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世世代代的農(nóng)民人家，牲口賣了終歸是一件大事，尚全福一家子平時倒也不惦記這事，只是每到吃飯的時候，就不由得會想起，忍不住要嘮叨上兩句。

尚全福端著一碗飯邊吃邊說：“牲口沒了，明年過去想種幾畝地還得和四福他們變工了。”

尚心奶奶點點頭說：“也不知道明年年頭好不好，米將就著這一冬還夠吃幾頓，可明年怎么辦呢，只能天天吃面了，孩子們又不喜歡吃面，真難！”

尚全福突然提起嗓門說：“不愛吃！想吃還沒錢買呢！”

尚心奶奶聽到他爺爺說話語氣不對，忍著沒再說話，安靜了幾秒鐘，忽然聽到廣播上說：“村民們，大家中午好，我是主任，現(xiàn)在通知大家，今天下午三點請全體村民戶主到村委會開會，會議內(nèi)容很重要，大家務(wù)必要準(zhǔn)時到。”

聽到廣播，尚全福心生好奇，這個季節(jié)，能有什么重要會議，還要所有人都去。反而他奶奶比較鎮(zhèn)定，不慌不忙，只說：“你也別瞎猜了，去了不就知道了嗎？”

中午時分，尚全福吃完飯，正在洗臉收拾的時候，大山、四福和李駝子他們來到家里，幾個人相跟著一起去。一路上說說笑笑，本來就不遠(yuǎn)的路顯得更近了，沒多久就到了村委會，只見村委會大門兩邊兩條巨大的橫幅從墻上一直拉到地下，用繩子和磚頭固定著，左邊的橫幅上寫著“退耕還林、造福百姓”，右邊的寫著“素質(zhì)教育奠好根基”，幾個人心里都估摸著，今天這是要開兩個會呀！

每次會議的程序都差不多，會議地點也不變，會議由支書宣布開始，他說：“今天的會議一共分兩項內(nèi)容，第一，關(guān)于撤小學(xué)的問題，第二，是明年的主要任務(wù)，啟動植樹造林工程，我先把學(xué)校的事說說，大家有孩子現(xiàn)在上小學(xué)的，一定要認(rèn)真聽聽，教育部規(guī)定新政策，從明年秋天開始，撤銷村小學(xué)，所有的農(nóng)村的小學(xué)都要被撤了，老師接近退休年齡的提前辦退休，年輕的到鎮(zhèn)里的學(xué)校繼續(xù)任教。學(xué)生都到鎮(zhèn)上的學(xué)校去讀，所以，尤其是孩子還小，不適合住校的，大人得提前安排了。接下來就是咱們的植樹政策，先讓主任給大家說說這個政策，大家有問題等主任說完之后一并提問。”

主任接著說：“以前咱們這里是礦區(qū)，可今年，又把咱們這里劃分為牧區(qū)了，作為牧區(qū)地方，明年的首要任務(wù)，就是退耕還林還草……”

會議結(jié)束后，大家議論紛紛的三三兩兩一起往回走，尚全福等尚家溝的幾個男人也都邊走著邊討論今天的會議內(nèi)容。

李駝子說：“全福哥，主任說種樹是按照留地人口計算吧？”

沒等尚全福回答，大山先開口了：“你現(xiàn)在才知道啊，一個人荒地加耕地一共八畝。”

李駝子抹了一把頭發(fā)說：“哎呀，那我這是要吃虧了呀！”

尚四福笑了一下說：“你以為呢，趁現(xiàn)在趕緊娶個駝子媳婦兒吧！”

李駝子瞪了一眼四福，故作生氣的說：“關(guān)鍵是娶了媳婦兒，現(xiàn)在也不給分地呀，還的分走我一半糧食，我不是更吃虧了嗎？”

幾個人都被李駝子給逗得大笑起來，四福說：“好你個李駝子，這你倒算計的清清楚楚。”

尚全福突然插話認(rèn)真說：“我忽然想到剛才提到的糧食問題，主任他們開會時說按照畝產(chǎn)給糧食，這畝產(chǎn)到底是多少啊？”

