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給我們留下了什么

第二十二章1月4日（一）

上午，安排完一天的工程任務后，北星公司的項目工程主管在傅銘宇的邀約下來到會議室開了一次簡單的工程會議。相同的話題他已不止一次提到過，不足以成為立會主題的話題卻在人們心里反響極大。傅銘宇先是談到可能預見的安全隱患，接著喝了一口茶，語氣和緩的說，

“大伙聽到我這些不止一次說過的話題，請不要怪罪我沒完沒了的嘮叨，我也是思慮再三想不出更好辦法的結果。我甚至片面的認為在誰也不能確定結局是怎樣的時候這樣的做法對北星才是最有利的。

“就企業的生存和發展而言，秉承慷慨寬仁無私的理念未必完全是有利的途徑，在經濟利益面前弄不好會適得其反，會使別人另有企圖，會被人鉆空子占便宜。畢竟不是每個人的心里都揣著正義的心態來度量情有可原或者不可避免發生的事情。

“不否認這里看到國內同行眾多，為了生存相互爭吃，相互壓價，帶來好處的漁翁是他們。至于是不是這樣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從中得到了極大的好處。再加上各種各樣的高昂的附加費用，使北星公司面臨無論再怎么做得周全，再怎么做得萬無一失也絕不會又有多大的利潤可賺。稍有疏忽就會出現虧損。咱們既要真打實鑿的把工程干好，還要如履薄冰小心應對各種沒必要的罰款。這樣的現狀對我們每個人都是一次嚴峻的考驗。企業生存的根本是效益，說白了是依靠利潤，我們出來是賺錢的，不能干到最后錢沒有賺到。還把自己的工錢給搭了進去。更重要的，也是給每一個工程作業人員提醒、警戒的是，不能干到最后錢沒賺到，工程質量還不盡如人意，那才是真正虧大了。咱們這樣的工程一切取決于質量，就像一個人關鍵在于健康一樣。只有過硬的技術，耐久的質量才是真正的贏家。話說回來，不可置疑的是，效益的根本也是質量。

“咱們關上門說點實在話，諸如此類的情況絕不是針對咱們的個例，猶如東風下良莠茂生的枝葉，只要條件適宜就牢牢地把握著使自己肥壯盡力吸收給養的機會。不否認有人心里揣著這樣的想法，到手的恩賜不得白不得，見縫插針能有撈到好處的機會絕不放過。大國有大國的風范，如此小微小利對于大國猶如九牛拔一毛，豈有為小微小利有損于大國的威望跟和諧。有時大度反被人家當做拿捏的軟肋，長此以往更加肆無忌憚，更何況送到嘴里的肥肉豈有輕易放過的道理。猶然今天他來先搜一毛，明天他去又刮一發，長此以往再榮密也變得稀疏。開始讓人得盡好處，而后再嚴加管理，先得好處的非但沒有感恩的心里，反倒為該得的得不到而心生怨恨，此等人心叵測以恩抱怨不能不使人深思。我們且不論話題的針對性，也許正是人性貪婪、鄙薄的可惡之處。在有人想從中撈到實實在在好處的實際情形下，北星公司就得承擔著超出工程預算之外的實實在在損失的虧損局面。因此我們要處處做到使人無可挑剔。

“不否認大多數都是秉性純正的好人，但少有的借著工作名義實施個人行為中飽私囊的斂財，與國家層面的友好情懷沒有一點干系。這樣人是周旋于法與不法之間的渾蛋，得不到實足的好處就給人穿各種小鞋。這些更多看似跟工程無關的麻煩事遠比抓質量保安全更使人頭疼，原本捉襟見肘的形勢更容易遭遇雪上加霜的重創。這樣的人往往有賭徒欲壑難填的癖好，也最是冷酷無情的雙面人。因此不能不加小心。

“在這華人占大多數的友好國家里，使每個干工程的人都抱著淵源友好的認知跟情懷是沒錯的。不過，越是這樣越要做得謹慎，無論在任何時候只有過硬的質量才是最有力的保障。一旦出現質量問題，北星公司的名譽不可避免受損不說，弄不好還會有借題發揮給總公司帶來負面影響不是不無可能的。至于致力做到最好的情懷能不能得到認可，能不能得到人家誠心的理解不是我們個人該考慮的?！?

