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每當談論起亞尼法特亞發生的那場叛亂,從而導致凱蘭不得不撤軍放棄南疆的時候,如同王歷一二〇四年八月二十七日的北山一樣,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似乎冥冥之中有雙看不見的大手在幫助北山。
其中最為夸張地是有位極度崇拜北山的作者,在他撰寫的《北山生平》一書中這樣寫道:“其實這一切的發生都是北山預先設下的計謀,從設計調離凱蘭開始,到亞尼法特亞的叛亂,都在北山的掌握之中?!?
按這個作者的說法,調離凱蘭就是北山為了指使麥克萊暗自鼓動亞尼法特亞內廷,把他早就精挑細選的替換者奧洛夫推上南征軍統帥之位;而后面又擊敗奧洛夫使其投降,自然就成為了那位引咎辭職宰相發動叛亂的起因。
對于這種明顯很漏洞百出的言論,自然也引起不少人嗤之以鼻的反駁,但這個作者仍舊振振有詞:“你們又不是他,怎么能說這不是他埋下的計謀呢?或許凱蘭在具體戰術上略高一等,但深遠的戰略卻遠不及北山!”
北山當然不會知道后來有人會如此推崇他天資聰穎,他只知道既然一切情報屬實,那么自己也該繼續下一步行動,因此在九月一日的時候,數萬光復軍便再次駐足下廊鎮外。
盡管凱蘭帶著敵軍北上去往回廊口要塞,而且此刻大概已經通過了那里,但顯然他并沒有完全放棄下廊鎮,因此銀獅旗還飄蕩在城頭。
“卡特楊!”北山叫來了自己的參謀長。
“大人。”卡特楊策馬來到北山身邊,“根據斥候回報,凱蘭還是留下了三千左右的敵人駐守,我想他或許是讓這些人防備我們進入回廊山谷追擊。”
北山點了點頭,隨即說道:“派出使者吧,告訴里面的敵人,他們的使命現在也完成了,不要再做無意義的戰斗,我保留他們的性命,甚至在今后可以放他們回去?!?
“是?!笨ㄌ貤顟暣鸬?。
不一會兒,打著白旗的使者走入了下廊鎮,北山除了下令全軍原地休整之外,并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他不希望剩下的這點敵人因為擔心而激烈反抗,雙方隔著三里左右的位置對峙,安靜的等待談判結果。
“敵人沒有選擇投降。”沒過多久,卡特楊就嘆息著說道。
北山同樣也看見,派去的使者被大卸八塊的從城墻上扔了下來,同時一條橫幅也被敵人掛了起來:“捷斯亞的家伙有種打進來!”
“強悍的敵人??!”北山感嘆了一句,就算沒有凱蘭在,這些家伙仍然保持著應有的勇氣,但他不相信三千敵人能在自己數萬大軍的圍攻下安然守住下廊。
“傳令,全軍進攻!”無奈的嘆了口氣,北山揮手下達了命令。
正當數萬光復軍站起身,開始排列起戰陣緩慢向前的時候,修斯騎著他那匹矮腳馬出現在北山身前:“我說你這么著急是干什么?”
“哦?”北山看向修斯,“那老狐貍你認為呢?”
修斯朝人數最多,新融合的弓弩營努了努嘴:“那么多魔弓手你不用,難道真是想著風族是盟友而不好意思?”
面對修斯帶著幾分戲謔的語氣,北山只是微微一笑,反問道:“你是說,讓魔弓手遠程壓制,減少正面沖突?”
“不然呢?”修斯用看白癡一樣的眼睛看著北山,“下廊鎮雖小,但地勢險要,強攻難免會有傷亡,我們何必在這里浪費戰士們的生命?再者,你我都清楚,凱蘭既然已經離開,這里的守軍不過是強弩之末,心理防線一旦崩潰,城池自然不攻而破?!?
