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默默蒼生紅塵吻;玉娘譜曲灑江陵
- 紫煙寒雨
- 文邪
- 15151字
- 2014-08-05 20:20:49
(一)
幾許前塵幾許問,今朝未醒怨紅塵;漫漫天涯評聽客,嘆留念去煙波還!
人生不如意,常十之八九!
話說柳飛得知葉重原是自己的同胞兄弟之時,心緒尤為激動,由小到大,他與葉重都是形影相隨,誰也不曾離開過,親近自是無可挑剔,此時聽聞關(guān)系更是親密,兩眼細細打量了眼前這兩個老人一番,說道。
“你說我們本姓文?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十幾年前,鐵簫玉笛門盛名一時,其本是前朝湮沒于戰(zhàn)禍中的‘天恨宮’教眾,當年一曲長恨承載無數(shù)絕技,風起于江湖,又其教眾皆為須眉!
因當時奸佞迷惑君上,唐室宮闈靡亂,遺禍天下,意圖篡位,安史之禍掀起長達八年戰(zhàn)火,天下不甘離苦之士紛紛群起,無奈天朝兵力空虛,唯有借回紇外番之力平息叛亂,然,當時天朝已是居于危室之下,回紇兵之遺禍,更甚于前者。
為免李唐山河易主,受‘龍行司’之邀,集中原武林之力,驅(qū)除蠻番邦眾,于洪流中,‘天恨宮’不幸滿門香消玉殞,一曲長恨更是自此失傳,后肅清內(nèi)亂,抵御外患之時,‘龍行司’留下一句至今仍傳于江湖的諾言。
但凡有‘天恨宮’余眾,我‘龍行司’必助其復教興堂。
只是此一句承諾,至今仍是一段空案,此后一直沒有‘天恨宮’教眾在江湖中出現(xiàn)過,相反,鐵簫玉笛門更是崛起甚猛,短短數(shù)十載,便已開宗立室,教眾逾千,只是外人并不清楚,其與‘天恨宮’同出一脈,但為何不愿借助‘龍行司’之力復興,而是另起香堂,其中緣由,只怕唯有鐵簫玉笛門的先人們,才解釋得清楚其中的曲折離奇!
十余年前,鐵蕭玉笛門又一次離奇消散,匿跡江湖!
亦或許是,他們與‘龍行司’定下了某種協(xié)議,或君子,或冠冕堂皇!
哥舒兄弟見他仍然不相信自己的身世,暗自覺得心頭塵涼,然而,他們受人之托,必忠人之事,自當竭盡全力。
“你本名叫文延武,葉重是你胞弟,名叫文中龍,那日我受命于主公誅殺你,我等亦只是將你驅(qū)趕出城,并未動你分毫,僅憑這一條,老奴說的話,少主大可相信!”
“話雖如此,但茲事體大,我不得不深加考慮,兩位又何必說得如此凝重!”柳飛轉(zhuǎn)而言道。
話畢,側(cè)轉(zhuǎn)過身來,神往著般地看著昏睡在地上的風憐影,腦海里浮現(xiàn)出幾乎日后相見的種種,應該的,不應該的!
“那她呢?”柳飛冷不丁地突然小聲言道。
“少主!你該清醒,該明白了,你們之間隔著家門世仇,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哥舒金輪語重聲長地說道,說罷,示意一旁的哥舒銀月兩人一道離去。
臨行之際,哥舒銀月漠然言道:“等到時機成熟,你們即便不成冤家對頭,也是死敵!”
最后的這么幾個字眼,像印刻一般深深地烙在了心底!
他不知道他們說的‘時機’究竟是什么,但是他知道,眼前城中的平靜,將不復存在。
事有先后,話分兩頭!
樊孤塵照著哥舒金輪所指,很快便走出禁地,看著眼前喧鬧的街市,仿佛自己又一次獲得新生!
他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城中什么方位,沿途一路打聽,好在‘迴雁居’這家客棧名氣不錯,一兩個時辰下來便尋得,來在門前,店家伙計亦照往常一樣上前招呼,只見他不吱聲也不作理會,徑直朝閣樓上去!
是時,那名伙計似乎想起什么,一聲驚呼道:“咦!客官,小的怎么見您這么眼熟啊,您是不是以前在我們客棧住過?”
樊孤塵亦是不作答應,徑直來到了那日他與小隨住下的那間房號前,隨即問道:“小二哥真是好眼力,不錯,那日我便是住在這間客房的,同行的還有一位姑娘,小二哥可還有印象?”
聽言那名伙計又細細打量了一番,頓悟言道:“哦!小的記起來了,您無故失蹤之后,那位姑娘一直在這里等您,還有人付了十天的房錢!”
“那那位姑娘現(xiàn)在可還住在這?又是誰給付了十天的房錢?”樊孤塵言語急切地說道,聽得小隨一直在此等候自己的消息,心頭不由一陣觸動!
“今天已經(jīng)是第十天了,今天早上那位姑娘已經(jīng)走了!”
“什么!她走了?她能去哪兒!”陡然得知小隨已在自己到來之前,只身離去,剎時心頭緊張,心緒翻滾得厲害,放眼天下,山河雖闊,卻無有小隨的去所,怎能叫他放心得下,一路跟隨下來,過著風餐露宿的漂泊日子,亦或許是因為南宮戀兒的緣故,自己對她有著照顧之情。亦或許是因為一些其他的原因,只是此刻在他心里未曾落定!
人非圣賢,孰能無情!
“這!小的就不知道了,只是那個付房錢的客官……”
“他怎么樣?他把她怎么樣了?快說!”樊孤塵揪著那店家伙計的衣襟,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客……客官您別緊張,那位給錢的客官對那位姑娘沒做什么,倒是很細心地吩咐小的好生伺候!那位姑娘也是天天問小的,您有沒有回來過的消息!”
說罷,樊孤塵漸漸平靜了下來,松開了那伙計的衣襟,并順手給了他一錠黃白之物,嘆息一聲,輕而言道:“謝謝你了,小二哥!”
轉(zhuǎn)身意欲離去,那店家伙計接過銀錠,歡喜了一陣,見到眼前這個少年失落的神情,后又言道:“客官,您怎么不問問那位姑娘她去哪兒了?”
