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梁柱再一次想到胖精靈時晚飯已經擺在眼前,少了胖精靈的飯桌變得寬敞很多,這讓他在就餐時顯得得游刃有余起來,但同時他又覺得這張破桌子或許已經變得太大,如果可以,丁梁柱到寧愿那個不知是不是真的在睡覺的胖精靈起來吃上那么一口,他甚至還想到了小酌一杯的過分要求,也許意猶未盡的他還會認為冷漠少女正在廚房做著簡單的小菜,乖巧的好丫頭會給胖叔叔和自己端上來。但想象畢竟是假象,就像走了的冷漠少女在丁梁柱的夢里來了又回一樣可笑。到現在,想象大師丁梁柱也沒能突破為夢中人物添加情感的難關。于是乎,丁梁柱小酌一杯的愿望只能是一個愿望,如同他所有簡單直率的想象一樣,在被現實有節奏的轟成沫以后,飄起來又落下去,然后再無飛起來的可能。
但丁梁柱畢竟是丁梁柱,在這種盡是主觀臆出的先決條件下,他竟然一廂情愿的和挑逗了他很多年的神秘力量玩起了抗爭的游戲。在這場游戲中,吃剩的窩頭變成了因他的小小決心而收獲的戰利品、好丫頭成了他的斥候,先鋒是他自己,統帥則是已故老者所撰寫的人生兵法,今天他要擊敗命運的爪牙胖精靈,或許他還會天真的想這場勝利的補償會是希望。
丁梁柱的想法并不算太離譜,勝利往往會有回報,為了勝利而付出的代價也終究會有補償,只是丁梁柱錯在相信自己會勝利,像是被某些東西迷惑了一樣。不過也許還有另外一種情況,即丁梁柱沒有錯、他所抗爭的對象也沒有被打敗,他們只是調皮的玩了一個無關輸贏的游戲,游戲結果荒唐的就像它的過程,正如得到好丫頭報信的丁梁柱義無反顧的沖鋒那樣,不屬于自己的勝利理應一無所得,到這時,丁梁柱再一次被神秘力量結結實實的玩弄了一次。如此說來這場游戲當然沒有任何意義,在它結束以后,特監病房的所有人明日一早又會回到同樣的位置、做同樣的事、熬完看起來屬于自己其實和他人并沒有太大區別的人生。
丁梁柱到底看到了什么?也許他是看到了胖精靈碩大的身軀卷縮在角落里的樣子,這樣的畫面讓他覺得很不真實,他怎么也想不到昨夜已經誤入過月下的人會得寸進尺到這種地步。但揉過眼,丁梁柱又看到了冷漠少女曾經的樣子,那是一個美麗的夜晚,同樣有一個誤入月下的人,他坐下來和她聊了兩句,從此便相依為命。但后來她還是走了,甚至匆忙選擇了一個讓他沒有機會告別的日子,后來他努力想象過她走時的模樣,但她就像故意遮住了臉,讓人看不清她回家的樣子,丁梁柱想她一定會笑一下,但那笑容他無論如何也記不得她曾經有過。直到有一天丁梁柱夢見她,在一個有勇氣對抗命運的夢里,他才真正看到了她的笑容,那樣的笑該怎么去形容?大概像是看著陪伴了自己多年的愛人,又像是一個走累了的人被迫開始一段新的旅程,但即使她那么累也必須要走下去,因為下一站也許會有自由,那是他們一直想要的東西。但如果沒有,又該怎么辦?
“吃吧。”丁梁柱將窩頭遞給冷漠少女,并沒有問她在外面過的好不好。后者則抬起頭,慢慢伸出了手,她的眼睛停留在丁梁柱身上,看人的時間要比看饅頭要長一些,有那么一刻丁梁柱真的看到了她的影子。
“謝謝。”胖精靈這樣說,他并沒有吃,也許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更重要的話要說。
“我覺得我做了一場夢。”
“是一場夢。”丁梁柱并肩坐在胖精靈身邊,可惜沒有窗的病房看不到月光。
“你是個好人。”
丁梁柱沒說話,他覺得如果自己接下去,下一句說不定會是“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她走了有一段日子了。”胖精靈自顧自說,但話卻撩的丁梁柱心頭蕩漾,他以為他講的是冷漠少女,但關于她的問題他又實在不愿意和胖精靈去分享,殊不知也許胖精靈講的是自己的女兒,也可能是他從前的樣子,再不濟也該是那個在家鄉一直等著他回去的人,總之不會是個一廂情愿的可憐人所喜歡的女人。可丁梁柱又確實是這樣的一個人,所以余下的時間里,兩個人說是默契也好,無話可說也罷,都陷入了自己曾做過的那一場夢里。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丁梁柱看到墻邊的胖精靈忽然想起了昨晚的事,這種近乎于同床共枕般的背叛讓他羞愧的簡直想鉆進地洞。經過這一夜,宿醉的他簡直不敢進入想象中的世界去見冷漠少女。帶著這種一廂情愿的想法,丁梁柱作為月下的不忠者痛苦的逃了出去,如此莫名其妙的想和做竟然讓他看起來比陽光下的好丫頭還要可愛。但可愛畢竟不是他的本意,反思才是丁梁柱來大廳的主要目的,他甚至已經準備好低著頭走過去不看冷漠少女常在的那個角落,但乖巧如好丫頭又如何能讓疼愛自己的哥哥就這么垂頭喪氣的走過去?
