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花似玉戲中劍;甜言蜜語已成毒
- 紫煙寒雨
- 文邪
- 14602字
- 2014-08-02 18:57:12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春蠶不應老,晝夜常懷絲!何惜微軀盡,**自有時。——————《佳人喻》
恨生君未生,君生恨已成;年年相思盡,莫愁彷徨舞,恨思君已老,君思恨未憐,憐見月下影,幾許夢寒幾許傷!——————《恨生鉞舞》卷首語
容華一朝盡,惟余心不變。
隨著夜幕的漸漸深去,原本昏黃的燈火,此刻變得亮堂起來,樊孤塵一行二人來在一處燈火通明的客棧前,習風吹拂著久經風雨,早已彰顯年輪的招牌,借著火光,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出那書寫這幾個大字的人功底渾厚,‘迴雁居’分外顯眼的陰書草筆,此處素有‘北雁至此不南飛’的贊譽!
店里的伙計正好此時出門送走前來光顧的客人,見門外站著一男一女兩人,一人一騎踟躕不前,于是甩了甩手里的汗巾,撣撣身上的灰燼!
“兩位客官,里邊請!”那小二哥很是熱情地上前來招呼這兩位門外客。
看著小隨滿臉的倦意,旁邊男子手中持有佩劍,自然是知道來人即是江湖中人,他久立于此,接待來往客商無數,察言觀色本就是他們討活的基本功,故而上得前來,將兩人迎了進去!
“小店正好有一間上房空出來,兩位來的可真是時候啊!要不?二位將就將就!呵呵!”
看著裝束,他早已分辨出,來人本就是一主一仆,故而將就二字,只是客套罷了!
“有勞小二哥,我們就要了那間上房!煩請前面帶路!”
“公子!……,只有一間上房,你我豈不是……!”小隨進得大廳之后,屋內的暖風早已驅走了她身上的寒意,是以,緊隨身后,聽得樊孤塵與店小二的攀談之后,得知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為不妥,于禮教不合,方才問言道。
樊孤塵聽得小隨一席話,不由頓時醒悟,繼而言道:“沿途日夜兼程,想必你也很是倦乏,我要的那間上房,是給你安頓歇息的,今晚……!”
言辭說的一半,忽覺身后有人尾隨,故而停下了后面的半句!
說話間,三人已然到了,樊孤塵自囊中取出一錠黃白之物,交與那店小二手中,說道:“這是房錢,勞煩小二哥幫忙把吃食送到房間里來,剩下的權當小二哥你的幸苦費了!”
那伙計接過樊孤塵手中的黃白物,在手里掂了掂,答謝之聲連連,隨即,下得樓去,看著背影好不樂呵,嘴里哼著小曲兒下得樓去,樊孤塵不由心想:懂得滿足,平凡是福!有些時候,真不想自己有著這種那種的身份,名望,活得虛偽!何時可以脫掉一切,過一回日求三餐夜能一宿的平凡人!
“公子!方才的話你只講了上半句,是不是有什么要緊的事要去辦?你且去吧,擔心些,我……!我不怕的。”
真是個善解人意的人兒!樊孤塵內心念道!
她愈是這般,叫樊孤塵心里愈是有更多的牽絆和不忍!這種思想,此時亦正慢慢地不由自主地在心里為她騰出一份空隙,這種感覺,是不盡然的,往往在某一種意念的驅使下被掩蓋。不易袒露,不予言表!
“我發覺,一進城便有人緊跟著我們!”樊孤塵冷不丁地說道。
聽言,小隨連忙收拾起手中一直緊握的物什,孰料,雙手一個抖落,其中一件掉在了地上,樊孤塵連忙上前將其拾起,繼而輕聲言道:“鎮定些,有我在這,諒他們不敢亂來!”
話畢,仔細看了看手中拾起的那個物件,說道:
“這護腕是做給誰的呀!捏在手心里都感覺挺溫暖,不知誰有這福分,能用得上!”
“才做好了一個!等另一個也做好了,就……!就送給公子你,好嗎!”
話畢,樊孤塵持物呆杵,良久不語,他知道小隨說出這番話的意思,心中涌出的一種奇妙的感覺,瞬間被掩飾!
小隨見樊孤塵聽言后有些沉默,繼而解說道:“公子!那日我不小心在公子手上劃了一道口子,留下了一條疤痕,做的這對護腕,只是為給公子遮住疤痕而已,別無他意!公子!”
“也好,免得到時候被南宮姐姐看到,又該說我不懂照顧自己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只見她一口一個公子,說出來的理由,何其簡單,然而,她在這對護腕上傾注的心思,又能與誰共勉!
咚!咚!咚!幾聲門木的敲打之聲,緩和了房內的種種!
“誰呀?”
“客官,您的飯菜好了,我給您送來,請開開門!”聽著店小二的敲門,小隨蓮步碎邁,迎上前去開門。
接過店小二手中的飯菜,將其擺放在幾桌之上,之后她便很是恭敬地退后,站在一旁,沉默不語!
“趕了一天的路了,想必你也餓了,過來一起吃點吧!不必拘泥那么多禮節!你我沒有什么主仆之分。”
喀咚!房頂上立時傳來一聲破瓦裂瓷之聲,樊孤塵剛要拿起碗筷進餐,忽然被這個一路尾隨的不速之客攪得沒了食欲。
站立一旁的小隨只是個不懂武功的普通人,耳目自然沒有樊孤塵這個練武之人來得聰慧,只是看著樊孤塵表情突異,心里自然早已明白了所為何事,立時,氣息變得更為甚微!
“在此等我片刻,我出去看看!”樊孤塵連忙起身自案桌之上拿起佩劍,行至窗口,忽又轉身言道:“用餐過后,你就早早歇息吧,一會飯菜該涼了!”
說罷,便準備跳出窗去!
