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修斯去和奧洛夫“談心”的時候,北山和瑟賽、卡特楊三人,再次回到了戰場邊上。
此時,時間已經臨近傍晚,太陽遠遠地掛在西邊的地平線上空,晚霞一路延伸至中天,讓整個大地都籠罩在一片金色之中。
三個人沉默的看著一團火焰冉冉升起,那是戰士們把敵人的尸體堆在一起,澆上火油,扔去火把,一股濃煙由小漸大,直沖云霄。
“你聽,那邊似乎傳來了哭聲。”北山指著五里外的林科蘭爾。
卡特楊側頭仔細辨別了一下,果然有哭聲隱隱傳來:“敵人一次性失去這么多袍澤,哭也很正常。”
“他們入侵南疆,不知道有多少王國百姓哭泣,這下子也該輪到他們了!”瑟賽憤憤的說著。
北山微微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他又想起了代替他穿著那副華麗鎧甲的戰士,在被敵人亂刀揮砍時,最后的那一個眼神,北山覺得或許自己一輩子也忘不掉了。
對于這個戰士,在戰斗結束之后,北山才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名字,一個很普通的名字——維勒,而北山也下令一定要收斂好維勒的遺骨,等今后王國光復,會將他葬入王都的英靈殿中,這大概是北山唯一能為他做的。
至于其他離去的戰士,北山沒辦法,也不可能花那么多精力讓他們像維勒一樣,只得下令就地埋葬,把他們的身份牌挨個取下放好,今后交給他們的親屬,也算留下最后一點念想。
當燃起的火焰從小變大,又從大變小的時候,天色也逐漸暗了下去,北山正想給卡特楊說回營,修斯就出現在了他的身后。
“我還以為你們去休息了,結果到帳中去看,卻沒見人,問了好些戰士,才有人說你們又到這里來了。不過我很奇怪,這燒死人有什么看的?難不成你們倆想進去試試?”不愧是修斯,基本上只要一開口,就是能讓人無語的程度。
好在北山經過這么長時間的洗禮,早就對修斯的這一套有了針對的辦法,他立刻順著這個話頭說道:“是得多觀摩觀摩,不然以后燒你這把老骨頭,要是火候掌握不好,可是連渣都不剩了。”
修斯毫不在意,只是淡淡一笑,甩出一句暗藏的威脅:“想燒我?怕是搞不好會引火自焚哦!”
既然占了便宜,北山當然不會繼續說下去,到現在為止,還沒人能從修斯口中一直贏下去,自己也不過偶爾搶兩句上風而已,他于是正色道:“和奧洛夫談的怎么樣?不是說今早放他回去嗎?你怎么到我這兒來了?”
“那家伙一聽說要放他回去,是什么條件都肯答應,根本一點難處都沒有,簡直浪費我親自出馬。至于放他回去,我就不必去看著了吧?那里不就是他嗎?”說著,修斯伸手指向北邊,那里正傳來陣陣馬蹄聲響。
北山虛著眼睛,從昏暗的天色下看過去,只見隱隱約約至少上千匹戰馬,在大營的北邊奔馳,這讓他不由皺起眉頭,對修斯問道:“你這是放了多少人離開?”
修斯嘿嘿一笑:“你看錯了,除了最前面那十幾匹是奧洛夫和他要求的隨從,其余的都是洛天麾下的輕騎兵在追擊。”
這番話讓北山更不明白了,他連忙接著詢問:“不是就放奧洛夫一個人嗎?怎么還準許他帶隨從?而且你讓輕騎兵又去追擊,這算怎么回事?”
