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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當特監病房的一眾瘋子們離開后,這間奇怪的屋子似乎又恢復了它原來的意義。陽光透過窗將這里烘烤的悶熱無比,空氣中彌漫著讓人窒息的灰塵,這些灰塵在陽光的滋養下肆意的飄蕩在空氣中,它們歡快的跑過大廳每一個角落,在每一個人常坐的地方布置好陷阱,然后等著看他們被捉弄的滑稽樣子。然而當它們看到第一個回來的人時,滿心的期待就那樣被化為泡影,也許脆弱的冷漠少女才是它們最希望捉弄的人,因為有人已經和它們打好了招呼。

此時,回到病房的老者看著空無一物的大廳,沒有絲毫情緒,他早已習慣了這間沒有生氣的屋子。站在門口,沒人知道在他的眼中這間屋子究竟意味著什么,他看著大廳的眼神既像是看著一個熟食已久的老朋友,又像是一個在看一個殺父奪妻的仇人,又或許,僅僅是在看他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地方。作為病房中資格最老的瘋子,也許他早已經將這里當成了自己的家,即便這是一個由七人組成的注定要生活到死的大家庭。如此說來,對冷漠少女的挑釁和嘲笑到像是他教育孩子的一種特殊方式方式,給人希望或者讓人絕望。

許久,當老者看夠了這間屋子,便慢慢走回了他常坐的地方。陽光照在他身上,但這個老頭看起來一點也不覺得溫暖,一如他這兩年的樣子,也像是他這一生該有的姿態。或許現在對一個已經在特監病房生活了幾十年的老頭,再來談人生以及其中的意義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但事實上這個看似虛度了整個人生的老頭卻比其他人活的更明白,無論他的人生如何、也無論他的結局是悲是喜,最起碼看到他的人都會覺得這個已經累彎了腰的老頭糊涂了一輩子,也清醒了一輩子。如今,這個老人坐在那里,說不清楚是在干什么,可能是為了能看到其他人回來時倍感失落的樣子,又或許僅僅是習慣了這樣。最終,當陽光不忍再暴曬這個已到垂暮的將死之人,當灰塵已經落滿了這個人的肩膀后無所事事,命運才終于給了這個老人一點表示性的補償。

“爺爺,我今天學會了一首歌,唱給你聽好不好?”一路策馬狂奔的好丫頭第一個跑回了病房,這個可愛的孩子完全察覺不到滿屋的灰塵,歡快的跑到老者身邊,迫不及待的說道。這在過去的兩年是很少見的,通常好丫頭即便要討好,也會首先選擇丁梁柱和冷漠少女,原因是即使得不到夸獎也不會被拒絕的那么直接。

“誰教你的?”

“哥哥教我的。”乖巧的好丫頭乖巧沒有絲毫隱瞞。

“唱給爺爺聽吧。”老者低下頭,蒼老的臉上有一絲難以察覺到的笑意。

“好啊。”好丫頭趕緊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賣力的唱了起來。

“我有一直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在好丫頭的歌聲中,老者的笑慢慢變了質。笑聲震開了滿身的灰塵,讓這個老的不像樣子的人重新煥發了活力。此時丁梁柱與冷漠少女也走進了病房,看起來老者的笑并不是偶然。

感受到危機的丁梁柱在這種情況下并沒有裝瘋賣傻,或許這就是兩年的特監病房生活對他所造成的改變,他若無其事的在老者面前走過,回到屬于他的墻邊坐下,然后看著跟在他身后的冷漠少女和他一樣回到那個角落,低頭、卷縮、冷漠。

在丁梁柱和冷漠少女一系列的小動作、小心思中,老者的笑越發強烈,角落里的冷漠少女在這笑聲中瑟瑟發抖,完全忘了同時回蕩在大廳中的還有好丫頭的歌聲。而坐在她旁邊的那個人和他一樣手足無措,不可否認兩年的瘋子生涯讓他變得更加成熟,但成熟不一定代表有辦法,通常看得懂和做得好有很大的差別。

