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培訓班的學員們就被叫了起來，他們要到操場上去做力量訓練。今天又是一個炎熱的早晨，初升的太陽就像一團火一樣烘烤著大地，讓人一起床就感受到了三伏天的炙熱。學員們站成幾排，他們要進行一個小時的體能鍛煉，首先要雷打不動地站上半個小時，然后練習20分鐘的少林易筋經，用力抓握200次空拳，做50個蹲起，和30個俯臥撐。半個小時站下來，就已經讓人腿軟筋麻。接下來是練習易筋經，要將雙臂平直雙掌直立，向上下左右各個方向使勁用力。剛做了不到一半，胳膊就已經酸疼的受不了。有幾個人借故去廁所溜掉了，發哥也嚷嚷著憋不住了，讓老王帶他去廁所。老王知道他的鬼主意，沒有答應他。誰知道，發哥年齡大了，有前列腺的毛病。早晨起床晚，沒來得及上廁所，真的是憋不住了。他越是嚷嚷得厲害，老王就越是不理他。發哥說就要尿褲子了，引得大家一陣哄笑。老王見發哥急得直打轉，不像是裝的，忙帶他向廁所跑去。大家還在笑，可錢方卻一點都不覺得好笑。心想，盲人真是苦，關鍵時刻連廁所都上不成，活人豈不也能讓尿憋死？真是豈有此理，天理不公。

錢方咬牙堅持了下來，他要嚴格要求自己，因為他必須做班上最好的學員。鍛煉完后回到教室，錢方已經是大汗淋漓，渾身濕透，喘著粗氣坐在座位上休息。這時，何云老師走了過來，關心地問：“怎么樣錢方，能吃得消嗎？”

“沒問題！”錢方用力握緊了拳頭，笑道，“老師你看，我還有些肌肉呢！”

何云老師笑了：“想不到你也會來學習按摩。”

“我怎么就不能來學習按摩，我和他們一樣，又沒長三頭六臂。”

何云老師笑著做著解釋：“我是說，你過去寫慣了文章，今天改學按摩，能接受這種轉變嗎？”

錢方猶豫了一下道：“為什么不接受，我總要面對現實。”

“你說得對，人總是要面對現實。不過我覺得，你過去用筆寫文章，將來為別人送健康，都是靠自己的雙手吃飯，沒什么不好意思的。”

何云老師的話說到了錢方的心坎上。自己還曾以為，學習按摩是沒有辦法的選擇。現在想來，不管你做什么，能用自己的雙手，靠自己的勞動吃飯，都是一件偉大和光榮的事情，都是一個了不起的舉動！

學校的浴室每周只開放兩天，男生女生各用一天。但錢方他們每天煉得渾身濕透，每天都要洗個澡。浴室不開放，他們就去廁所洗。這下可辛苦了老王，他要照顧錢方和發哥洗澡。好在老王是個熱心腸，把他們倆照顧得很周到。每天下了晚自習后，老王就把錢方和發哥帶到廁所里，他提著幾個大暖壺去鍋爐房把開水打回來，然后再用涼水兌成溫水洗澡。最后，他們會把一滿盆溫水從頭上潑將下來，那種感覺爽極了。

樓下新開了家羊蝎子，今天錢方剛好回來休息，簡小丹說要給錢方接風，到下面吃羊蝎子。簡小丹發現錢方的手有些腫，拿不住筷子，吃驚地問：“你的手怎么了？”

錢方甩了甩手，道：“練功練的。老師說我身體單薄，要求我加強力量鍛煉。”

簡小丹心疼起來，他拿起錢方腫脹的手看了又看，發現那原本纖細的手指因為腫脹變粗了一圈。她輕輕地撫摸著錢方的手，猶豫地道：“怪受罪的，你要是受不了，就”

錢方打斷了簡小丹：“說什么呢？沒事的。老師說了，開始都這樣，以后就好了。”錢方又用力握了一下拳頭，他想向簡小丹展示一下他的決心，笑道：“這叫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

簡小丹不喜歡聽錢方咬文嚼字，道：“行了，不求老天爺能給你降什么大任，只要你能有份工作，能活得開心，我就知足了。”

簡小丹給錢方夾了一個大塊的羊蝎子。錢方今天才知道，羊蝎子其實就是羊的脊椎骨，他們在解剖課上新學的。他想向簡小丹匯報一下他的學習成果，他把羊蝎子上面的肉吃干凈，把骨頭一節一節掰開指給簡小丹看，解釋著這個是椎骨，那個是椎間盤，說椎管里的是脊髓。簡小丹正吃得津津有味，被錢方這么一說，有些吃不下去了，她打斷了錢方：“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錢方正說得興起，被簡小丹一說，知道自己的話壞了她的胃口，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但心里還是很高興，沒想到今天吃羊蝎子，又把解剖課復習了一遍。