“真是笨蛋!”修斯一巴掌打在北山頭上,“如果只是奧洛夫一個人回去,難保羅恩那三位不會直接把他綁起來,總得有些聽命于這頭豬的敵軍戰士在他身邊,也算好歹有些保護。而我讓輕騎兵追擊,當然是給林科蘭爾的敵人一種假象,他們偉大的指揮官大人可是勇敢的想辦法逃出去的,這也會讓部分敵人從心理上站在奧洛夫這邊,也可以保護他重回王都后的前期周全。”
北山摸著腦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直接解釋就是了,別總是動手嘛,再這么被你打下去,我懷疑我會變傻的。”
修斯也笑了笑:“那沒關系,你本來就很傻了。”
“我倒還有點疑惑。”卡特楊在一旁開口道,“就算修斯你讓奧洛夫帶著十幾個隨從回去,但羅恩和瓦涅、哥蘭特這三人,還是有可能把他看押起來啊?畢竟那么少的人,真要被做些什么,他們也沒法抵抗的。”
“嘿嘿,之前說你總是想的太多,果然是沒說錯一點,既然要利用這枚棋子,我怎么可能不替他出些主意?我說你們幾個啊,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不會有任何問題的。”修斯擺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來。
聽著這話,北山和卡特楊、瑟賽兩人相視一笑,不約而同的再次感覺到一點,那就是有修斯這個老狐貍在,真是人生幸事,每每交代給他的事情,總都是算無遺策的,至少到現在為止,從未出現過任何問題。
四人就這樣聽著輕騎兵漸行漸遠的追擊聲,腦海里想著奧洛夫回到林科蘭爾時大概會是一副什么模樣,但不論怎么想,他們都一致認為,那家伙肯定仍是趾高氣昂的態度。
突然,卡特楊長嘯一聲,感慨起來:“大人,從今往后,那句外界嘲笑‘捷斯亞是躺在上神懷抱中的嬰兒’的話,我想大概沒人再會提起了。自從三百年戰爭過后,我們捷斯亞終于又一次向世人證明,我們不懼敵人,我們能靠自己獲得勝利!”
“是啊,我們并不是上神懷抱中的嬰兒。”北山輕聲重復了這一句。
“就請大人繼續帶領我們,光復王國,去創造出驚艷全大陸的功績吧!”卡特楊很鄭重的對北山說道。
“可別把勝利全都冠在我一個人的頭上,我都懷疑你是故意在拍我馬屁了,這可不像是被戰士們稱作‘冷石’的參謀長啊!”北山哈哈大笑著拍了拍卡特楊的肩膀。
卡特楊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怎么不知道我有這個外號了?”
北山還沒開口,修斯就在一旁插話道:“你在軍中一天天都板著個臉,戰士們哪敢在你面前開玩笑,他們可是都在暗地里說,我們的參謀長呀簡直跟寒冷的石頭一樣。”
“呃……有這么夸張嗎?”卡特楊不自信的問道。
修斯撇著嘴,翻著白眼:“要是不相信的話,用不用我讓人調出對內軍情司的報告給你看看啊,那可是有厚厚一摞戰士們關于你的批評哦!”
“算了……”卡特楊呻吟一聲,他這才想起老狐貍是監察處的長官,他甚至惡意的猜想,說不定這個老家伙對每個人穿著什么顏色的內褲都知道。
“卡特楊你就別聽修斯在那兒胡謅,你不知道是因為最近你一直忙著作戰計劃,軍中關于你的外號可是滿天飛的,只要你稍微問一下自然就有人告訴你。”
瑟賽站出來為尷尬的卡特楊解圍,作為軍務處長官的他,早就聽說過這些東西,根本不是修斯說的那回事,“冷石”這個稱呼明明是戰士們夸獎卡特楊的話,說他如同冷靜的巨石,總能為北山做出最理智的分析,幫助戰爭獲得勝利。
修斯也不生氣,只是連連點頭:“你說的很對,卡特楊的確要比你的評價好一點,不像有些人被戰士們叫做‘寒霜’,讓人怕的要死。”
“怎么又扯到我這兒來了……”瑟賽無語,同時臉頰上泛起一絲紅暈。
“怎么?寒霜閣下還會臉紅啊?要說卡特楊是板著臉的話,那有些人就是臉皮如同鋼鐵,從來動都不動一下表情的。”被瑟賽打斷了的修斯很不爽,于是調轉槍頭暗戳戳的說道。
這下子瑟賽的臉頰是更紅了,因為修斯說的倒是實話,從征召新兵到編制兵團,瑟賽向來做事都是一板一眼,但凡有違背他命令的,就沒誰能逃過好一頓軍棍伺候,因此在“軍中三長官”中,瑟賽倒是真的唯一一個被所有戰士都懼怕的人。
北山本來在一旁微笑著看著三人你來我往,但逐漸就發覺不對了,這分明就是修斯一個人的上風,而另外兩位簡直要把頭埋進土里了,不得不開口打斷:“好了好了,修斯你就別調侃他們兩個了,好歹也是上了年紀的人,給自己積些口德不好么。”
修斯的眼神倏的一下落在北山身上:“今天你可是說了我好幾句,我沒跟你計較,現在是打算主動送上門來?”
