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難得知己破心魔,此生再無愧而活
- 何來不悔
- 郭哥
- 10318字
- 2021-06-09 23:22:53
已經逐漸影化模糊的范海東腳步跌撞、身形搖擺,乍一眼看去幾乎沒了人形。可雖是這幅樣子,他卻還在兀自強撐著,雙手緊握著鍋鏟菜刀不肯丟棄,而強自說出了那句:
“因為,在那一刻,我遇見了『改變我一生的人』!”
聞言,影魔厲聲喝問道“這便是你所以為的『改變』嗎!?”
范海東卻只是淡淡吐出了兩個字。
“當然!”
……
……
靖崇三十四年,夏旬。
在這樣的一個夏天,范海東憑借那份過人的天資,成功通過選拔加入了蜀山派。
因為其劍道天分超群,所以尚在三年外門弟子之期便被一位長老看中,隨后范海東就跟隨其修行劍術。
那位長老時常著一件玄衣道袍,其發須白間也不知修道多余年,身材雖有些臃腫,但一柄長劍卻是使得極好的。除此之外,雖然平日里看來格外嚴肅,但對他卻份外擔待。
不過越是這樣,范海東便越是覺得不大對得起這位師傅。
他似乎是將自己看做了能夠傳承衣缽、領會真傳的徒弟而傾心指導著,只是……
雖然他也有在刻苦修行,卻終無法像師傅那般只心為劍。雖然范海東知道自己擁有一般人遠無法比擬的劍道天分,但他卻并不愛劍,或者說……
他莫名的對諸般事物失了興致,無論是『修劍』,還是『做菜』……
終于,有一日,范海東終是忍不住向師傅出言問道:
“師、師傅,修劍……可以『如何』呢?”
“你想它會『如何』呢?”
“我想……不、不知。”
師傅見他心間有疑,只是“锃”的一聲出了劍,說道:
“執劍在『你』,那么劍之所指也在于你,你想它去『何處』,它便會去何處。”
“那如果……我,不想執劍呢?”
“你只是還沒有執劍的理由罷了,若是你能探尋到這個『理由』,那么自然能『劍指四方而無所礙』。”
“可……”
“你是『天生劍心』,注定會成就非凡,這只是你『必經的迷茫』罷了,自己『心中的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尋。”
就這樣,雖然師傅說了很多,但懵懵懂懂的他并不大能聽得明白,草草應承下后,他便告辭回去了。
之后的日子,他雖然還是不大能對劍提起興趣,但也就這樣一直修行了下去。
……
靖崇四十五年,初冬。
這一天,范海東照常在外練劍,沒有跟隨師傅去做每日的功課。至于原因,好像是因為掌門外出不知去何處了,所以便叫了幾位長老同去處理事物,正好他的師傅也在其中。
所以,今天便算是自習了。
站在空場上,范海東深吸著清晨的空氣,不免覺得格外清新。因蜀山乃是仙源之地,這仙山之上自是四季如春,并無那酷夏嚴寒之分,故此他就只穿了一件單衣在外修行。
一套行云流水的『七星劍法』使完,卻仍有余力未施,便招式一轉又從頭一趟順著打了下去。
連著打了幾趟,這才使完力氣。
擦了擦額上滲出的汗滴,范海東還是決定先休息休息,這么想著,便在一旁靠躺下歇了起來。
背靠在樹,范海東卻沒了一開始流汗時的自在,面色灰暗的他顯然心事重重。
近些日,他在施展劍法、修習劍術的時候,不知為何,只覺行劍之時愈加晦澀并難以為繼了。一開始他還以為是先前練得太過疲憊所致,不過后來行劍之勢愈發僵硬,甚至遠比最初還要艱難的多,無可奈何之下他便只能向師傅請教。
可師傅他也只是說些什么“心結未結,仍有困頓,只有解開迷惑,才能暢快而行”之類的。
范海東不懂這些,也不知該如何去解開這所謂的“困頓”,便也只能每日悶頭練劍,希望能求得那『靈光一現』。
可……
“呼~喝~呼~喝~”
迷迷糊糊間,十分疲憊的范海東背靠著那株古槐樹,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阿,阿嚏!”