“公子!……!”被小隨一聲喊住之后,樊孤塵又再回過頭來,只見小隨手中拿著那對護腕,已經做好的那一只,繼而言道:“夜深天寒,戴上這個……!或許能抵擋些寒意!”
“也好!反正現在這對護腕還沒有做好,我便先戴了去,等我回來再還給你,好讓你把另一個也做好,那就兩全其美了!”
聽言小隨一邊替他穿戴完好,一邊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雖然關系熟稔,卻又疏之千里的少年,眸子里的些許意愿,被一抹而過的笑意又一次深藏!
樊孤塵哪里懂得這女兒家家的心思,他的一門心思所系的,此刻只怕只有南宮戀兒一人,護腕上傾注的心思,全系于那一針一線的女紅,只是他怎么也不會去留意那副圖案的寓意!
樊孤塵跳出窗去借力上躍,已然騰空飛至樓頂,凝神靜氣,洞察四周,聽聲辨位!孰料,才一著落,正好與那之前一路尾隨的神秘人打了個照面,那人一直專心聽察腳下房間里所發生的聲響,不料房中之人此刻貿然現身,不由嚇得六神無主,好在那人也是個練武行家,雖然情況突然,腳下根盤紋絲未動,定若松柏!
陡見得樊孤塵現身眼前,猛可拂袖掃去,趁勢腳下馳點,一時也管不得自己身處屋頂,泥瓦已不知在腳下碎了多少!
“誰啊!這么缺心眼,半夜三更地跑到房頂上去,攪得連個安穩覺都睡不上!”
“小二!小二!你們這怎么回事,吃飯吃飯,怎么吃著吃著天上掉面粉還有餡餅呀!”
“他奶奶的,哪個渾球沒事吃飽撐的,……!”
…………!
樓下早已叫嚷著喧嘩起來!
房頂上,兩人相視良久,那人一身夜行衣裝束,透著燈火的照映,可以知道,此人七尺身形較為瘦小,右手始終緊握著一件物什,由于兩人之間還是有一段距離,一時間還看不清他手中所持何種兵器!
“你到底是誰?緣何一路跟蹤我們?”
“誰說是在跟蹤你們,你有證據嗎!”
“你最好還是快些言明來意,否則動起手來,再解釋也都救不了你的命了!”
“哈!哈!哈!哈!……!笑話,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憑什么說是我跟蹤的你,怎地不說是你們一直礙著我的事情呢!好狂妄的人,”那人說話間,擺弄了手里所持物件,原來是一把折扇,輕搖了兩下,繼而又看向樊孤塵。
“你是不肯說了!”
“如此狂妄!我倒想聽聽你有什么可說的!”
兩人你來我往,口角甚狂!樊孤塵見一時也問不出什么,遂,言道:
“那就手底下見真章了!”說罷已然手腳大開,擺出了陣勢,樊孤塵此時心里早已被他言語激得怒火中燒,恨得牙癢癢!
“哎呦!要打架啊,追上了就跟你打!看鏢……”話音剛落,那人假意投出飛鏢暗器,嚇得樊孤塵連忙閃躲,于是他便趁勢縱身躍下屋檐,消失在了無盡的夜空中!
樊孤塵見自己一而再地被人戲弄,心中好不惱怒,于是順著那人消失的方向,連連踏步借力,追趕而去!
只是那人一飛落地之后,便即刻換了裝束,側過身來,忽閃忽閃的夜火將那人的面部輪廓照得清楚,正是隨著樊孤塵一行同時入城的那名男子,名喚柳飛!
原來進城之后,他便命人一路尾隨樊孤塵二人至此,此番他親自前來,定然是為打‘天行劍’的主意而來的。
透著邪氣的神情冷冰冰地低吟道:“孤塵子,任你本領超群,卻怎么也料不到,那黑衣人竟然會是我這個斯文人!我奈何不了你,不如先引你去‘雁翎宮’,讓城主去去你的霸氣再說!”
寒雁城一宮十三院,席地甚闊,縱橫逾百里,湘江流水,穿城而過,自西而東,與瀟水相合,終入洞庭,而歸長江,故常以瀟湘稱名湘水之地!
雁翎宮,鰲居其元,十三庭院身后整齊排開,皆是磚瓦宮墻,鮮有假山活水,三兩相襯,不盡悠然,庭院之間無有長廊,且燈火相印,皆匯聚于地處中央的雁翎宮前,與雁翎宮里的明暗相托,瞰視去,宛若一只大開屏羽的孔雀鳥,似此等工匠巧妙搭建組形,翎羽燁燁!當真是獨具匠心,別有一番靈韻!
莫連成雖為一城之主,卻只在江湖當中有著一席之地,正統權勢卻是失為旁落,唐庭衰落,佞小得勢,各路諸侯紛紛踞地稱雄,唯寒雁城這一席之地,事恭卿主,是以為各路‘同僚’爭相吞并入駐,好在寒雁城于綠野江湖占得一份,而龍行司素來只理江湖事,早年便有斷言,唐庭與龍行司一脈相承,同興同亡,是以寒雁城根基深固,幾番**皆未動搖,其城主似王而非王!
亦是他這般始終保全忠義,才得以龍行司格外寬厚,令覬覦齷齪之輩不敢輕視!因此雁翎宮實為將軍府,將軍府持舵之人,便正是此時城主莫連成,旗下佛陀地處五岳之秀衡山,破軍為名;貪狼遠處湘西,魂斷飄渺羅剎綾;僅圣子峰遙相較近,位于寒雁城畔,迴雁峰上!
將軍府雖然盤踞勢力為眾,其施行經費,卻絲毫不取于民賦,莫連成早年經商有成,賈通天下,是以維系旗下眾口不欠絲毫之短!
“主公!我部‘避水瑤琴’于月余前遭竊,現如今下落不明!門主詳查之后發現……主公一室的族譜!也一同有失……!”