樊孤塵看著手腕上的那一對物件,心緒很是低沉,回道:“不用問了,她沒有地方可以去的,她等了我這么多天一直不見我回來,肯定以為我撇下她走了,要么就是以為我已經(jīng)遭遇不測了!”
“哦!這倒是!不過她走得時間還不是很久,應該不會很遠,客官您可以……!”
還未等他說完,樊孤塵已然步至廳門之外!那店家伙計見狀頗有些摸不著頭腦,做了個惋惜的神態(tài),之后轉(zhuǎn)身進入店中,繼續(xù)招呼下一個往來的客人。
時已臨近深秋,常言道:葉落知秋意,昏黃已秋時!
江南的天氣雖不說酷寒難當,但也是有幾分寒涼!寒雁城地處南方腹地,周遭山峰林立,時令正是北雁南歸之時,望著天上成群的大雁,觀望此時自己卻是形單影只,心頭好一陣酸楚!
樊孤塵畢竟年歲尚淺,未經(jīng)歷過大起大落,心思難免頗多感概,他得知小隨離開‘迴雁居’時間不長,還未等那個伙計把話說完,便即刻抽身下樓,追了出去!
行進中,樊孤塵心中念叨:小隨她一個柔弱女子,身處異鄉(xiāng),身邊又無人照顧,如今時局動亂,倘若真有什么閃失,自己又如何承擔得起這份愧疚之情。
心中執(zhí)此念想,腳下步子邁得快了,街上行人蜂涌,來往嘈雜。
突至一處,只見人頭攢動,如潮似浪!若想從此過身,尤為艱難。
其中有人咋喊道:“天下第一琴師來了,大家快來看呀!”
聽得這一聲叫喊,本就你拉我扯,肘膝相撞的人群,變得更是擁擠。
迷亂中,忽然聽得有人叫喊了一聲:“公子!”
盡管人聲鼎沸,但是這個聲音仿佛還是被樊孤塵聽得很清晰,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樊孤塵猛的一回頭,果真看見小隨一個人站在人圍的最外邊,兩眼滿噙著淚水,欲滴之際又被收起,很是無助又滿是欣喜地看著自己。
樊孤塵用力撇開阻擋自己的人群,來在小隨跟前,伸手搭在小隨香肩之上,幾次欲將她摟入懷里,每每都是欲行又止。
兩人相視良久,樊孤塵遂言道:“小……!你怎么不等我回來就走了?”小隨似是讀懂了他眼神里的含意,言道:“公子!你叫我等你回來,可是我等了十天都不見你回來,我問過小二哥,他說有人已經(jīng)付了十天的房錢,我以為公子你……!不……理小隨了哩!”
言語間,她總會是把本來意欲表達的意愿刻意隱藏,因為她知道,有一種不可能,便是這種!
“……!傻姑娘,我怎么會不管你!誰都可以不理你!我不會不理你的,放心吧!”樊孤塵言辭閃爍,扭捏了許久,繼而言道:“要是被南宮姐姐知道了,她肯定不會原諒我的!”
聽言,小隨沉默了半刻,心念道:原來你來找我只是怕得不到小姐的原諒!
“公子!”小隨暗自深深地嘆息一聲,輕齒道。
樊孤塵或許是未留意到,小隨原本欣喜的神色,此時盡消,轉(zhuǎn)而代替的是淺淺的抑郁!
“你怎么會走到這里的?是不是也是因為有熱鬧可看?”樊孤塵淡然問道。
“公子!我向來喜歡安靜的,公子你不知道嗎?”小隨答道,眸子注視到樊孤塵手腕的那對物什,轉(zhuǎn)而言道:“我出了客棧之后,就不知道往哪里走,后來聽人說這邊有熱鬧可看,有很多人,是想來看看,能不能遇上公子你!”
“哦!下次可不許一個人亂跑了!”樊孤塵輕言責道。
“嗯!公子,我們走吧!”
人群中,有不少人紛紛議論,這天下第一琴師的姿色,有的倒也委婉,有些粗獷之輩,言辭不堪入耳,倏然,樊孤塵問小隨道:“小隨姐姐,不知道這蕭玉娘長得好不好看哩?”
小隨見他滿臉稚氣,亦又頗有些好奇,于是做個順水推舟的人情,說道:“聽他們說的樣子,天下第一琴師,容貌自然不比凡俗,公子若想一睹芳容,小隨倒也想長長眼力!”
“那太好了,走!我們看看去!”
“公子!在這里人這么多,想看也未必能看得見呀!”小隨看著群集的人首,望而卻步!
“站這里肯定看不到啦!我們站高點,再看!”
說罷拉緊小隨,兩腳連連點踏,順著人勢,躍上一處房頂,此處視角恰到好處,正對著人潮涌來的方向。
站定之后,小隨望著樊孤塵,說道:“公子!有這門功夫真好,想去哪就去哪!”
“就這么點功夫,小意思啦,小隨姐姐若想學,我可以教你!”樊孤塵兩眼注視著前方,隨口答道!
聽言,小隨亦不作答應,只是意猶未盡地看向人潮!
只見遠處隨云流而泄的江涌當中,一處風帆高掛的游船之上,漾漾著泛起碧粼徐波,迎風可聞若浮若沉的絲弦之音,商音浩浩,蕩氣回腸!
瀟湘之水穿城而過,醉點湖光,映帶左右岸塢,頎長的河堤之上,樟柳陪襯,人多者眾,浩瀚如繁星蕓蕓,泛舟江上,令看客不屑一顧的卻是那并非金玉華麗的舟身,而又令無數(shù)人驚奇的也是那一葉扁舟,幔帳之中端坐的一個人,一個女子。
只見此女靜坐幔帳之中,亦似乎隔著綢幕幔帳,薄霧清波,都遮不住的這女子的風華英姿,難怪世人總談及傾國與傾城,古往今來,多少君王騷客甘為花前月下之魂。
美貌確實是上蒼賜予蕓蕓眾生的一味奇毒,食之無味,甘之如飴,至死未醒。
豪情鐵甲蒼茫路,一笑嫣然付東流。
就在眾人夾道歡迎,爭相歡騰之際,不知何時,亦不知來從何處,赫然一人躍身江上,遠觀望去,只見此人,輕功超群,浪尖鋒起的江面之上如履平地般,蜻蜓點水,踏雪無痕。
是時,方才還是歡騰嘈雜一片的人群,霎時間寂靜了下來,個個屏息凝神,看著那個踏浪過江之人。
那人身輕如燕,幾番凌波碎踩之后,稍時便已臨近舟身,隨著上空當中一聲鷹唳,那人便已登上舟頭。
此人非別,正是江湖人稱‘鳥人大俠’的長短劍冼問,他素來行蹤飄忽不定,性格孤異,只是人們都知道,他有一個嗜好,聞琴便至,弦落即走!