“嗯?”
不知一覺睡了多少時候,忽的鼻頭一搔,不自覺的打了個噴嚏便悠悠轉轉的醒將過來。
艱難的虛睜開雙目,卻還是被葉隙之間那炫目的陽光映射的眼睛開始流起了淚——原本是沒這么亮的。
范海東邊擦著淚珠邊尋思道,看來自己這一覺是睡到正午了。
幽幽的打著哈欠,范海東摸了摸旁邊的劍便要準備收拾先回去了,可……
“嗯?我劍呢?嗯!?”
范海東剛一醒轉,卻不知原本放在身側的劍去哪兒了。
慌張之余不免焦急了起來,那可是師傅親手送給自己的劍,萬不可弄丟了去!
蜀山中人是絕不可能有誰見了來偷走的,那么,該是自己睡前不知放哪兒了,醒來后又忘了不成?
自頭頂忽的傳來一道極為細小的“咔嚓”聲響,不過因為范海東著急尋劍,所以也不曾留意。正尋摸著,突然頭上似是被什么東西給叮了一下,他下意識的朝頭上摸去,卻發現自手指間夾下來一小截樹杈。
“啊?”
范海東這時候才覺得不對勁。
抬頭朝著來處的樹冠上望去,卻見那叢翠枝蔓之間,映著刺目的午光,有一個小男孩掛在其中一支粗干上正在掩嘴偷笑,另只手還吊抓著一柄劍,這該是自己的了。
(“他是誰?”)
范海東腦中不由升起這樣的一個疑問。
看樣子這人眼生的很,是在蜀山中沒見過的面孔,該是個生人。但是,他卻又披穿著一件入門弟子才能穿的白衣道袍,不過這一件套在身上卻是大了幾號,而且又沒有束腰,便大大展展的更顯得其中那個小家伙幼小的很。
不過,他對于這小孩從哪兒來的并沒有多少興趣。
“把劍給我。”
范海東一開口,就是如此冷冰冰的語氣說道。
“誒?你是說這把嗎?”
那小孩將手中的劍舉過頭頂晃了晃,招手問道。
“是。”
范海東的回答還是極為簡短。
“可是……”那小孩轉而擺出副極為無奈的樣子,攤手說道“……這把劍是我的誒!你是要把它搶走嗎?”
“嘖!”
范海東見他如此胡攪蠻纏不免有些惱怒,顯了幾分氣沖沖的樣子。
“哎!好了好了!怕了你就是!”
那小孩接連勸道,似是極為舍不得的,將手中的劍自上拋了下去。范海東見他終于肯還,伸手一接后,扭頭便想走,可是那劍剛一入手便發覺不對。
擺到面前一看,才發現這不是自己的那把。這把劍雖是紅木鞘的,可上卻盡是大大小小的坑陷,似是從上剝落了諸多不知什么東西,所以才顯得破舊無比。
“都說了,那是我的劍……”
一句懶洋洋的話語從樹上又傳了下來,范海東抬頭看去,卻發現那小子還是那副模樣,在樹枝間軟軟的趴掛著,一副無聊賴的樣子。
“那我的劍呢?”
“自己的東西自己丟了不是該問自己嗎?”那小子聽了他的問題無奈笑道“這么大人了這些道理都不懂嗎?”
“我再問一次……”范海東指手道“……我的劍去那兒了?!”
“蜀山的人都這么不講道理嗎?我原先就在這樹上睡覺,醒來見樹下多了人就尋思打個招呼,結果張口就是要我的劍,發現不是后,自己的東西沒看住惱羞成怒了還要打人?”
