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墨淵,終年的云霧繚繞,遮住了崖下的風景。即使像現在這種艷陽高照的天氣,這里卻仍然讓人感覺到一股寒意。那里是魔族的故土,一切罪惡來源的地方。
霽風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墨沙,不明白他帶這里來做什么。今天早上他答應了昨晚的交易,墨沙在笑了一下之后,就帶他來到這個地方。可是來了之后卻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說。霽風想從他的臉上看出點信息,但他發現自己看不懂他的眼神,那里泛濫著太多的感情,令人迷惑。不過,他總覺得,他的姿態,讓人覺得悲傷。
“跳下去。”墨沙終于回過頭來,看向站在懸崖邊的霽風,淡淡的說道,一臉平靜。
霽風怔了一秒,在發現他不是說笑之后,向前邁出一步,看了看腳底。黑色的云霧,什么也看不見。握緊手中的銀槍,霽風平視前方,向著無邊的黑色深淵躍下。
“他會成功嗎?”緋堯從遠處走來,看向那個黑色身影消失的地方。
“不知道。”墨沙說道。
“沙,為什么你對他如此執著?”緋堯猶豫著還是問了出來。
“有嗎?”墨沙抬眼看她,嘴角似乎笑了一下。
“我原本以為是因為鴻濁,可是,后來我發現你似乎對他這個人更感興趣。”
“是嗎?”墨沙的笑意明顯擴散了,“你不覺得,他很有趣嗎?”
“在我見過的人族中,他的確算的上是特別的。不過,把他留在身邊,終究是個威脅。他跟之前的那些試驗品不一樣,沒那么容易屈服。”緋堯有些擔心的說道。
“這樣才更有意思。”墨沙轉身,離開,“走吧,還要等九天呢。”
黑暗。
無邊無際的黑暗。
剛開始的時候,霽風還能估計一下自己落了多久,大概有多高。可是,現在,他已經不記得自己這么一直向下落了多久了。甚至,他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在降落。身體似乎慢慢習慣了失去重心的感覺,周圍是沒有盡頭的黑暗,與寂靜。不是黑夜的那種寂靜,這種感覺,更像是在深海。黑暗,從四面八方將自己包圍,像是一頭巨獸,等待著最佳的時機,將自己吞噬。
黑暗中隱藏著什么?黑暗的盡頭是什么?不知道。霽風的腦海中并沒有想象出等待著自己的是什么,只是在意識的最深處,默認了那里有危險,讓人無力抵抗的危險。沒有具體的形態,它無處不在。
人,喜歡將自己隱藏在黑暗里,那樣會給他們帶來安全感。可是,人,也恐懼著黑暗,因為不知道那里隱藏著什么東西,等待著給自己致命一擊。
未知的恐懼。無論多么強大的人,都無法徹底消除這種天生的恐懼。或許,有時候,正是因為強大,正因為站到了一個高度,反而更加畏懼。
霽風閉上眼睛,細聽周圍的聲音,卻只聽見風在耳邊呼嘯。他感覺時間過去了很久很久,可是底下的深淵依然沒有盡頭。他想起了長歡曾經跟他說過的一句話:“墜落是不會死亡的。”可是,現在,他覺得,他希望這個墜落早點到結束,即使最后等待他的是死亡。因為,死亡,并不可怕,人們恐懼的是等待死亡的過程。
霽風有時候會希望自己能昏睡過去,可是他的頭腦很清醒,長時間的集中精力都沒能讓他覺得累。空氣似乎變得粘稠了,似乎有水汽氤氳的感覺,霽風甚至覺得自己墜落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到了嗎?霽風的神經繃得更緊了一些,手中的銀槍像是隨時準備出擊的利齒。
冰冷,似乎只是一瞬間,刺骨的寒意從四面八方侵入。不過,霽風很快就從這股寒意中轉移了注意力。因為,他發現,自己無法呼吸。是在水底嗎?可是卻沒有水流的聲音,只有風聲在耳邊呼嘯。
未知的力量,奪走了身體的熱度和呼吸。霽風將銀槍抱在懷里,漸漸不自覺的將身體蜷縮起來,就像還未出世的嬰兒在子宮中的形態。眼睛緊緊的閉著,眉頭皺在一起,霽風的臉上開始變紅,繼而又轉白,薄薄的嘴唇上血色盡失,身體不自覺的發抖。終于,最后,他成功的暈了過去……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那抹黑色的身影靜靜的漂浮著,無聲無息,似是與這黑暗融為一體了。
好癢。是誰在笑?