沒有人知道,他為何會有如此奇怪的嗜好,琴聲所致,不予言語,弦落便走,此刻圍觀的人群當中,不乏認識熟稔之人,但只是知道,他既然在此現(xiàn)身,無非便是這琴聲所誘!
只見他登上舟頭之后,并未直入船艙當中,而是單腿立于船頭定錨龍骨之上,任由船只搖晃,始終與那層幔帳相隔較遠。
沒有人知道他是睜著眼的還是閉上的,只是模糊看得見他神情憔悴,劍眉緊鎖,呆若地注視著幔帳當中的人,一個女子,一名琴師,天下第一琴師!
無論才貌涵養(yǎng),端莊舉止,當今世間,恐難辨得出伯仲之別!
曲韻清麗,繞梁不絕。
那幔帳當中之人,亦或許是冼問的這番舉措,驚擾了撥撫節(jié)奏,立時停頓了勾勒,琴聲戛然而止。
只是眾人皆未發(fā)覺,此番弦落之際,冼問并未離去,而是一如從前,佇立船頭,身形隨著船身躺著浪花晃動!
“小隨姐姐,你知道是什么人付了十天的房錢嗎?”樊孤塵忽然問道。
“小隨不清楚,還以為是公子你給的呢?”小隨答道。
聽言樊孤塵心想道,此處人生地不熟,并無與人交往過,怎地會有人如此慷概,不是遇上了貴人,便是早早已被人盯牢!付下房錢,留小隨在客棧住多幾日,好引自己現(xiàn)身。
心念及此,猛可心頭一寒,若‘天行’執(zhí)令受阻,勢必有礙自己前往‘孤鴻澗’的時日,倘若過了約定的期限,南宮戀兒孤身一人,怎堪屈辱,雖說當日薛子翁留言說可保其周全,但始終身犯險境,怎能不叫人焦慮萬分!
雖說‘天行’于江湖份量非輕,倘若真有牽連性命之時,難免會有孤注一擲的局面,屆時只身一人,怎敵這千萬之眾!
思量間,樊孤塵猛可警醒起來,窺探四周!
亦不知,曾幾何時,江水那頭悄然響起一聲鷹唳,將房頂上的兩人的目光再一次引向舟頭,船艙上,冼問言道:“當年一曲未完,想不到如今故人相遇,竟在這十八年之后最初相逢的地方!”
“當年的事情……!你……,其實當初的選擇并沒有誰對誰錯!”蕭玉娘隔著紗簾,悠悠言道,并示意摒退左右,起身來在離幔帳更近的地方,停住了腳步,一雙眸子深邃地望著眼前的這個人,又意猶未盡地起唇欲言。
冼問呆著頭依然站立在甲板上,只是悠然地行進了幾步,嘆息一聲,爾后,言道:“其實……這十八年里,我并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西行途中,我從一個獵人手里救下小飛一命,從此它便與我一同浪跡天涯!”
“小飛!……你!”蕭玉娘抬眼看了一下一直在空中盤旋的飛鷹,玉指輕拈,轉(zhuǎn)而望向眼前這個面容滄桑,邊幅不修一臉憔悴的漢子,暗暗嘆息一聲,良久不語。
“有小飛相隨,縱然以后千山暮雪,日月星辰,我再也不害怕,孤孤單單一個人!”說罷,冼問眼中一直盤旋著一股熱流,最后淡漠在了談笑之間。
只見蕭玉娘隔著紗簾,用手中羅帕輕拭眼眶,十八年前她有負于冼問,得選琴師之名,入身天之絕色樓,十八年后在同一地方,非屬偶然,再次相逢,聽著冼問將離別之苦輕描淡寫,強顏歡笑一帶而過,聽著怎能心中毫無觸動,當年一念之別,說好雙雙對對浪跡天涯的,卻變成形單影只,天各一方。
“十八年都過去了,你這樣又何必……”冼問說道。
“閣下勿要多心,起風了,有沙塵陷入眼中,自感不適!……,其實當年……我是有苦衷……!”蕭玉娘刻意避開,轉(zhuǎn)身背向冼問,又用羅帕拭了拭眼角,徑直走向琴臺。
冼問自背后取出兩柄鞘劍,口中呢喃言道:“長短劍,劍相隨,人卻已分!苦心奈何!”說完便將佩劍解開捆綁的絲帶,將其握在手中,觀摩半餉,之后,又言道:“今既已尋回你的主人,從今往后你就不必在跟著我這個浪蕩子了!”
說罷,將手中所持短劍遞與蕭玉娘,只見她停頓片刻之后,緩緩轉(zhuǎn)過身來,接過佩劍,說道:“當年的那件事情,其實……”
長短劍又名‘癡怨雙劍’長劍為癡,短劍持怨,于江湖中素有癡男怨女的別稱,由此相見莞爾!
“姑娘今日既已無意司琴,在下亦不便再作打擾,就此別過,后會無期!”說罷,冼問便早已離開船身,三點兩踏之后,已然著岸。
只見身后之人玉手輕攀紗帳,兩眼望向人兒離去的方向。
蕭玉娘見他根本無心聽取自己的解釋,不由心頭暗自嘆息,又萬分惋惜和無奈。
世人只知鳥人大俠冼問,聞琴便至,弦落即走,自然不知個中情由。
十八年前,正值江湖一樁冤錯仇殺,當初江南煞與無常劍邪冷寒霜師出同門,江湖路上偶遇蕭玉娘,然而此時蕭玉娘與冼問早已情根深種,誓言相守,恰巧江南煞遭奸人算計,沾上‘戎翎飲血劍’一事,與獨孤氏兄弟三人敵對,然而當時獨孤氏三兄弟于江湖之中素以無敵成名,加之江南煞因玉阿羅一事行事唐突,不分是非,然而卻于蕭玉娘有救命天恩,為免這場因人而起的血戰(zhàn),恰逢天之絕色樓挑選琴師之際,為報恩情,蕭玉娘甘身參選‘天之絕色樓’十八年一遇的琴師之選,希望盡自己所能,借‘血禪宗’之名,化解這段恩怨。
血禪宗所轄‘天之絕色樓’于江湖之中,有著這樣一條法則,天之絕色樓,一段恩怨,千萬當值!美人一笑,盡化若騖!