在這樣的笑聲中,丁梁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這種感覺就像初到特監病房時那個年少無知的孩子。但現在的丁梁柱比那時更痛苦,因為他看得懂、因為他做不到,因為他不想卻不得不承認自己是那個總也長不大的放羊娃。就在丁梁柱被這笑聲壓的喘不過氣時,老者卻突然停了一下,說了一句硬生生憋回冷漠少女“滾開”的話。

“唱的真好聽。”老者瞇起眼睛伸手夸獎了眼前的孩子,而在老者伸手之前,好丫頭或許還能看到他眼角夾緊的皺紋,那種皺巴巴的紋路在她奶奶身上也曾有過,在夸獎之前、也在發瘋之前。如果客觀分析好丫頭發瘋之前所看到的一切,或許還有老者夸獎之后慈祥又疲憊的表情,也許在她眼里,老者只是一個奇怪的老爺爺也說不定。但無論如何受到夸獎的好丫頭很開心,開心到一種什么程度?沒有發瘋!

好丫頭沒有發瘋的這個結果任憑丁梁柱和冷漠少女怎么想也想象不到,一直偷瞄著老者的丁梁柱甚至還在為好丫頭微微延遲的發瘋讀秒,就連好丫頭發瘋之后他會像為冷漠少女解圍那樣英勇犧牲的想法都已經準備好,如果時間倒流幾秒他甚至能發現連照到房間里的陽光都害怕的躲回了云里,“好丫頭沒發瘋”雖然只有幾個字,但確實驚呆了所有人,就連躲在暗處的命運在偷笑之余也在驚訝。

不過好丫頭確實沒有發瘋,她只是站在原地任憑這只老的已經沒有血色的手撫摸自己的臉頰,這更像是歲月的碰撞、長幼的交替,一個瘋子在教另外一個瘋子怎么做人。沒錯,不是做瘋子,而是做人。旁觀的丁梁柱和冷漠少女小心翼翼的看著,既驚訝又不敢動,善良的丁梁柱曾經設想過無數次偷偷夸好丫頭的想法,比如趁好丫頭熟睡時偷偷夸她、對她豎大拇指等等,但從沒想過這么直白,或者說放肆。至于冷漠少女,她每天都在夸,不過是在心里,就像她每天躲在角落里想著自由一樣。

最后,好丫頭只是若有所思的回到了自己常呆的窗邊,說不上開心也談不上失落,但很快她的心事又被別的事所取代,比如花甲老太和長臉婦女回來、比如睡過時間的胖精靈被工作人員帶回,不過她的討好并沒有換來這三個人的回應。這時的好丫頭似乎忘記了兩個在特監病房中她最喜歡討好的人。這可能是因為歌是丁梁柱教的、冷漠少女又聽過的緣故,所以好丫頭覺得他們不會夸她。但事實上如果此時好丫頭去丁梁柱面前唱一首歌,頭腦仍處于混亂中的丁梁柱說不定還真的會夸她。

最后,在胖精靈被工作人員帶回病房的那一刻,特監病房的短暫自由時光終于畫上了句號,即使中間出現了一些插曲,但這里的主旋律仍舊不會改變,就連剛剛騎過大馬、被夸獎過的好丫頭也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樣子,呆呆的望著窗下不知何時出現的那群孩子,小小的她還全然不知,在這樣復雜的一天當中,她是過的最圓滿的。而這些事情,沒長大的好丫頭可以忘記、其他病人可以不知情、甚至連始作俑者都全然不在乎,但那個坐在墻邊的年輕人和卷縮在角落中的女人卻始終忘不掉,忘不掉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不解,不解好丫頭為什么沒有發瘋,更不解老者到底是不是瘋子。抱著這樣的心理,冷漠少女和丁梁柱在原地坐到了深夜,一如他們這兩年月下約會的樣子,不過今晚沒有月亮,但這樣最好,因為誰都不想看到對方臉上被命運嘲弄過后的恐懼和不解。至于其他人,沒人在乎他們是不是會再從黑夜坐到清晨,只要瘋子仍然是這里的主人,他們所做的是就沒人理會。

