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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當丁梁柱再一次睜開眼時,習慣早起的花甲老太正低頭不知在想什么,在丁梁柱新一天的第一眼中,無論是她看著地板的樣子還是她在陽光下的身影,都像極了已經死去的老者。轉過頭他發現胖精靈已經不見,想起昨夜的事,他有一種醉酒發瘋過后的宿醉感覺,同時又為昨夜的舞蹈而感到難為情。好在這時胖精靈已經不在,丁梁柱認為他一定是去了一個比地板軟不了多少但畢竟有一層褥子的地方小憩。但想到那個漆黑的屋子,丁梁柱便沒了繼續想下去的興趣,這時長臉婦女和好丫頭一起從女病房走了出來,新的一天正式拉開了帷幕。

在新一天的伊始,丁梁柱看到跟在長臉婦女身后的好丫頭不停向自己眨著眼睛,嘴角不禁泛起一絲笑意。這天的陽光分外暖人,初生的太陽將它的光芒毫不吝嗇的照在長臉婦女與好丫頭的身上,讓她們看起來像一對平凡的母女,這種既溫馨又諷刺的畫面讓丁梁柱的內心瞬間抽搐了起來,而此時他的笑意還來不及收回來。有時他覺得這樣的事情若真如看上去的樣子該有多好,哪怕僅僅是將不大的特監病房想象成一間普通的民宅,沒有每年的例行檢查、也沒有呼三喝四的工作人員,又或是只有一個喜歡卷縮在角落里默不作聲的女人也可以。丁梁柱想,那里只有單純一家人。

丁梁柱的心事很快被好丫頭的一聲“哥哥”所打斷,順著這甜蜜的呼喚,丁梁柱轉念想到若好丫頭叫他哥哥,自己豈不是成了長臉婦女的兒子?就這樣,丁梁柱在傷感中熟練的找到了脫身的變法,一如既往、樂此不疲。

特監病房有趣的部分就在于無論夜里發生了生么,新的一天依然不會有絲毫的改變,哪怕丁梁柱給胖精靈跳了一曲難看至極的舞蹈。這種事情應該是和日復一日的睡眠一樣,有時你會覺得很享受,有時又會因為時間不夠用而減少甚至厭惡它。對于這個問題,多數人都會介于兩者之間反復更變自己的態度,讓自己的選擇在兩個極端中變得相對合理起來。但在特監病房,也許還有第四種選擇,即時間無論多少,都熱愛睡眠。為什么這樣說呢?我們不妨換一個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時間對于特監病房的一眾瘋子們來說的確空虛又漫長,正是因為這樣,他們所想的每一件事都會被無限的延伸下去,原因是他們有充足的時間去想象,這其中甚至包括裝瘋的丁梁柱與冷漠少女。而這樣的例子有很多,比如丁梁柱會將一場月下約會反復策劃好幾天,冷漠少女會考慮很久要對丁梁柱說些什么,之所以這樣因為時間太夠用,多的讓人發瘋。但睡了的人哪怕是睡了的瘋子就不一樣,他們不會為了難熬的時間而感到痛苦,即使有時會做一些連別人都會被驚醒的噩夢。而在這些凝固的時間中,無論過了多久的往事,也依然如昨日發生一樣,既可以說是上天莫大的恩賜,也可以說是對一個可憐人最無情的懲罰。這種懲罰,即便是瘋如胖精靈,幼如好丫頭也未能幸免。這樣說并不是因為胖精靈與好丫頭有多么特別,只是做為一個普通的特監病人,他們仍然試圖想從不堪回首的往事中走出來,這種想法也許不太明顯,但卻連丁梁柱這么笨的人都看得出來,或者說感覺得到。也許這又是喜歡一廂情愿的丁梁柱又一次將簡單的事情復雜化,也就是我們平時所說的“想太多”,但這種事,誰又說的清楚呢。

新的一天總是在無所事事的人身上變得半舊不新,對于這種奇怪的現象,身處怪圈中的丁梁柱毫無疑問最有發言權。有時他也會試圖將時間放在思考一些深奧且富有意義的問題上,譬如時間的流逝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但當他發現這個消磨時間的方式比木頭人游戲更加難忍耐后,他還是決定做一些身體力行的事。比如逗好丫頭開心,教好丫頭唱一些自己瞎編的歌兒,之所以瞎編是因為他已經將生平所學傾囊相授,雖然丁梁柱時常告訴她溫故而知新的道理,但好丫頭還是很好奇溫柔知心的大哥哥嘴里還能唱出什么難聽的歌兒來。

丁梁柱本想借著其他兒歌的曲調編一首新的歌唱歌好丫頭聽,但他又不想好丫頭聽了以后覺得自己是在敷衍她,畢竟對于一個每天都在重復度過的孩子,她太需要一點新的東西。然而丁梁柱的確沒有什么能對好丫頭唱或者說要對好丫頭講的,或許她根本不該在這里,不應該在這個充滿喜悅本應成長的年紀呆在這樣一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任何事情都說不清個所以然的鬼地方。但抬起頭,好丫頭仍然期待的看著他,他看著好丫頭在陽光下的臉突然明白,也許好丫頭還要在這里生活很多年,甚至從一個瘋孩子變成一個瘋婆子。他當然也會想到自己遲早也會走上這樣的路,或許他曾經有過機會和一個不太愛說話的人廝守下去,但即使真的這樣坐立他們也都要犧牲一點很寶貴的東西,那樣也總好過現在。想到這,他突然發現原來這間屋子里的人始終都相互陪伴著,花甲老太也好、長臉婦女也好,甚至走了的老者也和他們一樣,在難熬的歲月里無聲的陪伴著,誰說共苦不是陪伴?即使這是只是一種病態的攜手而已。

“哥哥,哥哥,快點快點。”好丫頭催促起來。

“胖胖的叔叔在睡覺,長臉的阿姨在地上。”丁梁柱匆忙之下補充道“還有誰?”

“年輕的哥哥在唱歌,年長的婆婆在看我。”好丫頭開心的接了下去,也許這是一個不大的孩子聽到的最沒有教育意義的兒歌,但這個討人喜歡的孩子卻太容易滿足。

正如好丫頭所唱,花甲老太的確在看她,這點連丁梁柱也留意到了,但當他轉過頭時,花甲老太的目光剛好從好丫頭身上挪開,此時已是正午,面沖著墻的花甲老太讓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陽光打在她的身上,讓她看起來很溫暖,但她的臉卻除了皺紋什么也看不到。

“決不能丁梁柱不能讓好丫頭在這里長大”丁梁柱這樣想,他希望她可以出去走一走,代替他去看一眼外面的世界,雖然那個地方看起來并不怎么美好,但也總好過這里。至此,丁梁柱打算送走好丫頭的想法油然而生。有時一個人的想法真的很簡單也很容易成形,就像丁梁柱這樣想只是看到了一個孤獨的老人,又或者說是看到了好丫頭變老時的樣子。而現在想來,也許當初他也只是在某個溫暖的午后,看到了那個陽光永遠照不到的角落,勉強擠入了一絲光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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