傅銘宇的話并沒有給大家帶來鼓舞，也沒有人提出異議，有的只是默默地抽煙（盡管這里的法規不允許在公共場合吸煙），有的一口接一口的喝茶。接著便是沉默。

總之北星那里的工程始終都在秉承一種雖未公開提出，卻都在謹遵恪守，要做就要做得最好，企業的名聲最重要，至于結局是不是最好的不是個人該考慮的。

多年以后，那里的工程早已結束，那時的緊張焦慮也早已過去，人們早已不在提起。傅銘宇甚至盡量躲避曾經的話題。盡管結局是不可否認的優質工程，但正像當時預言的那樣，北星公司并沒有從中得到多大的利潤，盡管有人給出了很高的評價，“在那里干工程不陪上就算是做得很優秀了?！边@些后話隨著那里的工程結束不再有人關注。自古受儒學思想的影響，中國人根植到骨子里的性格是努力做好自己，至于別人怎么看，怎么說那是別人的事。不僅跟自己人這樣，跟外面的人也毫不改變。企業的生存，人們的生活始終都把神經繃得緊緊地，人們沒有那么多的心思去想曾經的過去。哪怕是剛剛過去的也不再引起人們更多的興趣。

事實告訴人們，只要付出努力，即使再龐大繁復的機組一樣能夠做到完美。就像失敗的結果絕不是徹底沒有完美的地方，只是由于功夫欠缺，亦或是不應該出現的疏忽因大意帶來了意料之外的失望。如果從根本上徹底避免疏忽，得到的結果一定會使人大吃一驚。不否認，做到實際上的完美遠非理論上想象的那樣容易，不知需要默默付出多大的努力。事后，甚至使人懷疑曾經執著精益求精的職業操守到底源自何種動力。就像一個乒乓球運動員，誰都不是頂著冠軍的桂冠出生的，正因為在無數次的失敗里毫不氣餒，攻堅克難的信心里找到了進步的空間，也正因為在進步的過程里一次又一次的戰勝了自己，只有戰勝了自己才有戰勝別人的可能。不否認每個人的天資、體能、耐力、意志有著天壤的差別。但練就一門過硬的賺錢吃飯的技能跟奪冠比起來絕不是無可高攀的難事。術業有專攻，唯手熟爾。

任何宏偉的工程絕不是任何個人成績的體現，確切的說是眾多參與者集體付出的貢獻。再宏偉工程在歷史的進程中其價值跟使命，都將由當初令人嘖嘆的舉足輕重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惋惜淪落為不足為要笨拙的陳跡。猶如萬里長城不能因為早已失去實際應用價值而否認當時的歷史功績，不能因為曾經的修建者沒有從中得到過任何利益，甚至遭受慘無人道的凌虐而否認曾經的付出。然再輝煌的理想在沒有變為現實終是空想，然把理想變成現實絕非易事。沒有無數技術過硬建設者汗水的流淌，沒有頭腦精明智者絞盡腦汁的研發計算，何以使當今的夜晚有別于歷史的黑暗晝夜通明亮徹起來。猶如人手一部手機便能通曉天下事，世人只知道一切都變得便捷、幸福。不知有多少智慧的大腦苦盡腦汁在不斷的向更高的臺階邁進，而每邁一個臺階都要付出的更多。非智者才能通曉的道理路人皆知。今天、明天都會成為歷史，人類每一步踏實的邁出都是歷史疾速躍進的見證。有時，否定歷史就是否定當下，否定別人就是否定自己。

***

那時，有人在未組裝完畢的煙道里用石筆寫下諸多蒼勁有力的話，還有人特意用心細細的揣摩過這些拿慣焊鉗、割炬，榔頭結滿厚厚硬繭的雙手寫起字來一點不輸于那些專業耍筆桿子的人。這是北星做工人的心聲，行業的職守。

