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月夜·碎螺赴離魂
- 恨釋
- 穆雪魂
- 5174字
- 2008-02-15 15:10:00
“你們喜歡月亮嗎?”
還是那片月,還是那個夜晚,曹霄、雪、王詭三人立于閣頂,無聲望月。
王詭和雪都沒有作答,一個是心有所想,另一個則是沉默寡言。當然,他們也知道,曹霄即將跟他們說些什么。
“從那一天算起,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這樣近距離地看過月亮了。為的什么?正如你們所知,是為了那個行將實現的計劃。為了那個消除時空裂痕、造福天下蒼生的夢想,誰又知道我付出了多少?!我失去了最愛的女人,那個曾經和我一同執手賞月的女子;我失去了我的兒子,盡管他還活著,卻變成了復仇的機器。我知道為了那個計劃會犧牲更多,可能的話,我們所有的人都會因此滅亡。我要證明我是對的!即使所有的人都與我為敵,我也依然要完成它,因為我相信只要我做到了那些就可以改變所有,然后,創造出一個真正平等的國度,一個由真正有才能的人引領的國家。我相信我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而那些敢于阻撓我的人都將只有一個下場,死亡。”他尤其突出了“阻撓”二字,同時把目光收回,放向了王詭,“你無論如何都要殺我是吧?不過很可惜,你差得太遠,這輩子都不可能贏我。”
王詭怒目相向。既然心思早已昭著,也就不用再隱瞞,“是,你說得沒錯,我也知道自己不會成功。不過,就算是死我也會試一試,哪怕能傷你一毫也好。”
雪在一旁默不作聲。他們兩人的恩怨本就與他無關,有的時候,他只是一個局外人。
“傷我一毫?呵呵,很自信嘛。好,我便成全你。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你的異能在于拯救,通過自己和煦之氣來推導傷口的愈合。這樣吧,我即刻教你一套皙雪劍法,這是一套需用氣勁來輔助的劍招,于你甚是有利。你且好好練著,八日之后我就以這套劍法在登云崖上與你較量,如何?”說著目光帶向了雪,“雪,你不用回避,一起學著吧,很可能這就是我最后教你的東西了。”
為了不讓秋落介入,顏悠然深夜喚來了宮女,在給葉秋落送去的茶點中摻了藥。待葉秋落熟睡后,他便更了一身黑衣,從朝月樓的正門行出。
一路上,顏悠然一直在思索著曹帥邀她的理由,還有為什么相約在已故王妃曾經居住的空樓——傾星樓見面。暗中有一點人影一直不緊不慢地跟著她,若非為了殺戮,即是為了保護。
傾星樓,皇宮之中最馥郁華美的建筑,是投資最大,動工時間最長的精細建筑。當朝國王,也就是顏悠然的父親正是為了這傾星樓中所居之人不惜被成為昏君。不同于一般建筑的石墻木垣,傾星樓通體以白玉所砌、繁花所陶,即使在深夜之中也足以彰顯其輝煌、遙聞其花香。傾星耀日,傾星樓和國王所居的耀日宮赫然成為了皇城之中僅有的兩座奢華建筑,一西一東,遙相呼應,不由讓人贊嘆皇族的富饒和威儀。
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站在傾星樓前,顏悠然頓時感受到了無限的迫壓,是因為建筑物的富麗至極,更是因為眼前的空樓早被冠以“鬼樓”之名。就在兩年前,父王新納了一個女子為妃,自此之后那個人便成為了這傾星樓的主人,也就是轟動一時的憐妃。后來,宮里興起了另外一類謠言,說是憐妃乃是妖狐轉世,故而迷得國王神魂顛倒,為之窮極奢華。雖然如此,憐妃似乎并不喜愛這個為其不計付出的男人。入宮后僅僅一月,憐妃就以白綾縛頸而死。宮人對之大為怪異,不過更為不解的是,雖為妃子,她竟然沒有讓國王在自己寢宮留宿一夜!
樓上的窗戶打開,想必曹帥就是經此入樓的。顏悠然心領神會,一個縱躍便從開合之處掠入。曹帥靜默地依墻坐著,全然無視顏悠然的存在。他一直就只是一個人,自從那個女人走后,便只有黑夜與之為伴。
“你能帶我去見父王?”雖然有些不忍心,但顏悠然還是打破了這唯美的沉寂。
“你......沒帶兵器?”曹帥沒有續接話題。
“兵器?我?為什么要帶呢?你不也沒帶嗎?快帶我去吧,去見我父王!”
