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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陳生

白駒過隙,八年轉瞬即逝,如今秀水城滿目瘡痍。

秀水城,莫名成了一座孤城:之前的駐城官吏溜的溜死的死,朝廷也未再派人來駐守,只是偶爾會有酷吏前來征糧收稅;封疆大吏唐將軍滿府在匪禍中慘死,朝廷卻也置若罔聞,只派來了三個油膩捕快,聚在一塊寫寫畫畫,半個時辰后就走了,再沒來過。

當然,間中蹊蹺也不是城中的俗民小輩能夠想到的,他們關注的無非是柴米油鹽而已。

日復一日,原本逃離的百姓陸續回歸來。安平的日子之下,茶余飯后的談資也越加豐富。其中有一點是他們議論最多的:原本遭受如此橫禍,加之朝廷不管不問,此地的匪難該越加猖獗才是,但八年前匪徒一夜之間退散之后,秀水城就一直處在一個安靜祥和的氛圍里,再沒有惡匪來患,真可稱奇了。每當這時候,眾人腦海里都會浮現出一個老頭來--褚六,雖然無直接證據證明如此不世之功乃褚六的功勞,但如若有一人能造此神跡,那必定會是褚六。

說起這位老頭,他在秀水城可是名人,請神驅鬼不在話下,他身上硬邦邦的棉衣常年不換不洗,卻依舊掩蓋不住那股神秘光輝,如若不是整日嬉皮笑臉,為老不尊,定可當得起“褚老先生”這一尊稱。

追起來,褚六是外來戶,十年前從城西邊的官道上漫天的黃沙里走出來的。膝下有一男孩:名為言天。左鄰右舍與褚六漸漸相熟后,都在指責他給孩子取的名字大逆不道。褚六只嘿嘿傻笑,并不理會。

秀水城是個養人的佳地,時日漸久,留存的人便多了起來。只不知何時多了個年輕人,叫陳生。面貌清秀,像個書生,白日就在大街小巷轉悠,晚上就尋個無人住的破房休息。

無人得知陳生來此的地目的。

言天等幾個孩童覺得新奇,經常在遠處綴著,像一條條小尾巴。陳生也不打攆,日子久了反而熟識起來。

孩子們喜歡聽故事,之前經常纏著八年前滯留在此地的江湖草莽,那幾個年老體衰的盜匪,他們并未在城里做惡事,便留了下來。孩子們對他們腦袋里光怪陸離的故事極為神往。老人瞧著朝氣蓬勃的孩子就心喜,更是樂得與他們一起消磨時間,從道聽途說的市井談資,到親身經歷“劫富濟貧“的趣聞,從武林大會的打斗,到神魔鬼怪的吃喝拉撒,老人們總能出口成章。有時同一個故事不同的老人講的道道兒卻大相徑庭,就會掙得臉紅脖子粗,更甚者還會當著孩子們的面掐起架來。

直到陳生到此之后,孩子們漸漸的喜歡黏著他了,不僅因為他溫文爾雅,從不扯葷段子,不吹牛皮,更因為他的神話故事講的有板有眼,由不得孩童們不信。比如那幾個老年盜匪只知道神仙能駕云一日千里,卻不知云從何來,如何馭云,云的顏色等等,而這些,陳生全都知道。陳生還會告訴言天等孩子,大多數“神仙“一日駕云飛十里已是極限,一日千里者基本沒有。也因此,那些老年盜匪看陳生的眼光就及其不善了,心里更會罵道,“這只要嘴不要臉的后生可真能吹,就跟他娘的見過一樣,我呸!“凡人會見神仙?似走南闖北的老年盜匪這類人是不會信的,他們這輩子見過的聽過的稀奇古怪的事太多了。

面對幾位古怪老人鄙夷的目光,陳生很是困擾、迷茫。

引人注目的不光陳生,秀水城還來一個地痞,衣衫極不得體,既臟且亂,自貶為瘋狗。人們雖厭惡他,但誰也不想在糞坑里拍蒼蠅,況這人連自己都不愛,定是個敢拼命的主,也就忍氣吞聲,盡量避著他。而瘋狗卻沒有坐性,整日亂逛,欺辱良善,言天等孩子都非常懼怕他。

瘋狗好酒,偏生秀水城往日的酒家都跑路了,現如今城內唯褚六的多多酒館一家酒館矣,瘋狗幾乎終日賴在那。不過這人身無分文,根本無錢買酒,或許他也講究個“出師有名”,就算白喝酒也得喝他個天經地義。第一次去時便跟褚六說:“聽說你會捉鬼,那你去給小爺捉一只來瞧瞧,捉不來,那這酒錢你就甭想要,小爺我最恨欺世盜名之輩。”瘋狗脫口而出了一個成語之后,更是喝的酒酣耳熱,像是道聽途說個成語就成了文化人一般。褚六氣的咬牙切齒,起初還會象征性的反抗,但被瘋狗打了一拳之后,就再沒出言不遜過,每次只寒著臉扔下一壇酒了事。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平日的老顧主再不敢光臨多多酒館了。為此褚六沒少嘆氣,連帶著年幼的言天都惆悵不已。