“哥哥?哥哥……”
好熟悉的聲音。霽風睜開眼睛,帶著迷茫的神情,腦袋還有些昏昏沉沉的。可是,在看向眼前的人時,還是習慣性的露出了溫柔的笑容:“長歡,太好了。”
“哥哥,你再不放手,我可就不好了。”長歡動了動手腕,霽風這才發現自己無意中抓住了她的手,放開的時候留下了淡淡的指痕。
“疼嗎?”霽風有些心疼的伸手,想要撫摸那道傷痕,卻又擔心弄疼了她,僵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沒事兒。”長歡將長長的袖子放下,遮住了傷痕,笑著將手中的青草葉子晃了晃,“本來想報仇的,沒想到哥哥反應這么快。”
霽風笑著用伸出食指點她的眉心:“還是這么調皮。”
“呵呵,哥哥,快點起來啦。”長歡笑著拉霽風從睡榻上坐起來,“午休時間早就過了,哥哥不是說過要帶我去騎馬的嗎?可不許食言。”
“知道了,帶你去就是了。”霽風笑著任她擺弄,“今天怎么過來了?”
“當然是想哥哥啦。”長歡給霽風穿好衣服和鞋子,拉著他到鏡子前,笑了笑,“好了,怎么樣?帥氣吧?”
霽風笑著捏她的鼻子:“說吧,是不是又吵架了?”
長歡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悶聲悶氣的說:“這次可不是我的錯。”
“這么說你承認上次是你的錯了?”
“才不是呢。”長歡抬頭,皺著眉頭,睜著一雙大眼睛,可憐兮兮的看著霽風,“哥哥……”
“好了,跟哥哥說說看,怎么回事?回頭哥哥好好教訓他。”雖然知道長歡這幅表情多半是裝的,霽風還是心軟下來。
“算了,哥哥,別提這些不高興的事兒了,我們去騎馬吧。”長歡笑起來,抱著霽風的胳膊往外走,“我們叫初雪一起吧,不然她會吃醋的,呵呵。”
“說什么呢?”霽風沒好氣的敲她的額頭,有些無奈的笑著。
“帝君!”霽風和長歡剛出門,就看到小荷急匆匆的跑過來,差點沒撞到霽風身上。
“小荷?起來吧。怎么回事?毛毛躁躁的。”霽風笑著跪在地上的小荷起身。
“見過帝君,見過小公主。”小荷擺擺手,跪坐在地上喘氣,“呼——太累了,我還是跪著吧。”
“小荷,是不是初雪出什么事了?”長歡有些擔心的問道,不是什么大事的話,初雪一般是不會來麻煩霽風的。
“小姐生病了。”小荷終于喘過氣來,“這幾天一直吃不下東西,今天早上喝了點粥,還都吐了。午飯也是,就看了兩眼,還沒動筷子呢,又開始吐。”
“你們怎么搞的,病了不知道請太醫嗎?”長歡有些著急。
“小姐不讓,這會兒趁小姐睡下了,我才敢來找帝君。小楓已經去太醫院了。”小荷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帝君,您去看看小姐吧,她好像……快要死了。”
“瞎說什么呢!”霽風厲聲打斷她。長歡過去扶她起來,給她擦擦眼淚,說:“別擔心,你家小姐不會有事的。走,我們去看看她。”
霽風和長歡到七雪苑的時候,太醫院的傅太醫已經在給初雪看診了。初雪也已經醒了,靠坐在床頭,很是憔悴,看到霽風來了,想要起來行禮,卻被霽風搶先一步攔住了。
“都病成這個樣子了,好好躺著。”霽風扶著初雪半躺在床頭,幫她扶了扶后背有些歪了的靠枕。
“抱歉,讓你擔心了。”初雪虛弱的笑了笑,又看向長歡,“長歡,謝謝你來看我。”
“真是,跟我們客氣什么?哥哥不擔心你還能擔心誰?爹娘跟先生還有柔光姨娘要知道你生病了哥哥都不知道,指不定怎么責罰他呢。”長歡說著狠狠的瞪了霽風一眼。
“抱歉,這段時間太忙,都沒能來看看你。”霽風握著初雪的手,溫柔的笑著,“不過,既然生病了,就要好好看大夫。”
“沒關系。”初雪搖搖頭,“我自己就是個大夫,自己的身體自己有數的,不是什么大病。”
“知道你醫術好,整個太醫院都比不上你。不過,再好的大夫也醫不了自己的病啊。”長歡見傅太醫診脈結束,連忙拉著他問初雪的病怎么回事。
傅太醫笑了笑,說:“帝君、公主放心,娘娘沒病。”
“啊?怎么可能?她都這樣了還沒病?”長歡急了,抓著傅太醫的手腕追問。
“哎呦,公主快放手,我的骨頭都要斷了。”傅太醫叫起來,“娘娘真沒病,是有喜了。”
“哈?有喜了?”長歡張著嘴,呆呆的看著傅太醫,好像有些轉不過彎來,怔了半晌之后,總算反應過來,拉著傅太醫的手跳著轉圈,“初雪有喜了!哈哈,我有小侄子了!我要當姑姑了!太好了!太好了!我要當姑姑了!”
