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和爐石一路回到王宮里聚會廳,也就是早上吃早飯的地方,剛才北山去往議政院的時候,其他人自然都回到這里等他,只是沒想到的是,爐石口中另有事務的利奧,此時也在,正和大家有說有笑。
“北山你回來了?啊,大哥也在啊。”利奧笑著打招呼。
北山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聽見爐石的抱怨聲在耳邊響起:“我說,到底誰才是某些人大哥,明明有兩只右腳同時跨進門檻,可有些家伙偏偏只看得見某個黃毛小子,然后才注意到我。”
爐石說著,同時往北山的頭上瞟,那頭被染成金色的黑發,在身后灑下的陽光下格外顯眼,倒也稱得上一頭黃毛。
“大哥,別總是吃醋嘛。”利奧笑著調侃,“我這不是一眼就先看到了北山,至于大哥你,誰讓你的身影如此‘低調’呢?”
“呸,我爐石什么時候低調了?”爐石夸張的挺直了腰桿,“我這叫內斂,懂不懂啊你小子!”
北山看著兩人你來我往的毫不相讓,卻只覺得有趣,自從剛才從弗恩嘴里知道了科威比特王室的真實身份后,他看向這兩人的感覺就不同了,他與他們之間,身上都流淌著相同的血脈,那是上神賜予的榮光。
唯獨可惜的,北山此時的心境,爐石和利奧并不能知道。
“行啦,爐石你就少說兩句吧,趁著還沒出發,和利奧多多說上一會兒話,不然下次的話,不知道又該多久了。”
北山的話語中帶著幾分溫和,雖然此時這么說,好像有點給即將分別的爐石,傷口上撒鹽的錯覺,但北山覺得自己還是得提醒一下,讓爐石別總是插科打諢的,至少在離開前和利奧把該說的話都說了,畢竟下次再見不知何時。
爐石撇了撇嘴,小聲揶揄了一句:“這還用得著你講,真是的……”
利奧在一旁看著北山,開口問道:“北山?你是說,你們就要走了?”
北山笑著點點頭:“是啊,接下來還有很長一段路,不能在這里耽擱太久。”
利奧的表情并沒有對北山的回答而感到任何意外,而是看向爐石,問道:“大哥,也要跟著去嗎?”
“那當然咯,不去的話,我可不放心。”爐石故作輕松。
“這樣啊……”利奧拖著長長的尾音,“大哥這么多年才回來,結果只待了一天就又要準備走了。我啊,真是可憐,不像大哥能自由地去往大陸各處,還得每天處理那么多事務,早知道就該昨晚趁著大哥喝醉,把你綁起來才對。”
利奧的話,雖然看似是在開玩笑,但在場的人無一不聽出了其中的暗含的那份意思,都安靜了下來。特魯本來想要開口說些什么,卻被亞德輕輕地拉了一下,隨即也只是無言的看著。
爐石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又恢復了常態,他走到利奧身旁,相差的身高下,一把抱住了對方,說道:“你這臭小子,說些什么呢!不論我在不在科威比特,都是你大哥,你要哪天真有需要,我肯定第一個跑回來。只是你也知道,咱們家的人,既然答應了別人,那肯定得負責才對。”
爐石最后這一句,自然指的是北山,當初在圣山里,北山的身份暴露的時候,他親口說過會留在北山身邊幫助他,雖然那時是用玩笑的口吻說的,但這個承諾,在這個身體殘疾的侏儒身上,將會一直看重并堅持下去。
利奧輕輕地半蹲下身子,與爐石的眼神交匯,被從來大大咧咧的爐石,如此主動的一把抱住的他,似乎有些臉紅,以及手足無措,他緩緩說道:“大哥的話,我當然知道,只是好不容易這么多年才見一面,大哥就又要走了,我只是……只是有點,舍不得。”
“好啦,好啦。”爐石柔和的拍了拍利奧的肩膀,就像許多年前的少年時代那樣,自己的弟弟摔跤后安慰他一樣,“剛才我還說北山弄得好煽情,差點讓我哭鼻子,現在你又來這么一著,我可就要受不了啦。”
爐石故作輕松地笑了笑,試圖緩解這有些感傷的氣氛,“咱們要是搞得哭哭啼啼的,黃毛小子和那個傻大個,還有其他人可都看著呢,婆婆媽媽的會被笑話,好歹我弟弟可是這里的王,有點國王的威嚴好不好。”
終于,利奧也露出了笑容,他也不希望在離別之前,把氣氛弄得太悲傷,他使勁兒點頭說道:“那自然是大哥說的對,大哥你就放心去,家里有我,不用擔心。”
“誒,臭小子,什么叫我放心去,說的跟我好像要離世一樣。”爐石說著就給了利奧一個爆栗子。
利奧摸著被敲了一下的額頭,臉上的笑意卻更加濃郁:“失言啦失言,大哥安心上路,這樣總行了吧?”