雁翎宮廳堂燈火通明,仿佛完全將深秋末旬的漆黑,拒之門外!堂下一氣喘吁吁的人,單腿禮跪在地,雙手抱拳,垂首恭敬地向堂上之人,稟明事情緣由!
“此事我早已知曉!你一路馬不停蹄,想必已經累了,下去休息吧!”言語倒也隨和,毫無上下分別之意!
待得那人轉身退出宮門之際,堂上之人低聲,沉吟道:“多事之秋,諸多不順!唉!難道天亡我城!”
那說話之人雖未及天命,卻也早過不惑之年!庭宇富盈,八字劍須倒掛,身形嶙峋如削,周遭衣物掛飾,收拾得干凈整齊,滌塵不染!雙手駝于身后,兩眼似是呆若一般停留在正前方的一塊匾額之上,凝視許久,不曾移動!
‘真武笑將軍’幾個金黃湛湛的隸書陽文,高懸于廳堂內的燈火通途照耀映襯之中,顯得格外雄壯,這匾額曾是他與父輩瀝血沙場,一將功成萬骨枯換來的豐功卓著,此番他凝視著匾額之上的行文,思緒萬千!
數十年前,自從李唐衰落之時起,天下群侯爭相踞地稱王!
因莫連成曾率部堪亂有功,被王室授予其真武將軍殊榮,時隔幾十年過去了,這牌匾依然熠熠如輝,未染塵土!
現如今,一直以匡扶正道為己任的龍行司,卻對其麾下部眾發出了‘天行令’,這無疑是將他之前的種種忠義之舉,一朝全否!怎能不叫他痛惜往昔,甚至他對此次的;‘天行令’出處是否正途,都產生了懷疑!莫連成向來對部下律條嚴謹,似這等與苗疆番人勾結,荼毒中原之事,在這之前他都是毫無覺察,不知龍行司是從何處得悉這等莫逆的罪行的!
此罪行,于天下,人神共諸!
加之此時湘西鬼都,情使貪狼殿至寶‘避水瑤琴’偏又遭人奪竊,其門主古音琪更是因此倍感羞辱,幾次修書前來請示,若非他一再安撫壓制,只怕這座孤立之城更為迷亂,湘西鬼都的‘避水瑤琴’遭竊,然月余前,恰好天行令現身江南霍家之時,傳令之人亦是身攜此琴而去!
霍家財氣,富甲天下,此時群豪你爭我奪,動亂不堪,若想兵強將廣,利于不敗之地,霍家的財力,便是各路諸侯的必爭之地;另,湘西鬼都置放著他們莫家宗室的根本,族譜!
霍家門媳莫顏隸屬他宗室后人,自然族譜收有其生前身后之事,自然也是記錄了十幾年前獨孤氏三兄弟與霍元齡主仆,以及江南煞之間的一些糾纏過節,此番‘避水瑤琴’失落之時,恰巧族譜里此卷竹簽亦同時不知所蹤,由此推想種種,不難猜測,此次‘天行’定然有假!
令現霍家,而恰好霍家有人牽連其中,為接‘天行’必清舊怨,是時霍家牽涉江湖仇殺,傷殺已成定論,霍家富甲天下的財力,自然亦是無有閑暇照料,分崩離析在所難免,然而將這一切萬惡的眾矢之的,卻指向了江湖孤城,寒雁城!
似此等一箭雙雕,置身局外的計謀,清靜下來,不難看出,然此時,已經為時已晚,‘天行’劍令相合,共赴寒雁城已成定局,若要洗清罪責,除非龍行司親徹其令,但若此令為假,平常人又豈能令龍行司動用‘止緣山莊’的武林絕跡,而出江湖肅清此事,唯一的可能便是半途截得懷揣‘天行’之人,阻止劍令相合,然而此舉,無疑開罪于整個武林,成為眾矢之的,其后果更是不敢念想!
思念及此之時,不免嘆息一聲,竟不知房梁頂上,正暗暗伏臥著手攜‘天行’之人!
因樊孤塵一路緊追猛趕,卻還是不見那蒙面人蹤跡,等他回過神來之際,已然進入到了雁翎宮的宮墻之內,正欲退去之時,赫然見得一人行跡倉促,蹌蹌踉踉直奔中央宮門——雁翎宮而去,遂,輕聲落地,三點兩踏,躋身躍上房梁,一窺究竟!
日前只知攜劍來此,也不知去往何處尋找得令之人,是以干脆從此事的源頭,寒雁城主雁翎宮開始查找!
樊孤塵聽得許久,毫無可用線索,無非是聽這雁翎宮主莫連成,郁郁寡歡,憂心嘆息罷了,遂,欲抽身離去,孰料,手中‘天行劍’與那瓦礫之間,發生了磕碰,一時間弄出了聲響,當下心頭一急,立馬雙足借力騰飛,逃之夭夭!
一宮十三院,那般惟妙惟肖的局勢構建,并非為了眼觀美妙之利,更大的深藏,令人難以察覺的便是,一十三院的燈火,將雁翎宮的輪廓照應得面面得體,若有人夜伏在雁翎宮之上,從十三院的之間門庭皆可立覽無余,加之夜空漆黑一片,燈火通照之下,夜伏之人自然無所遁形!
十三院中,暗藏雁翎宮護城禁衛軍,個個身手敏捷,身經百戰,以一當十的勇士!
是以,樊孤塵此番自以為聰穎過人的舉動,卻將自己的夜伏雁翎宮頂之態,暴露于人前無余,在其正欲抽身離去之時,身后早已跟上了四五個赤手空拳之士,一對對眸子死死地盯視這眼前這位‘不速之客’。
樊孤塵心想道:難怪剛才進來的時候不見一個人,原來都躲在暗處,等自己靠得近了,再一擁而上!