曹帥的確沒有帶“悲鳴”,它不是能在這種時刻使用的兵刃。很多人都不知道,曹帥與眾不同的能力正是駕馭“悲鳴”。悲鳴是世間難求的好劍,也是一柄感知殺氣的利刃。每每曹帥攜于身旁,只要散出一毫的殺氣,悲鳴就會空靈地叫個不停。然后聲噪愈劇,和著不住振動的劍身,發出威懾眾生的聲波。
“其實我是來殺你的。”說這話的時候曹帥完全就是輕描淡寫,“既然你這么想見你的父親,那我就讓你們在地下相見吧。”說著抽出了腰際束著的軟劍。
“呵呵,曹參將,我堂堂公主豈是你說殺就殺的?還有,你們究竟對我父王做了什么?曹霄的攝政大將軍一職又是怎么回事?”顏悠然從容不迫,一顯公主氣魄。
“你真的想知道?你父王早已被我們囚禁在萬劫牢,九日之后待我父親大事一成,他就會來地府陪你了。”趁著顏悠然驚駭的擋子,曹帥執著軟劍朝公主戳來。
電光火石,就在劍尖離顏悠然胸口只有一寸之際,忽地發出一聲驚響,軟劍登時被一物隔開。顏悠然回過神來,適才看清了擋在自己身前的人——葉秋落。
“秋落,你......”
“公主,一點點藥就想把我打發了?可惜你用人不當,那宮女天生不會撒謊,我一嚇她,便從實招來。而我也就將計就計,跟在你后頭保全萬一。”葉秋落持劍盾守,轉而怒視曹帥,“參將,你這是什么意思?以下竄上弒殺公主,我可不允。”
一擊不成,曹帥并沒有就此罷手,腳尖輕點,直向秋落攻來。劍雖不同,然用理相似。曹帥素以劍法為優,面對普通騎士自然不存絲毫畏懼。秋落亦是愈戰愈勇,雖是面對強敵,卻未有絲毫畏懼。佩劍所觸,凝力甚兇,或高或揚,或抑或就,與曹帥王者之劍一時難分伯仲。
“有意思,比起上次都來不及還手的糟老頭,你的劍術可是精湛多了。”
顏悠然手無寸鐵、心念亦偏,雖立于一旁,心中卻是為父王所想,意志所及,皆為速救其于水火。越焦越躁,來不及多想,就徒手殺入劍陣之中,欲與秋落一同潰曹。
多一人并非長一力,況且顏悠然本是無心戀戰,如此勉強必然功力不周、間隙百出,而葉秋落原是心無牽掛,可此時卻要擔心起公主的安危,武功也不得完全施展。一抗一挑之下,勝負已分。
曹帥一劍突刺,葉秋落見顏悠然避無可避,只得棄劍為之護體。身形是閃過了,可是曹帥至剛至勁的一劍余波未止,葉秋落腰間的海螺霎時離體,直直地向地面落去。
捆綁的線斷了,秋落頓感異樣,猛地回過頭來。就是這一滯,給了曹帥刺突的間隙,軟劍一斜,生生地朝著葉秋落的腹部扎去。
接下來的一幕或許是顏悠然一生都無法忘卻的。海螺緩緩地觸地,就在那一瞬間,軟件刺穿了葉秋落纖瘦的腹部。秋落怔怔地俯向傷口,雙手已沾滿了不禁淌出的血液。或許就是血液的出現,讓曹帥猛地感受到無比的快慰,在軟劍抽出后,整個人平靜了下來。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殺公主,為什么......”捂著傷口跪倒在地上,困惑地注視著曹帥略顯扭曲的臉。
海螺靜靜地躺著,躺在不遠的前方。
“唉,你們知道什么?!”曹帥長嘆一聲,面向二人,“你們可知道這傾星樓的來歷?”
“玉樓傾星,一見傾心。是父王為了憐妃所建的。”
“沒錯!”曹帥的話語轉而盛怒,“就是因為這一見傾心!他就是這樣活活殺死了我的母親!你們知道么,那無道昏君昔日顧我曹府,竟對我母親一見傾心,不分緣由地想納之為妃,可憐我父親畏之盛威,只好稱其乃自家表妹,便被那昏君強奪了去。之后竟還百般折磨,害得我母親上吊自殺。”
“不是這樣的!我父王從沒有對憐妃不好過!”顏悠然不住地搖頭,“從小到大我就沒有見過父王對一個女人有對憐妃那樣的萬千寵愛。我想,你母親自盡的緣由可能是出于既不愿一女事二夫,又不想永負父王之恩,才無奈之下了結自身,以求灑脫罷了。”
“你胡說!都是因為他,都是因為那個好色國君。是他,是他殺害了我的母親,是他!”言語之中心智已近乎瘋狂,“所以,我要殺了你們!”赤紅的雙眼噴著憤怒的火焰,帶著纖細的軟劍向顏悠然襲來。
悠然倒也不躲,是由于劍勢之快根本來不及躲,亦是因為希望對方能通過自己的死來消除對父王的怨恨。
“不要!”來不及拾起地上的劍,葉秋落的雙眼已變成了血紅,一陣猛沖,推開了眼悠然。
又是一劍,從背后貫入的一劍!葉秋落的胸口猛地向前一弧,被軟劍釘在了空中。
“不!”顏悠然恍如五雷轟頂,呆視著前方的光景:葉秋落深紅的雙眼已被淚水浸濕,不知道是來自于痛,還是來自于......嘴角,竟掛起了淺淺的笑。
