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從齊在房間里休息。
桑雨被李欣蕓留下來在廚房打下手。
本來她可以拒絕,但心里有根被撩動了的弦,讓她不由自主地想留下來。
此時她坐在一個小板凳上摘著菜,李欣蕓手里切著菜,不停地找她說話。
“唉,其實從齊真是個好孩子,經過這件事之后,他就得了創傷應激綜合癥,在沒見到你之前,他已經連續半年沒復發過了。我就猜到你身份肯定不簡單,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居然是桑風的妹妹。”
桑雨默默摘著菜并不接話,李欣蕓開了話匣子般接著說道:“唉,世事難料啊,不過這件事要是擱在我身上,我肯定不會讓悲劇發生。”
可現實是,悲劇已經發生了。
桑雨聽到這話停了手里的動作,她皺著眉頭盯著對方,顯然心里有些不爽。
李欣蕓見她面帶慍色,趕忙笑著打圓場:“我沒別的意思啊,因為我跟從齊的爸爸就是在校園戀愛之后結婚的,所以我對這種事特別開明。”
一種奇怪的感覺涌上桑雨的心頭,令她鼻頭一酸,喉嚨也哽咽起來。
“真的嗎?”她小心的問,臉上盡是憧憬和驚嘆,“你們從學校談戀愛,然后結婚嗎?”
“是啊!他是老師我是學生,他整整大了我十歲!”說完她不好意思的笑了,回憶起自己的青蔥歲月,禁不住地滔滔不絕。
“那時候我們扛著天大的壓力,有反對的有祝福的,反正我們都沒有去在意外界的眼光,為了愛情義無反顧地走在一起。因為我們知道,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負責。就算選錯了,起碼是我自己選的對吧!我生下來又不是為了別人而活。只要不傷害到別人,我為了自己做一些自私的決定這不過分吧?”
這番言論,讓桑雨聽呆了,這與她一直以來接收到的思維大相徑庭,瞬時對眼前的人有了別樣的好感。
她點了點頭,有很多共同語言想說,卻不知道該從何處說起。
李欣蕓看出桑雨的神情變化,趁熱打鐵地說道:“所以我說,人生短短幾十年,先得學會愛自己,才能愛別人。那件事已經過去那么久了,本來有人死去就已經是一件很悲傷的事,又何苦讓活著的人受多一份折磨呢?死者已矣,生者如斯,不知道你聽不聽得懂我的話?”
桑雨似乎明白了李欣蕓的用意,她把菜放回籃子里,深深嘆了一口氣:“哎,好的,以后我不會再出現在他眼前的。”
說完她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桑雨看著她一臉茫然。
“我是想說,你能不能,代替你的姐姐好好活下去?幫著從齊,也是紀誠,撫平他心里的傷,我想這可能也是你姐姐想看到的結局。”
桑雨糊涂了,她這下聽不懂李欣蕓的話了。
“換句話來說,我歡迎你常來我家,我會把你當我的小孩一樣看待,你們就像兄妹那樣,一起學習,一起玩,一起參加高考,畢業后一起找工作,可以嗎?”
桑雨從來沒想過那么遠,李欣蕓的話打動了她,她瞭望遠方,仿佛已經看到那個美好的未來。
已經有多久,心里沒有像這樣暖過了?
姐姐死后,爸爸的廠子沒多久就出了安全事故,家里的環境就此一落千丈,經濟從富裕到拮據,連她上個鋼琴課都要到處借錢。
這種巨大的落差,伴隨著對姐姐去世的傷痛。
桑宇豪為了公司的事情忙前忙后打點,想著東山再起,但凡有點空都是關心他的小兒子,根本就沒把她這個女兒放在心上。
幾度,她想過離開爸爸陪伴媽媽,可到頭來她發現是媽媽間接害死了姐姐,她根本無法原諒。
幾度,她甚至想一死了之下去陪伴姐姐,因為她感受不到人生的意義,也看不到未來的光明。
她想不通姐姐為什么會選擇自殺這條路,當時她該多絕望了。
而現在有個人跟她說,她可以把她當女兒一樣對待,還多了一個可以跟她一起邁向美好未來的哥哥。
她的心像是被溫暖包圍著,冰冷被融化。
她的耳邊響起一句話久遠的話:“我們兩個人之間,有一個人幸福,就夠了。”
是誰對誰說的,她已經不記得。
但她看著李欣蕓正一臉期待地等著她的答案,便笑著,肯定地點了點頭。
開閘似的淚水,無聲地順著面頰流進嘴里,又甜又咸。
她說:“好。”
……
若干月后,任從齊以紀誠的身份,帶著大學通知書和桑雨,重新回到了那座小鎮。
他先去看了父親,告訴父親沒有辜負他的期望,考上了理想中的大學。
他沒敢停留太長時間,怕自己會掉進夢魘。
他對父親的歉意,是一生都償還不了的。
桑雨安慰他說:“你好好活著,就是對他最好的償還了。”
她的放下也是他的放下。
紀誠點點頭,擦干淚水,帶著她去了她姐姐的墳前。
一顆香樟樹的小樹苗立在一旁,正茁壯成長著。
相信過不了多久,就能長成大樹,為桑風遮風擋雨。
紀誠跪在地上,將一束玫瑰放在墳前,他還是不敢去看墓碑上的照片,也不知道要多少年之后才能真正面對。
桑雨燃香點蠟,磕頭跟姐姐說話,他就小心的在清理墳上的雜草,不發一言。
積壓在心里的情緒不發泄,那是很難受的。
桑雨擔心紀誠會被悲傷的情緒壓垮,也只能旁敲側擊的安慰。
“姐姐看見我們好,我想她會很欣慰的。”
“嗯,我們都會很好的。”
他緩緩吐出這句話,微微抬頭將眼淚倒回眼眶,硬是將噴涌而上的悲傷,又壓了回去。
然后,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信紙。
信紙折疊的很整齊,但看顏色和舊痕,已經有了一段歷史。
那是桑風失蹤那晚,他寫給她,還沒來得及送出的信。
他將信紙放在香燭上點燃,火苗將它吞噬焚燒,然后慢慢化為了灰燼。
一陣風刮過,帶著字跡的灰被吹散在空中,就此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