那小子張口便是一通數落,氣勢洶洶的樣子,似是絲毫不怕范海東的厲害,一手不斷指點著他說道:
“這可真是好沒道理。”
這么聽完,范海東也不免做些反思,若真是如他所說,那確實是自己失禮了。收了指,向那人招手道:
“好吧,是我不對。”
“誒!這才是嘛!”那小子笑道“見你誠心認錯,那我也就不計較了,給我吧。”
“什么?”
“還給我啊?”
“什么啊?”
范海東見他張手便要,也不知是要些什么。
“劍啊!我的劍啊!”
小子指點著他手里拿的那把劍,范海東一個激靈,這才反應過來,忙作勢要丟還給他。
“先等下。”他止了止手示意,從那樹枝叢中起了身來,說道“正好我要下去了,手里有東西也不方便,你幫我拿下吧。”
“哦。”
范海東點了下頭,掛了劍后下意識的便上前招著手,見他年紀小,怕失手摔掉下來他也好摟著點兒。而后轉念一想,他在樹上睡了一覺都沒事,該是對此很熟練才對的,自己這突兀上前反倒容易絆著他,就又退了回去。
這么想著,便抬頭看那小子到底要怎么下樹。
見他剛從樹上起了身,拍了拍衣裳上粘的枝葉后,略顯僵硬的自樹枝灌叢中穿梭而下。先是將兩條腿懸自空中,雙臂緊扒著一支最粗壯的枝干,而后漸漸拖下,到了最后便成了個只用雙手抓著樹枝,整個人懸掛在空無所支撐的樣子。
(“這是什么下樹法子?”)
范海東正這么尋思著,再抬眼一看,就見他直接撒手砸了下來!
“不是!?”
這一落起碼一丈五尺多高,這要是直接摔下來那還得了?
范海東連忙伸手去接,但也實在是沒想到他是用這法子下樹,而又因稍稍愣了下的緣故,躥的步子快了些沒能站定便直接錯過了下落的人影。
“啊!!!”
……
“這……這反倒是我的不對了,嘿嘿!”
見那小子失身坐落在了范海東腰背上,這么沒心沒肺的嘿笑道。
他這一下子,可是砸了個實成,痛的讓范海東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們修仙的都那什么……”小子訕訕的從他身上起了身,不大好意思的問道“……身強體壯的,不容易受傷……吧?”
“你不會爬樹就不要爬呀!”
范海東從地上憤憤的起了身,將劍重重的拍還給他后扭頭便要走。
“誒!”
那小子卻是搶步將他給攔了下來,抓著他的胳膊不讓他走,見范海東確實站定了,這才開口道:
“你既然是個爽快人那我就不能不厚道,我傷了你這事肯定是我不對,既然不對那我肯定就要補償你。”
“不用!”范海東拍手將他打開后又要走。
而那小子卻又是一個搶步上前抄手一攔將給他扒住后,說道“尋劍的事又不用著急,蜀山里還有小偷不成?”
范海東聽了這話不由停了步,想想也確實,蜀山又沒人偷東西。約莫要不就是自己落在了哪兒,要不就是路過個誰見他睡了便幫自己收走了,倒也不用擔心這種事。
“對吧?”小子見他不說話,便算他默認肯定了自己的問題。
“這樣!我請你去吃一頓飯吧!保證你吃的過癮!怎么樣?”
“吃飯?”范海東疑惑道。
“對啊,你剛一覺睡醒,這大中午的飯點你不餓嗎?”
范海東本就是剛練完劍累了才休息的,這時一睡醒,清醒過后還真是有些餓了。但他總覺得如果自己就這么去了,面上有些掛不住,便想推拖過去。
“我真的不怎么……”
“咕嚕嚕~”
一聲曠而持久的咕嚕聲自他肚中傳來,直接自己打斷了自己的發言。
“……”
這叫范海東好不尷尬。
“你看!餓了吧?”小子嬉笑著推簇著他邊走邊說道“先去吃頓飯,吃飽了才有力氣做事不是?”