就在樊孤塵轉身意欲騰空的剎那間,立時感覺前胸后背有如芒刺針扎,五六只碩大的肉掌,暗藏著十分霸道的內力,頃刻間,幾股雄渾的內力灌注體內,只覺氣血翻騰得厲害,臟器如碎裂般劇痛,稍時間,翻滾的氣血忽而變得凝滯如結,一口腥紅之物立時涌出喉嚨!
好在他家族內功根基穩厚,遭受如此重創,依然可以凝結丹田之氣,不至于被人打中氣門,以至于真氣渙散,形同廢人!
“何方狂徒,竟敢夜闖雁翎宮,此番只怕你是有來無回了!受死吧!”樊孤塵昏昏沉沉中聽得一人喝斥道。
眾人將樊孤塵合力重創之后,紛紛先后著地,只是樊孤塵此時內息凝結,再無余力保得周全,直挺挺地凌空下墜,眼看著就要摔得骨節斷碎之時,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道推至,將其下墜力道盡消,以至于落地之時也只是有些許碰撞罷了!
方才一連番的變數,僅在這電光火石之間,稍縱即逝,樊孤塵根本無法反應,天行劍依然閑在鞘中,樊孤塵落地之后連忙席地盤腿,開始調息剛才氣血翻騰所受之苦!
眾人全神貫注著眼前這個懵懂少年,不知其是因一時誤闖還是不識此地兇險,冒然進犯!還是來此有所圖謀,之前的那一招重擊,若估計不差,已然奪去七分生命!
“他或許只不過是個生活所迫的偷兒,爾等怎可下得如此重手,要他性命!”話音剛落,將樊孤塵團團圍住的眾人立時分出一條道口來,那人還是信手駝于背后,神情如定般地自雁翎宮外走過來!
看他走路步子沉穩,神情如斯,顯然是一把內家好手,方才樊孤塵下墜之時施以援手的,也定然是他。
“主公!”待他站定之后,圍著的眾人連忙單腿跪地,禮相對待!
莫連成信步至此,著眼細細打量了眼前這個少年一番,見其面色由紙白漸轉紅潤,驚奇言道:“好強的內家功底,遭受如此重創,調息片刻,竟然可以自愈五成傷勢,想必他也不是什么苦于生計的偷兒!”
“此子定然有些來頭,就是不知是哪家名宿之后,當今武林有如此內家造詣者,其數不過三人?”細細打量許久,莫連成忽又言道。
“臭小子!”圍著的眾人之中,一人言出之際,伸手便化掌為勾,直取樊孤塵咽處,此時樊孤塵潛心入定,調息內傷,外力斷然不可有擾,否則當場斃命!
“慢……!”莫連成急忙出言喝止,那人指勾頓時停留咽處,只消進得半寸,便可捏碎其喉骨,在場眾人很是不解,為何莫連成接二連三,一而再地饒過眼下這少年的性命!
看著部下眾人的不解之情,莫連成繼而言道:“你們可曾知道,我之前說過的天下有此修為的人不出其三的這三個人是誰么?”
眾人立地不語,他們都是世襲的雁翎宮屬從,城主之意,斷不敢違抗!
“不敗神話龍行司主;無常劍邪化血教主;以及后起之秀樊家,前兩者素不過問江湖事,而樊氏一族早在十年前便匿跡江湖,眼下這少年年紀不過雙十,唯一的可能便是這少年乃樊家后人,你等可還記得十年前的一段塵事!”
“主公說的可是十年前樊氏夫婦將其獨子,年歲不過十秋的稚子過忘河,入參劍崖一事!”
“正是!”
“那這小子,豈不是……!”
“主公!”眾人頓時知曉眼前這造詣非凡的少年究竟出師何處了!
參劍十年如一日,終得‘天行’隨身!
此少年,出身樊家,手中執掌‘天行劍’此等利器,更為緊要的便是此時的‘天行’關系著整個寒雁城,將軍府的存亡優劣!
圍著的眾人一對對眸子,切切地盯視著莫連成,只待他一聲令下,眾人便頓時結果了這個于武林中份量重大,而此時卻給他們帶來危機的少年!
那一對對炯然的眼神,仿佛要把樊孤塵活活吞噬一般。
只是他們知道,莫連成不會下令誅殺,因為在這之前他便兩次保得這少年性命!
“不要再追問了,我曾經答應過劍圣岳龍,饒過手持‘天行’的人一命,你們想叫我食言而肥,做個背信棄義的人么!”莫連成言語懇切,但其中也不難聞出一些言不由衷之意!
劍圣岳龍,乃龍行司與外界相通的第一道屏障,參劍崖的主人,看守著衣冠冢,從不與外界來人接觸,于當今武林中除了老一輩的聽說過其人其事以外,武林的后起之秀皆都不曾風聞其言貌!
其劍術造詣出神入化,摘葉傷人,與江南煞,無常劍邪冷寒霜師出同門,但其劍術造詣獨具一別,是以其性格更為孤僻清高,在當時武林中竟無一知己相交甚深的好友,唯獨與這將軍府主事莫連成有過一段不為人知的交情,說是交情,也只不過一面之緣罷了,當時寒雁城遭遇動亂,部下四分五裂,奸佞之輩覬覦城主之位空虛,紛紛各自為政,盛名一時的寒雁城將軍府險些遭遇滅頂之災,好在當時岳龍于師兄弟三人聚首于此,他見不得這般以下犯上,弒主謀逆的行徑,當時莫連成尚屬年幼,毫無建功,難服于眾,是以當時將軍府部下齊聚一堂,謀逆爭位!以至于造成血流成河的慘烈之象!
于是便出手制止調解,才叫年幼的莫連成幸免于難,后又助其堪亂有功,得下這‘真武笑將軍’的功勛,自此,寒雁城將軍府功成名就,以德服眾,德行于天下,離亂的部眾亦是摒棄前嫌,重修于好!
