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地看著風云曦，她笑眼含淚，欲言又止。

沉默片刻，她繼續道：“我十三歲那年，趕上太王太后的生辰，我隨父親母親一同進宮為太王太后祝壽。那日壽宴上是我第一次見到甫尹，我就深深地喜歡上他了。沒想到第二年，太王太后便要父親送我入宮為妃，本來父親還在猶豫，我得知后竟一下子歡喜的不行，央求父親把我嫁給幽王。”

我小心翼翼地撫慰道：“曦姐姐待王上情深義重，想必王上心中自然有數。”

她笑了笑，仍是那種蒼涼的笑容，淡淡道：“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呢？我明知自己不過是太王太后，及我整個家族的一枚棋子罷了，可是因為我真心愛慕甫尹，所以對我來說，能陪在他身邊是我求之不得的。其實王上待我這樣疏著，并非壞事。”

此刻，我竟微微感到有些心疼，靜靜地看著她，問：“此話怎講？”

她再次輕輕地嘆了口氣：“我不承寵，甫尹反倒安全無憂，我若得寵或誕下子嗣，太王太后一定會想盡辦法對甫尹下手，接著再讓我的兒子繼承王位，繼續做一個任人擺布的傀儡帝王。我不但會失去甫尹，還要搭上自己的孩子。”

我聽得越發感到驚惶，我并沒想到曦王妃會將這等事情全盤托出地告訴我，一時間對她的用意也變得模糊起來。

不禁疑問道：“可是姐姐為何敢把這等事情和盤托出于我呢？”

她又笑了，笑得愈加凄涼了，此時眼角的淚珠已劃過臉頰。沉沉道：“妹妹與我或許相似，又或許不同，我不確定妹妹對王上是否如同我這般心情，但我不得不給妹妹提個醒，就當是為了王上。太王太后并不知我十年來從未承寵，幸而翎王妃寵冠六宮，加之王上敬我卻疏落，剛好免去這番猜疑。妹妹與太王太后本就是宗親，又有這等姿容才情，太王太后自然會十分器重妹妹，往后免不了要為她所用。”

我心下猛地一驚，一下子想到前陣子甘棠送來“春歸丸”一事，許是心虛，越發吃不準風云曦此番意味。

只故作鎮定道：“曦姐姐多慮了，狐璽聽不懂姐姐之意，若無他事，狐璽便先告辭了，改日再親自到墨玉閣去看望姐姐。”

我說罷，輕輕施了一禮，轉身便走。

“狐璽妹妹留步！且聽我把話說完。”

她一聲輕喚，我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只聽她緩緩道：“我看得出，妹妹并非有心爭寵，更非心甘情愿想為太王太后做子，既然妹妹與太王太后并不同路，還是早些打算，莫要害人害己。太王太后也曾是西虬公主，想必關于她的傳說，妹妹早有耳聞。”

她語氣漸漸低沉下去，言辭間充滿了誠懇之意。

太王太后早年風姿過人，英勇善戰，深謀遠略，又得幽昭文王殊寵，手段和智謀比男子更甚。

我雖對風云曦印象極好，卻并無深交，并不敢輕易就信了她。

見我背影沉默，她繼續道：“另有一句，我說來，妹妹聽著便好。我在幽宮這些年，從未見王上這么刻意地遮掩著對一個人的掛念，也從未見過王上對哪個妃嬪輕易就動怒過。王上并非如人所說是個冷酷殘暴的君王，相反他是個有膽有識情深義重之人。妹妹年紀尚輕，切莫一步錯，步步錯。”

霎時間，我渾身如被雷擊一般，微微顫了顫，整顆心有種莫名窒息感，無處遮掩的疼痛令我有些局促，恍惚道：“我還是那句話，曦姐姐多慮了。”

“不管我是否多慮，今日這些話，還請妹妹明白。無論妹妹是何等心思，我敢料定，妹妹往后在宮中的日子斷不會平靜如水。”她語氣堅定極了。

我凄然道：“不知姐姐究竟為何，定要與我這些話。”

話音未落，她便緊接道：“為了王上。也為了我自己。”

我回過身看著她，竟滿是心疼，冷靜道：“姐姐可知自己如此，是要將自己推向絕路。姐姐一無王上的恩寵，二對太王太后無利，三于家族沒了價值，他日一旦有什么變故，姐姐如何存活！”

她面頰平靜，凝視著我，溫聲道：“這正是我今日要告訴妹妹這些的話緣由。一來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王上，即使拼盡力氣，我也要護著他。二來大幽表面上是王上掌控，實質上卻是太王太后和相邦呂回在把持朝政，王上羽翼日漸豐滿，遲早會平內亂、清黨羽，到時只怕我風氏一族性命難保。他日妹妹若是得勢，懇求妹妹保全我的家人，不求無罪，但求免死。風云曦在此懇求妹妹！”

她說罷，竟跪了下來朝我施了一禮，我連忙勸說攙扶她起來。

“曦姐姐使不得，快快起來！”

“妹妹若不答應，風云曦便不起。”

見她目光懇切，如此堅定，我雖不懂她為何如此，卻不得不順勢先應了下來。

“狐璽答應便是，姐姐快快起來，若是被宮里旁人見了，你我定會引人猜忌。”

我連連勸說之下，她緩緩起身，仍是懇切地凝視著我，以至于我不知該如何應對。

只得淡淡道：“狐璽剛入幽宮，對宮中一切所知甚少，姐姐今日肺腑之言，狐璽統統記下了，還請姐姐不要多慮。即使他日狐璽若真如姐姐所言，可狐璽又如何左右得了王上？姐姐對王上一片癡心，王上早晚會明白的，姐姐莫要這般悲觀。狐璽先告辭了。”

“妹妹可明白王上心意？”

我怔住了，不敢回身看她，身體里血液仿佛逆流，微微顫抖。

“他兩次與妹妹琴簫合奏，皆是在墨玉閣，且是當著我的面。第一次聽到他與那琴聲合奏，并不知是妹妹的琴聲。那日若不是落梅宴上親耳聽到妹妹的琴聲，我也不敢相信，王上竟對妹妹動情！”

身后那個聲音像雷電一般，擊中我全身，令我瞬間癱瘓，沒了力氣。只得加快步伐，飛快地朝前走，一路上仿佛失了魂魄，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