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原來是你！竟然用這下三濫的偷襲招數(shù)！”樊孤塵惡狠狠言道。

見狀，岳龍與獨孤宏二人連忙運功替他們解穴，孰料，一連幾道內(nèi)力透過穴道，竟如石沉大海，不見絲毫作用，當(dāng)下心頭頗感詫異，回頭看了看薛長戈一眼，只見他滿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

倏然，薛長戈訕訕言道：“不必徒勞了，方才拿點穴位之時，用上了我薛家獨門內(nèi)功，除非我薛家人，其他人根本解不了！”

“血氣！你竟然跟你父親一樣，練這種邪門內(nèi)功！”岳龍驚詫言道。

所謂‘血氣’與寒雁城所有的‘半闋殘念’如出一轍，皆是以耗損本身血元為根基，修習(xí)的殘忍狂暴之功，江湖傳言‘戎翎飲血劍’以血養(yǎng)劍，其實并非劍刃本身以血而養(yǎng)，而是指那把劍在以‘血氣’這門內(nèi)功催動之時，本身血氣愈是沸騰，其鋒芒愈是凌厲。

“不錯！這門內(nèi)功霸道強(qiáng)悍，豈是你們這些中原武林迂腐之輩所能理解的！”薛長戈甚是得意地說道。

言語當(dāng)間，樊孤塵暗暗提運內(nèi)息，他有家傳獨門內(nèi)功‘鼉黿真氣’護(hù)體，一般的血氣制點穴位之術(shù)，只消運行幾個周天便可得解。

待得薛長戈欲再出言挑釁之時，只見他猛可一個躍挺之勢，身形拔地而起，‘天行劍’凌空出鞘，直朝薛長戈面門刺去，這一連番變數(shù)，幾乎眨眼之間完成，薛長戈見況不由心頭一陣驚恐，出于本能反應(yīng)，開招拆擋，舞袖上揚(yáng)，柔勁掠過劍鋒，硬是將樊孤塵這一擊來勢力道盡消，旋即，只見薛長戈仰面?zhèn)壬恚p腿連連點地，借力繞過樊孤塵手中劍刃，來在樊孤塵腰身一側(cè)，猛然一記內(nèi)力透過掌心，印在了樊孤塵腹下，只聽見樊孤塵一聲悶響，整個人如拋擲一般，重重地被彈飛回去。

是時，樊孤塵忽然覺得渾身血氣翻滾得厲害，當(dāng)即收息回元，盤膝入定，運功化解這記掌力的余勁，閉目言道：“幾日不見，內(nèi)力長進(jìn)了不少！”

岳龍、獨孤宏陡見樊孤塵才一個回合進(jìn)退，便被薛長戈用內(nèi)力震出內(nèi)傷來，當(dāng)下對眼前這個少年驚人的內(nèi)力有些發(fā)怵，彼此對望一眼，不敢貿(mào)然出手，如果獨單單他一人倒好對付，倘若‘孤鴻澗’還有余孽藏在暗處，莫說勝出，能保全受制于人的霍君羨、段七等幾人全身而退都成問題。

當(dāng)即薛長戈悻悻言道：“孤塵子，你能以家傳內(nèi)功化解我薛家獨門血氣拿穴手法，我薛某人當(dāng)真佩服，只是我此次來并非有意與你們?yōu)殡y，家父讓我傳話，說你們要救的人在迴雁居客棧！”

說罷，收住攻勢，慢步走向他們走來，來在距離丈余時，忽然站定，擺了擺衣袖，雙手交叉環(huán)抱，繼而言道：“方才只是為了試試家父所授的內(nèi)功，冒犯了！”

只見他說完，忽然身形晃動，如鬼似魅！樊孤塵等正自定睛細(xì)看之時，感覺凌空傳來幾股暗力，立時間受制的穴位得解，氣血通暢，行動自如，然而此時，薛長戈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沒開仗，就先被人拿了頭彩，真是晦氣！”樊孤塵滿腹牢騷地說道。

“好了，好了！那魔頭薛子翁曾經(jīng)攪得整個江湖不得安寧，其子又得其真?zhèn)鳎詡€敗仗也沒什么大事！如今之計，還是先進(jìn)城去，與莫城主共商救人對策才是重中之重！”獨孤宏開言圓場說道。

