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不知自己會如此緊張,任由他牽了手,一步一步隨他進了內殿。
此刻,殿內寂靜無聲,只可聽見窗外風雪撲簌之聲,和彼此的呼吸聲。
紅燭搖曳,光影浮動,暖如春上。
春歸丸所散發出來的杜若香氣,從那鎏金熏籠里細細流瀉開來,腳下似有青云,整個人像掉進了棉花套子里一般。
“為何不敢看寡人?”他嘴角漾起一絲笑意,一只手輕托起我的下巴,眼睛里帶著光芒,四目相對之時,那光芒似灼傷了我的眼睛。
“沒。”我面上淡淡道,心下卻是一陣兵荒馬亂。
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覺唇上一陣滾燙,瞬間腦海中一片空白,身體微微顫抖,手心里沁出汗來。
我屏住呼吸,想起那把藏在枕頭下面的匕首,令自己恢復理智。
唇上那一陣綿長滾燙終于松開,我極力鎮定自持,只微微低下頭,道:“臣妾伺候王上更衣。”
甫尹緩緩伸開了雙臂,我低著頭,一雙手極輕柔地為他寬衣解帶,只是離得太近,甫尹的呼吸變得那樣灼熱,撩動著我額前的發絲。
余光里尚可見那紅燭落淚,我竟有一剎那的恍惚,眼前這個人仿佛不是那個與我有著血海深仇的男子,而是我此生的良人。
甫尹忽然握住了我的雙手,緩緩地放在了胸前,我本能地想把手縮回,卻奈何動彈不得。
他的額抵在了我的額上,一雙手緊緊攬住了我的腰身,緊貼著他,盯著我的眼睛,溫熱中似有利刃,似笑非笑道:“怕我么?”
我垂目不語,只覺一陣熱風掃過面頰,頓時面紅耳赤,最里層的紗衣已微微汗濕,領子處黏在頸上一陣癢癢。
忽而,方才那滾燙輕輕掠過我的頸部,衣衫被剝落,我顫抖著身體,幾欲窒息,胸口起伏不定,呼吸越發急促。頭上的鳳釵及發簪被他一一拔去,長發如瀑,天旋地轉地被壓在了床上。
“寡人要謝謝你……”他在我耳邊如吹氣般低聲說著。
我不由得僵直了身子,呼吸也變得紊亂,只是慶幸自己虧得提前服下了玉禁散。我想他是糊涂了,大概是那熏籠里的春歸丸此刻已顯出了藥性,以至他意亂情迷之中,語無倫次,不知所云罷了。
我一邊逼自己冷靜,一只手朝著枕下摸索去,試圖找到那把匕首,一邊只得假意迎合道:“王上要謝我什么?”
他的呼吸仍似春風在耳邊廝磨,沉吟著,耳語道:“謝謝你來到寡人的生命里,既然來了,便不許再離開,從今往后,你都不可以再離開寡人……”
心頓時像被什么狠狠地推了一把。
春歸丸的藥性果然名不虛傳,竟可以令他說出這樣直抵人心的情話來。我承認自己竟有一瞬間的觸動,那一刻已讓人辨不清是真是幻,隨即恢復了理智,顫抖的手已摸到那只堅如寒冰的匕首。
他忽然按住了我的胳膊,那雙幽深似海的眸子正溫柔地看著我,卻令我驚恐至極,只好先漸漸松開已攥著的刀子。
許是春歸丸的藥性越發強烈起來,甫尹微蹙了眉頭,一只手揉了揉額頭,突然面色潮紅,呼吸急促,眼神變得似鷹一般,透著狡黠的光芒。
我當真害怕極了,試圖跟他說話,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甫尹……”
誰知,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已被他以吻封口。
那樣纏綿熱烈而不留余地的吻,叫人無力招架。
終于,我再次從那癡纏的沉淪中抽絲一般清醒過來。
趁他忘情不備,一只手已悄悄舉起了那寒冽的刀子,正試圖狠狠地朝著他的喉嚨割去,以為這一刀必可將他斷喉斃命。
就在刀子即將落下的那一刻,他的反應極其迅速,一個側身躲閃,那一刀下去,剛好刺在了他左側的肩膀上,瞬間鮮血直流……
他緊緊壓住了我左半邊身子,用盡力氣控制住了我拿著刀子的那只手,只聽那匕首“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我被他死死地按壓在了身下,那鮮血順著他的肩膀流淌,滴在我裹在身上僅剩的那件凈白紗衣上,開出一朵一朵殷紅的花來。
甫尹的表情變得痛苦而猙獰起來,惡狠狠地盯著我,眼神幽深的可怕,叫人不寒而栗。
此刻,殿內杜若的香氣越發濃郁。想來春歸丸的藥性仍在他身上持續著,他強撐著力氣,呼吸急促,整個人看上去漸漸虛弱而無力,眉頭緊鎖,咬著牙痛苦沙啞道:“為什么……”
我趁機一把推開了他,迅速從床榻上翻下來,撿起地上的那把匕首,直指向他,絕望慘笑道:“九年前,城郊一戰,你違背契約,提前設下埋伏,殘忍暗算我父王之時,你可有問過自己為什么?你屢屢侵犯西虬的國土,每每攻下一座城池,便關起城門屠城之時,那些無辜慘死的婦孺老幼,也想問問你這個暴君,到底為何……”
他怒目顫抖,面色慘白,一只手捂著還在流血的肩膀,咬著牙齒狠狠地瞪著我,一只手顫抖著指著我,一字一句冷冷道:“就憑你,也想殺了寡人?你未免太低估寡人了……這個世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想要寡人的性命,寡人若是這么容易就死了,還輪得到你來動手么……你可有想過自己的下場……”
我一聲凄惶的冷笑,淚流滿面,自知此次失手,死期已到,與其死在甫尹的手里,倒不如自己痛快地了結自己。
我拿起那把匕首,對準了自己的頸部,輕蔑道:“東方甫尹,我既敢殺你,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用不著你來動手。”
我笑眼含淚,絕望之至。
父王、母后、叔父,狐璽愧對西虬,唯有拔刀自刎以謝罪。
我閉上淚眼,萬念俱灰,那寒冽的刀鋒逼近我的頸部。
“不可以!”