年幼之時劍圣岳龍的一時口頭許諾,不料此時竟保下了樊孤塵一命,莫非這便是天下蒼生所傳頌的‘前因后果’!
是時,又自門口奔跑進來一人,那人手托書信,一直低頭行進,顯得格外尊崇主上,口中叱喊道:“主公,楚王差人送來書信一封,請您過目!”
楚王便是當時稱雄于楚湘的馬氏一家,自李唐皇室衰落之后,凡有兵馬的割據政權,各自上表稱王,同為炎黃子孫,此間亦在權欲的驅使下,露出了貪婪的個性,自此便也顧不得忠義節表!
莫連成自那人手中取過信件,詳盡信中意涵之后,只聽得他暗暗地嘆息一聲,之后便滿腹心事地步向雁翎宮門!
“由他去吧!不要為難他便是!”扔下一句言語,便闔上了雁翎宮氣勢宏偉的大門,場內氣氛依舊一團寂靜。
“給他留個記號,長長記性,不然還以為咱們將軍府是那種想來就能來,想走就得了的!”
說罷一人,雙臂渾然成舞,衣袂飄拂之聲連連,然而樊孤塵此時依然一味端坐在地,宛如空視一切外擾一般,紋絲不動,忽然,那喊叫之人一掌猛可釘在樊孤塵胸口!
然而此時間,那人只感覺這一掌恍如擊在了磐石之上,起不到絲毫作用,樊孤塵還是安靜地端坐在那里!面色無異!
“怎么回事?”那人惡狠狠的盛氣凌人般的面色突變,眉宇間盡露恐慌,殊不知,樊家的‘鼉黿真氣’乃是一門上古玄功,固本培元,氣血雙行,最弱之時醒轉,只要體膚未有損傷,留得一口氣息,所受之創傷愈烈,醒轉之后愈強,似這等得天獨厚的功法,非尋常人所能料及,是以,他一掌擊去之后,立時驚慌失色,沒了主見!
“咦!還真是奇了怪了,這小子明明內傷過重,已是氣若游絲,老六這一掌少說千斤,亦足有八百,怎地打在他胸口絲毫反應都沒有!”
“這廝手里的‘天行劍’,近日來令主公寢食難安,性情大變,城主雖然顧及信義再三饒過他,倘若他……!”
“對,殺了這廝,就當是咱兄弟為主公除去這個心腹大患!城主顧及信義,卻苦了自己,如今主公不在這里,咱兄弟就當主公不知此事便是!
“等到日后主公追責起來,木已成舟,并沒有背棄故人之義!”
樊孤塵此時心神已漸漸恢復,耳目能詳,眾人的一番議論言語,早已被他收入耳中,心念道:這些人怎地不聽從主公號令,他才一轉身他們便行這忤逆之事!真叫人惋惜,現如今性命拿捏在他人之手,卻還要讓自己聽見他人是如何商量奪取自己性命!想想也真是可悲!
“啰嗦什么。要動手就快點,到時候等這廝調息完了再動手,萬一弄出動靜可就真壞了主公的信義了!“
說罷幾人便要動手,孰料,正當他們擺開架勢,雙臂灌注渾身蠻勁內力之時,樊孤塵迫于情形,只得強行中斷調息療傷,盡丹田之氣,血行鋒海,氣沖淵嶺!
全有拼死相抗之態,鬢間汗如豆粗,之前遭人襲擊,全無防備,是以傷勢極重,此番有了前車之鑒,樊孤塵再不敢大意,雖然療傷之時,氣血折損得厲害,只要此刻還能提運半口真氣,抵擋這第二波強襲,二次傷情必能在最大限度上有所減輕!
此時的樊孤塵已是強弩之末,虎頭蛇尾,后勁不濟,倘若真的化解不了眾人罄盡全力的一擊,只得悔恨自己稍前行事草率,全然察覺不到那房頂之人的計謀,以至于此刻深陷絕境!
‘天行’此時非但再也挽救不了自己,卻還成了石沉大海的一塊鉛鐵!
圍著的眾人之所以會如此,很大的一部分是因為其身旁的‘天行’,思量間,幾對雄厚的肉掌已然打在了樊孤塵的前身后背,幾股霸道的內勁立時竄進了經脈,樊孤塵只覺胸口劇疼得厲害,腹內臟器宛如節節碎裂一般。
“啊!”切膚般的劇痛令樊孤塵再也抑制不住,叫喊了出來,那嘶喊惋惜凄絕,歇斯底里!
樊孤塵片刻間竟然連遭兩次重擊,哀嚎之后立時激發出他心底的殊途同歸之念,生死置之度外,抽搐著雙手一抖,‘天行劍’立時脫鞘而出,右手持住劍柄,拼盡余力,將眾人之縛掙開,環手一式‘秋風掃落葉’盤旋而刺,猛然,只聽得遍地嚎叫,原本魁梧站立的十幾條漢子,此刻皆都倒仰在地,抱足而嚎!
原來是樊孤塵這一舍命的還擊,不偏不倚正好刺在了他們的膝骨之上,‘天行劍’鋒芒何其凌厲,立時間膝骨碎裂,下肢盡廢!
一擊還招之后,樊孤塵亦是渾身全沒了勁道,只得將‘天行劍’立插在地,艱難地撐著身子,回神看了看四下的情景,旋即言道:
“我也是被你們逼得無路可走了,這可怪不得我!”