陳生知曉此事后,細細思量,在潑皮和褚六間暗暗權衡,想道:“這潑皮良心極惡,若只說教,怕激起他的無賴獸性,越發無狀,壞了我的大事。若是動粗卻易招惹非議,須得想個萬全之法,既能探探褚六的虛實,又能懲治這一潑皮惡霸,為鄰里除去一害。”

思慮片刻后,陳生想出一法,徑直去了肉鋪。張屠夫雖是個粗人,卻希望兒女也能如陳生一般做個文化人,因此見陳生到來,就異常的客氣的跟他寒暄了一會。陳生微笑應對,最后問張屠夫何時殺豬,屠夫說后日,這點四鄰皆知的小事,陳生卻連番道謝,把張屠夫整的奇怪莫名。

第二日夜晚,陳生早早蹲守在瘋狗安歇之處,耐心等他屋內油燈息掉后,在月光的照耀下,拿著樹枝,小心的圍著瘋狗睡覺的住所,畫了一個大圈。隨后擺了七盞蠟燭,接著盤坐在地,口中念念有詞,蠟燭次第而亮。神奇的是,夜風嗚嗚咽咽,而燭光在風中卻紋絲不動。

次日張屠夫一早殺豬,陳生早早的去買豬肉。買的時候陳生挑肥揀瘦,要求一片片割,還老說屠夫給少了稱,讓屠夫割了又割。張屠夫吃了悶氣,況他本就是個粗人,口中夾喝帶罵的發起了牢騷。好在陳生不以為意,只仍是一絲不茍的挑挑揀揀。

聽到屠夫吵鬧,趕早的人都圍了過來,看著陳生的市儈模樣唏噓不已。

再如何不愉快,賣肉也是屠夫糊口的買賣,總不好因為顧客的挑剔給砸了,雖然滿腹牢騷卻也依足了陳生的要求,攏共割了豬肉一百二十六片,重七斤三兩。

陳生靦腆一笑,付了銀錢,悠悠地走了。

到此,秀水城與平日并無二致,安靜又祥和。

怎料時至晌午,秀水城居民聽到了一聲凄厲的慘叫。眾人尋著聲響找去,竟見那潑皮瘋狗如喪家犬一般哇哇亂叫著跑到了人群中,晴天朗日下見他惶恐不安的狀態,讓圍觀的民眾都有點毛骨悚然。唯有陳生在遠處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瘋狗滿面鼻涕淚,不僅沒了往日的囂張氣焰,反而在人群里咿呀亂叫,時而撲棱在地,時而抽抽搭搭的向天求饒。見他痛苦不堪的模樣,眾人不明所以,提心吊膽的盯著瘋魔了一般的瘋狗,場面詭異非常。

一位年老的盜匪往日就不怕那潑皮,眼下覺得此事蹊蹺的厲害,就上前問道:“跟誰求饒呢?”

瘋狗抬起頭,眸子里盡是驚恐抓著那老者就喊:“不要割了,救我,就我……”

那老者軟言相慰,折騰了好一陣子才搞了個明白。原來那潑皮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被割去了七斤三兩肉,攏共下了一百二十六刀,不過傷口雖未曾留下,可痛楚直到此刻都不曾減少,那是深入骨髓的痛。

有人想起早晨陳生買肉來,背脊大寒,心里發毛。張屠夫更是面無血色,心想自己只是個殺豬的,竟然當了次儈子手,還把他人凌遲了,不由得惴惴然。

見他人神情皆不自在,潑皮跪著四下磕頭,在他可憐兮兮追問下終是知曉了今早的事,呆愣片刻后大呼蒼天饒命,閻王饒命。

瘋狗自小沒讀過書,因此不曾開竅,天不怕地不怕他,卻最怕這種令人琢磨不透的邪風,惶恐不安的挨到了夜幕,潛身逃離了秀水城。

瘋狗走之后,褚六卻悶悶不樂,言天疑惑不已,問了幾句都被褚六搪塞過去,也就學著之前褚六無奈的模樣,搖了搖頭躺在了搖椅上,不一會竟睡著了。

不一會,陳生不請自來,讓原本愁容滿面的褚六生起一絲警惕。見他拎著一提豬肉,笑道:“陳先生好手段,后生可畏啊?!标惿⑿σ源骸安蝗肓鞯慕叫g而已,入不了前輩的法眼?!闭f話間自然地將豬肉放在桌子上,道:“我平日習慣吃素,但這肉街坊鄰里又不敢收,就帶過來給您了?!瘪伊溃骸盀楹魏V定我便敢收?”陳生和煦道:“這段時日沒少聽街坊談論前輩驅鬼鎮魂的事跡,想來應與我等是同道中人?!?

褚六眉毛一挑,終是將手攤向長凳,“坐?!?