大山又想了一下，說：“支書好像說了一句，畝產(chǎn)評估絕對不比咱們平時收得少，全福哥，你也別想太多了。”

四福也說：“我認(rèn)為這是個好事，咱們那地不行，本來就沒什么收成，尤其是最近連著這三年了，年年不下雨，更是顆粒無收，不過明年如果還像今年這樣，那種樹很難活百分之三十五呀，到時候能通過驗收嗎？”

說話的功夫，回到了尚家溝，最先經(jīng)過尚全福家，他說：“到我家去坐坐吧，拉拉（討論、溝通）這新政策。”幾個人這次倒是很一致，說：“不去了，家里還有事兒呢，晚上再說。”

簡單的道別后，尚全福三步并兩步的往家里跑，他恨不得馬上把這喜人的新政策告訴他奶奶，讓她也分享一下此刻自己的喜悅心情。回到家里，正好，尚敬奶奶在家里，尚全福趕緊讓她坐下，說：“有好事情告訴你。”

尚敬奶奶頭一抬問：“啥好事情呀，還神神秘秘的？”

尚全福把今天開會的內(nèi)容全部告訴了孩子他奶奶，尚敬奶奶聽完也很高興，分析說：“咱家一共六個人的地，每人八畝，那就是要種四十八畝的草樹啊，這樣一年下來，大概能給多少糧食啊？”

尚全福喜悅的說：“現(xiàn)在還沒有具體定下來，不過主任他們說了，不會比平均畝產(chǎn)少，咱的地不行，何況咱們一年哪能種的了那么多地，怎么算都占了大便宜！”

尚敬奶奶也同意他爺爺?shù)恼f法：“確實是這樣，那村上說了沒，具體明年怎么種樹，要種什么？”

“好像是大概分為兩種，叫經(jīng)濟(jì)林和生態(tài)林，經(jīng)濟(jì)林就是類似于果樹這些，可以結(jié)果實的，三米挖一個樹坑，樹坑長一米，寬大概三四十公分吧，生態(tài)林主要是栽松樹，說是為了四季常青，治理風(fēng)沙。樹坑遠(yuǎn)近差不多是一米多，沒聽清楚，到時候再問吧。”尚全福一邊回憶一邊說。

“這兩天還在愁明年沒有牲口了，這樣看來，咱們明年也不用種多少地了，只栽樹就得不少時間了。”

“是啊，種地就種上山藥、糜子、玉米這些，有的吃就行了，主要還是栽樹。”

老兩口越說越興奮，好像苦日子真的快到頭了，明年應(yīng)該會大有不同吧。尚全福盡然把撤小學(xué)的事也忘了告訴孩子奶奶了，尚心明年五年級，就得去鎮(zhèn)小學(xué)住校讀書了……

來年春天，剛暖和點，黑疙瘩村的老老少少便都開始挖樹坑子了，前面一連著旱了三年，估計老天爺也是憋不住了，今年，剛到二月份時候，就開始下雨了，三天兩頭的陰著，尤其是最近，雖然雨不大，但幾乎是天天下，樹坑里經(jīng)常會有積水，不愁栽上樹活不了。

由于連日雨水多，樹苗都被積壓在村委會，今天是罕見的晴天，路上干燥了很多，大早上，尚全福、王大山和李駝子等人就趕著車到村上去拉樹苗，桂香則早早起來收拾完家務(wù)，拉著三只羊到地里挖坑，把羊拴在苜蓿地里，讓其自由吃草，自己挖起了樹坑，嘴里還哼著不是很清楚的歌曲，這一干大半個上午不知不覺過去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李駝子拉著樹苗來到前幾天挖好的樹坑地里，遠(yuǎn)遠(yuǎn)望見地里有幾個白白的東西，在地里竄來竄去的，嚇得他放下牲口和車，順手撿了根棍，趕緊跑到地里，并且連聲大喊著：“這是哪個天殺的，竟敢糟蹋我的樹坑，今天我定要你好看！”來到羊跟前，拿起棍來胡亂揮舞一頓，嚇得羊“咩咩”直叫，估計是這叫聲驚擾到了桂香，她跑過來見狀大聲喊：“李駝子，你干什么，你要打死我家的羊嗎？”