亦或許這正是應了人們常說的一句話:話不可說盡,勢不可去盡,凡事太盡,緣分勢必早盡!若不是他們的咄咄逼人,步步緊逼,亦換不得樊孤塵這一舍命的還擊,得饒人處且饒人!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義。
以身試法者,必將自食其果。
喘息了片刻,樊孤塵害怕這些人的嘶嚎會引來更大的危險,于是拖著重若千鈞的步子,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向宮墻門口,畢竟此處乃是寒雁城心腹之地,戒備定然森嚴,之前被切碎膝骨的那些人的嘶嚎之聲,此刻果真招來了第二撥守護將士,樊孤塵陡然見得眼前黑壓壓的一片,手中的火種熠熠刺眼!
此時樊孤塵已然知曉,自己生還無望,心神稍一松懈,立時昏死過去,沒了知覺!
秋深思靜夜,夜夜笙歌欺;窗前明月,香消裊裊!卻總一把弦,舊景墨新人!
原來那柳飛卸裝躍下房檐之后,并未閑下,他一面將樊孤塵引入雁翎宮闕,另一邊卻費盡心思盤算,怎樣混過雁翎宮的眾多巡戒耳目!
去到他那日夜魂牽夢縈的地方,不惜以身犯險,這種感覺十分強烈。
等到樊孤塵只身深入雁翎宮宮墻之內后,他便眨眼即返,卻并未走遠,委身城墻夾道黑暗處,暗下注視著,眼前這位,人所稱頌的‘天行劍’主人,孤塵子究竟是徒有虛名,還是當真武藝超群!藝高人膽大。
當下眼見得,樊孤塵一連遭受兩次毀滅性的重擊之下,依然還可以憤起拔劍,連傷雁翎宮日夜守護的十三勇士,不由暗自驚嘆不已,亦萬分慶幸自己!
慶幸的是方才并未因為一時的技癢,而與樊孤塵自那房頂上拆斗,否則,此時的自己斷然不可能還可以在此,藏身一旁,冷眼觀戰!
見得樊孤塵持劍割碎十三勇士的膝骨之后,便縱身躍出宮墻,直取西門而去,而西門的歸屬,便正是寒雁城將軍府麾下圣子峰所駐之地!
圣子峰下,池淵秋水,碧波嶙峋,星光碎打著湖面,影射在兩旁的石巖峰林之上,熠熠如輝,宛若萬千翩翩仙子,遍灑金碎一般,盡顯嫵媚妖艷,好像一個風韻婆娑的女子,掛著幔帳羅紗,睡臥于此,忽明忽暗的虛幻,引人無盡的遐思!
湖心中央,木樓構造著的,是一座園子,仿佛與世隔絕一樣的婷婷玉立,湖波散射著明月銀裝,折射出莊園一角假石之上鬼斧神工雕刻的三個字:覆水居。
石壁上的這三條雕鑿的痕跡,盡管鑿痕已顯得有些淺淡,但在此際銀光的修飾下,卻是鴻溝未減!
恍如這座園子的神髓,盡顯得整個宅子的風雨屹立,飽經歲月的滄桑!
此座園子的主人,便是寒雁城將軍府麾下,三大護衛之一的風泅陵,他有一件成名于武林的奇門兵器‘泅蓮珠淚’,形如淚墜,千絲纏繞,剛柔并濟,專攻人命門氣罩,隔空打穴,舞得出神入化,出道至今罕逢敵手!
柳飛行至湖畔,勒進韁繩,馬兒立時前腳蹬地站起,嘶喑之聲,頓時打破了整個湖面的平靜,亦擾亂了宅子里的人的清夢,宅子里零星的光火,霎時間變得明亮通途,篆文石塊旁的‘覆水居’大門訇然中開,自其間信步走出一個人來!
那刻字的石塊原本就是立在水面之上,下端亦是石礫壘砌支撐,是以那人出得門口之后,便已步入湖水面上,只見得那人如履平地一般,慌忙不亂地一步步向馬喑的位置走來,似這般踏雪無痕,履水如行的上乘輕功,叫此刻鞍馬在前的柳飛望塵莫及!
來人正是此地主人,風泅陵!
柳飛見他由遠及近,始終保持著悠閑的神態,不慌不忙,不急不慢;柳飛連忙翻身下馬,因為風泅陵已然站在了他前方不遠處的岸邊!
“風……!風堂主,屬下見過風堂主!”柳飛雙手抱拳,躬身見禮。
“哦!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呀,**少年斯文人柳飛呀!”透著零散的星光,依稀可見那人面相謙和,身形中等,待他走得近些,只見他宇廓如刻,邊幅清凈,無有須痕,年溢而立,卻未及不惑!
他口中念叨將這柳飛此人稱作‘**少年’,其意并非視其為紈绔登徒之輩,卻是一種莫名的親切稱謂!
江湖中人,自然沒有了那些繁文縟節,拋開了那些條條框框的束縛,不需要再刻意去描述些什么,來顯示自己的行為修性。
“哈哈!堂主說笑了,我這個**少年現在可是成了無家可歸,有家不能歸的流浪兒了哩!”他言下之意說的便是,前日因‘天行’之故,遭莫連成責問,遣人將其驅逐出城一事!
只見得風泅陵暗暗嘆息了一聲,繼而言道:“城主!……,那檔子事,他還在怪罪于你嗎?”
這一問,問得柳飛心中百感交集,怒悲難分,因‘天行令’一事,莫連成下令將他逐出寒雁城,并著人取其性命回城交差,被人一路追趕,不傷性命,半途卻天意弄人一般又碰上了手持‘天行劍’的樊孤塵,誤打誤撞地為他所救,這樁禍事因‘天行’而起,卻又因‘天行’而得救,雖說是有驚無險,此刻回城見到往日的情景,難免不會令其倍感造物弄人!
風泅陵見他垂首無語,隨機言道:“城主招我連夜趕往雁翎宮,說有要事相商,你是來找我三妹的吧!她在‘聽雨閣’研究琴藝,我這小妹啊,最近不知道怎么拉,居然迷戀起了她以前見到就驅避不及的弦琴來!呵呵!”