人間第一美,江湖煙雨間!
能置身‘天之絕色樓’的奇女子,個個樣貌絕倫,常言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能博得美人一笑,是多少英雄豪俠,文墨騷客畢生所求,籍此亦平息許多江湖仇殺,情義兩難全,蕭玉娘為報天恩,甘愿舍棄與冼問之間的誓言,這一舍就是十八年。
用十八年報一份天恩,卻失去了一生的信守!
十八年前的那份付出,卻未能解開那段血淚,江南煞等與獨孤氏兄弟還是如初開戰(zhàn),浴血亡魂。
然而江湖中,冼問行事怪異的這個習慣卻始終無人能解,因為當時他還默默無聞,于江湖中毫無聲色,自然不會有太多人知道他的過去,蕭玉娘晉身琴師,冼問聞琴便至,弦落即走,個中因果,豈作他論!
這旁房頂上坐著的兩人中,小隨似乎看出江面之上的‘寧靜’,故而轉(zhuǎn)身對樊孤塵言道:“他們怎么這樣?。 ?
聽言,樊孤塵轉(zhuǎn)過臉來看著小隨滿眼錯愕的神情,沉吟道:“小隨姐姐,有什么話你就說吧?是不是看出什么來了?”
小隨會意地看了看樊孤塵一眼,繼而頷首沉默,她知道,冼問與蕭玉娘的經(jīng)歷和樊孤塵跟南宮戀兒的過程頗為相似,彼此都不愿先揭開那層虛掩的薄紗帳;而她,亦是如斯一般。
樊孤塵此時雖能看得出冼問兩人之間的宿怨,卻看不出自己與南宮戀兒的俗緣,正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想來亦正是此理。
然而城中江面的那一頭,卻有人洪聲大吼,嘶吼道:“天涯孤舟飄零去,自此不冷行路人;唸似金竹節(jié)節(jié)密,輕簞便知空空惜;聞琴莫思前意,弦落又起凝殤;他朝他鄉(xiāng)逢他意,小樓水痕相忘生!”
余聲洪亮,響徹城郭,聽者萬萬,恐怕唯一讀懂言辭之意的,只有那船艙中人,她呆望著手中之劍,口中呢喃道:“弱水三千寄相思,奈何陳湯一碗盡;今生既已無緣分,但求來世再相逢!”
“玉姐姐!十八年來你朝思暮想的,莫非就是他?你心中既有未解的心結(jié),為何剛才卻不肯承認?”羅帳當中,另一女子似是聽見了蕭玉娘的言語,不解問道。
蕭玉娘聽言只是黯然神傷地看著方才冼問離去的方向,許久不語,緊握這手里的短劍。
繼而言道:“我們此行還有要事要辦!”
如此含糊的借口,因為她知道冼問既已將佩劍歸還自己,自然日后相見甚難,形同陌路。
“哈哈哈哈……!素聞‘龍鳳功’乃是江湖一奇,鳥人大俠!今日難得一見,還請賜教一二!”煞是安靜的人群,忽然一人公然大笑幾聲,喝道。
聲落人現(xiàn),此人非別,正是斯文人柳飛親近:葉重!
也就是斯文人文延武的胞弟文中龍,此人向來喜武好斗,那日圣子峰下親眼目睹冼問用手中雙劍,如破竹之勢牽制住風憐影的‘攝魂魔琴’撥動的‘佛陀般若音’,因當時地處城外,勢單力孤,不敢上前挑釁,此時得聞冼問現(xiàn)身城中,常言道:強龍難壓地頭蛇,此刻他自然有恃無恐,直言挑釁。
此時冼問滿心傷事,自是對他的挑釁言辭不予理會,神情呆若地站在河堤岸的一處亂石堆上,無人知曉他此時究竟是何心情,苦等十幾年,卻仍然只是等來伊人的一句望求原諒的解釋,和事出有因的初衷!
本以為此刻的相遇能傾盡他心中所有,蕭玉娘的一句話,沒有誰對誰錯,讓他語至喉間不出口,生生地吞下了本來的千萬言語。
文中龍見他對自己的強言挑釁不予理會,心中好不惱怒,遂,又言道:“怎么?不敢么,是不是看見漂亮姑娘就腳軟了呀!哈哈……”
“住口!我不允許任何人對她不敬!”陡見冼問猛然喝道,文中龍不由暗暗后怕,畢竟盛名之下無虛士。
冼問話音剛落,手中長劍頃時便已脫鞘亮白刃,隨著空中一聲鷹唳,冼問應聲言道:“我看你這小輩口出妄言,腦袋在脖子上長膩味兒了是吧?”
說罷,長劍嘯空,自立身的山丘之上馳影如魅,眨眼間便已劍指咽喉,劍刃離喉半寸處,冼問猛可感覺胸腹之間,一頓沉悶,真元提運受阻,立即收劍后撤,凌空旋翻幾個倒立方才消去勁道。
然,此時,自文中龍身后幽然走出兩人,哥舒金輪與哥舒銀月,兩人四目惡狠狠地盯視著冼問,似乎從未有過的殺機,立時籠罩四下,而經(jīng)過這一番拆斗,原本看熱鬧嘈雜的人群,立時被驚嚇得四下逃竄,半盞茶的功夫,場上只剩下了該留下的人。
“先生!方才若不是……”文中龍見到哥舒兄弟二人,連忙寒暄起來,可是話只說到一半,便被哥舒銀月示意擋回!
“冼問!你居然敢在我寒雁城中妄動殺念,未免太小瞧我寒雁城中無能人了吧!”哥舒金輪興言道。
冼問一見眼前此人談吐不凡,方才一個回合的較量,自己的一時大意,差點著了人家的道,當下不由躬手合腰,深施一禮,言道:“原來是久不見江湖的刀劍金銀兄弟在此,冼某失敬失敬,方才非是我目中無人,實是這位仁兄言辭刻薄,又強言挑釁,在下不得已而為之!還請兩位前輩多多海涵!”