有人寫下，

人生正當血氣方剛好年華，

父老母衰夕陽殘照映晚霞。

缺米少鹽老病少亂淚落頰，

養家糊口嬌妻愛子全拋下。

有人寫下，

那雙靈巧的妙手，絕非天生的神奇。細心苦練的澆灌，北星奇葩的魅力。

又有人寫下，

千百次重新反復的調整，只為接近最精確的準星。

是機械運轉壽命的保障，是經濟效率最大的擴張。

像正午明亮炙熱的陽光，燃燒著青春活力的生命。

歌唱家惜口為他們歌唱，詩人吝筆不曾為此頌揚。

唯有默默流不盡的汗水，留下赫赫聳立著的偉建。

心里揣著從未覺醒的夢，明天比今天定會更理想。

又有人寫下，

春暖艷陽照，微雨芳草枝。世間一片好，艱辛有誰知。

又有人寫下，

炎天似火汗如雨，汗衣濕背苦衷忍。

毫厘不差是本心，精練技藝養家人。

圍棚遮風神不亂，唯恐疏忽不過關。

鋼鐵如煎焊花濺，汗滴落下即不見。

一杯冷飲有還無，不愧男兒大丈夫。

雖是辛苦不足惜，萬里長幼安可期。

還有人調侃道，

羞于見人薛蟠體，惹人發笑愚可癡。

還有人留下，“燈下讀書的孩子，你們的成績遠比給你們帶來佑護的汗水的獎勵更值得驕傲?！?

隨著那里的工程結束，那些留在煙道里的字跡早已隨著高溫的煙氣焠化于無。留在人們心里的記憶竟成了反復咀嚼的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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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別后，苦的不僅僅是男人，更有那些為家庭所累，時時牽掛男人的女人。

逝水年華幾少年，夢覺忽來鬢已斑。幾度新涼青春遠，留下舊情?；啬?。

古時佳人重女紅，日夜苦工多錦繡。世人重利輕功夫，而今技藝少傳流。

恰有一個天穎聰慧自幼喜好織繡的俏麗佳人曾跟蘇繡繡娘苦學過技藝，日思夜想也學蘇若蘭苦苦琢磨把一段段心中的愁念先是使字跡描摹的絲帕上，白天做完家務夜里燈下施展自己細針密線的繡工。待等下次回來讓自己的男人隨時帶在身上擦汗，使遠離家里的心愛時時切莫忘家人。切莫忘當初比翼連理結同心，情竇初識許心愿！切莫學做喜新厭舊的負心漢，重演古詞秋風悲畫扇！芳草清溪朗月照，言淺語薄情意深。

一方黃色絲帕紅心里的柔美娟娟繡字是，

鬢絲亂，倚窗前，無端望遠心煩亂，新衣日暖身卻寒。何時共剪西窗語，道盡別離苦和難。

月兒殘，月兒圓，鳥雀歸巢倚傍眠。孤枕所思夜闌珊。日久塵封小妝奩，離別始去衣漸寬。

又一絲帕流美是，

萬里遙相不可親，孤燈對月淚涔涔，早知相思苦難多，不嫁別離淚痕痕。

一輪圓月盈漸滿，羞思和歡心潺潺，不是人生活路難，哪里久別影單單。

又一美麗絲帕是，

闌干倚遍，凝眸不展望西樓。年少白頭，人生能有幾多愁。

陰雨無晴，潺潺流水向東流。衣寬體瘦，多少事欲說還休。

再一絲帕似留有點點淚痕，

東風才展桃花面，卿卿云雨依戀戀，羞羞，耳熱心跳一臉浸靦腆。

西風吹走南飛雁，喳喳枝頭喚盼盼，愁愁，離了家花莫被野花纏。

還有奉勸好心人，

勸君憐惜征鴻雁，莫傷雁心春不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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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的時候，走在后面的北星工人看到鋼爬梯旁邊擠滿了人，在看一張紅紙楷體黑字的海報，帶著好奇人們都湊了過去。是華源分公司經理唐滬仁寫給北星公司的慰問信。為北星公司鋼結構封頂汽包順利安裝到位以示鼓勵。鞭策的話里引用了偉人詩詞“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毖酝庵?，婁山關是何等的險要，中國革命是何等的艱難，一切對于最后的勝利來說又算不得什么？