“嘭”的一聲,又一個爆栗子敲在利奧頭上,爐石笑罵道:“你小子,我看分明就是故意的。”
利奧夸張的抱著頭,神態哪里還有半分國王的威嚴,只剩一個被寵愛的弟弟模樣,他嘻嘻哈哈地笑道:“我錯啦,大哥也下手別太重行不,不然明天見朝臣的時候,我可不想頭上頂兩個大包。”
“你知道錯了就好。”爐石哼哼兩聲,但眼中也只剩柔和。
北山在一旁看著,心中不禁再一次涌起一股感慨和羨慕,如同爐石和利奧才見面時一樣,這兩兄弟之間的情真意摯讓人動容,這讓他對自己有種自己是個壞人的錯覺,因為如果不是爐石要跟著他遠行的話,這兄弟倆還能有更多的時間相聚。
這也大概是世上從來都會出現的可惜之事,不論是誰,是何種身份,是什么樣的地位,都不得不面對離別的時刻,都不能改變會散掉的宴席,每個人都有自己需要做的事,都有需要去的地方。
只是,每一次分別,都是為了下一次更好的相聚。
一次如此,次次如此。
傍晚的聚會廳,再度響起熱鬧非凡的聲音,作為離別前的最后一夜,爐石早已喝的酩酊大醉,東倒西歪的四處亂竄,一會兒和利奧勾肩搭背,一會兒扯著特魯賭酒,又一會兒像發狂似的滿臉通紅的大聲唱歌。
北山和利奧坐在一起,看著爐石,滿眼都是笑意,然后利奧對北山說道:“好久沒看見大哥這樣了,上一次還是我大婚的時候。”
北山的語氣卻帶著微微歉意,說道:“讓你們兩兄弟相聚這么短暫,我還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看得出來,他很珍惜和你的相處時光。”
利奧擺了擺手,目光仍沒從正被特魯和幾個侍衛半扶半架著,卻依然高聲歡笑的爐石身上轉移開,說道:“大哥都說了,我們科威比特人,既然承諾了的事就得做到。而且,其實在外面,大哥或許還能開心點,畢竟在比利斯城,從大哥沒長個子以后,總有人明里暗里的嘲笑。”
北山微微一愣,但隨即就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的確如利奧說的,爐石這幅侏儒身材,在這片土地上,免不了受到一些白眼,哪怕他有著王室身份,也無法盡然消除掉。
利奧并沒有說完,他繼續道:“只可惜,這次大哥回來,沒能見到蘭德和琳達,我本來昨晚就派人去接他們,可看起來還是趕不及了。”
蘭德是利奧的兒子,而琳達則是他的妻子,這一點在北山就從爐石和利奧在晚宴開始前的對話中,聽了出來。
“其實你可以傳信過去,讓他們轉道去往里斯城,反正我們也會從那里出海。”北山如此建議,他也不想這兩兄弟之間留下什么遺憾。