海螺開始劇烈地振動,前所未有的劇烈,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無助,抑或是憤怒或癲狂。葉秋落雙手伸向后心,用力把身子探出劍尖,而后緩緩地轉過身來,用近乎眥裂的眼球仇視著曹帥。這一瞬間,曹帥見到的似乎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而是從烈焰中浴火重生的魔女夜叉。那種震撼感,似乎凝聚起了所有地縛之魂,通過他的眼,攻入他的頭、他的頸、他的肩、他的胸、直至他的心。那一刻,他的心靈似是為百鬼所噬,烈焰所化,在地靈修羅的不住侵襲下,一點一點地消蝕,直到化為虛無。
“砰”地一聲,原本堅硬的海螺終于因為抵制不住高頻的振動而碎裂。也正是這一破碎之聲終結了曹帥的恐懼,將其拉回現實。與此同時,葉秋落也終因承受不住巨大的疼痛,一下子癱倒在地。
血緩緩地流出,有一些肆意,仿佛帶來了人間的嘲弄。
剛才葉秋落用的那招是她的異能之中的禁忌之式,百鬼搜魂。這是一招破發,也是用全部的能力作為代價喚之而出的地獄煉魔。
曹帥只是怔著,眼神充滿驚懼地呆視著這個瘦弱的女子,還有她臉上若隱若現的莫名微笑。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手已握不緊那柄軟劍,指尖顫了幾下,便與劍柄脫離。
“參將,”葉秋落平躺在地上,望著暗如死寂的空頂,“我原以為你是那種無情之人,可惜,你不是,因為你心中不得不記掛的母親,那個讓你永生難忘的女人。你也許聽說過,我的異能只對三類人無效,除卻女子之外即是博愛之人與無情之人。”
顏悠然抱起葉秋落,讓她的后腦勺枕在自己的腿上。葉秋落淡然一笑,繼續看著曹帥,“現在你已不能再恨了,我用‘百鬼搜魂’封住了你的心臟,讓殺氣無法侵入。從今往后,參將,不要再恨了好嗎?你和我一樣都是一個可憐的人,但如果殺戮能改變既定的現實,很多人都不用這樣痛苦了。”
“你叫......葉秋落?”曹帥第一次關心起旁人的名字,“謝謝。”再也不理會地上沾著血的劍,朝著秋落身后的階梯走去,口中似乎不住念叨著什么。行至梯口,忽而回首望著痛苦萬分的顏悠然,“九日之后皇城所有的守衛都會被撤離,包括萬劫牢。如果要救你父親的話,就等那天吧。不過,時間不多,若是不能及時救出也只有等著見尸首了。”
葉秋落的雙眸開始顯得無力,瞳孔中的視線也逐漸模糊,隨著流血的增加,臉色愈發顯得慘白。
“公主,你還在嗎?”
“在,在!”顏悠然想為她做些什么,卻顯得無能為力,只有嘶聲地應答,來給予她最后的溫暖。
“公主,你知道嗎,我最開心的就是和你們在一起的日子。雖然有的時候會擔心,有的時候會沮喪,不過,不過我真的很快樂!你、小常子、還有煥煥她們,你們都對我很好,讓我知道自己沒有白白地活過,我也知足了。只可惜,只可惜有兩件事情我沒有辦法完成了。一個是消除這可怕的時間裂痕,回到家人身旁;另一個,另一個就是和雷熾凝相處一段時間。知道么,他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博愛的男人,就像煥煥和邵羽洛說的,我也想了解一下他的想法、他做事的準則,可惜,可惜沒機會了。”
顏悠然只能靜心地聽著,雙手攬著懷中虛弱的女孩。
“記得,記得告訴小常子,讓她完成我要的幸福,繼續地呆在他的身邊。然后可以的話,每年的今天到我的墳頭告訴我這一年發生的趣事。”呼吸越顯急促,視線愈發恍惚。她只是安詳地望著上方深邃的黑色,靜靜地,靜靜地。
“公主,我好像看到家鄉了,他們都在笑著等我回來。越來越清楚,越來越......”葉秋落的眼皮開始沉重,緩緩地閉上了眼,“謝謝。”
三個人影出現在顏悠然身后,臉色暗淡,較小的那一個已是滿臉淚痕。
越過了遙遠的海,是一處美麗的國度,那邊沒有日落,沒有黑夜,透體只是和煦的紅。住在那邊的人們皮膚黝黑,臉上蕩漾著燦爛的微笑。他們喜歡海螺,因為那是海神賜予族人的禮物。葉秋落走在回家的路上,腳踏著熟悉的土地,那種熟悉感是發自心底的,熟悉的建筑,熟悉的人們。她終于被族人們圍住,然后用最熱烈的微笑歡迎她的歸來。前方緩緩地走來一張熟悉的面孔,寶藍色的長裙捎來一種沁人心脾的舒適。女孩來到葉秋落面前,對著她綻放出了最溫暖的微笑,然后攜著她的手,飛了起來。越飛越高,越飛越高,在天空的盡頭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