遭遇,所以殿下哪里才是客人這么簡單,你是我賈拉爾尊貴的恩人。”
還真是兩父女,對北山救人行為的形容都一模一樣。
北山笑了笑:“之前我就對法蒂瑪說,我和她已經(jīng)是朋友,直呼名字就好,賈拉爾酋長也應當如此,不用太過客氣。”
賈拉爾又在北山臉上看了一看,然后回過頭瞧了瞧站在他身后的法蒂瑪,這才爽朗的大笑起來:“殿下這樣說,那我也就不客氣了。北山,你這次救了我的女兒,讓她能回到家中,今后你但凡有什么要求,巴達部落都不會讓你失望。”
北山謙虛地回應:“酋長言重了,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而且,我相信無論換成是誰,在那種情況下都會伸出援手的。”
賈拉爾眼中閃過贊賞,對北山的回答感到更加滿意,接著說道:“看我大概是糊涂了,怎么能讓你們還站在庭院之中,快請隨我來,我要為北山你們接風洗塵,以表達我們巴達部落的感激之情。”
北山笑著點頭答應,這種情形下最好還是客隨主便。
一行人跟隨賈拉爾穿過庭院,來到了宮殿內(nèi)的一間寬敞的大廳,不一會兒就有人端上了各種沙漠特有的美食,烤羊肉、椰棗、香料米飯,還有各種新鮮的水果和甜點。
經(jīng)歷了好幾天在沙漠里痛苦日子之后,終于能放松下來美美地大吃一頓,包括北山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再也沒有任何矜持,全部放開了手腳大快朵頤起來,倒是看的法蒂瑪一直坐在賈拉爾身邊咯咯低笑。
餐食過后,賈拉爾很是貼心的沒有再與北山等人閑聊什么,而是親自帶著他們?nèi)チ税才藕玫目头恐校楸娙颂峁┝艘惶赘蓛舻纳匙彘L袍,房內(nèi)也點燃了淡淡香料,還有一大盆洗澡水。
等賈拉爾和法蒂瑪暫時告退后,眾人也就回到了各自的房間內(nèi),能夠洗去連日來的一身疲憊,這是比走出沙漠來到科奇城還令人感到難以言喻的舒暢,包括北山在內(nèi)的許多人,都泡在水里安心地睡了好一會兒。
當北山從水盆中醒來的時候,屋外的陽光已經(jīng)變得柔和,他換上干凈的長袍,推門而出,這才發(fā)現(xiàn)時間來到了傍晚。
“北山。”爐石此時也正從房內(nèi)走出來,“別說這巴達部落作為沙漠第一真是不錯呀,連珍貴的水源都能用來洗澡,可把我舒服慘了,甚至都想一直泡在桶里,永遠不出來。”
北山橫了爐石一眼:“你當我像你們似的。”
“別不承認嘛。”爐石笑著搖搖頭,“從進入沙漠以來,可別說你不想好好的洗一洗,那些汗?jié)n粘在身上,你難道不難受?”
北山露出苦笑,這家伙只要沒危險在,總是沒個正型。
爐石接著說道:“對了,我說那個法蒂瑪感覺好像對你有意思呢!那么好看個姑娘,嘖嘖,怎么我就遇不到這些好事。”
北山連忙擺手:“這話你可別亂說!”
“哎呀,對方要真有意思,你也可以在溫柔鄉(xiāng)里沉浸沉浸,放心我們回了南疆可不會對可兒亂說。”
北山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我救人又不是為了這些,再說我有可兒,還有未出生的孩子,哪有這種心思?你就別打趣我了……”
兩人正說著,法蒂瑪突然出現(xiàn)在北山身后:“你們在說什么呢?”
“啊!沒什么沒什么!”北山驚了一跳,連連揮手,爐石則在一旁暗暗偷笑。
“對了,怎么沒看見賈拉爾酋長?”北山給爐石使眼色的同時,轉(zhuǎn)頭對法蒂瑪問道。
法蒂瑪回道:“我這時候過來,就是爸爸他讓我來找你的。”
“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當然啦。”法蒂瑪點頭,“爸爸在你們洗澡的時候,就帶著人去召開酋長團會議了,而就在剛才,爸爸他派人回來說能不能請你過去一趟。”
北山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法蒂瑪被綁架,賈拉爾在之前那時候就知道了,阿布部落指使阿克部落做的這件事,賈拉爾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先不論綁架沙漠最大部落酋長獨女是怎樣惡劣的行徑,任何一個父親都不會坐視自己女兒受辱而不管不問。
只是,北山?jīng)]想到,賈拉爾的動作會這樣快,在他們才進入科奇城的當天就召開酋長團會議,這無疑是去對阿布部落的那位叫做易卜拉欣的酋長興師問罪的。
這讓北山微微皺起了眉頭,他知道賈拉爾此時派人來問他能不能過去,大概率就是讓他去做人證的,畢竟他的身份一亮出去,自然是說話算話。
可話又說回來,之前那群已經(jīng)死的不能再死的阿斯特等人,在閑聊時北山就聽出來,那個易卜拉欣酋長,多半也是酋長團里的十位酋長之一,那么阿布部落也應當是沙漠前十實力的部落,說不定就在二三位。
所以北山覺得,如果他去做人證,要是賈拉爾一個處理不好,無法直接把易卜拉欣壓下去,那也就意味著,易卜拉欣的阿布部落肯定會將他視作仇敵,阿克部落那邊也會知曉他們這一行人殺了阿斯特等人,他將接連得罪兩個部落。
要真是這樣的結(jié)果,北山很懷疑自己能不能安全離開科奇城,他于是看向法蒂瑪,想從對方眼中看出些關于此刻酋長團會議的真實情況,好決定到底去不去當這個人證,但法蒂瑪只是眼神清澈的回望著他,毫不作假地只帶著信任和期待。
“法蒂瑪你等一下,我讓爐石把其他人都叫著一起。”最終,北山下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