“哼!方才若不是我兄弟倆出手,只怕你早已行兇殺人,現(xiàn)在卻在這里裝無辜!”哥舒銀月氣急怒言道。
言辭來往間,哥舒兄弟已在不經(jīng)意間將文中龍護在身后,冼問一見眼前這對兄弟并無罷斗言和之意,反而咄咄逼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避無可避,江湖中人素來豪爽!
“若你們非要仗著人多勢眾,以多敵寡,我冼問也不是那種任誰可欺之人!”語畢,冼問架劍身前,一抹寒光,在日光的反射之下直直照入房檐上的旁觀之人眼中!
“公子!他們怎么仗著人多欺負人家人少呀,這也太不公平了,本來就是他們招惹人家在先的哩!”
躲過銀光刺眼的耀射,小隨委身樊孤塵身后,小聲說道,兩處本就相距不遠,文中龍出言中傷在先,哥舒兄弟二人不論是非,恃強凌弱在后,小隨從小與南宮戀兒相伴閨閣,江湖之事風聞居多,見識甚少,此刻難免要將心里的感受一語道破。
“江湖中,素無公平可言,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成王敗寇,是非過錯,自是不可同日而語!”樊孤塵淺笑了一聲,淡而回道。
兩人說話間,那頭便已拆斗正酣,冼問只身一人陷困哥舒兄弟的劍陣之中,劍舞身走,如影似魅,只見哥舒兄弟二人腳踩八卦方位,攻勢環(huán)環(huán)相扣。
兩人自創(chuàng)陣以來,歷經(jīng)數(shù)十載,瑕疵漸去,盡存精要,此番舞動起來自然很是得心應手,天生無極,無極幻化而生太極,太極分演而出陰陽兩儀,兩儀裂分而出四象,四象終合方興八卦,只見兄弟二人不時變換位置,將冼問死死纏結(jié)在當中。
冼問久經(jīng)江湖,自是對這些玄門方術(shù)頗有涉獵,自知此刻以一敵二已處下風,若一再耗費真元與之周旋應對,于己不利,況且這玄門奧妙衍生無數(shù)變化,當下持劍站立,凝神靜息,但凡任何陣法,虛盛于實,刀劍如夢,瞬息萬變。
孰料,冼問才一停頓,身上便已被戳破多處,血紅立時染透了青布袍子,好在哥舒兄弟二人對他手中長劍有所忌憚,不敢妄下殺招,一心只想壓制,畢竟雙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因一時意氣,何必性命相搏。
冼問強忍切膚之痛,凝息心智,聽聲辨位,只見哥舒兄弟二人一招變換:陰陽二遁分順逆,一氣三元人莫測;瞬間移形換位,哥舒銀月持刀站震位攝乾位,哥舒金輪手持金劍攝兌位取艮位,錯開陣勢!
一番掠戰(zhàn)下來,冼問頹勢漸顯,始終還是雙掌難敵四拳,且他的手里長短劍方才已然舍下其一,難生太極之妄,大而化之,獨缺陰陽,《龍鳳功》龍鳳不全固然難當,雖然冼問拼盡全力施展劍招,然而只是虛有其表,難以招架!
“姑娘!剛才那個人跟人打起來了,看樣子好像要吃虧!”江上船中,一人眺望著岸上變化的一切,焦急言道。
江中,舟頭,河風依舊徐緩,泛起悵悵羅紗,船艙閣樓當中,一個婢女神情緊張地眺望著,不時呢喃道:“姐姐,看來他已然決心求死,使的招式十分凌亂,這樣下去,命在頃刻!”
聽言!只見蕭玉娘懷抱短劍,神似游離,眸子里顯露出無盡的怨恨。
陡然聽得這番言語,倏然!回轉(zhuǎn)神來,沉吟道:“粉黛桃花,難離枝葉,零落塵泥,年年歲歲!”。
原來蕭玉娘與冼問盟誓在先,癡怨若離其一,絕不獨活。
“唉!這冤家,自破誓言,心……已經(jīng)空了,他是不想孤獨地活著!”蕭玉娘手握著短劍兀自沉吟道,玉石劍身毅然泛起朦朧,她眼中,早已噙滿了珠淚,她憶起曾經(jīng)的誓約:自此信守,活著絕不孤獨,孤獨絕不求生。
說罷,蓮步碎邁,躋身躍下舟頭,于江面上,隨著波瀾,起浮有度,只是腳下頗有些慌錯,顯然是許久未用得這般身手,難免有些生疏了。
樊孤塵,小隨二人自房檐處放眼望向江面,若隱若現(xiàn)的薄霧當中,蹁躚著一個游離的身影,乍看去,宛若瑤池仙子,出水新蓮!
是時!只見文延武與文中龍兄弟二人持械欲動,文延武一式‘日落黃昏金風陌’凌空一躍,盤腿倒翻,一把折扇徑直取向冼問咽喉,手中扇子舞動如影,情急之下,冼問唯有連連后撤,左右兩路已然為哥舒兄弟牽制住,前方又有文延武封喉斷咽,避無可避,值此千鈞一發(fā)之際,文中龍忽又架起橫刀,亦是一招‘朝曦晨露破甘霖’刀影隨形,錚錚之聲令人汗毛直立。
四人雖然先后發(fā)招不一,然此時卻皆是近逼冼問,毫厘即傷,冼問一見無可避讓,猛提一口真氣,緊握手中長劍,猛可一記‘金風玉露’長劍起落勁如霜刀,一時間只聽見鐵器碰磕之聲連連。
連番拆斗下來,冼問此時已是以一敵四,哥舒兄弟二人刀劍互圈,將冼問死死牽住,《龍鳳功》鋒芒盡去,文延武與文中龍這對兄弟武藝修為雖不說數(shù)一數(shù)二,但平日里亦算得勤奮,加之兩人心存殺機,于對陣中招招狠辣,直逼生死罩門。
冼問才一出招化解,立時便被四人牢牢牽制,陷入重圍,常言道: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是這鋒口白刃的利器,混戰(zhàn)中,冼問身上又多了幾處血口,盡管這切膚之痛非人所能忍,然而此刻卻容不得他多想,亦或許自他放下短劍之時,他已然痛過了心里的極限。
甘毀諾言,自此孤單。
冼問本就被哥舒兄弟的刀劍相生之陣牽制得處處短手,難以施展,此時這對兄弟卻又招招殺意,兩對兄弟,一老一少,此時已將冼問逼入絕境,眼看著冼問此時已然是命懸一線,而對方仍不見絲毫的慈悲之意。
“公子!你!你能不能……!”看著小隨焦急的樣子,欲言又止地說道。
血腥之事,畢竟不該屬于嬌柔女子,她們都不忍親眼目睹,眼前本可改變的殺戮!