“沒有,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北山連連擺手,“我其實是想說,戰斗結束了,奧洛夫也放回去了,現在是不是該召開一下軍議會,大家討論一下這次的得失?”
“這倒是,戰后總結是應該做一做,為了下次更好的戰斗嘛,那就走吧!”修斯一想也是,就放過了北山,率先朝著大營走去。
而北山趁著修斯轉身的時候,快速抹了一把額頭上瞬間冒出的汗水,這個老狐貍真是“有仇必報”,簡直得罪不起,隨后他朝終于解脫出來的瑟賽和卡特楊揮揮手,示意趕快跟上去,別又惹得修斯開口。
回到大營后,北山就讓卡特楊和瑟賽分別去叫各部兵團長,而這時候的兵團長們都等著開晚飯,結果被北山叫到了軍議大帳里,一個個都餓的是頭暈眼花,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甚至特魯那魁梧的身形都顯得變小了幾分。
北山有些哭笑不得,但其實包括他自己也覺得肚子空空,從早飯那一頓過后,到現在也沒吃過什么東西,于是乎不得已之下,北山難得讓人把飯菜端到了大帳里,美其名曰“邊吃邊聊”。
但事實又一次向北山證明,想法和實際是兩碼事,餓的前胸貼后背的兵團長們,在飯菜一端上來的那一刻起,就“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想多干飯”,北山連連問了好幾聲對這次戰斗有什么看法,最終只落得個窸窸窣窣的碗筷碰撞聲。
“我說,喊你們來不是光吃飯的!能不能開口說兩句?這是軍議會,不是食物評鑒會!”北山愁眉苦臉的對著兵團長們喊道。
結果,好半天都還是沒人理會他,氣的北山又是拍桌子,又是敲碗,然后終于從一群埋頭苦干的人中,路棋這個最年輕的重步兵兵團長抬起了自己的頭,嘴里包著沒咽下的飯,嘟囔著說了句:“大人,這場大勝下來,我們幾乎沒什么傷亡,大家哪里還有其他什么看法啊?”
這也就是路棋,要是換作其他任何一人,北山都恨不得當場讓人給拖下去,然后狠狠地打上幾十軍棍。
但話說回來,北山其實也知道,路棋說的都是大家的心里話,這場戰斗好像看起來的確沒什么可說的,一切都按照原本的計劃順利進行,要說其中的得失,就連北山自己也得好好想想才能說出口。
無奈之下,北山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只是肚子坐在桌子的首位生悶氣,眼前的飯菜也感覺吃不下去,氣都氣飽了。
就在此時,眼看著北山陷入尷尬無比的境地,瑟賽大聲咳嗽了兩下,剛才還只顧著吃飯的兵團長們,在一瞬間紛紛抬起頭來。
“我看你們也吃的差不多了,來人啊,把飯碗都撤下去!”瑟賽不由分說的讓人進來撤下碗筷,兵團長們卻連一聲反對都不敢說出來。
看著這一幕,北山暗自感嘆,果然是軍中唯一一個被所有人都懼怕的家伙,連自己這位最高統帥在某些時刻,都比不過這個軍務長的威嚴。
隨即,瑟賽看向北山,非常尊敬的說道:“大人,我有一點看法。”
緊接著卡特楊也站了起來:“我也有些建議。”
北山感激的看向瑟賽和卡特楊,心里想著果然不愧是自己麾下的“軍中三長官”,除了修斯這只“鬼狐”以外,也就是“冷石”卡特楊和“寒霜”瑟賽能為自己分憂了,不像這些兵團長,北山簡直都想罵他們也是和奧洛夫一樣的酒囊飯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