“好、好吧。”
……
面前餐盤林立,一道道鮮美佳肴是數不勝數盡皆陳列在前,不過……范海東卻止了筷子半晌沒有動手下筷。
“吃啊?”小子說著又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肉嘟囔著問道“沒有合你胃口的菜?”
“不是……”范海東糾結了半晌,這才略帶些不敢置信的問道“……這就是你請客的地方?『食堂』?”
那小子只是擺出副挑眉弄眼的表情,待到把嘴里嚼的那口吃的咽下后才反問了一句“蜀山上還有其它能請客吃飯的地方嗎?”
“這倒是……沒有。”范海東訕訕說著,也是夾了一筷子菜勉強吃了一口。
范海東他其實也不常來這食堂,平日里吃飯都是讓那幫給師傅送飯的弟子讓他們順道捎的,而且一般吃的十分簡單。
他雖是知道食堂里能通知后廚的弟子點菜,但這么……『豐盛』倒也真是頭一次見。
十多、二十多道大盤的菜肴,全是硬菜、主菜,怪不得他說“保證吃的過癮”,這是上了一桌席啊!
“其實就是沒合你胃口的菜吧?”小子瞥眼道,見他吃得這么慢,果然還是應該順他意再點一個嗎?
“那什么!”他隨意舉著手又叫了一聲“麻煩再來個……”
“別別別!”
范海東見他還要再點,連連將他那只胳膊給扒了下來。
通常時候,弟子若是不吃那些統一菜食的話,是可以自己出錢讓后廚專門做些的,不過一般叫上一兩道菜便也是了,哪見過他這般要擺席面的陣仗啊!
這時正是飯點,食堂里還有不少正吃飯的弟子,此時他們都紛紛停筷,向這里投來了異樣的目光,范海東是被盯得極不自在,才有些吃不下去。
而且……
廚師先生的目光已經很凌厲了啊!
范海東能清楚的感受到那股來自于后廚強烈的惡意,仿佛數九惡寒般刺撫著他的后背。
這要是再點一道菜,他估計主廚得從后廚出來提刀砍人。
“誒!”小子只是極不在意的推開了他的阻攔,抬著手說道“你怕什么?那廚師還能出來砍人不成?”
他會的啊!
原本一天只做定量的工作便是了,若是有人嘴饞,也不過多少忙活一下。可按他這般擺大席的架勢點菜,怕不是要累死他。
“你不點那我就替你點了。”
范海東聽完連忙要勸,但那小子嘴快,直接就往后廚方向一扭,喊了一句:
“麻煩再來個松鼠鱖魚,快些,謝謝。”
(“啊啊啊!”)
話音未落,范海東就連忙回身擺正坐姿,假裝此事跟自己沒有半點關系,根本不敢去看后廚的反應,不過自那后背傳來的惡寒更重了些就是了。
“你這是把這兒當酒樓了啊。”范海東低聲道。
“‘酒樓’?”小子聽了呵笑一聲說道“這兒可不比酒樓,水平至少還差一截。”
“嗯?”
“怎么?不是嗎?”小子只是很無奈的反問道“你覺得不是?”
“這……”
范海東聽了這話,下意識本想反駁,但看了看這滿桌子菜的樣式,又回味了下嘴里先前吃食的味道。
“確實……一般。”
“就是!”
這小子擺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接著說道“蜀山里的弟子都是來自全國各地,導致其飲食習慣也是大不相同,雖然順道也帶來了各地的美食,但因為少些專做菜的廚師,所以實在不大能還原的好。”
“成菜,往往就是徒有其形,剩下的細里就是任憑自己的想象隨意擺弄,輕了還好,重了便直接毀了一道好菜。”
這么一通絮叨,范海東倒是出乎意料的沒有反駁,也沒有露出什么不耐煩的模樣,只是靜坐在那里極為認真地聽著看著。
說話間,他又夾了一筷子那炒肉擺在范海東面前說道:
“你看,像這道『過油肉』就是屬于毀得較輕的那類。”
“過油肉,這道菜本是常見,不過要論道起來,還是屬并州府一帶的那過油肉最為著名。我雖沒去過并州府,不過倒是吃過一家并州廚子開的小店。
“我跟那廚子倒聊得很開心,他告訴我,過油肉最重要的便是這『火候』,那上佳的過油肉肉片該是平整舒展、光滑利落!看起來是色澤金黃,咬起來是不干不硬。
“可他這個呢?脫糊、變形不說,肉片還柴老干硬,顯然是入鍋之時油溫不夠。”
“對,對!”