樊孤塵似乎從她眼中讀懂了她心中所念,遂,試探言道:“你!是想讓我去救他嗎?給我一個理由,我跟他萍水相逢,沒有絲毫交情!”
“可是!你為小姐做任何事,從來都沒有過理由呀!”小隨語氣頗有些重,這或許是她心里許久壓抑的一點小小的釋懷!
“好了!好了!我的小隨姐姐,你這傻姑娘!這種情況我怎么會袖手旁觀呢!”她們之間的那些莫名其妙!總被樊孤塵用淺淡的描寫,玩笑付之。
而是時,小隨兀自呢喃道:“你總有那些名正言順卻又似是而非的借口!”
借力幾個點踏,樊孤塵已然躋身場中,全然未聽見方才小隨的輕聲細語。
此時冼問的頹勢更甚,全無招架之力,唯有憑借他久經(jīng)江湖的應戰(zhàn)經(jīng)驗,避重就輕,盡可能讓自己保得周全,若非注定,求生**乃是人的本能!
“四個打一個,簡直欺人太甚,鳥人大俠,容在下助你一臂之力!”樊孤塵大喝一聲,已然站在冼問身后,只見他嗖嗖避開兩道鋒芒,搶身前移,‘鼉黿真氣’運轉(zhuǎn)如電,右掌迎合冼問后背‘心俞穴’,他知道一番惡戰(zhàn)下來,冼問不僅體力不支,體內(nèi)氣血肯定翻滾得厲害,此時自他后背輸入真氣,助他扶息導元,以解血氣不濟之苦,好叫他得以短暫恢復,觸發(fā)余力,逼退眼下這兄弟四人,好保得性命周全!
“閣下是誰?為何助我!”情急之中,冼問甩手格擋開來人攻勢,趁著片刻間隙,愕然言道!
他不知此時助他之人乃是樊家嫡傳,只是他感覺到,過入體內(nèi)的那股熱流浩瀚精深,這乃是冠絕古今,武林中人望若星辰的‘鼉黿真氣’。
樊家真功績,腐朽化神奇。
哥舒兄弟人等均以為此一擊十拿九穩(wěn),定能斬殺冼問于刃下,此一番樊孤塵突然現(xiàn)身施以援手,令冼問輕而易舉化解危機,真氣盤桓之際,冼問一招炸涌,瞬間鋒芒反噬,險些令他們命殤于自己的兵刃之下。
待得哥舒等人化消余勁之后,倏然,稍一站定,哥舒金輪怒斥言道:“你們樊家不要欺人太甚!這里可是‘將軍府’的地盤!”
將軍府,一郎十三將;雁翎宮,一主十三衛(wèi)!
魔刀郎,風里霜,莫連城,雁翎王!
當年莫連城僅以一套‘一分為二,二十六路失空斬’悍服十三個視死如歸的勇士,自此孤城為主,保一方平安!若說江南煞愛徒段七快劍如風,則莫連城的一口寒鐵魔刀則是擎空悍雷,前者難抵后者十成之一。
寒鐵刀乃是當時冷家的家傳寶刀,后冷家接管‘化血教’,無常劍邪冷寒霜慣使利劍‘無常劍’,之后這寒鐵寶刀便不知所蹤,直到后來,莫連城將寒鐵寶刀名聲大躁,‘一分為二,二十六路失空斬’更是幾近魔癥,是以江湖中人便將之易名為魔刀,而莫連城亦因此得名‘魔刀郎’。
冼問陡然聽得原來出手相救的乃是武林三大肱骨勢力的樊家后人,心中不免有些躁亂,只見他面色較之方才更為慘白,情勢之下,忙轉(zhuǎn)身抱拳見禮,遂,言道:“我冼問何德何能,竟能得樊家后人相助,實屬榮幸之至!”
樊孤塵見他對自己的家世如此敬佩,不由喜形于色,答道:“鳥人大俠不必客氣,在下也是看不慣這些奴才仰仗人多,仗勢欺人罷了!”
猛然自樊孤塵口中說出‘奴才’一詞,不由得哥舒兄弟心頭倒吸一口冷風,心想,莫不是這廝已然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若是如此,此刻自己便岌岌可危了,要知道,風泅陵乃是滅我門人的罪魁禍首,若知道此刻還有余眾,勢必斬草除根!默念及此,哥舒銀月眉頭緊鎖,拳拳之意稍有收斂。
哥舒金輪一見兄弟其意彷徨,當即言道:“黃口小兒,竟敢口出狂言,那日我兄弟二人是看你年紀輕輕,不與爾等計較罷了,今日我寒雁城銅墻鐵壁,爾等插翅難逃!”
“哼!哼!是嗎?”樊孤塵聽言心中頗有些憤憤不平之意,當下輕蔑言道。
而遠處房檐之上的小隨看見場中形勢急切,而樊孤塵又言辭鋒芒畢露,獨自呢喃道:“這下不好了,公子??!人家是讓你去救人,你怎么就這么不懂事,非要惹禍上身!要是小姐在就好了,你不聽我的話,但是小姐的話對你來說就是金玉良言,唉!”
她知道樊孤塵性情頗躁,經(jīng)不得言語挑釁,加上他年少得志,又是家世顯赫,難免心高氣傲,目中無人,而此時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若是惡斗糾纏下去,決計討不了什么便宜的!
“小兄弟,我冼某人多謝你的一番盛情,只是這事本與你無關(guān),千萬不可就此與人結(jié)怨,方才相助之情,容當后報!”冼問正色言道,示意樊孤塵見好就收,畢竟此處乃是將軍府的勢力范圍,有道是,強龍難壓地頭蛇!