利奧一拍腦袋,笑道:“北山你不說,我倒沒想起來,幸好啊,這下我家那小子終于可以看一看他大伯了。”
北山也擺擺手說道:“沒什么。”
“對了,還差點忘了一件事。”利奧的語氣忽然轉變的正經起來,“今天你和長輩們的約定,我已經知道了,作為今后的盟友,我身為科威比特國王,將會給予你需要的援助。至于你之前提到的那場遷徙,等人員快到之前,用魔法傳送陣送來一個消息就行,我保證安全。”
利奧說這話的時候,壓低了聲音,熱鬧的環境下,沒人注意到兩人的對話。
“不是?今天沒見你后來去議政院啊?那些長輩們怎么通知你的?”北山此時也有點醉眼朦朧,他疑惑地詢問道。
“那當然是魔法師之間特有的辦法,你可別忘了,我也是魔法師呀。”利奧笑著回答。
北山做出恍然大悟狀,說道:“這我倒是差點忘了。”
對于已經知道科威比特王室真實身份是雷族的北山而言,能夠通過一些奇特的辦法傳遞消息,大概不會是什么困難的事情,只不過他又在想,也不清楚還被瞞在鼓里的利奧是如何獲得長輩的解釋的。
“好啦,說了這么多正經和不正經的事,咱們倆也該好好喝酒了,你看大哥都溜到桌子下面去了。”利奧指著只有一個腦袋搭在椅子邊緣的爐石笑道。
“好!今晚,咱們再醉一場!”北山舉起酒杯。
“干杯!”利奧也舉起酒杯。
兩只杯子在空中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兩人一飲而盡,仿佛要將所有的憂愁和煩惱,都暫時拋諸腦后……
第二天從比利斯城出發的北山一行人,和來時一樣,一路上并未遇到任何阻攔,唯一不同的是,利奧也微服和他們一同前往里斯城,做最后的送別,還有就是北山并沒有騎馬,而是應利奧的安排,選擇了坐船沿著赫爾其河,前往里斯城再轉坐海船。
這樣的改變倒不是北山主動提出的,如果要他選的話,大概還是愿意騎馬,畢竟今后好長一段日子都會在船上度過,但之前那翻江倒海的肚子,讓他至今想起都有些惡心。
只不過,連著兩晚喝多了酒,北山實在有些覺得自己頭重腳輕,為了安全著想,也就只得順水推舟的答應利奧坐船。
這也是他為什么急著離開科威比特的一個小原因,不然在這里多留幾天的話,北山懷疑自己會被這兩兄弟灌酒灌到醉死當場,他們太能喝了。
王歷一二〇五年三月二十九日,一行人抵達里斯城,之前從格威特蘭出發的海船,北山已經讓他們返回了,這是因為他考慮到自己要隱瞞身份,一直雇傭一艘船也不太好,有著一定的風險,所以打算每到一個地方就換一艘。
本來這個任務,是北山在去往比利斯城的時候,交代給那位被修斯派來的探子的,但既然現在有了爐石這層關系在,自然也就拜托利奧了,誰叫他是這里的國王呢?
