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明,五更時分,早朝如常開始。
一夜不敢入眠的蕭云綰聽到冗雜的腳步聲自身后身側傳來,她心中疑惑,怎么會有這么多人?
“皇上駕到——”曹總管尖長的聲音突然從右側響起,右側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而身后的腳步聲都停了下來,接著是整齊而洪亮的聲音,“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這里是慶華殿!現在正在早朝!蕭云綰猛然意識到了這一點。
“早朝開始——”曹總管的聲音再次響起。
兵部陳侍郎恭敬上前,“臣有事起奏,攻破月瀾國已是大勢所趨,想必不到半月便可攻破。臣以為,我國應該乘勝攻打鳳紫國和沐滄國。”
段天宸的聲音依舊平淡得沒有任何起伏,“此事暫且擱下,日后再議。其他愛卿還有事要上奏嗎?”
卻在這時,一名侍衛急匆匆地跑來,不遠處禁軍統領也居然不管不顧,直沖入殿內。
“誰讓你們這么放肆的?!”曹總管眼尖,立即怒斥道。群臣聞言也是一片騷動。
“啟稟皇上,有一股人馬正朝著皇城而來!”侍衛急聲匯報。
殿中大都是文臣,聽到這話,頓時面色大變。
眾人議論紛紛之下,禁軍統領已到段天宸身邊低語稟報。
蕭云綰聽得心驚肉跳,卻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凝神細聽身后的形勢。
皇城的肅穆寧靜被打破,慶華殿中也遙遙聽見了喊殺聲,眾臣子面色如土,面面相覷。
段天宸端然坐著,目光平靜而危險。
“尚書大人怎么不見了?!”禮部周侍郎突然高聲驚呼。
眾人俱是一驚,四處尋找,果然不見了齊安洵的身影。
聲浪越來越大,慘叫聲漸漸逼近入耳,有禁軍匆匆跑來,惶恐焦急道,“叛賊已經逼近,還望皇上暫退別殿。”
段天宸從龍椅上徐徐站起,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和自信,“亂臣賊子作亂而已,何足畏懼!”他與生俱來的王者氣勢在這一刻展現無遺。
眾臣聞言心中微定,不再竊竊私語,只是面色仍不太好看。
段天宸取下座旁佩劍,漫不經心地拔出,寒光似冰雪沁人肌膚。他俯視著群臣,目光幽暗深沉。
“咚——”的一聲,十六扇鎏金雕龍大門被一下從外拉開,冷風直吹而入,晨曦初露的淡白天色下,齊安洵負手而立,身后是如黑云壓陣的黑色甲胄將士。而不遠處禁軍已節節敗退,血腥一片。
段天宸瞇眼遠眺,提劍大步走下高闕,一步步走到最后一處臺階前,群臣已經退至兩旁,他銳利的目光直直掃向齊安洵,看到他身側的衛忠時,目光一凝,淡淡道,“衛老將軍對我大寧國功勞不計,難道現在要晚節不保嗎?”
衛忠眼中閃過一絲遲疑,但更多的卻是怨恨,“皇上既然知道老夫對大寧國功勞不計,又為何縱容皇后殺害老夫的孫女?這難道就是皇上對忠臣的獎賞嗎?!”
“雅貴嬪的死朕很抱歉,但真正的兇手并不是皇后。”段天宸幽沉的眼睛透著酷烈森寒的笑意,“不信的話將軍可以問問尚書大人。”
“皇上這是什么意思?”齊安洵聞言冷冷一笑,“若不是皇后下的手,皇上又何必將皇后打入冷宮?”
“那時事出突然,這是朕保護她的唯一方法。將計就計,不過是為了引出真正的兇手。”段天宸依然風輕云淡。
蕭云綰聞言心中一酸,原來是這樣。原來他是為了保護她才將她打入冷宮,她原本該相信他的。
“老夫怎么知道這是不是皇上臨時編的借口?那日宮人也親眼所見,皇后手中沾血,兇器也是她頭上的發簪。她因為失去皇子喪心病狂,皇上還要替她狡辯什么?!”齊安洵一臉冷笑,又看向一旁正猶豫不決的衛忠,目光陰冷,“且不說將軍的至親被害,將軍以為現在撤兵,皇上就會饒你一命嗎?史書上就不會記載你是叛臣逆黨了嗎?衛老將軍,恕老夫勸告你一句,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這一句戳中了衛忠的軟處,他渾濁的雙眼中已不見猶豫,“是皇上不仁在先,就休怪老夫不義在后了!”
齊安洵滿意地笑了笑,看向段天宸,“皇上還有什么話要說嗎?”他又冷笑著掃視群臣,“各位大人現在應該明白,順老夫者昌,逆老夫者亡!”
聞言,有幾個大臣嚇得立即跪了下來,“我們愿意效忠大人,還望大人不要嫌棄!”
段天宸冷冷的目光掃過那幾個大臣,最后停留在齊安洵臉上,眸中是睥睨天下的孤傲和淡然,“你們真以為朕會坐以待斃嗎?”說話間,他的身前、殿后,涌出無數的甲胄兵士,從后源源不斷地涌來。
齊安洵看著從后殿涌出來的兵士,卻似并不震驚,半晌才道,“原來你早就調動了京營!”