“哥哥,你醒啦。”好丫頭開心的喊著,對她而言,一天的美好正是從見到丁梁柱開始的。
匆忙趕路的丁梁柱抬起頭,但這時他才注意到站在好丫頭面前的是每天朝夕相處的工作人員,顯然自己不合時宜的出現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但事實上對于一個孩子,工作人員或許也沒想到會聊出個什么結果來。隨后,工作人員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丁梁柱,這讓他覺得很難堪,又很不知所措。
面對工作人員,丁梁柱自然不會和他們分享自己與胖精靈昨夜的月下時光,事實上就算親近如冷漠少女,他也絲毫沒有臉面說出自己在月下的不貞行為。他甚至覺得天上的月亮是她的眼,屋里的黑暗是她的身,自己做了這樣不貞的事,她一定全都知道了。但就算丁梁柱這樣想,眼前卻畢竟有人在看,于是好丫頭的話音剛落,丁梁柱就嘿笑了起來,或許這時他還在想,一大清早就要裝瘋,這一天天注定不順。
讓丁梁柱感到奇怪的是他的傻笑并沒有達到往日的效果,這讓他覺得自己的賣力演出是在嘩眾取寵,偏偏工作人員沒有厭煩的走開,他們開心的看著他裝瘋,似乎是想知道他到底還能裝多久。在這樣的注視下,丁梁柱心里越來越沒有底,他知道只要停下來就一定會露出馬腳,雖然只是一間,但已經足夠讓人懷疑。想到這,丁梁柱再次聰明了一回,他一邊笑一邊跳起了舞,顯然這種程度的裝瘋對他來說是有難度的,但為了大局他必須堅持下去。至于他的舞蹈,看起來就像是在原地轉圈,而他的核心目的卻是裝瘋賣傻、跳著離開,可見在大局面前,笨拙如丁梁柱也能展現出非凡的智慧。就在丁梁柱以為自己快要成功的時候,工作人員一句輕飄飄的話卻讓他徹底沒有了回旋的余地。
“法院傳你出庭作證。”
在那之后,丁梁柱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事實上工作人員也并沒有說其他的話,或許冷漠少女的離開讓他們覺得在這間病房里還藏著另一個正常的人,這種事誰又知道呢?就這樣,丁梁柱以一種自己意想不到的狀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但這和他早已想好的反思卻沒有一點關系,接下來他需要找一個不怎么消耗體力又可以長期維持的姿勢來好好想一想剛剛發生的事,這時走到門口的其中一名工作人員回頭看了他一眼,想來是對他特殊斟酌過的臺詞感到很滿意。
丁梁柱想,法院傳喚自己無外乎兩件事,一是自己的裝瘋露出了破綻、二是冷漠少女的案子有了進展,需要他出庭作證。至于他自己,有那么一瞬間丁梁柱確實想過或許自己的事還有一絲轉機,但當他坐下后就再沒了這種想法。的確,有時候希望破滅真的只需要站著和坐下來這么短的時間。
肯定了思考方向后,丁梁柱開始靜下心來,仔細的、一廂情愿的考慮自己出庭作證的利與弊。首先,若是裝瘋有了破綻,法院不會只讓自己出庭作證,工作人員也不會只留下這樣一句話就離開,再不濟也應該是將自己隔離起來等候審判。其次,冷漠少女即使真的需要自己作證,起碼也該是個正常人而不是一個瘋子。丁梁柱想,如果是這樣,冷漠少女便是將已經有了希望的未來和自己捆綁在了一起,想到這,丁梁柱既覺得她自私又覺得很溫暖。誠然,冷漠少女的這種做法讓他站在了非死即傷的風口浪尖,但這種將未來托付給他的信任又讓她想到了那些個月下的夜晚,她偷偷在角落看他的樣子。
該怎么辦?一邊是生一邊是死,生的那邊附帶幸福,死的那邊一片死寂。這就像丁梁柱曾經一直努力想讓冷漠少女明白的道理一樣,一個人一旦有了希望,就決不愿讓自己余下的人生在原地踏步。現在看來,這個道理是對的,丁梁柱活了的心已經在曾經那些自由的年月里開始發抖,但他的靈魂,又在另一個不為人知的世界里飄到了天上,然后在空中以一個極不正常的姿勢翻了個身,然后在他猙獰的充滿懊惱的表情中碎成了片,但他寧愿自己是睡著了,這樣無論睡了多久,他的努力都總算沒有白費。
就這樣,丁梁柱陷入了都不能又都該做的尷尬境地中,如此,他需要一個讓自己走出去或留下來的其他理由,而當他看到好丫頭后,心中那個天枰突然向另一側傾斜了,這種感覺很怪,怪到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是為他所做的荒唐事而找的借口,怪到真的只是一個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