范海東看著那塊掛糊極不成型的肉片,確實是如他所說般不成樣,驚喜下頻頻點頭,側耳之余不免有些聽入神了。
“剛才是『形』,接下來,再說這『味道』。”
說著,他將那筷子炒肉入口,細細嚼著。
范海東看他嚼得認真,便也圓睜雙目耐心等著,不忍打擾。
見他一口口嚼得極重,臉上兩頰的肌肉也是根根猙獰的顫動著,半晌,待到他細細嚼完咽了下去,這才開口說道:
“雖然這道菜廣而大眾,故而以此改良的種類甚多,配菜有加白菜、尖椒、豆芽等等。不過這廚子顯然是想還原并州式最為傳統的那種,所以配菜選擇了黑木耳、蘑菇、冬筍等,可……”
“可什么?”
范海東聽他說的早已入了神,見他說話留了個扣,不由急忙出口問道。
“并州人好吃醋,愛吃醋,既然想還原并州特色,那么對于烹調菜品之時『醋』的炒用便要十分講究。”
咂了咂舌,他接著說道:
“雖然我也不曾奢望過非得要什么正宗的『并州老陳醋』,不過他這個醋使用的還是很失敗,不僅是在『選擇上失敗』,就連『用法上也很失敗』。”
“何以見得?!”
范海東急的不由拍了下桌,忙問道。
見他這么著急,倒是也不好意思再留扣,便直言道:
“醋,對于并州人來說,好與壞的標準并非是『酸』。若是拘泥于此,單這一點,廚師在想法上便是落了下成了。”
“『陳醋』,有『酸』、『香』、『甜』、『綿』、『鮮』等特點,酸與否并非是重點。這廚師就像是以為并州人吃醋都是直接對碗吹一樣,無酸不歡,上的醋是那種尖酸尖酸的醋,直接就將過油肉的香味給蓋了,只能聞到稍顯刺鼻的酸味。
“除此這般,在使用上,用醋該是在炒制之時用的,只有這樣才能將醋味包在肉里。他顯然是將這醋簡單以為是調味用的,在快要收鍋時才放。導致醋味沒有炒進去,只浮在表面一層上,沒有將醋香炒進肉里。
“而且,自以為是的刻意多用了些那種酸醋,導致這原本的敗筆就更加明顯了。一進口便是直沖的酸味,全沒有過油肉本該香味。
“而又因油溫不夠,火候不足,使用不當的緣故,導致肉質發柴。不論是醋味還是其他味道都只是掛在表面,沒有深入到內里,里面就更是柴而無味了。
“就這,還只是『毀的較輕』的那類。”
“什么?!”
范海東聽他說的這些只是無比震驚,他先前只是胡亂塞了一口,顯然沒有品出這些。這時候,再細細回味一二,果然便如他所說的那些,真是失敗無比。
但錯了這么多,還只是毀得較輕的那類?
“那『毀得重的』呢?”
范海東只是急忙問道。
“也多,比如這道……奧,謝謝,放這里就好。”
正說著,那廚師已經從后廚端著那盤松鼠鱖魚趕了過來,他連往開的擺了擺盤子,好讓對方有地方放菜。
“你們……吃得挺好啊?”