錢方本來以為，按摩就是個體力活，沒想到中醫按摩還是一門醫學，里面的學問大著呢。他們不僅要學按摩的手法，還要學習中醫理論，人體解剖和經絡穴位等方面的知識，也算是半個醫生。他想等畢業了，他就做簡小丹的保健醫生，讓他的小丹健健康康，一生平安。

學習的日子過得飛快，還有不到半個月就要考試了，這可急壞了發哥，天天纏著錢方幫他復習。今天晚上是手法練習課，大家兩人一組進行手法的練習。錢方和老王一組，從一開始他們倆就在一起。發哥平時犯懶，大家都不愿跟他分在一個組，發哥的搭檔都換了好幾個了。眼看就要考試了，大家都不敢懈帶，必須抓緊時間復習。發哥找不到搭檔，今天晚上自然就落了單。

錢方昨天睡覺可能沒蓋好被子，覺得頭有些疼，想休息一會兒。就躺在了按摩床上做模特，讓老王練習手法。發哥找不到搭檔，心里很是郁悶。沒辦法，只能找錢方了。他摸索著來到錢方的按摩床前，說道：

“錢方，咱倆一起練。”

錢方昏昏沉沉的都快睡著了，沒有聽見發哥的話。發哥不禁氣惱起來，心想，怎么錢方，連你也不要我？他忍不住大聲道：“錢方，給句痛快話，肯不肯幫我？”

錢方被發哥的喊聲驚醒，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頭疼得厲害，不高興地道：“吵什么呀，吵得人頭疼。”

發哥沒想到，平時溫文爾雅的錢方會對他這么沒禮貌，他一下子火了，竟破口大罵：“錢方，**混蛋！”

錢方愣住了：“你，你干嘛罵人？”

“罵你怎么了，研究生有什么了不起。你不想幫我，我還不求你了。”

錢方心想，這下完了，秀才算是遇到兵了。他不會罵人，更不會打人，一時不知所措。老王忍了半天有些忍不住了，他知道錢方老實，容不得發哥這么欺負錢方。他大聲制止著發哥：“不許你罵人！”

“又沒罵你，你操什么淡心？”發哥急了。

“你再說一遍！”

“說你咸吃蘿卜淡操心了，怎么著？”

老王終于爆發了，他一拳打去，重重打在發哥的臉上。

老王和發哥因為打架受到了公開批評的處分，這讓錢方心里萬分內疚，畢竟，這事是因他而起。發哥事后向錢方道了歉，說他那天晚上是因為擔心通不過考試才昏了頭，做出那種不應該的事來，讓錢方無論如何要原諒他，在學習上拉他一把，還開玩笑說，要是拿不到按摩師的證書，他只能一輩子打光棍了。錢方對發哥解釋了那天的情況，說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才怠慢了他。為了打消發哥的顧慮，錢方對他保證說，就算不睡覺也要幫他通過考試。發哥也向老王道了歉，說他夠渾的了，想不到老王比他更渾。錢方敬重老王是條漢子，路見不平一聲吼，但沒想到他還該出手時就出手了，因為自己跟發哥打了一架。錢方過意不去，給他買了瓶二鍋頭。老王請發哥一起喝，推杯換盞過后，他們早已把那天的不愉快拋到九霄云外，又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說笑了。錢方心想，他的這兩個盲人朋友倒也有趣，雖然眼睛看不見，心里卻坦蕩豁亮，活得簡單而快樂。

畢業典禮上，何云老師高聲宣讀著通過了考試的學員的名單，錢方和老王的名字被首先讀了出來。發哥這時又有些憋不住，想讓老王帶他去廁所。錢方知道發哥這回可不是因為前列腺的毛病，開會之前他們一起剛去的廁所。他知道發哥一定是因為精神緊張的緣故。因為中醫學的書上說的明白，腎在情智上容易受恐懼的影響，一個人如果精神過于緊張或者受到驚嚇，就會有憋不住尿的感覺，這也就是人們為什么會常說“嚇得尿褲子了”。錢方讓發哥再憋一會兒。這時，何云老師念到了發哥的名子，大家熱烈地鼓掌，發哥竟激動地站起身來，向大家鞠躬致謝。果然，發哥緊張的心情放松了下來，再也不嚷嚷著去廁所了。

畢業了，中醫按摩師的資格證書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就像當初的研究生畢業證書一樣有分量。有了它，就又有了希望。與當初的看不清未來不同，今天錢方雖然已經失明，但他的眼前反而覺得豁亮了許多。絕處逢生，他要好好地重新活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