有人在手機的百度里開始查找詩詞的出處，把《憶秦娥婁山關》完整大聲朗讀了一遍?？吹饺藗兗で橛縿拥谋砬檎娌恢烙迷鯓拥恼Z言來表述。

非異國他鄉工程攻堅克難多艱辛，仰望山，思源泉，國家富強人民康健多快樂，無不感謝上蒼厚恩之天德。

民生皆有望，怒士鏟列強。

耕者棄其鋤，工者罷其工。

通史多韜略，兵法爛于胸。

勇士震天吼，鬼神不可擋。

士怒民激憤，誰敢與爭鋒。

方寸不可犯，來犯必滅亡。

想那時，國破山河碎依然屹立不倒：

望眼前，民強勢氣盛何來事態危機。

生活每每都在上演著，

庸者傷小利而神情自亂，

智者逢大患而心懷若安。

有的印度人不知就里，也跟著湊在一起，向過來的翻譯問詢其中的所以，不知翻譯向他們講述，使他們聽后有的雙手合在一起像虔誠禮佛的信徒表情肅穆拜了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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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瞧，這勞保鞋杠杠的多結實，即使不小心踢在鋼梁上，踩在釘子上腳連個皮都擦不破。”蘇方達滿心高興地顯擺著剛剛換來的防砸鞋?！艾F在換勞保鞋有新規定了，不到四個月不給換，拿舊鞋換新鞋，還要本人簽字，防止有人多領帶回家去。”

“這鞋油光錚亮質量多好，別說四個月，即使穿上一年也不見得壞到不能上腳的程度，要是放在前幾年娶媳婦相親穿在腳上都不顯得家窮。”一個身材有些肥胖的看著蘇方達新嶄嶄的勞保鞋有些妒忌地說。

“你說這話啥意思？幾天前，挪動一根槽鋼時，另一端從鋼梁上滑落了下來，恰巧砸在右腳上，好在防砸鞋的鋼殼起到了保護的作用，腳趾才沒有受傷。只是把鋼殼砸塌了下去，怎么恢復都不合適，右腳的拇指擠壓得有些淤青?！碧K方達顯見有些不高興，“我沒有必要跟你說這些。我去沒說換鞋，說多少錢我買一雙，總不能因為一雙鞋把腳傷了。不要看不起人，誰還在乎一雙鞋的花銷?！?

那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聽說蘇方達在跟一個女的熱戀的事兒，何況他只是順嘴說出自己的身親經歷。何況蘇方達跟誰說話總是笑呵呵的。只當是玩笑話，誰知蘇方達聽成人家說自己占公家便宜竟有些嗔怪起來。

“我說這話要是別人嗔著還有些情原，你可是暴發戶，咱們這里誰人能跟你比？我要是有你那些錢早不干這個了?！?

“你要是有他那些錢早把你那黃臉娘們給換了，再娶一個年輕的小媳婦，等把你所有的錢都給騙光了，再撒腿不知哪去了，等你一無所有的時候再回來好好的干活。”另一個接過那人的話說?！暗筋^來弄了個雞飛蛋打，家破財空沒富反貧的悲慘下場。這樣的事早就屢見不鮮。”

“瞧你說的，我哪有那么傻？”

“你沒那么傻，當人家是傻子，回去坐吃山空，弄不好人家就是看他踏實才跟他在一起過生活的。”

蘇方達不好摻入進去，先是對他們的閑言碎語微微笑了笑，接著悄悄扭過頭去佯裝專心看海報，心里有一種怪怪的難以理解的想法，自己從未向別人說起過自己的家事，沒想到竟在人們心里泛起情妒不平的波瀾。

在人們的玩笑里有人不禁想到，

福喜禍悲，兩極同體。

廟堂草野，疏隔天地。

衣食所安，思榮慕利。

鮮美聲色，身舒逸適。

貨值貴賤，利道攘熙。

苦心鉆營，懷心不止。

失彼其樂，獲此憂戚。

活成笑話，落人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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