這廚師放了菜盤之后,只是拍著那小子的肩膀這么說了一句。
其實也難怪他現在這么生氣,自己原本做好定量的活后便能休息了,結果現在突然來了一個不知來路的小子讓自己做了一大堆菜且先不說,還在這里不斷摳搜菜有多不好,這不是當面打他臉?
碗還沒撂下呢就罵廚子這誰都忍不住。
“不錯啊,比我以前在各地行走的時候要吃得要好很多。”
小子顯然沒注意到對方那越來越差的臉色,只是自顧自的說道:
“雖然和正經的酒樓大廚來說確是有所差距,但就一個半路出家的人來說,有這種水準已是足夠優秀了。”
廚師聽了他這話不屑的撇了撇嘴,滿是不高興的說道“我剛才在后面聽你可不是這么說的,怎么?當面就不敢說了?只會說奉承人的假話?”
“嗯?”
嘴里塞了滿口菜的小子沒想到他會這么說,忙把嘴里嚼的東西都咽下后這才說道“剛才說的是真話,現在講的自然也是真話,如果你想聽我奉承的話我也可以說說。”
說著,小子笑道:
“呵呵,畢竟能這么快做出這么一大桌子菜,夸獎下廚師也很正常吧!”
“哼!”
廚師聽了他說的這些話,雖然不至于再發火,但也顯然不足以消氣。
“我可沒空聽你拍馬屁,我還得回去繼續‘毀菜’呢!”
“你看,上心了這不是?”小子無奈擦了擦嘴,接著說道“我說的‘毀菜’也只是限于‘正宗’而言的。如果這一道菜你本來不會,卻硬要追求所謂‘正宗’,那無論你做多少努力,也只會離‘標準’越來越遠。”
“那我不是要……”
“基于合理的創新是可以的,你看你做菜這么快,但是菜形卻不落規整。就好比這道鱖魚菜,那么難的花刀都被你切得這么漂亮,顯然刀工很是上乘。你基本功這么扎實,如果不細心鉆研,而是陷入無意義的自我猜想,那才是耽誤了自己的一身本事。”
這幾句由衷的話語說完,聽進心里的廚師顯然也不好再說些什么。只是聽了那番話,心里還有些不暢快的別扭,但又無處發火,便只能一言不發的忸怩著回了后廚。
“棒!精彩!”
落在座上的范海東早已停筷陷入了他所說的那番話中,良久,才回身說道“做菜這事,果然十分有趣!”
“誒,有趣自然有趣,可想要做好可不容易。”
“什么事想做好會很‘容易’?”
聽著范海東這句反問,小子放了筷,點頭說道:
“確實。”
“確實啊!”
范海東坐正位上,不由直腰長舒了一口氣來,猛然間,只覺得是少有的自在,似是這十一年來郁郁積壓的苦悶之氣隨著那一聲長嘆宣泄了些許似的。
是啊,『宣泄』,該是宣泄才是的……
可這『宣泄的源頭』又是因為什么呢?
范海東沉悶著腦子,有些想不出個所以然。
“好了,接著說是那道菜毀的比較重吧。”
他指點著那一席菜,對那小子如此笑道。
“呵!”
忽的一聲發出,那小子卻不由掩面笑了起來,直至支在桌上笑的是不能自已。
范海東看著奇怪,便不由出聲問道“怎么了?是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嗎?”
“沒有沒有……或者說,因為我突然覺得你是個『奇怪的人』吧!”
小子笑了好一通才漸漸收了聲,可也只是不斷且笑著說了這么一句。
“‘奇怪的人’?”范海東疑惑道。
“是啊,你很奇怪。”
“我又哪里奇怪了?”范海東只是頗為不解。
聽了這一句,那小子卻是轉而換了幅嚴肅的神情反問道“你是什么人?”
“什么……”
“『你是一個什么人』?”
范海東疑惑著,朦朧間似是又想起了些許陳舊的往事,不免有些沉默,但些許時后還是開口說道:
“我是一名『修行中人』,以『劍』為修。”
“是嗎?”小子假裝擺出副疑惑表情說道“可我看你不像啊?”
