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5章 嫁娶

  • 浮生鏡
  • 傀骨
  • 4396字
  • 2018-09-23 21:10:09

那以后幾天,那位太爺要娶一個做妓的女人,這個消息傳遍了城里的角落,流言蜚語漫天飛,市井小民把這事情當做上好的談資,硬生生掰扯出幾十樁舊事新聞,樁樁件件有理有據,許多書信因此來往于秦存府上,秦存一封封看來,微微一笑,便付之一炬。雖勤于政務,他仍叫了許多人備好婚娶的各種用品,只等著把人娶過門。

秦存讓人趕好嫁衣,送到秋棠閣。

盧嬤嬤帶人把嫁衣送去秋棠閣,雀兒捧著那件大紅色的嫁衣,跟著盧嬤嬤一步步上樓,她慢慢地,一步步踩得很穩,于是步子就格外用力,她咬著下唇,眼里一行行淚滾下來,幾乎要淌在那件嫁衣上,盧嬤嬤瞅她一眼,皺眉斥道:“沒用的東西!”

她指使另一個丫頭捧起嫁衣,把雀兒落在最后,才走上五樓去推開秋棠閣的門,看見江一棠坐在床上,手里拿著那本《異聞錄》,她反復地翻看它,把那書本的邊角翻出了卷。

盧嬤嬤讓人把嫁衣遞給江一棠,江一棠把書放到一邊,接過嫁衣,聽盧嬤嬤道:“秦大人給你送了嫁衣來,你還不起來試試?”

江一棠摟著衣服,向盧嬤嬤笑道:“奴多謝媽媽把嫁衣送來。”

盧嬤嬤狠狠地皺了一下眉。

她蒼白的臉泛上一縷薄紅,那樣似羞似嗔的神色,她輕輕說:“恕奴失禮暫別。”便捧著嫁衣站起來,也沒叫一個丫頭,走到屏風后頭,自顧自把衣服換好。

嫁衣是純正的大紅色,鮮艷像火一樣,金黃的絲線在紅布上繡出繁復的花樣,一朵一朵的海棠花綻開,在裙擺綴成一圈,在這樣的底圖上,祥云金鳳環繞其上,著實美得華麗,江一棠臉上那抹羞紅和大紅的嫁衣映照起來,帶著特別的嫵媚,她斂了斂裙擺,扯扯領口,轉了一圈,回頭笑道:“很合適呢,我很高興,謝謝媽媽,也謝謝大人。”

那笑一如往常,她勾起唇角,那涂得紅艷的嘴便活了起來,她雙眼彎彎,眼角的線條上挑,眉目里都是柔媚,盧嬤嬤叫她把嫁衣脫下來,重新疊好,叫丫頭捧起收好,等到大婚之日再拿出來。

臨走的時候,盧嬤嬤一腳踏出門,又反身折了回來她站在門口,遙遙問江一棠:“一棠,你還要酒么?”

江一棠站在桌子邊上,目送她離開,眼光卻低下去看著地板,聞言把眼抬起來,沖她笑得格外艷麗:“媽媽,奴何曾要過酒?”

盧嬤嬤瞧著她,抿著嘴沒什么表情,忽地便冷哼一聲,轉而露出笑來,她微微抬起頭,用眼珠子睥睨著她,一邊嘴角輕輕上揚。

“江一棠。”她說:“你真是張狗臉!見人就翻,見鬼也翻,瞧了一千個人你就有一千張臉,真是可惜了你,江一棠。”

江一棠沒答應她,任她從消失在門口。

雀兒從屋里關上門,她走近江一棠,輕喚一聲:“一棠姐姐……”

江一棠見著她便笑一笑,說:“勞煩你,你去吧。”

雀兒嘆口氣,開門離開。

天色漸暗,江一棠把燈吹熄,坐在窗前,月光從她的唇上滴落,一滴滴浸潤了地板,她盯著月亮,唇角微微勾著。

又是幾日過去,秦存來找江一棠,他在秋棠閣門口敲了敲門,里邊便傳來一聲“進來”。

秦存推開門進去,看見江一棠坐在床邊,身邊擺著那本《異聞錄》,她瞧見秦存,站起來向他笑了笑,行禮,口稱“大人”。

秦存叫她坐下,自己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子,伸手把她臉頰邊上散亂的碎發一點點捋順了,抬眼看著江一棠的眼睛,手指從臉邊上移到臉頰上,拇指輕輕蹭了蹭她的臉蛋,便不動了。

江一棠眨眨眼睛,喊他:“大人?”

秦存把手松開,移開眼,問她:“你看的,是什么書?”

江一棠把書翻過來,展示出封面來,笑著回答:“是《異聞錄》,大人。”

秦存拿過那本書,翻了兩頁,又合上,遞還回去,他站了起來,輕輕喚她:“一棠……”

江一棠抬頭看他,臉上全是笑:“大人?”