“哎,快放手,公主,老夫……骨頭斷了……”傅太醫好容易讓長歡停下來,有些無奈的看了看自己被捏得通紅的手腕,從藥箱里取藥來給自己上藥。
“那個,對不起啊,我好像太高興了……”長歡看他的樣子,也有些不好意思。
“沒關系,老夫習慣了。”傅太醫都沒抬頭看她,淡淡的說道。
長歡也不介意,跑到初雪身邊,拉著她的手,眼中的笑意毫不掩飾:“初雪,你聽見了嗎?你要當娘親了呢。”
初雪怔怔的看著她,好像還沒有反應過來,聽了長歡的話后眼角不自覺的流下淚水,哽咽著什么都說不出來。
“初雪,你怎么了?怎么哭了?你要當娘親了呢,不高興嗎?”長歡有些慌了,有些毛躁的給她擦眼淚。
初雪搖頭,看著長歡想說什么,卻終究一句話都沒有說出口,只是用右手撫摸著小腹的位置,嘴角慢慢的翹起來,眼睛里閃著溫柔的光芒。可是,那模樣,卻讓長歡莫名的覺得憂傷。
“別擔心,我們的孩子,一定會快樂的長大的。”霽風握住她撫摸小腹的手,微笑著看著她的眼睛。
初雪點頭,輕輕的微笑,閉上眼睛,躺下。
“好好睡一覺。”霽風幫她蓋好被子,拉著長歡到客廳。
“傅太醫,帝后是怎么回事?害喜的話,應該不會這么嚴重吧?”到了客廳,霽風問道。
“回帝君,根據個人的身體狀況,害喜的程度都是有差異的。娘娘身體弱,胎兒才兩個月,胎位不穩,再加上這段時間娘娘的情緒可能也不太好,心中郁結,這才……”傅太醫謹慎的說道,“不過,好好調養的話,孩子平安出生是沒問題的。只是,這段時間,娘娘的情緒實在不宜有太大波動。”
“好了,知道了。你先下去開藥吧。”霽風揮揮手,讓太醫退下。
“哥哥,你跟初雪之間,發生什么事了?”長歡問道。
“沒什么……”霽風淡淡的說道,眼睛卻似是逃避著長歡的探尋。
“哥哥,初雪是個是個好女孩,溫柔又善良,有什么事總是藏在心里,不想麻煩別人。”長歡看了看內室的方向,“你要對她好點兒。”
“我知道。”霽風看著她笑了一下,“拂云不也對你挺好的嗎?你怎么就不知道對他好點兒?”
“哥哥!”長歡蹬腳,有些生氣的瞪著他。
“好了,不說了。”霽風走過去,摸摸她的頭,“放心,我不會辜負她的。”
長歡點點頭,吸了吸鼻子,“哥哥,其實,我也不是故意要跟拂云吵架的。只是,他這人……欠抽……我不鬧鬧脾氣,他還不習慣呢。”
霽風樂了,“哈哈,哥哥能理解。說實在的,要是你每天不惹些事出來,我也不太習慣。”
“我的脾氣有那么差嗎?”長歡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雖然跟初雪比是差很多啦,不過我還覺得我性格挺好的吧。”
“嗯,是挺好的。”霽風的笑意止不住。
“哥哥……”長歡有些委屈的看著他。
“真的。”霽風止住笑意,低頭看著她的眼睛,伸手弄亂她的頭發,“你這樣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