他發出狼一樣的嘶吼聲。
一只六邊形青銅飛鏢重重擊中了我的手腕,那刀子掉在了地上,手腕痛的似乎已斷折,手背也被那飛鏢擦傷,鮮血直流。
他慌忙踉蹌著從床上下來,衣衫不整地走到我面前,撿起那把匕首。
我痛的沒了力氣,恨之入骨地瞪著他。
此刻,甫尹的眼眸里布滿了血絲,眼眶盈潤,面如死灰,顫抖著,一字一句,冷冷道:“想死是嗎?寡人偏不讓你死!寡人要讓你活著,讓你親眼看著寡人如何一統天下……寡人要讓你生不如死……此生,沒有寡人的命令,你都不可以死……你若敢尋死,寡人便第一個滅了西虬,屠城七日!”
那青銅鎏金熏籠里的春歸丸似乎即將燃盡,正隨著那炭盆子一并發出呲呲啵啵的聲音。
我淚流滿面,發出一陣陣凄慘的冷笑聲。
“來人!”他面目猙獰怒吼道。
這一聲怒吼聲響徹了和鳴居內外,一竿子宮人慌慌張張從外面急急魚貫而入。
見殿內到處都是血跡,一片狼藉,所有人都已嚇得不知所措,統統跪在了地上,幾個宮女嚇得哭成一團。
趙二公公嚇得面色慘白,雙腿發抖,慌忙著拿了衣服給東方甫尹披上,哭喊著:“奴才該死,奴才這是該死了呀,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王上怎么會受傷的啊?還愣著干什么!快!快!快去傳御醫啊!”
魏進嚇得直點頭,慌亂著起身,要朝外走,卻被東方甫尹厲聲喝止住了。
“回來!”
趙二和魏進嚇得渾身哆嗦,立馬跪了下來。
此時,云夕哭著上前來為我披上了袍子。
東方甫尹似乎恢復了理智,面色鐵青,厲聲道:“今日在和鳴殿的所有人,都給寡人聽好了!今日之事,若有誰敢對外說出半個字,寡人定先割了他的舌頭,挖了他的眼睛,再施以車裂之刑!”
趙二急哭了眼,支吾道:“可是這……王上您這傷可怎么辦哪……”
“住口!”
趙二嚇得癱軟在地上。
東方甫尹繼續道:“趙二聽令!即日起,和鳴殿所有人不得離開半步!和鳴殿平日主事的宮女甘棠、芣苢因侍奉失職,即刻拖下去處以凌遲之刑,以儆效尤。”
甘棠、芣苢嚇得大驚失色,芣苢哭的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甘棠跪著上前,哀求道:“王上饒命!王上饒命啊!奴婢自知失職,罪不至死,還請王上網開一面,留奴婢一條賤命。”
趙二見狀,上前便將她一腳踢開,怒斥道:“狗東西,眼見著王上受了傷,居然還敢來求情!”
芣苢哭著扯著我,哀求我。
我癱坐在地上,自知根本無力救她二人,咬著牙冷冷恨道:“東方甫尹,除了濫殺無辜,你還會做些什么?今日種種,皆與和鳴殿的人無關,都是我一人所為,要殺要剮隨你便,何必拿這些無辜的下人作孽!你這個暴君,他日必人人得而誅之!”
他被我氣得唇齒顫抖,布滿血絲的雙眼狠狠地瞪著我,仿佛拼了命從嗓子里吼出:“還不快來人!將那兩個臟東西拖下去!”
“諾。”趙二顫抖著,朝著身后的內監連忙喊著:“快啊!都不要命了啊!還不快點!”
東方甫尹從那床邊帷帳扯下一塊布條,嫻熟地將肩膀的傷口緊緊扎住,迅速穿好了衣裳,面無血色,十二分冷靜地吩咐趙二道:“立即加派人手,看著她!”
“奴才遵命!”趙二跪下應著,又轉頭看著受傷的我,不知所措起來:“這……好端端的,這是怎么了啊……元妃,你……唉……”
東方甫尹站在我身旁,并不看我,只冷冷決絕道:“你聽好了,只要你敢尋死,寡人定要讓西虬血流成河!和鳴殿所有的宮人必將被處以極刑,連誅九族!”
趙二上前去攙他,卻被他一腳踢開,只見他一只手捂著肩膀,頓了頓,便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