秦存傾身向前,又止住了,他站直了身子,轉過頭去,似乎嘆了口氣。

“無事。”他低聲說,然后匆匆離開了。

江一棠坐在床上,望著他的背影笑了笑,那笑一點點漾開來。

月一點點滿了,秦存備好婚宴,帶著八抬大轎吹著喇叭從他的府邸沿街走到紅煙樓,街上的人大都停下觀望,發出或善意或惡意的笑,遠遠的,有幾個孩童的歌聲傳過來:“昌城牧府有秦存,折枝秋棠作夫人,愿得靈藥登天上,月中空悼玉人魂……”

秦存勒住馬,他回頭張望了一下,踢了一腳馬腹,驅動馬再慢慢向前走,一邊的小廝瞧見,飛跑過來,忙忙問道:“怎么了?大人?”

秦存微微低下身子,壓低聲音問他:“你可聽見歌聲?”

“歌聲?”小廝敲敲自己的腦袋,回道:“沒有啊,這樣鬧,哪里還聽得見什么歌聲?”

身邊的樂隊吹起喇叭敲起鑼,一片繁雜的聲音升起,那歌聲飄遠了。

紅煙樓張登結彩,那些紫色的紗幔都被替換了紅色的,大朵大朵大紅色的錦花被系在紅煙樓各處,江一棠被安排在一樓的一個大房間里,她穿上那件大紅的喜服,有人為她畫好妝容,又有人用梳子替她梳頭,盤到頭上:“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子孫滿堂……”

江一棠一直閉著眼睛,直到有人告訴她:“姑娘,好了。”她才把眼睛睜開,瞧著鏡子里自己模糊的影子,輕輕笑了笑。

“你笑起來很好看的。”有人告訴她。

“謝謝。”她說著,向那人又揚起一個笑。

盧嬤嬤在門口招待那些客人,她今天穿了更加艷麗的衣服,頭上滿當當的金銀首飾,她用厚厚的脂粉遮住皺紋,但過度的笑容仍然把那些紋路擠了出來。

她喝了不少酒,因此臉上帶著紅暈。

“芝君姑娘兒,您這風采可不減當年吶。”有人調笑著,伸手去摸她的臉。

她把那手躲開,綻出更加熱烈的笑,“哪能哪能,快休再提,好漢不提當年勇,我雖不是好漢,也知道我到這年紀,已經是人老珠黃嘍,你們呀,還是多瞧瞧我們樓里的姑娘,那才真真兒絕色的人兒。”

我穿過那一片吵鬧的大廳,推開江一棠屋子的門,瞧見她還坐在床邊看書,蓋頭還沒蓋。

我走到她跟前,她抬頭看了我一眼,又低頭看書。

又過了一會兒,我才聽見她說:“浮生,我聽說癡心的女人若死了,會在黃泉化作彼岸花,等待她愛的人,這是真的么?”

我低頭答道:“可能是吧。”

她安靜了一會兒,把那書放到一邊,看向我,又問:“浮生,你說我死后會化作那種花么?”

我抬頭瞧了她一眼,又低下頭,慢慢答道:“也許會吧。”

她忽然笑了。

“浮生,你先出去吧。”她吩咐道。

我便開門出去,關上門。喇叭聲遠遠傳過來,鼓動起那些紅色的帷幔,客人的聲音嘈雜起來,嬉笑聲充斥著紅煙樓。

“哎喲喲,新郎官來咯,快去請新娘子。”盧嬤嬤尖細的聲音突破了那些嘈雜,那聲音帶著笑意,扎進人的耳朵里,丫頭們忙忙拿了東西去請江一棠,當第一個丫頭提著紅蓋頭推開房門時,一聲尖叫把人們所有的喧鬧嘈雜壓了下去。

那丫頭哭叫著匆匆跑出房門,我從門里進去,看見了江一棠。

她穿著那身大紅的嫁衣,整整齊齊地平躺在床上,衣服上的每一絲褶皺都被捋平順,長發安靜順從地散在枕上,她的雙手交疊放在腹部,很安靜很端莊地躺著,只一件東西把這場景變得略顯凌亂,那條紅色的蓋頭,皺巴巴地被擱在床邊的地上。

江一棠的臉上擦著胭脂,使得這一張臉紅潤有生氣,她的唇邊有一抹比唇紅更加鮮艷的紅色,這是獨屬于她的妝容。

“你可聽過催斷腸?”江一棠對我說,“催人斷腸的毒藥,然而最催人腸斷的從不是毒,對不對?”

她輕輕笑著:“我聽說,雀兒被關在籠子里,就會死掉,”她對雀兒說,“你是雀兒,所以我放你走,好不好?”