“這艘船,是我能找到最好的,別看不大,但你們能直接由海路進入河道,中途就不必再想辦法換了。”里斯城不大的碼頭上,利奧指著北山身后的船只笑著說道。
北山轉過身,仔細打量著眼前的船只。它確實不大,但造型精巧,帆布潔白如雪,船身緊湊堅固,應該是用烏木打造的。
“那我就不給你客氣的說謝謝啦。”北山也笑著拱了拱手。
“這是應該的,畢竟接下來的水路還有那么長,還是穩當些的好。”利奧擺了擺手,“船上我讓人給你們準備了些科威比特常見的商品,等你們進入河道后,兩岸偶爾會遇見亞尼法特亞和奧羅的巡查隊,有這些東西在,也好證明你們偽裝的商人身份。”
雖然沒有說謝謝,但北山還是感激的點了點頭,利奧的考量比他的確周全的多,既然是要偽裝成商人,那沒有商品在側的話,難免會引起不必要的懷疑,而利奧的安排則無疑為他接下來的路途提供了幾分保障。
說罷,兩人默契的沒有再開口交流,而是看向碼頭連接在海堤邊的爐石,他正和自己的侄兒與弟妹熱情交流。
利奧的妻子看起來溫婉而端莊,臉上掛著親切的微笑與爐石攀談,而那個十歲的孩童,也是下一代科威比特的國王,似乎因為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大伯,有些怯生生的躲在母親的身后。
安靜的等待了一會兒,爐石這才滿臉笑容的走了過來,不時還回頭向身后招手,而利奧的妻子和孩子,也同樣笑著對他揮手告別。
“大哥,你和蘭德說了些什么啊?剛才還看他有些怯生生的,轉眼就高興的在你旁邊手舞足蹈。”利奧帶著幾分好奇與調侃的語氣問道,眼神中卻有著幾分離別前的不舍。
爐石咧著嘴,搖頭晃腦的說:“第一次見到我的好大侄,當然得給他一份見面禮咯。十年前我在北邊的時候,從一個漁民手中買來了一顆珠子,聽說是從深海里打撈出來的,能永久保持著的冰涼感。別說,這么久了,真是那樣,科威比特向來悶熱,有這個小玩意兒在,蘭德今后就能更好的靜心冥想了。”
“大哥……”利奧一時凝噎,爐石看似說的輕松不在意,但利奧知道,自己的兒子蘭德就是十年前出生的,爐石應該是聽聞了這個消息,然后當時就準備了這樣一份禮物,一直保存到了現在,才親手給了出去。
而且,聽著好像爐石是順手買的,但一顆能永久保留住冰涼感的珠子,怎么可能不是很珍貴的物品,大概率爐石當時花了許多心思和精力,才弄到了自己手上。
“行啦。”爐石拍了拍利奧的肩膀,“蘭德這小子,我看比你小時候聽話的多,好好教導,以后會是一個更稱職的國王。”
玩笑式的話,利奧知道這是爐石故意在離別前逗自己笑,他于是從臉上擠出笑容:“大哥這話說的有些過分了,我小時候的表現,現在來看……”
話沒說完,爐石就揮手打斷,說道:“現在來看,其實也不怎么樣嘛。”
兩人相視而笑,氣氛一時變得輕松了許多。
“我看時候也不早了,你還有什么給北山說的沒?沒有的話,我們也該出發咯。”爐石仰著頭看向天空,雖然現在怎么看都沒有到“時候不早”的時候,但站在旁邊的兩人,自然也知道爐石為什么這樣做。
利奧看向北山,說道:“別的我也沒什么說的,祝你一路順風。”利奧同時壓低了聲音,“還有,大哥他就多幫托你了。”
“誒,別在那兒咬耳朵,我可是聽的很清楚。”爐石故意朝利奧翻了個白眼,“沒這個黃毛小子之前,我可是安全的在大陸上跑了十多年的好不好!”
北山和利奧同時露出了有點無奈的笑容,北山是在笑黃毛小子這個外號,自己大概是暫時擺脫不了了,而利奧則是笑爐石離家這么多年,還是跟曾經沒什么兩樣,還是自己那個喜歡在正經的時候開些不正經玩笑的大哥。
“那么,就此告辭了。”北山對利奧點點頭。
利奧也點點頭:“嗯,有緣再見。記得到時候,用傳送陣提前給我個消息。”
“放心吧,謝謝。”臨到頭,北山還是特意說了句感謝。
利奧又看向爐石:“大哥,一定保重身體。”
爐石裝作不在意的擺擺手:“別咸吃蘿卜淡操心,你管好你自己吧,我可剛才從琳達那兒聽說,某位丈夫最近很少陪他的妻子。”
利奧騰的一下紅了臉,裝作沒好氣的說了句:“行行行,大哥我看你還是快啟程的好。”
“誒,你這臭小子,才兩句就這樣。”
“不然呢,再這么說下去,我可什么臉面都沒有了!”
船只滑出里斯城的碼頭,駛向茫茫大海,北山偶爾回過頭,站在船尾的爐石,仍舊不舍的對著越來越小的人影揮手,然后再轉頭看向前方,感受著海風拂面,心里知道,接下來的路,才是真正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