稍時，他們稍作調(diào)息之后便動身進(jìn)城，只見此時城門已然緊閉，眾人彼此相視一眼之后，紛紛駕起輕功，徒手攀過城墻，徑直奔向雁翎宮方向而去。

此時雁翎宮中，人頭攢動，麾下分堂悉數(shù)盡聚于此，真武笑將軍牌匾之下正定坐著一人，此人一臉嚴(yán)肅，絲毫不見笑將軍之意，圣子峰花非花風(fēng)泅陵，破軍門佛陀手若樺，貪狼殿飄渺紗古音琪。

莫連城令言道：“今日馬家人已經(jīng)送來聘禮，中秋過后便來迎親，明日便是中秋，這本是一樁喜事，然而馬家人并非正室遺主，名不正則言不順，倘若我寒雁城與之聯(lián)姻，必將收到武林同道譴責(zé)，同時也違背了我輩俠義精神，請諸位前來商議對策，如何應(yīng)對！”

是時，鬼都貪狼殿古音琪諫言道：“啟稟主公，這樁親事決計不能答應(yīng)，不日之前，龍行司剛剛發(fā)出了‘天行令’，說我鬼都與苗疆宵小有勾結(jié)，倘若此時與馬家聯(lián)姻，豈不就等于間接坐實了叛離武林正道的罪名么！且近日有探子來報，薛子翁已然逃出龍行司的禁錮，現(xiàn)身城中！”

當(dāng)即風(fēng)泅陵又繼而言道：“古堂主所言甚是，我等應(yīng)先解決了薛子翁這個魔頭以及‘孤鴻澗’一干人等，先正己身，如此一來自然不怕‘天行令’令文所列種種！”

“如此說來，莫城主今日就應(yīng)當(dāng)拒收那馬家人的聘禮，也好有作說辭，如今聘禮已收，想反悔都為時已晚！”此時雁翎宮外傳來一個人的聲音，來人便正是獨孤宏。

莫連城一見貴客來到，連忙起身禮迎，獨孤宏領(lǐng)著劍圣岳龍與樊孤塵等人步入正堂，紛紛各自招呼禮到，劍圣岳龍久不涉足江湖，不顯身手，堂內(nèi)眾人一時間還難以看出其真身，只當(dāng)是獨孤宏領(lǐng)來的貴客，怠慢不得。

只是樊孤塵亦在其列，令莫連城一時竟不知做何安頓介紹，頗為尷尬，因為樊孤塵自入城一來，先后兩次與之打照面都是兵刃相加，且他身負(fù)‘天行劍’，身份極為特殊敏感，且不說那令文所列種種，是真是假，但他手里的‘天行劍’卻是貨真價實！

而樊孤塵亦感覺到場上的緊張氛圍，當(dāng)下諄諄言道：“莫城主！以前的種種誤會權(quán)當(dāng)過去，如今寒雁城面臨浩劫，同為中原武林宗源，我孤塵子是決計不會在此時行‘天行’之責(zé)的！”

如此一言頓時消去了所有人的戒備敵意，是時，古音琪忽又言道：“聘禮收了又該如何，他馬家人雖說不是正室，但也算得上半個官家，自古以來，官家人何時與江湖中人講究過誠信二字！”

“此話雖不假，但畢竟人家如今大權(quán)在握，常言道，民不與官斗，我們自是不怕，可城中還有數(shù)萬百姓，不可不忌！”莫連城接著言道。

正自大家無計可施之時，風(fēng)泅陵身后站著的兩個妹妹，風(fēng)憐心敞言道：“既然官家我們得罪不起，為了城中百姓免遭荼毒，小妹愿意嫁去馬家，是福是禍權(quán)當(dāng)小妹我一個人的！”

“姐姐！不可以！”還未等風(fēng)憐心收住聲勢，風(fēng)憐影猛可搶言道。

聽言眾人只覺一頭霧水，只是莫連城與風(fēng)泅陵知道其中緣由，莫連城膝下無后，而風(fēng)家世代守護(hù)寒雁城，而風(fēng)家正好有兩個待字閨中的妙齡女子，自然而然她們就成了代嫁之人。