只是樊孤塵已被方才哥舒金輪的一番言辭,激起了血性,一時間哪里聽得進這些勸誡!
“他們說這些話,究竟是誰口出狂言!也不看看自己有沒這等本事!”樊孤塵聽言輕蔑之意更甚,忿忿言道。
“何人如此狂妄,竟視我城中無人!”一個陌生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是時,人群一陣騷動。
一語驚動天地,只見場上寒雁城屬下諸人各自頷首相迎,彰顯儀仗赫赫!
說話的只有一個人,而來的卻是一群人,只見他們皆都坐在木輪車上,衣著華麗,他們便正是日前遭樊孤塵橫掃一劍擊碎膝蓋骨的雁翎宮十三衛(wèi)士。
此處地處寒雁城東南偏角,平日里這些大人物們決計不會來此,而此時寒雁城將軍府座上幕僚哥舒兄弟,聲名赫赫的‘雁翎十三衛(wèi)’先后涌集于此,一來是因為今日天下第一琴師蕭玉娘落榻此地,為盡地主之誼,特來相邀;二來亦是因為蕭玉娘的入城,眼下情形特殊,人潮涌動,江湖人士必然不在少數(shù),防范未然罷了。
“怎么是他們!這下麻煩大了!”樊孤塵站立在冼問身后輕聲言道。
聲音雖輕,但冼問卻聽得字字鑿切,低頭沉思半餉,后又答道:“莫非小兄弟與他們之前有過節(jié)否?”
日前,雖然是因為自己的拼死一擊,才致以他們終身無法站立,然而這等切膚之痛,傷殘之恨豈敢奢求諒解。
聽言樊孤塵回道:“他們坐上木椅乃全是拜在下所致!”
“什……!”聞言冼問煞是驚愕,心念道:樊家后人果真不同凡響,年雖未及弱冠,便可以一人之力擊傷,于武林中久負盛名的‘雁翎十三衛(wèi)’,好在此刻他是友非敵!
冼問心中一番思索之后,哈哈大笑幾聲,說道:“哈哈哈哈……!想不到這天下求生難,求死更難,如今我冼問于這世上,再無牽掛,爾等宵小,一起來吧,我冼問殊死何懼!”
他自是知道樊孤塵此番攜‘天行劍’來此,責任之重,亦更明白這寒雁城中能人眾多,就算修為冠絕天下,也難敵這四面楚歌的危險,當即把心一橫,索性替他攬下這個成為眾矢之的的挑釁。
正自冼問呼聲呵斥之際,蕭玉娘便已來在人群當中,陡然聽得他言辭當中哀嚎之意甚濃,不由心頭一陣酸楚,獨自凝望著懷里的短劍,眼里再一次噙滿了赤熱之物。
暗自沉吟道:“你若不離,我便不棄!君以此言,心堪何以!”
“鳥人大俠,你不必一個人全部攬下這樁禍事,但憑他們!想要全身而退亦不是不可能!”言辭鑿切,說罷,只見樊孤塵湊近上前,自冼問耳際輕聲說道:“好死不如賴活著,留著性命看看這壯麗山河豈不甚好!”
聽言,冼問由衷地輕哼幾聲,感覺眼前這少年真是年少不識甘辛苦,如此情形,竟還能寬心縱性,隨即亦輕聲回道:“樊公子言之有理,大丈夫豈能葬身于此!”,其實他心里想說的乃是:大丈夫,豈能為情所困!然而,他!做不到,他亦說不出口。
說罷,兩人背靠而立,被哥舒金輪一干人等重重圍困,而雁翎十三衛(wèi)雖然行動受阻,常言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既成合圍之勢,亦是不容小噓。
然而,實際上,冼問早已是強弩之末,難再奮起相抗,樊孤塵雖然憑借家族絕學全身而退不是難事,此時既已成勢,自己又豈能做那潰逃之人,遂,提息凝神,行血氣之法,開招架之勢。
只見樊孤塵手中‘天行劍’脫鞘而出,寒光熠熠,劍眉之間,漸顯兇怒之氣,右手持劍斜橫胸前,左手食中二指內(nèi)力灌透中沖,商陽二穴,這便正是那七彩麒麟玉上所載之武學功法,《銅鼎簽》,左右一虛一實,此虛實之道衍生無盡變化,樊孤塵年紀尚輕,未能修得化境,此路功法融會貫通之時便是人劍一體,鋒芒盡藏!
冼問眼見哥舒等人紛紛架開招式,拳拳欲試,自然也是知道身后的樊孤塵早已利劍出鞘,不落于人后,只是他亦是內(nèi)家里手,七竅玲瓏,見得樊孤塵的吐納之法十分平穩(wěn)祥和,全無提息行血之兆,不免叫他自嘆不如。
“你我各自保重了,等打發(fā)了他們,如果都還活著!我……請你喝酒!”樊孤塵冷不丁地先聲言道。
說罷,樊孤塵正欲放手一搏之時,陡然聽得一個女子的呼聲,道:“公子!”
他知道,這是小隨的聲音,想必她定不許自己與人打斗,作生死相博,猛可又回想起,此地乃是寒雁城勢力范圍,若此番自己與眼前這一干人等結(jié)下仇怨,小隨孤身一人,倘若在這之前不作聲響,便無人知曉她與自己一道,偏偏此刻她出聲呼喊,這一聲呼喊無疑將她自己置身險境。
兩相權(quán)衡之下,樊孤塵縱身一躍,朝來時的方向,三兩點踏便來在房上,看著小隨臉上的擔憂,本來想要責備一番的言辭,此刻涌至喉間,卻無力吐出!
他知道小隨的這一聲喊叫乃是提醒他注意些,此刻處境危險,殊不知她雖然暫緩了樊孤塵以身犯險,卻不得已將自己置身險難之中,這層初衷之意,或許兩人之間,皆都知曉,只是無人說破。
來在場中,此刻小隨臉上,雖稍露喜形之色,才一站定之后,小隨忽又滿臉的驚愕,她雖未涉及江湖,但‘紫竹軒’素來都是江湖的是非之地,是非之地,自然聽得是非也就多了,她當然也聽到了關(guān)于寒雁城的一切,不可一世的雁翎十三衛(wèi),還有魔刀郎莫連城更是武藝超群。
“哈哈哈……!”只見冼問哈哈大笑三聲,而后又言道:“該來的都來了,樊小兄弟,今日你我力戰(zhàn)寒雁城諸多高手,此情此景,好不歡快愜意,想我冼問行走江湖數(shù)十載,今日臨了還能對上如此一戰(zhàn),夫復何求!快哉!”