李駝子聽到這叫罵聲，抬頭一看，拿起棍來直指牛桂香并大聲說：“好啊，原來這羊是你家的，好你個牛桂香，今天你必須賠我樹坑。”

牛桂香好像沒聽見李駝子說的話似的，只重復(fù)著：“你給我把羊都找回來，你先賠我的羊！”

李駝子更生氣了，走進(jìn)了指著旁邊的樹坑說：“牛桂香，你看看，你的羊把我挖好的樹坑都給弄壞了，你說怎么辦吧？”

李駝子這么一指，桂香這才注意到樹坑都被埋上了，知道了是自己無理，但也不干示弱，說：“羊不懂事，你打它們有用嗎，你直接來找我不就行了嗎？”

李駝子哼了一聲：“找你，我哪知道你家的羊會這么沒規(guī)矩，再說，要不是我剛才追著羊打，你都不會承認(rèn)這羊是你的吧！”

牛桂香也是越來越生氣了：“我把羊拴到草地里，吃得好好的，我哪知道它們會跑到你這樹坑地里？”

李駝子有點不耐煩的說：“行了，行了，牛桂香，我不想和你扯那沒用的，你家的羊把我的坑弄壞了，我就要這羊肉來賠償。”

牛桂香怒視著李駝子，說話越來越大聲，其實已經(jīng)是在爭吵了：“嗨，你個李駝子，就是埋了幾個樹坑，你就要吃我家的羊肉，你想的倒是挺美的，我看你今天怎么吃！”

李駝子得理不饒人：“你家這羊太沒規(guī)矩了，留著也是禍害，說不定以后還要害別人呢，倒不如吃了的好！”

正當(dāng)二人據(jù)理力爭時，尚全福和王大山拉著一車樹苗來到了二人身邊，他們早已經(jīng)猜到桂香和李駝子肯定是在吵架，于是尚全福故意笑瞇瞇的說：“這大好的天氣，你倆心情也這么好，在聊天呢？”

牛桂香看到他二人，沒答話，李駝子先說：“是，聊天呢，只不過不是很愉快！”

尚全福又笑著問：“聊什么呢？”

李駝子就是覺得自己有理，才敢這么理直氣壯地說話：“哥，你看看，他家的羊把我的樹坑都埋了，我讓她賠我。”

牛桂香憋不住了，說：“全福哥，你別聽他瞎說，就是埋了幾個樹坑，我說我給他挖好不就得了嘛，他居然不依不饒，非要吃我家的羊肉！”

大山也好像明白一些了，試著和李駝子說好話：“駝子，我?guī)湍惆褬淇又匦峦诤茫阋矂e再生氣了！”

尚全福也說：“駝子，你把羊肉吃了，這樹坑它自己就能好嗎，還不得你自己重新挖嗎，依我看，還不如趁現(xiàn)在，他二人都在，幫你把這坑挖好了才是正事。”

李駝子一聽，心里盤算著：還是全福哥有腦子，如果我把羊肉吃了，他們走了，我確實還的自己挖，倒不如賣個人情，也省的我自己出力了，于是笑著說：“既然全福哥都這樣說了，我還能怎么樣呢，大山回家管好你家的羊，別再來禍害我的樹坑就行了。”

大山聽了高興的應(yīng)了一聲：“駝子，我知道你大度，不會和娘們兒計較，我們現(xiàn)在就來把樹坑重新挖好。”

尚全福朝四周望了望，大概被糟蹋的樹坑也就幾十個，不多，眼看著就中午了，說：“大家一起挖吧，一會兒還的卸樹苗了，桂香，你去找找羊，拴好，可別讓它們再破壞樹坑了。”

牛桂香一聽，趕緊去找羊了，反正她也不想給李駝子幫忙，她看著李駝子就一肚子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