一時間，大家注視著風(fēng)泅陵的神情苦難，自然猜出其中原委。

風(fēng)憐影忽然走出人群，對著莫連城定聲言道：“主公！姐姐眼睛不好，既然大家都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還是由我代嫁到馬家去，城主平時對我兄妹不薄，這次就當(dāng)是我風(fēng)家為全城的老百姓做的一點事吧！”

“三妹子！”聽言古音琪甚是急切地喊言道。

還未等莫連城作出答復(fù)，風(fēng)憐影聽著古音琪的一聲叫喊，轉(zhuǎn)過身來，對其言道：“古堂主，多謝你對妹子的一片深情，‘避水瑤琴’我會一直帶在身邊，琴在人在！”

聽言，古音琪漠然站在一旁，他不能阻止，因為這是大義。

“‘避水瑤琴’？”霍君羨當(dāng)即疑問道。

“那日你不是見識過了嗎？”風(fēng)憐影答道。

“當(dāng)初‘天行令’初現(xiàn)江湖之時，那傳令之人亦是懷抱此琴，我亦與之交過手，可為何那日城中激戰(zhàn)之時，這琴聲的旋律、節(jié)奏，與暗藏的鋒芒路數(shù)截然不同呢？難道這世上有此兩架一模一樣的‘避水瑤琴’？”

“不可能！這琴只此一架！”古音琪語氣堅定地說道。

稍時，只見他又放慢了語氣，繼而說道：“此前為防有人偷盜，依照此琴模樣尺寸，倒做過一架贗品，只不過后來那架贗品還是被人盜走了！”

“被偷了？”

“是的！且此事我已經(jīng)報知主公！”

樊孤塵答道：“如此一來這次‘天行令’的來源可疑，真假難辨了！”

聽言，莫連城急切問道：“假的？‘天行令’乃是江湖圣令，何人大膽，竟敢如此妄為假傳‘天行令’！”

“不可能，‘天行令’家?guī)燆炞C過，是真的！”段七連忙言道。

令文是真的，而傳令之人竟是假冒他人身份，如此一來，此次‘天行令’的來路出處不由讓人心生懷疑，然而究竟是何許人能以假身份讓龍行司發(fā)出真的令文，想至此處，樊孤塵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名字——薛子翁。

薛子翁既然可以逃出龍行司的禁錮，自然不難偽造出真正的‘天行令’，其目的就是為了攪亂武林，亦好趁亂探聽出龍行司的絕密‘無極幻影’，借此亦可避過龍行司行肅殺之令了。

樊孤塵當(dāng)即看了劍圣一眼，忽而言道：“如今江湖中，有膽量，且有能力從龍行司偽造假文真令的‘天行令’者除了孤鴻澗的魔頭薛子翁，別無他人！”

寒雁城自城主莫連城一下，聽得樊孤塵解說判斷一番之后，當(dāng)即心頭懸著的巨石，總算放下了，因為樊孤塵本就替龍行司執(zhí)掌‘天行劍’，只要劍不出鞘，‘天行令’就是空文一張，而如今，加上樊孤塵斷言‘天行令’來源可疑，就更加確信了！

“看來那魔頭意圖搞亂武林，已經(jīng)計劃多年了！”劍圣呢喃道。

是時，樊孤塵察覺到人群中有一雙眼睛始終在前后尋找，似乎是在搜尋什么，猛可轉(zhuǎn)過身去，陡然看見，那搜尋之人便正是冼問牽掛之人，蕭玉娘，當(dāng)即樊孤塵想起臨行時冼問的交代，受人所投，就得忠人之事，隨即對著蕭玉娘言道：“蕭琴師！在下受人所托有話要告訴你！”

而蕭玉娘似乎知道是何人托他傳話，蓮步碎邁，走出人群，雙眼定定地看著樊孤塵，似是在等待他說出所托之言。

“他讓我告訴你，謝謝你！”樊孤塵言語柔和，亦是在傳達(dá)冼問在說此話之時的神態(tài)。

只見得蕭玉娘神情沮喪，并無言語，倒是莫連城應(yīng)聲答道：“他到底還是誤會了！”