這下子北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好幾次和凱蘭硬碰硬的仗打下來,他已經習慣于大規模戰斗了:“還得是老狐貍你啊,想法總是那么狡猾,行吧,讓弓弩營上前,其他部隊做好突擊的準備?!?
新的命令下達,數萬光復軍緩緩后退,留出足夠的空間給前方的弓弩營。在已經是捷斯亞榮譽伯爵的銳明帶領下,新加入的魔弓手們,身著同樣的紅色鎧甲,拉動閃爍綠色魔素的弓弦,列成數排,靜待指揮。
“射!”銳明率先放開了弓弦。
第一輪齊射如驟雨般傾瀉而下,箭矢劃破長空,帶著尖銳的嘯聲,精準地落在下廊鎮的城墻之上,頓時響起震天的魔素爆炸聲,如同過年時燃放的爆竹,下廊鎮的敵人瞬間倒下三成。
“繼續!”
第二輪、第三輪……連續的魔箭如雨,把下廊鎮的上空都染成綠色,像是要將那里淹沒一般,北山遠遠看去,城頭再無一個敵人站立,只有連連的慘叫響起。
盡管早在林科蘭爾時,北山就已經見識過大規模魔弓手的威力,但畢竟那時他在城墻上,看不真切,此刻就在他的眼前,上一秒還耀武揚威的敵人,已經熄滅了所有的聲響,下廊鎮沉寂的如同一座鬼城。
“風族啊,真是厲害,魔弓一發,傾瀉如雨,我看要是早在下廊會戰時他們就出現,凱蘭的狼牙騎士都根本不要想沖過中線?!毙匏乖谝慌砸哺袊@道。
北山笑了笑:“你該慶幸他們不是我們的敵人,兩千多年了,魔弓的輝煌終于又將在世間顯露,在我的手上?!?
對話的兩人不會知道,這番話被旁邊的許多戰士也聽了去,從此刻開始,“北山八兵”之一的“雨字營”也有了自己的名號,也從此刻開始,北山麾下的“八兵”已有其六,至于剩下的最后兩個,則還在未來等著他。
隨著最后一輪箭雨的結束,下廊鎮的城墻上已經沒有了敵人的身影,風聲鶴唳之中,只有孤寂彌漫。
北山果斷下令全軍出擊,如同潮水般涌去的光復軍,沒有遇到任何的抵抗,輕易的攀上城墻,輕易的打開了城門,銀獅旗被丟棄在地,火焰三角旗再度飄揚。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當北山進入下廊鎮后,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一番,數千敵人東倒西歪的鋪滿在地面,每具尸體都有著數道傷口,盔甲和盾牌被魔箭擊打的殘破不堪,如同一個修羅場。
“去看看還有沒有幸存者,如果有的話,盡力救治。至于這些已經死去的敵人,把他們埋了吧。”北山伸手招來卡特楊囑咐,雖然他心里不對此抱任何希望,沒人能在近萬魔箭下存活。
“大人!”一名戰士沖到北山面前,“城主廳那里還有敵人不愿投降!”
