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子行這里以后，確實發生了很多事。但是沈志不想讓念如了解太多所以什么都沒提，只是總是愁眉苦臉的。

這月初十，休務的日子。沈志帶著顧顏出來逛街。這天的他顯得很開心。今天顧顏沒有貪睡，五更聽見了外面敲鐵牌的聲音就起來了。外邊繁星剛剛泛起，空氣格外的清新。

和哥哥在一起慣了，他一直把沈志當哥哥看。沈志自己在屋子旁邊用座椅搭了一個“簡易”小床。沈志發明了一個小游戲，他找來一枚銅錢，做什么決定有分歧了就投銅錢決定。不過嘛，顧顏忘了，沈志也是學過武的，所以這個“天意”非常容易做手腳。現在是夏天，天暖和些，“簡易”做的很精致，而且靠著陽光灑進來的地方，所以顧顏經常“抽”到去那里。這次也不例外。

顧顏這時候還是和男孩子一樣，穿長靴，和衣就睡。抽完簽沈志就去寫一些奇怪的文字去。顧顏，現在就叫她念如吧，借著微弱的光弄自己的小玩意。倦了倒頭就睡了，有時候還往頭上蓋一本翻開的書，還有一個小習慣，就是偷偷看看沈志在干什么，居然不是像哥哥一樣去摸那個青竹小笛，好像沈志沒有什么特別的愛好，整天都是很忙很忙的。

但是奇怪的是，她今天又起來晚了。沈志可能又去準備飯菜去了。她很奇怪，沈志的這些那些玩意都是哪里出來的。和哥哥有時候確實不一樣。

突然門開了，沈志換了一身新衣服，直裰，下擺無而背部卻有中縫，袖子大大的，袖口、領口、衫角都鑲有黑邊。頭發束起來，但是沒有帶巾帽。

念如不覺得今天很特別，還是直接就爬起來了。昨天不知道怎么就睡著了，腳上還穿著靴子。

沈志走過來，坐在旁邊。很驚訝地看著。然后很自然把她靴子脫了下來，一邊說道：“聽說女孩子愛美的，都會裹腳，你的腳這么大啊。”

念如有些害羞，縮了回來，說這是哥哥的鞋，大了一點。所以平時走不快的。

“原來這樣。‘羅襪空飛洛浦塵。錦袍不見謫仙人’。你的腳有沒有裹過呢？”沈志又想過去脫襪子。

“沒有，就是你見到的這么大的腳。”念如越來越不好意思了，立刻穿上鞋站了起來。

“哦，我知道，你的腳大概我手掌這么大。”沈志說著又想起來什么，“今天我們外面去吃吧，有好多的小攤都出來了。就放一天假，所以就不帶你去哪玩了，你要想去，十天以后我帶你去。”“走吧。”

自從上次來到汴京，顧顏還沒私自出去過。主要是她在研究一個東西，這個以后再提。他們住在了縣衙的附近，交通樞紐。很便利，也很繁華。出來的時候果然像沈志所說的那樣，有小攤都出來了。各種小吃小點。可是這時候的念如心里卻想著沈志說的那句話，你看見的不一定是真的，他知道大哥那邊戰爭還很危急，沈志雖然說過坦然相對，但是整天愁眉的樣子肯定有很多政治上的事請不好解決。再繁華的地方，也許明天就淪陷，再好的風景或許只是過眼煙花。

不過今天是務休的日子。想點別的吧。

汴京的建筑很美。就像他們的衣服一樣樸素而簡約的美。精雕細刻的屋檐，窗欞、梁柱與石座。如同畫一般。雖然比畫更加纖細。畫有墨香，初晨的天空確有木頭的香氣，水珠的靈氣，已經來往漸漸多了起來，細細辯聽，鞋底還劃過仄仄的聲音。她開始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完全驚呆了。

穿坊走巷的，各處建筑鱗次櫛比，錯落有致。遠遠望著，似乎還有佛塔，木橋，曲水，小亭，那酒坊是最多的。他們一路只是走著，閑談著。

“這個地方是太祖選做京城的，是不是很有詩情畫意的？”

“你來過？”

“我四五歲的時候和著父母逃亡，經過這里。當時也沒注意看過這里。我的眼里，只有那些和我們一樣的貧苦孩子們。穿的粗布麻衣，當時也沒有現在這樣看著清爽，”突然他很有深意地看了看旁邊的念如，“也許，是因為你的關系吧。”

小顏突然覺得，這個沈志是以一種非常的意志活下來的人。他沒怎么提過他小時候的生活，但肯定的是，顛沛流離。他現在的衣冠整整，可能是拿很大代價換來的。這種艱辛，他不愿意表現出來罷了。

她也覺得，沈志是一個需要照顧的小孩子，雖然年紀上他要比她大。

“嗯，”小顏忽略掉他說的最后一句話了，“你說的，我看見的不一定是真的。以前的事就過去吧。我也不再提了。”