江湖人,江湖忘,江湖事,江湖了。
江湖中人本就對兒女之事,淡之如水,甘之如飴,少了世俗的教條束縛,變得不再那般只是止于口齒的寒暄!
“堂主!現如今我依然還是降罪之身,只怕,三姑娘她……不容我!”言語很是小聲,極度自卑。
風泅陵正了正衣物佩飾,繼而言道:“你大可不必介懷,這只是主公的一時的惱羞成怒而已,并非本意如此,我這就去向主公稟明緣由,勸主公收回成命!‘天行’一事,我家三妹子也是有份的呀!更何況,依當時的情形,非人力所能挽轉,你不也是深受寒冰劍氣之害嗎!”
“多謝堂主以《化相神功》替屬下解了冰寒之苦,這份恩情,屬下銘記于心,他日若有差遣,萬死不辭!”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辭,說的人心攢動,血脈賁張。
“此事暫且不提,你過得去這‘滌塵湖’吧!需要我幫你一把么?你身上的寒氣雖然已解,但你渾身經脈遭受重創,不宜動用內力過多,日后千萬要記住!”風泅陵指了指眼前這一汪清澈的湖水,切切言道!
‘凝傲劍訣’所系之寒冰劍氣,專損人三陰脈絡,一朝傷于寒,終生不得愈,陰寒之苦只怕得要相伴柳飛余生了!
“什么!我……!”柳飛煞是驚怵地言道。
“唉!江南煞的兩大成名絕技豈是兒戲!”
見到柳飛呆杵當場,不由暗暗嘆息,稍后又言道:“主公找我還有要事相商,耽擱不得!”
說罷,風泅陵已然邁動了腳力,暗暗的銀光漸漸地把他的身影吞噬的模糊,直至最后,蕩漾的湖水折射出的粼光,將他的身影徹底地收攏,消失!
柳飛一人呆立在那,望著碧波粼粼,心里像灑了五味瓶一般,念道:早知道他們身懷如此絕技,當初我何必逞強!
然而他也知道,世上絕沒有后悔藥可吃的。
遂,捏了捏鼻息,整整妝容,雙腿并地一躍,從岸邊到‘覆水居’,中間約摸兩三丈的距離,只見他,勻著身子,若蜻蜓點水一般,兩三個起落便已過得湖區!
‘覆水居’這塊石板上,雕刻著的這三個字眼,在往日看來再熟悉不過了的,此時看去,宛若隔世相逢一般,他所在意的并非這些冰冷雕鑿的字,而是這棟宅子里的如夢般盡如人意的溫柔。
宅子里,空曠得出奇,幔帳羅紗迎風飄拂,宛若垂簾薄霧露水,莊園四相皆是木樓構成,圈圍著中央空曠出來的一處水面,習風零散浮動,撥亂輕垂的紗簾,乍看去,宛若身臨仙境一般,令人嫻靜,放松,忘卻塵世的喧囂。
夜風輕撫著羅紗,宛若萬千纏繞交錯著,中央空曠的水面上,三兩只木柱撐起一座角樓,那蹁躚游若仙子的紗帳輕柔地迎向樓檐,角樓處,高掛起一盞油紙燈火,這點星星燈火,將這宅院的四周回映得分外亮堂,被夜風吹得搖曳明暗不定,若隱若現的燭火盜射出一個人的身影,那身影雖然借著月下的銀光,角樓里的那盞燭火,卻也只得看見纖柔的身段,與衣袂飛舞的婀娜,是個女子!難見她人面。
鬢間的青絲隨著風牽動舞,燭火搖晃不定,亦將那角樓中女子的芬姿倩影,漸漸地映入旁邊的這位不速之客瞳孔當中,模糊的意境已然緩緩明晰,赫然,自柳飛腦海中蹦出一個人的名字來,這個名字便是他這次折返城中的所有借口和理由,那女子便正是風泅陵的三妹子,風憐影!
透著夜幕里習風輕柔的飄渺,柳飛自懷里取出久違的那把折扇,于水面之上輕輕劃過,被激蕩濺起翩翩的水花,分外晶瑩,只見柳飛忽然躬身如定,折扇于手中打了個圓弧,舀起水花,那水珠一著扇面,宛若托上無窮綿力一般,徑自凌空躍起。
須臾!柳飛將折扇自手中挽了個扇花,繼而暗運內力,借著扇邊的絲毫勾劃,將水珠以內力送出,由于夜幕色淡,那水珠又是十分透明清澈,這一輪送去,瞬間便再難看清它飛出的路徑,宛若無形一般飛向中央的角樓!
嘀哄!一聲絲弦輕音,自那角樓女子手下勾彈發出,只見那幔帳頓時如凝結在空中一般,繼而又往風向相反的方向拂去,而那稍前消失不見的水珠,亦在這弦音輕響的瞬間被擊散,宛如被一股無形的刃風割開,一時間分崩離析,再難成形!
水珠被打散之后,卻并未循常理向下墜落,而是朝原路返回,只不過較之稍前送去的時候快速了許多,顯然其中暗藏兇機,星星點點,直朝柳飛而來,只見他手中折扇立時被穿透了無數個針尖小孔,水霧亦立時消失不見!
“三姑娘!手下留情呀!”這一連番的舉措僅在眨眼之間,非是柳飛內力不濟,實是這般波音藏鋒,鬼魅異常的功夫,柳飛從未見識過,雖然那日于山谷之中,力戰手持‘天行令’那兩個少年之時,自己卻傷重在身,自顧不及,根本無暇細睨其間端詳,是以此番,柳飛慌亂應對,驚恐叫道。
“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呀!斯文人,”風憐影清脆地柔聲道,仿佛剛剛的那一律音波催動險些傷及他人的事情,完全絕口不提!