言辭豪氣干云,此情此景,好不悲壯!
“先生大可不必如此,就這么幾個鼠輩,也配稱寒雁城絕頂高手,他們的畢生修為事跡,早在‘龍行司’的藏劍閣中看得爛熟,對付他們易如反掌!”樊孤塵毫不避諱,語氣十分悍然,目空一切!
“公子!莫要大意,常言道,強龍難壓地頭蛇,咱們還是小心為上!”小隨說道。
“小隨姐姐!你多慮了,瞧今天這形勢,架!應該這樣打!”只見樊孤塵甚是輕挑,說罷雙臂風轉(zhuǎn)如雷,左右手各自渾然畫圓,于胸前交錯,陡然衣袂撕裂之聲呼呼作響,口中呢喃念道:“御劍擎宵翻天翼,貌合神離血氣沉!”
只見‘天行劍’自他身旁如影隨形,將身前身后環(huán)繞籠罩,小隨與冼問二人亦被護佑在劍圈當中,武學中無非攻防之道,此一招首先重防,實則暗養(yǎng)鋒勁。
立時間周遭沙石飛舞,綿延不絕,勁風直逼哥舒一干人等,他們連忙運功相抗,孰料還是被逼退幾步,十三衛(wèi)士內(nèi)力修為頗為精湛,亦只被逼得搖晃了幾下身軀,見勢哥舒金輪心下默念道:“小小年紀,竟能有如此驚人的內(nèi)力,樊家不愧為武林一絕!”
此一招乃是‘七彩麒麟玉’當中所載的上古武學《問鼎簽》,借以‘鼉黿真氣’之功,才發(fā)揮得如此浩瀚無比,陡見得樊孤塵猛然收勢立定,身后劍影有如鵬羽雕翎,銀光熠熠!
哥舒等人連忙擺開架勢,左右相環(huán),前后相顧,雁翎十三衛(wèi)因行動不便,暫自一旁觀望掠陣。
蕭玉娘自人群當中見得此時氣氛煞是危急,倘若樊孤塵手下劍氣掃出,莫說殺機四起,卻也會令場內(nèi)眾人難以全保,小隨見得樊孤塵手起袖落間,鋒芒盡是,自是知道此時已然是箭在弦上,勢不由人!
倏然,只見樊孤塵雙手一左一右大開大合,左手委于身后,右手食中二指一劃,身后如羽翎般的劍影頓時消散,化成無數(shù)劍光,直朝哥舒等人成撕裂之勢攻去,立時間,只見幾聲慘叫,那聲音,如歇斯底里的吼叫一般。
待得煙塵稍定,哥舒兄弟二人悄然立在場中,只是嘴角滴悠著血絲,但勉強還可站立,而文中龍與文延武兄弟二人畢竟修為尚淺,早已在那簇劍光之后傷重不起,癱軟在地。
“哈哈哈……!什么刀魂與劍魄,什么寒雁城的座上幕僚,沒想到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哼!”樊孤塵收定氣息,口齒狂傲地說道。
聽得如此言語,盡管他們皆都憤憤不平,摩拳欲試,但一番激斗下來,內(nèi)息早已湍急,當下忙于調(diào)息,遂,各自默言不語。
正值此時,樊孤塵只覺頭頂被一股氣流強壓住,大有壓斷脖頸之勢,小隨自是經(jīng)不住這般內(nèi)家功力的沖壓,只見她立時手足無措,面色死沉,顯是這股力道已然傷及臟器,樊孤塵正欲運功相抗之時,耳際頓時響起了商陽絲弦之音,此音入耳,令人神志頓悟,心境一片平和,只是樊孤塵才一提運起來的內(nèi)息,竟然被這音波擾亂,漸漸消退,真氣一入丹田,便有如石沉大海,再提不起半點風波。
“少俠小心,這是《佛陀般若音》,切不可強提真氣,否則一旦岔亂,必然反遭反噬!”冼問氣急言道,之前他已有傷在身,這番話,幾乎是傾盡了他僅有的一點氣力,說罷,自喉間涌出一股血柱,立時便癱坐在地,面色紙白。
然而盡管樊孤塵等人已受音波牽制,那撫音之人卻無半點消退之意,大有將他們置之死地之意。
“公子!我……!我好難受,我胸口好悶……!哇!”小隨輕聲言道,說罷,一口血紅之物噴出,正好染紅了戴在樊孤塵手腕上的那一只還未完整的護腕,此時樊孤塵不敢分神,并未聽見她的聲音,只是此時感覺身后的左手上有些粘稠之物,連忙轉(zhuǎn)過身來,然,此時小隨已然腿腳失準,倒在了樊孤塵還未完全轉(zhuǎn)過身來的肩上,接著第二股血污嘔出,徑直染紅了樊孤塵半身衣襟。
霎時間,樊孤塵身邊兩人皆都因這音波的震傷而有性命之憂,心頭默想,若不是自己大意輕敵,爭強好勝,又豈會惹上這等性命攸關(guān)之事!當下悔恨不已。
眼看著小隨的氣息越來越薄弱,口中還不時吐出鮮血,長此下去,必然回天乏術(shù),然而此刻自己竟然提不起一點真氣來,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卻無能為力的苦痛,此時無盡地煎熬著他。
“小隨姐姐,對不起!都怪我……!可千萬不能睡著,睡著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樊孤塵說道。
“公子……小心!保重!別……”小隨聽言嘴角微微上揚,僅憑著氣息吐出了幾個字,這句話里,幾個字雖然并未說全,但后面的意思樊孤塵似是已然猜到,此間,竟然激起樊孤塵內(nèi)心深處的一份觸動,只是前所未有的強烈。
“小隨姐姐,千萬別睡,現(xiàn)在南宮姐姐下落不明,要是……,你也睡著了,從此以后就再也沒人聽我說心事了!”那一份觸動,激紅了他的眼眶,聲嘶急切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