誤會？原來冼問不愿再回寒雁城就是為了成全，而這個成全竟然戲曲般地是因為他的誤會而起的，還真是天意弄人！

樊孤塵眼見蕭玉娘傷心欲絕，于心不忍，連忙言道：“但他還是始終相信誓言，你們之間的誓言！”

孰料此言一出，蕭玉娘再也收不住眸子里搖搖欲滴的淚水，她知道他和冼問之間的誓言便是：活著絕不孤獨，孤獨絕不獨活！

亦只有她懂得。

言下之意便是，冼問在成全之后便會離去，永遠(yuǎn)地離去！

蕭玉娘拭了拭淚珠，接著嘶啞的聲音說道：“他放下了緣份，卻放不下誓言！難道今生只能注定彼此相負(fù)了么！他負(fù)我緣分，我負(fù)他誓言！”

樊孤塵一見蕭玉娘淚灑當(dāng)場，立時亂了陣腳，似這般梨花帶雨的情景，當(dāng)初在南宮戀兒處，收受了不少，每一次遇見女人的淚水，就會令他心亂如麻。

連忙言道：“蕭琴師，并不是鳥人大俠負(fù)你緣分，只是他此次完全是因為重傷未愈，才未一起進(jìn)城來的！”樊孤塵籍此轉(zhuǎn)移話題。

只不過他的這一番心思并未奏效，蕭玉娘還是愁容滿面，余思難消，或許是他并不知道他們兩個之間的誓言。

“既是如此，那就多謝樊少俠代為傳話了！”蕭玉娘自是知道今日大家聚集雁翎宮的真正用意，當(dāng)即收住聲勢，撇開了她與冼問之間的事情。

稍時，眾人又接著商議對付薛子翁一事，只是蕭玉娘悄悄走出了大堂，于馬廄提了一匹快馬，策馬奔出城去，她是莫連城所邀貴客，自然有莫連城通關(guān)城門的信物，所以一路狂奔，并無阻攔。

一路上馬不停蹄，她心中更是焦急如焚，她知道冼問對她的那段情分十余年后并未減少，而自己一味地不給他作出解釋，如今的誤會加深，只怕他有輕生的念頭，想至此處，不由揚(yáng)鞭策馬，又一次加快了腳程。

但當(dāng)她來到覺空寺之后，便下馬駕起輕功，徑直跑上寺院后峰，氣息湍急地站在淚泉旁時，眼前的一切讓她徹底崩潰，她看見冼問那個熟悉的身影盤膝坐在泉池旁，一動不動，月色灑在臉上，竟看不出有絲毫生氣，走將過去，伸手探看氣息，經(jīng)此一探，冼問渾身冰涼，氣息全無，此時她仿佛又一次聽見了他們之間的誓言在耳際回蕩：活著絕不孤獨，孤獨絕不獨活。

其實她哪里知道，此時的冼問正按照樊孤塵當(dāng)日的吩咐，行龜息之法，調(diào)理內(nèi)傷，只是假死的狀態(tài)，心口尚留有一絲余息，耳目閉塞，看上去跟死人一般無二。

此時夜深人靜，身旁又無人替他解釋，而蕭玉娘亦不知道月圓之夜需行龜息之法的傷情，只見她魂若飄忽一般自言道：“我為了報人以恩情，兩次離你而去，為什么第一次你堅持了下來，這一次你卻用誓言放下了緣分，是我負(fù)你，如今我倆陰陽相隔，卻已然再無意義！”

說罷，只見她猛然逆轉(zhuǎn)渾身真氣，將其集聚心脈，一口鮮紅之物奪喉而出，她震斷了自己的心脈！

心脈一斷，便已是踏上了黃泉之路，在她尚有一絲余力之時，沾著喉間涌出的紅血，于衣襟上顫抖著寫道：有緣無份難相忘，孟婆陳湯今生緣；奈何回頭總空見，起唇語言又凝噎；三生六道輪回路，妾今隨君酆都行；來生相望無俗事，但求來生長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