“是……是我哩,”風憐影說話之時已然轉過身來,正視著水面不遠處的柳飛,她懷抱古琴,若隱若現的嫵媚,嬌柔的身段更顯得楚楚動人,令柳飛一時間也亂了心思,唇齒竟然唐突起來。
看著柳飛瞠目結舌的神情,撲哧!嬌笑了一聲,看到他如此地注視著自己,雖然月光略帶朦朧,水亮的一雙眸子早已讀出了柳飛此時眼里的所思!
遂!繼而言道:“你……!怎么回來了,城主不是下令……”
“三姑娘!你的琴聲真動聽,我還從來沒聽過這么讓人陶醉的音律咧!”還未等風憐影把話說完,柳飛突然很是緊張一般,出言打斷,心想:你哪里知道,我冒著被城主抓住處死的危險,貿然折返,為的只是再見你一面而已!
舞者無心,聽者有意!
“你說的這架古琴么?嘻嘻,這是古堂主送來與我解悶的,怎么啦?”風憐影言道。
“沒……沒什么,我只是覺得這古琴,音色絕佳,不免有些好奇罷了!既然是古堂主送給你的禮物,自然是不比尋常哩!”柳飛表情苦澀地倉促回道。
聽得柳飛這番言語,風憐影自是十分得意,將古琴放下,又翻開了擺在案桌之上的那本枯黃的油皮紙書,良久不語!
于是柳飛繼而言道:“古堂主向來十分慷慨,想必你也一定很喜歡他送你的這把古琴吧?唉,難怪你會如此地愛不釋手!”
“那是自然,試問有誰在被人家送了好東西之后會不喜歡,不高興的呢?”
“那到也是!”回應得很是小聲。
“他!不但送了我這把古琴,還將他門中世襲相傳的曲譜《云水賦》,也一并贈送與我了喱!”風憐影很是得意地細說道,全然忽略了眼前這人的滿懷心思。
“什么!《云水賦》?”柳飛頗為愕然,這《云水賦》素有江湖絕律之稱,其曲韻幽然,似水清靈,若浮云虛無。
水天一線處,若水浮云邊!據說是千百年前一位精通音律的世外高人,得于天賜的靈韻,后幾經流傳便成了這部曲譜,江湖傳言,此曲譜素來極通人性,音色旋律全憑所奏之人心性品行,是一部亦正亦邪的曲子,早些年曾配合‘避水瑤琴’得以演奏出冠絕古今的一段軼事,令無數江湖絕跡人物,敗倒在其‘音波藏鋒’的綿力之下,自那以后它便有了一個令人汗毛顫栗的名字:魔音。
柳飛驚愕的并不是古音琪會將這曲譜轉送他人,而是這部曲譜沾染過太多血腥之事,容易令人惑魅,迷失心智!
他與風憐影雖然相處不多,但從簡單的幾次交涉當中,他已然了解風憐影內心涌動的性子絕非善類,爭強要勝,必然心智薄弱,容易誤入歧途,而這本曲譜亦是遇正則正,遇邪則邪的功曲,倘若不能做到置身其外的信念,極有可能被其強悍的功法而激發人心里一直存在的邪念:**。
人言,欲壑總難填,知足常樂。
“也不知是怎么了?每當我撥動弦音之時,總感覺體內氣息隨之涌動,內息吐納大勝從前,兄長一直都不肯教我《化相神功》的內功心法,有了這架琴和曲譜,我已不再需要那些了哩!”風憐影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全然為這曲譜著了迷。
聽言柳飛當下心念道:如此看來三姑娘她已經對這曲譜著迷,被迷失了心智,倘若不及早讓她覺醒,一旦誤入邪道將追悔不及。
“三姑娘,這曲譜,古琴固然是不世珍寶,若三姑娘你能奪得‘天行’,將來主公必定算你大功一件,亦可免去你這禁足之禍!”,他想借‘天行劍’一事讓風憐影轉移視線,不要一門心思專注在的《云水賦》上
原來因為‘天行’而得罪的并非就他們兄弟二人,風憐影亦在處罰之列,只是城主礙于風泅陵的面子,才沒有公開懲罰,只是私下里處以禁足三個月,略施薄懲,以儆效尤,這些情況早在他入城伊始,葉重便已告訴了他。
“天行?江湖第一利器,自是無與倫比!與這譜曲比較起來,更加彌足珍貴,莫非你!知道它現在在哪里么?”聽言風憐影暫時按捺住心里的亢奮,眸子里盡是天真。
柳飛沉思半餉,不知該如何應答,此刻手握‘天行劍’之人已然被人擒住,囚禁在雁翎宮中,樊孤塵他手里的‘天行劍’又是何等吸引,此番若想尋得,絕非易事;然而那‘天行令’亦更是不知所蹤,倘若告訴了她,自己又有什么本事可以替她找來。
正自柳飛愁疑難斷之時,庭院之中,除了風呼之聲,雅靜如斯。
風憐影自言呢喃道:“如果有‘天行’在手,何懼我這禁足之罰不破,到那時我便逃出這牢籠似的地方,自己去闖蕩江湖!”說話間,纖指胡亂撥動了幾下琴弦,一對眸子始終都未曾離開那本蠟黃的曲譜!
“原來我還以為你知道‘天行’的下落,原來你也只是在這里逗我開心的咧!唉……!”嘆息一聲之后,風憐影又端坐在琴臺一旁,雙手搭在絲弦之上,悠揚著弛緩滑澀,勾點提拉起來。
看著風憐影滿懷失落的神情,加之嬌嗔的嘆息,令柳飛頓時亂了神志,焦急的思緒全顯露在了臉上,當下把心一橫,絕決言道:“我知道‘天行劍’現在在哪里……!”
一語驚出,萬籟俱靜。
寒江浪起風云變,雁落回眸彷徨舟;今墨昨日君臣夢,前唐一百八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