范海東聽見這話反倒覺得有些好笑了,他這副劍眉星目的相貌,上山這么多年,還從沒有人向他說過這樣的話,不由反問了一句:
“那你說我像什么?”
“總之不像『修仙』的,更不像個『劍修』。”
“為什么?”
小子聽了他的話,只是指手問道“你的劍呢?”
“『劍』?”范海東疑惑的一拍腰間說道“劍不就在……誒?我的劍呢!”
稍一驚慌,范海東這才想起,自己的劍先前丟了原本是打算去尋劍的。這時一聽起話來,竟然連最初急忙的事情是什么都給忘了,不過……
他現在心底里最為著急的卻并非是『尋劍』一事了。
“你看,對『劍修』而言最重要的無疑是自己的『劍』了,結果你連自己劍丟了都不去上心,又怎么說自己是‘劍修’呢?”
“這……”
范海東稍作沉默,但也是無法反駁這句反問。
“莫說是劍修了,你這性子怕是當個『修士』都很勉強吧?”
“嗯……這、這我可以去學的!”
范海東聽見這話,下意識的只是去出言辯解并非是反駁。明顯,其實他心底里是贊同對方的說法的。
“‘學’?學什么?學著半路出家當廚師?還是改個行當作劍修?”
小子看出了范海東與后廚的那位主廚是有一點相同的,那就是他們二人的雙手都布滿了類似的厚繭,而他們又都是修士,同習劍術這是最為簡單的猜想了。
“反正我看那人當廚師這條路不會長久。”
“為什么?”
小子只是邊吃菜邊接著說道“他雖然當廚師的基本功已經很好了,但……與其說菜做得很差是因為追錯了目標,還不如說是他根本就沒把心思放在灶臺前,他或許更想像你一樣作一名劍修。”
“可劍修又有什么好的呢?”
范海東不免疑惑道。
“這話從一個劍修嘴里說出來聽著可真怪。”小子笑著將一大口菜咽下后,接著說道“那我問你,‘廚師’又有什么好的呢?”
“‘廚師’,廚師可是……!”
“誒!”小子將目光瞥向他,問道“你該不會是想改個行當吧?”
“當‘廚師’?我?!”范海東連連擺手道“不不不,我是‘天生劍心’,我有極高的劍道天分,我以后注定成就非凡,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看不起廚師?”
“是……”
聽了小子這句反問,范海東只是沉沉將頭低下,話音略帶顫抖的說道“廚子地位低,永遠沒有出頭日,會遭人看不起,是個賤行當……”
“誒!這話可是你說的,我可沒有罵廚子。”
看著情緒仍舊十分低落的范海東,小子放了筷拍著他的肩膀說道“你這可是好大的理想啊,當個劍修……然后,看不起除自己以外的其他所有人?”
“……”
“確實,斬妖除魔,都是書本里那些大英雄做的事。雖然不知道這太平世道哪還有大危機需要你出馬……不過聽你說的那‘天生劍心’好像很厲害啊,看來你以后成就會很高啊!”
小子說著又拍了兩下他的肩膀,見他沒有回應,便回到自己的碗前邊夾菜邊說道:
“確實很好,比起洗碗刷盤、灶火打轉,做一名出眾的仙人聽起來好像更厲害點。”
“這確實是一個好選擇。”
“小子!我問你!”
范海東突然一下抓住他的兩只肩膀,情緒極為激動地用力搖晃著他接著問道“你真覺得做一個出眾的修士,成為仙人是一個更好的選擇嗎!”
“嗯?”
“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
看著激動地范海東,小子久久無語。
良久,逐漸平復下心情的范海東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悻悻地放下了自己的雙手后,卻忽聽得那小子說了句:
“你這問題跟我有什么關系?成為仙人,還是成為廚師?這都是你可以選擇的事,我又不是你,我怎么能替你做出選擇?”