“哦?”北山感到意外,眼看著留守在此的數千敵人都已經去見了死神,沒想到竟然還有人會堅持,“走,我們去看看?!北鄙綄χ鴩@在身邊的將軍們說道。
一行人很快就來到并不遠的城主廳,在那里仍舊響著密集的兵刃碰撞聲,似乎戰士們遭遇到了出乎想象的抵抗。
北山踏過院子里滿地的尸體,自己人和敵人的裹挾在一起,層層疊疊,像是在講述剛才的戰斗是如何激烈,而在城主廳的中央,數個戰士包圍著一個被鮮血染透的人形“怪物”,正試探配合著進行攻擊。
但顯然,北山立馬就注意到,這個“怪物”并非普通的敵人可以相比,對方一雙流星錘揮舞的密不通風,以一己之力抵擋著數名光復軍戰士的圍攻。
“啊!”幾個戰士心里一發狠的沖上去,手中的長劍劈在對方的盔甲,卻只留下一道火星淺痕后,就被流星錘一掃而過,數個頭顱接連凹陷,骨骼碎裂,又是三個生命的喪生。
“住手!”北山大喝一聲,制止了戰士們的動作,輕步走到這個敵人的面前,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復雜,“投降吧,瓦涅將軍。”
被敵人譽為“南征三杰”之一的瓦涅,身形微微一震,一雙眼睛冷冷的從頭盔的縫隙里注視著北山,片刻后一聲嘆息響起,他停下手中的流星錘,摘下頭盔,讓汗水順著發梢滑落。
“元帥他會撤離南疆,并不是你比他強,只是上神沒有站在他那邊而已。”瓦涅的眼神絕望又不屈。
“是的,我承認,我并不是在戰場上打敗的凱蘭,但那又怎么樣呢?戰爭只會以結果定勝負,而我卻能幸運的站在勝利的一面,運氣往往也是實力的一部分。所以,瓦涅將軍,投降吧,戰斗已經結束了?!北鄙降恼Z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
瓦涅只是苦笑一聲,流星錘輕輕地觸碰著地面,似乎在積蓄最后一絲力量::“三杰之一的哥蘭特離去了,他是死在戰場上的,你認為同為三杰,我會是奧洛夫那種搖尾乞憐的投降者嗎?元帥臨走時給我的最后一道命令,是死守下廊鎮,而我,自會至死不渝!”
北山沉默片刻,對于瓦涅這樣的戰士,榮譽和忠誠高于一切,這世上并不是每個人都像奧洛夫那樣,總有些人會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瓦涅則挺直了脊背,聲如洪鐘般的大喊道:“北山,你我終歸只是敵人,多說無益,動手吧!”
北山嘆了口氣,他知道,說服瓦涅已無可能,他緩緩舉起手,示意周圍的戰士后退,然后拔出了腰間的大劍:“瓦涅,我以捷斯亞光復軍統帥的身份,給予你戰士尊嚴,來吧!”
瓦涅的眼中閃過感激,他點了點頭,兩人同時向前,武器相交,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一場注定壯烈的對決,在殘破而充滿血腥味的城主廳內展開。
流星錘不斷揮舞,大劍不斷劈砍,每一次碰撞都伴隨著空氣的爆裂,兩人的身影在光影中變幻無常。
而當北山順勢躲過一擊下砸,并同時舉劍前刺時,他明顯感覺到瓦涅似乎故意露出了破綻,把胸膛亮在劍鋒之中。
“噗呲”一聲,劍尖順利的滑入瓦涅的胸膛,這個堅持到最后一刻的敵人,眼神中沒有怨恨,只有釋然,身體顫抖著緩緩倒下。
“……哥蘭特,我來陪你了……啊……我的女兒,原諒爸爸……亞尼法特亞……奇斯勒……無上榮耀照我一生……”瓦涅斷斷續續的說完最后一句,瞪大雙眼的他終于斷絕了氣息。
此時此刻,王歷一二〇四年九月一日,在“白銀之虎”哥蘭特戰死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曾經的亞尼法特亞南征軍“第一猛將”瓦涅,也永遠的離開了人世。
北山上前,半蹲著輕輕合上瓦涅的雙眼,低聲說道:“安息吧瓦涅,你的忠誠和勇氣,會流傳下去。”
隨著瓦涅的離世,下廊鎮中最后的抵抗也就此宣告結束,以不到百人的代價,北山解決了進入回廊山谷前的最后一場戰斗,而敵人則是三千人的戰死。