“朕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段天宸淡然一笑,卻令人不寒而栗,“你以為你厲兵秣馬,收買人心的事朕不知道嗎?朕知道你狡猾,收集你反叛的證據比登天還難,所以朕故作不知,等到叛變這一天再將你一網打盡!”
“好一招欲擒故縱!好一招甕中捉鱉啊!”齊安洵冷笑出聲,卻毫無畏懼之色,“老夫既然發動政變,就不會這么輕易輸掉!”他與衛忠對視一眼,退至到一旁。
眾人順著他讓出來的過道看去,不由大駭——晴妃、雪昭儀各自提劍架著儀和太后和妤貴妃走進殿內。
“齊尚書倒是有兩個好女兒!”段天宸眉頭微皺,頓時有無窮的殺氣畢現。
“那皇上還不讓他們退下!”齊安洵不無得意之色。
段天宸負手而立,冷然沉默著,一時間整個大殿靜寂如死。
靜寂對于蕭云綰比死亡還要可怕,她又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中,令人絕望的窒息。
儀和太后平淡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宸兒,母后這輩子最愧對的人就是你,今天就讓母后為你做最后一件事。”下一秒,她已奪過身后齊衣雪的劍狠狠刺入了腹中。
“母后!”“太后!”一時間驚呼聲四起。
蕭云綰雖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也猜到發生了什么。母后!她想發出聲音卻什么也喊不出,只能無聲地流著淚。
楚書妤掙脫開身后怔楞著的齊衣晴,撲過去抱住儀和太后,已泣不成聲,“母后……你怎么這么……傻……”
段天宸半跪在她們面前,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震驚和疼痛,千言萬語堵在喉頭,什么也說不出。雖然他曾經怨怪過父皇母后,可他早已釋懷。
儀和太后面色蒼白,卻虛弱一笑,“宸兒,阿妤,不要難過……不要內疚……母后其實早就想……陪你們父皇去了……”閉上眼,那個杏花樹下教她彈琴的俊朗少年正遙遙地含笑而立。錯過了此生,會不會還有來生?
“母后!”“太后!”與此同時響起的是兵刃相撞的金屬聲。
段天宸站起身來,一旁的孟青立即將楚書妤和儀和太后帶到了大殿的旁側。
齊安洵見局勢陡變,臉色微沉,他忽地冷哼一聲,“皇上想弄得魚死網破,老夫定當全力奉陪!只怕魚還沒死,網就已經破了!”
“你什么意思?!”段天宸目光一冷,隱約猜到了什么。
就在這時,前一刻還奮力殺賊的京營右軍突然轉身殺向了京營左軍。京營左軍猝不及防,死傷慘重,節節敗退。
“皇上想不到老夫會收買了京營右軍吧?!”齊安洵笑得甚是狂妄得意,“左右兩軍互相殘殺,倒是精彩得很啊!”
段天宸眼中微有震驚,但很快便恢復了平靜,“看來是朕低估了尚書大人。”
他的平靜讓齊安洵莫名心慌,“你若還有什么招數盡管使出來吧!”
“朕沒有招數了。”段天宸的語氣平淡至極,有著落葉一樣蕭索的味道。
大殿兩側的大臣聞言俱是一驚,更有膽小者嚇得瑟瑟發抖。
蕭云綰緊張擔憂的心在這一刻突然平靜了下來,眼前的黑暗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澄澈幽深的藍色,天空一樣的顏色,宛若他的眼睛,深邃而讓人心安。
同生共死。這是一個多么壯麗而悲傷的詞。
“哈哈……哈哈……”齊安洵見大局已定,得意萬分,“這天下終于是老夫的了!哈哈……哈哈……”
“大人!大人!不好了!”一個士卒突然連滾帶爬撲到他面前匆匆稟道。
齊安洵臉色微變,“什么不好了?!”
“懷王帶著……十萬大軍殺了過來,已經包圍了整個皇宮……我們的人已經……已經全軍覆沒……”士卒渾身顫抖,臉色蒼白如紙。
“怎么會這樣?!”齊安洵面色發青,狠狠地將士卒一腳踹開,一臉的不可置信,“我們大寧國的軍隊不是都在月瀾國嗎?!他怎么會有這么多士兵?!”
“是……是沐滄國的……”士卒小心翼翼地回道。
“沐滄國這么快就投奔大寧國了?!”齊安洵仍是不敢相信,他轉身看向段天宸,段天宸的眼中依舊是波瀾不驚。
殿外,雄渾的號角聲自遠方傳來,響徹了整個皇宮。
眾人循聲望去,段天潯身著銀色鎧甲,俊美的臉上盛滿了笑意,正大步向慶華殿走來,他的身后是令人眼眩的玄色甲胄兵士。
晨曦淡現,天光越來越亮。
齊安洵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想不到到了最后,老夫還是輸了,真是天要亡我啊!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吧!”
霎時間轉為肅殺的語氣,眾人意識到有危險的時候已經晚了。機括開動的聲音那樣清晰那樣快。
不要!蕭云綰在角落里拼命掙扎著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