接著,褚六為陳生斟了茶,后者道謝。表面上一方平易近人,一方情禮兼到,看起來好不和諧。但實際上,二人都非易與之輩,無時無刻不在相互試探,博弈不斷。這不,四五杯茶下肚了,兩人卻無半點交流,但又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絲毫不覺尷尬。足以說明二人情緒拿捏之準確,內心素質之強大。

但就如下棋一般,終究有人要先落子。

陳生最終拱手道:“正式認識一下,晚輩陳生,師出天虛宮,此番下山只為歷練。敢問前輩?”褚六不回他的話,卻質問道:“老夫不才,只聽聞為提升修為而冒險,為見多識廣而奔走,為廣結好友而行善;但此地滿目頹敗,除了孤寡老人就是殘垣斷壁,不知陳先生來此歷練什么?”陳生眉頭微皺,思慮片刻,大方一笑道:“不敢瞞您,我是帶著宮門任務來的?!?

褚六攤了攤手,示意繼續。陳生干咳了兩聲,接著道:“八年前,我與前輩有過一面之緣?!闭f著指了指言天,道:“恰巧碰到前輩在救這孩子?!?

褚六恍然大悟,點點頭道:“原來如此,從東海一直跟蹤老夫的竟然是你?!标惿琶[手,急切辯說道:“誤會,誤會,前輩誤會了?!闭f著起身為褚六斟上一杯茶,接著道:“我只為那邪祟之氣,并不是有意跟蹤前輩?!?

褚六將信將疑,道:“你這小小年紀,竟能摸到那邪祟?”

陳生回道:“不敢瞞您,我這雙眼睛有點說道,師父說是“通天眼”,能隱約看到那東西?!?

褚六捋著頜下胡須喃喃道:“難怪,難怪?!比缓蠖⒅惿鷨柕溃骸澳銕煾缚墒翘撔??”

陳生詫異道:“正是。您...?”

褚六哈哈一笑,又道:“你在天虛宮,可曾接到別的任務?”陳生愣了一瞬,搖搖頭道:“不曾?!?

褚六笑意更盛,道:“他給你的任務可是“查到那邪祟的位置,再回稟宮門,然后由他出手替天行道?””陳生苦笑,道:“正是。”

聽到如此回答,褚六由大笑轉為嗤笑,陳生好奇不已,道:“晚輩斗膽,再問前輩,您老何許人也?”

此刻的褚六雖然意興闌珊,還是回道:“老夫出自龍虎山?!标惿穯柕溃骸安恢拜叺捞?。”褚六擺擺手:“靈六道人。老夫醉心修道,不問世事,因此少有人知曉老夫道號。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陳生再次站起,躬身行禮道:“見過前輩?!瘪伊俅螖[擺手。

“前輩既然醉心修道,為何又隱居在此八年?”陳生喝了一口茶,點出矛盾之處,疑惑道。

面對如此質問,褚六盯著陳生看了片刻,嗤笑道:“你小子心機深沉,跟你偽君子師父一樣,道貌岸然之輩?!?

陳生也不氣惱,只道:“晚輩不敢談論師父的是非。不過前輩隱藏在此,若說是只為一個素未平生的孩子,終究是難以讓人信服?!?

褚六默不作聲,心下卻煩躁不已,思忖道:“這廝言語間總是夾七帶八的試探我,目的應該只在白前輩身上?!碑斚碌溃骸伴e話勿要再提了,你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陳生只是笑笑,并不接話。

“如若我猜的沒錯,你這十余年間早已對你師父起了疑心吧。”陳生又笑,道:“此話怎講?!瘪伊毤氄f來:“以我對虛玄的了解,他知曉飛升無門,便只能求長生了。而這邪祟的本源是白前輩的魂識,也是唯一事關長生的線索了。虛玄老怪暗中調查上法老祖多年,以為瞞得了天下,卻瞞不過我。”

陳生面色動容。

褚六又道:“你早就懷疑虛玄,所以一直暗中調查。估計八年前的事你也瞞著他,不然以他多疑的性格,早就來此一探究竟了?!?

陳生再笑:“前輩明察秋毫?!?

褚六道:“胡亂猜測而已。”褚六又道:“我問你個問題吧。你覺得修道重要還是親人重要?”

陳生道:“難以取舍?!?

“是,是?!瘪伊^續問道:“那與被你趕走的潑皮相較呢?”

陳生如芒刺背,無以作答。

褚六卻滿意的點點頭,“你有仁愛之心,也算是仁善之輩了?!保ㄗⅲ厚伊袛嘁罁蓞⒖济献觿裾]齊宣王實行仁政: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褚六看著陳生,微笑道:“修道問長生,若天下修道者只問長生,何其妙哉。你在外游歷十數年,應該知道,如今天下早已民不聊生,皆因修道者干預人皇治世,他們早已不問長生,只管填補心中物欲?!榜伊a嘆一口氣,道:”若世間再無修道者,人世方可度難關。”

陳生低頭陷入沉思。

“老夫可解你心中之謎,但也希望日后不要沉淪物欲之中,多行善事?!?

“謹聽教誨?!?

一老一少徹夜長談不在話下。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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