“沒有關系，只是現在好不容易出來一次，不說這些無關的話題吧。”“還有，”他看了看周圍小聲地和她講了以下這段話：

“當時南唐皇帝傳位的時候，氣數已經快盡了。但是他還是喜歡文章寫得很好的，但是沒有治國頭腦的李煜當了皇帝。我也寫過一些文章，不像你想的，我只是個粗漢子。但是李煜的文章是極好的。還聽說他和太祖同時喜歡了一個女孩子，女孩子不喜歡太祖。所以太祖就殺到后主那里了。以及其殘暴的方式。我所敬佩后主的，是他為了他的子民，肉坦出降。被太祖關了三年。太祖專門為了侮辱他，聽他編小曲。后來的時候因為后主在自己生日的時候寫了一個‘春花秋月何時了’終于被太祖賜酒。編制百家姓時候，太祖姓趙自然排在前面，不過對于后主的李排在第四位，我覺得，太祖也不是做事很絕的一個人。”

“我要說的，后主對藝術的鑒賞能力很高，他喜歡的一個女孩子踮起腳尖跳舞，深得他的喜歡所以咱們裹腳的成了時尚。我不知道將來這個對女孩子會不會有什么影響，但是你是小腳，還是大腳，我都不介意的。我講了這么多，其實是不該的。對于女孩子，不能知道太多男人打仗流血的事。但是我想讓你知道，世界上的人，不一定不是好人就是壞人。大多數都是不好不壞的人。將來如果我做了什么，讓你覺得失望了。記得我說過這些。我既然答應伯父，就不會反悔。”

顧顏看了看他，又不知道說什么了。她確實有段時間討厭過太祖的杯酒釋兵權，討厭過李煜的一句話，就上行下效。但是這些，對于汴京，對了念如，仿佛都不重要了。

早點他們就隨便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細細觀察周圍的環境。快近亭午的時候，他們來到一家茶坊。路過的水果鋪上已經擺滿了桃子、李子、金杏、林檎……沈志居然大方了一次，一樣買了一些。

進了茶坊，里面除了擺放了一些必須的茶具，還有仿的名人字畫。經介紹，這里就有張旭的草書，王羲之的行書，顏真卿，趙孟頫的楷書，還有現在炒得很紅的黃庭堅，蘇軾的筆跡。畫呢，梅蘭竹菊各種風采。還有周昉的紈扇圖，放在這里倍感清爽。顧顏第一次見到了一種仿的很真的青花瓷。畢竟剛剛從唐三彩發展而來，而且只是個茶坊，擺擺樣子而已。一眼看去就不是真的。

相比之下，茶具就相當的精致了。沈志讓顧顏自己先坐好，他去找個老朋友說兩句話。顧顏看著，這個有敞口小足的茶盞，形似斗笠，還有黑釉、醬釉、青釉、青白釉的各種茶盞。

一會沈志回來，示意不要歌姬。沈志簡單行菜以后，就讓茶博士表演點茶。這套功夫，沈志后來又仔細交了顧顏一遍，廚房聽了接待沈志的小弟報的菜就開始準備菜了。

這趟功夫，那邊又有人在斗茶。只見他們將研細了的茶末下在茶盞里，一邊以沸水沖，一邊用茶筅擊拂，直至盞中茶呈懸浮狀，泛起的沫積結于盞沿四周，最后看誰的茶“著盞無水痕”。

避開歌姬，因為是顧顏在身邊。可是傍晚回去的時候，花紅柳綠的就避免不了了，元宵的時候大家在猜燈謎，到處的花燈，還有如晦的妻子在旁邊，顧顏除了緊張還是緊張。這次出來她眼見了許多，感動了許多，驚艷了許多，終究還是……

是的，他們經過了叫做妓院的地方。汴京不乏酒肆，門前扎著歡樓，換樓內走廊是妓女們等待召喚。透過那些雕欄玉柱，倩影徘徊，不知怎么，顧顏總是不舒服。雖然很久沒有穿過女兒裝，很久沒有聽過曲子唱過歌。

“汴京的天氣經常會變得潮濕。”這時沈志詭異的打斷了顧顏的思路。

他帶她去了一家賣鞋的店里。喚老板過來說要買一雙木屐。

“最近會有雨吧，我給我兄弟買一雙木屐穿。”

“您來對了，我們這的鞋的樣式很多的，而且不瞞您說，你要想登山，就連傳說中的‘謝公屐’都有！這個是謝靈運發明的，上下山很方便的，您過來看看。”

顧顏還沒有從思路里出來，就被沈志拽走了。他們買了一雙沈志手掌大的木屐，兩雙‘謝公屐’，傍著皎皎月色就往回走了。

回去的路上沒有那種奇怪的仄仄的聲音了。原來那個是木屐的聲音。時值夏日，穿木屐的人多了。有時不下雨也喜歡穿出來走走。配著這如畫汴京，精致服飾。愈發的讓人沉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