北山隨即命人將瓦涅的尸首收斂起來,他打定主意今后如果有機會,一定要把這個可敬的敵人送回故土去,不論對方是不是入侵者,他的表現也無愧于戰士之名。
而跟隨北山一同來城主廳的各營將軍們,在北山轉身離開后,還久久的站在原地,他們無一例外的都在暗自揣想,如果是他們自己面對這種情況,是否能像這個敵人一樣,擁有直面死亡的勇氣……
北山在重新掌握下廊鎮后,并沒有耽擱太久,只是在這里停留了一晚上,第二天就率領光復軍正式進入了四百里回廊山谷。
和昨年十一月二日進入回廊時一樣,這里的懸崖仍舊遮擋住了陽光,沒有植被的石灰巖,山道上鋪滿的石子,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但北山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心境。
彼時,他是帶著對未知的忐忑,帶著是否能攔截住凱蘭的擔憂,以及對于勝利的渴望踏入征途;而今,他則是懷揣著戰死者的信念,攜帶著捷斯亞人的希望,以及光復王國、重建繁榮的決心,再次步入這熟悉而又陌生的回廊山谷。
北山回過頭,看向比上一次更加蜿蜒的行進隊伍,排頭的他根本望不見隊伍的尾端。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每一面都承載著瓦倫西爾那些戰死者的夢想,它們匯聚成一股不可阻擋的力量,通往一條榮耀和殘忍之路。
“為了未來!”北山心中默念,無比堅定。
在進入回廊后的第四天,北山就率軍抵達了山谷中央的中關駐地,這里看起來和他匆忙離開的那晚也沒什么兩樣,大火燃燒過的痕跡仍舊歷歷在目,似乎敵人近一年來也未花精力修繕,滿地的帳篷被遺棄,凱蘭應該沒在這兒過多停留。
北山不自覺地又想起在這里倒下的一萬多戰士,那夜的大火吞噬,是他這輩子都無法忘懷的景象,第一個死去的兵團長博倫思的遺骸或許早就被歲月掩蓋,還有那位曾經的禁衛軍將軍休伯利,也不知道他的尸骨會在何處。
“讓戰士們好好休息兩天,然后我們就出發前往回廊口要塞?!北鄙綄ㄌ貤罘愿赖?。
連續數日的行軍,北山都感覺有些吃不消,既然中關駐地也沒有敵人留守,那看來敵人應該只控制著要塞,大家都需要養精蓄銳后去迎接或許是光復前的最后一戰。
“是,大人。”卡特楊點頭應聲。
好在北山有些先見之明,他似乎早就預料到中關駐地會是一副殘破景象,因此在出發前就特意攜帶了許多帳篷,再加上敵人遺留的那一些,戰士們并沒用多久就全部安頓了下來。
傍晚,夕陽將天空染成了橘紅色,余暉灑在靜謐的山谷中,給這片歷經戰火的土地披上了一層柔和而莊嚴的光輝。
隨著夜幕降臨,營地四周點起了篝火,火光映照著一張張堅毅的臉龐,他們圍坐在一起,分享著干糧,講述著戰斗的故事,以及對家鄉的思念。
北山坐在一處篝火旁,卡特楊和其他幾位將領陪伴在側,他們討論著接下來的戰略部署,但話題也不時轉向那些逝去的戰友,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敬意與懷念。
“大人,您認為我們能在回廊口要塞一舉擊潰敵人嗎?”卡特楊問道,他的眼神中既有期待也有憂慮。
北山凝視著跳動的火焰,沉思片刻后說道:“其實我也不敢確定,就算凱蘭急著撤回去,但回廊口那里應該有他留下的防備力量,畢竟要是那里都主動放棄的話,今后他還能不能再拿回去,可就是個未知數了?!?
修斯在一旁也開口略帶嘲諷的說道:“北山說的不錯,那個銀發小子肯定不會放棄回廊口的,說不定他心里還想著今后三度南下,跑到南疆去建立他心心念念的功勛?!?
“管他的,既然上神眷顧我們,這樣大好的機會難不成我們還會失?。縿倮?,近在眼前……”北山說著,回頭看向北方,聲音在夜空中回蕩,充滿了決心和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