一片靜寂后,喧囂重新席卷而來,而后又是一片奇異的寧靜,一直一直,好像很久很長的寧靜。

秦存從門外走了進來,他穿著大紅的喜服,衣冠不曾亂半分,臉上忽紅忽白,他穩穩地踏進屋子,身后有許多人,用不同的眼神看著他,踟躇著。

秦存順手把門關上,我站在墻邊,看著他走到床邊,在床邊坐下,一只手扶起江一棠的上半身,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用另一邊的衣袖把她唇邊的血跡擦凈,紅色的衣袍沾了紅色的血,那顏色混在一起,看不出痕跡。他輕輕仔細撫摸著她的臉,一點點描畫這她的輪廓,輕輕嘆了口氣。

秦存把江一棠擁進懷里,輕柔地,極輕柔地,在她眉心輕吻一下,低身把自己的頭埋在她的肩窩處,又長長嘆了口氣。

“阿棠……”他輕輕喚。

“你忘記我了。”

他用力抱緊她,那兩件大紅的衣服混在一起。

秦存將江一棠打橫抱起來,讓她的頭靠在自己懷里,走出房門的時候,人們都吃了一嚇。秦存抱緊江一棠,他有些氣力不支,甚至微微有些喘息,幸而喜轎就停在不遠處,他能及時把江一棠放進喜轎里,把她的身子擺正了,才退出來,把轎簾放下,遮住她的身子。

他轉身道:“起轎吧。”

那八個漢子傻愣著,一動不動。

秦存爬上馬去,把身子坐直,又道:“起轎。”

一眾人仿如初醒,漢子們把那轎子抬起來,秦存再示意,站在周圍的樂手才又敲打起來,那吵鬧的聲音跟著轎子,一路消失在街道盡頭。

半月后,江一棠下葬。

秦存把江一棠迎進家門,將她安置在主臥內,宴席不再擺,他安靜處理了半個月公事,每至夜里,便到主臥里去,屏退下人待上一整夜。有膽大的仆人從窗縫里偷看,看見昏暗的屋子里,江一棠躺在床上,身上蓋了一床之前分明沒有的棉被,秦存則躺在地上,蓋著被子,胸膛起起伏伏地睡著,他常常翻身,大約并不安穩,卻也從沒有因為仆人偷窺而被驚醒。

已經是夏初,再不下葬,尸體恐怕發臭,秦存這會兒才想起來似的,命人備了棺木,要把江一棠葬了。下人們都松了口氣。

有人問是否給江一棠換上壽衣,秦存瞧著穿著喜服的江一棠,看了好一會兒,拒絕了,他命人將她這樣安置進棺木里,又看了一會兒,才讓人蓋棺。

人們說,秦大人有權有勢,性情溫潤,又是個情癡,然而娶妻不過半月,那女人便暴死,當真可嘆,可知那女人定不是享福的命。

于是當秦存扶棺出殯時,有許多雙眼睛看過來,秦存面無表情,帶著隊伍向前走著,旁觀者卻有人莫名哭了出來。

江一棠被下葬,墳頭立上一塊碑,這塊碑是三日內趕制,因此簡單異常,只是一塊石頭方塊,加上幾個這樣的字,“愛江一棠之墓”第二個字空著,一角寫著“秦存秦之懷立”。

秦存蹲在墓前燒紙錢,一片一片地扔進去,看那些紙被火舌卷成灰燼,只是大風一吹,那些紙幣便飛舞飄散起來,有許多撒在墳包上,有一片貼在碑角,被風吹得翻飛,“忽忽”作響,卻緊緊貼在碑上,秦存等了一會兒,才用手把那片紙幣摘下來,一松手,便叫它隨風去了。

秦存站起來,盯著那墓碑好一會兒,忽地慢慢露出一個笑,瞧見的仆人驚恐地看他,聽他吩咐道:“再叫人打塊碑來,寫上‘愛妻秦沈氏’‘夫秦存秦之懷立’,用最好的料子,過幾日把碑換掉。”

下人答應,不敢再抬頭看。

秦存迎著風在墳前站了一會,他抬頭向遠處看了一眼,領著下人離開。

一個丫頭從墳后的叢木里走出來,她遠遠瞧著秦存離開的隊伍,等著瞧不見那個影子了,才走到墳前,輕聲哭起來,那嗚咽從她的喉嚨里擠出來,被嘴緊緊捏住,她低頭在墳前挖了個坑,將什么東西放進去,又將土填上,抽噎著站起身,眼淚又滾滾地從眼角流下來,把泥土也潤濕一些,她擦擦眼淚,匆匆低身離開。

秦存走出不遠,便折返回來,他盯著墳前土壤的新跡,命人把那片土挖開,從里面掏出來兩塊玉佩。

秦存把那兩塊玉佩捏在手上,細細端詳著,這兩塊玉,一塊青玉,上面雕著荷葉蓮臺,中間有一個端正的“棠”字,另一塊則是白玉,只有邊角有些許云紋,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像是塊半成品。

秦存擺手叫上仆從,道:“那塊碑……”

仆從等著。

“沒什么。”停了一會兒,他又說。

“我的愛,只在夢里。”江一棠說。

于是這夢便片片破碎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金湖县| 安陆市| 密山市| 惠来县| 上思县| 宜城市| 成武县| 南阳市| 长宁区| 饶阳县| 大关县| 文山县| 怀远县| 汽车| 合阳县| 卫辉市| 泊头市| 商丘市| 温宿县| 娄底市| 额济纳旗| 东兰县| 满城县| 德安县| 中江县| 客服| 太和县| 孝昌县| 孝感市| 徐闻县| 新干县| 桃江县| 哈密市| 专栏| 新竹县| 南汇区| 惠安县| 安义县| 神农架林区| 永登县| 潼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