“……”
“當仙人也好,當廚師也罷,關鍵在于你想要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不是?”
小子呵呵笑著,又夾了好大一筷子肉放進了嘴中。
“我……‘想要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范海東低聲喃喃道。
他只是不斷的重復著這一句話,不斷不斷的重復著……
回顧這十一年的修行生涯,他真的熱愛劍嗎?他真的愿意將一生托付給劍嗎?
他真的想成為那成就非凡的人嗎?
不……
這十一年的經歷告訴他,這些全都是不對的。
他內心追求的并非是這些事物,那么,他真正想要去『追求』的又是什么呢?
沉下心來,讓心境徹底平復下來,不起半些波瀾……
讓思緒穿梭回更早的時候,比這十一年前還要更早、更早……
在那時,他所『真正在意』的,『真正愿意為之停留的時刻』又是哪里呢?
……
“『東兒長大以后想做什么呢?』”
……
是這里嗎?是這時候嗎?
……
“『東兒以后想去做什么,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
他那時候的回答又是什么呢?
……
“『我想……成為一名大廚!』”
……
是的,他真正想要成為的人是……
“我想要成為一名大廚!”
……像父親一樣『能給家人帶來幸福的大廚』!
“‘大廚’嗎?”小子抹了把滿嘴的葷油,以鼓勵為目的一下拍在了范海東的肩上,邊偷偷抹蹭,邊說道“聽起來倒是個不錯的理想!”
“真的嗎!”
看著滿眼放光的范海東,小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了手,稍作思考,只是說道:
“反正……你成為劍修對我有什么好處我不知道,不過你要是成為大廚的話,我不是還有機會吃到你做的特別好吃的菜嗎?”
“哈哈哈,至少就這點來說,我還是比較希望你能成為一名大廚的!”
“……那好,我以后就要為成為名廚而努力了!到時候自然少不了好菜做給你吃!”
“是嗎?那我就……靜待了哦。”
范海東忽的將一切都想通了,不論是自己真正所熱愛的,還是自己真正想要成為的。他自以后,再也不會去計較旁人的任何言語了,若是不能成為一名出色的廚師,那他的人生還有什么意思呢?
“好好等著吧!不久的將來,我將成為最出名的大廚,不論旁人如何言說!”
若是不能作為一名『廚師』而活著,不論成就有多么輝煌,那樣的人生對他而言都是妄活。
“你……你、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從哪兒來的!”
范海東拍著桌子,極為迫切的將身子湊到那小子面前詢問道,他很想知道自己面前這個陌生的小子究竟是什么來頭。
“我自五湖四海而來,至于『名字』嘛……我向來都以為只是個名號,從不在意的,便有了許多旁人起的名頭,不過……”
那小子邊吃著自己面前的菜,邊滿不在乎的說著。
而范海東卻是緊貼著臉,將對方的身形面孔全全映滿自己的眼眶,而后,他只聽著那小子緩緩說道:
“……至少在蜀山上,我暫時會以『東郭偃』為自己的名頭,至于你愛怎么叫,那就是你的事了。”
……
……
真是一段無趣的回憶。
“『東郭偃』……”
真是一段有趣的回憶。
“是啊,偃哥兒。”
影魔微微扶著額,回味著這一段記憶,而另一旁的范海東卻是有些撐不住了,但他還是倒倒的強自站著,在此抬眼用那副模糊的面孔“笑”著看向對方。
“就因為這些『無聊的東西』,你放棄了堅持十二年的『劍』?”
影魔如此問道。
“就因為這些『無聊的東西』,我放棄了堅持十二年的『劍』。”
范海東如此答道。
“這是為什么!”
“或許……在你看來,成為『廚師』是一個『很無聊的選擇』。”
范海東強自撐著說道:
“可是,在我看來,成為那所謂的『傳說』,同樣很『無聊』。”
“既如此,我們兩個,又何必互相嫌棄呢?”
范海東只是這般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