丁梁柱與冷漠少女的這次月下約會既像是提前商議好的密會,又像是驚訝之余下意識的選擇,事實上無論這次巧合的相遇是因為冷漠少女在復查期間被意外的打倒,還是好丫頭被夸后沒有發瘋都足以讓習慣了有丁梁柱在身邊的冷漠少女從日中等到日落。而旦這種等待變成了習慣,一旦墻邊的這個人成為她的依賴,一顆空洞的心也遲早會變得不那么冷漠。

丁梁柱與冷漠少女在這兩年中究竟發生了什么?無疑是一個值得深入討論的問題,所以我們不妨換一個角度來想,也就是冷漠少女第一次遇見丁梁柱時的情景。時光倒轉至兩年前,當一個寂寞了兩年卻無時無刻不渴望自由的女子堆坐在墻角,在承受外界強加給她的誤解和嘲諷的同時,又要忍受身邊瘋子們日以繼夜的折磨,死不得又活不下去、活不下去又舍不得死。就在這時,一個從鄉下來的狼狽少年被推入病房,帶著他特有的傻笑忽然間闖入她的世界,不但幫她抗拒老者,隨后又犧牲自己將她從好丫頭的口中救回,這樣的一個男人即使不是王子也是命中注定,既然是命中注定,為什么要抗拒?誰又能保證自己的初戀是十全十美?何況那時的冷漠少女,全部的世界不過就是這間住滿了瘋子的病房。但即使是如今,冷漠少女和丁梁柱也不能完全理解這種感覺,也許在他們心中這更像是一個走投無路的人該有的樣子,碰巧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兩個熟識的人身上,所以這種特殊的情感被他們定義為相依為命,這一切在他們看來這一切都談不上選擇,因為沒有路,沒得選。

如今兩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大廳中,坐的心安理得沒有一點恐懼,在這個狹窄又空無一物的大廳中,即使不用眼睛去看,兩個人也能第一時間感應到那個人在哪,因為那個人從未離開過。丁梁柱和冷漠少女確實算得上是特監病房中唯一的知己,但事實上這種奇怪的知己關系并不牢靠,因為在這兩年的相處中丁梁柱和冷漠少女從來沒有就為什么來到特監病房的問題進行過交流,為什么他們會相信對方是冤枉或是被陷害的人?唯一的解釋就是一廂情愿,兩個人在這種微妙的感情紐帶下一廂情愿的相信對方是一個被冤枉的好人、可憐人,于是帶著這種破罐破摔的心態,兩人的關系得以進一步發展為相依為命、甚至相濡以沫。有時人生就是這樣,少了這樣的一廂情愿便不完整,少了一個小遺憾就可能在數十年后的回想中,遺憾到死。但人生在很多情況下還是需要坦誠相告,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復雜又充滿變數的夜晚。如何定義老者今日的行為?可以準確的說這是老者在沉寂了兩年后給冷漠少女逐漸平復的內心砸下了一顆巨石,冷漠少女甚至覺得老者今日的狂笑是以往兩年的疊加,她甚至懷疑今天的烏鴉和雜草都是他報復性的安排。這樣的想法雖然無法讓人理解,但對于一個瘋子來說卻合情合理,如今的冷漠少女可以說一只腳已經踏入了萬丈深淵,但殘存的意識卻告訴她自己需要另一個坦誠的人將她拉回到現實,所以身旁的丁梁柱就成為了那個遺憾又坦誠的人。

如今,在這個看不到月光的屋子里,冷漠少女仍然習慣性的看著窗外,即使那里沒有一絲光亮。也許這種奇怪的、常人無法理解的的特性在花甲老太和長臉婦女的身上也存在著,只是她們已經習慣了心中的那片陰暗,又或者僅僅是把那片陰暗錯當成了光明。

“如果不在這里,你現在會做什么?”冷漠少女直視著窗外,恍惚間她覺得眼前的黑暗亮的刺眼。

“你怎么了?”丁梁柱感到疑惑,兩年中每一個意外的月下夜晚,冷漠少女從不主動說話,而現在這樣的對話方式,讓嘴笨又習慣了無事找話聊的丁梁柱覺得非常意外。所以無措的他說了一句冷漠少女注定不會回答的話,坐在墻邊的丁梁柱努力的去看冷漠少女,但那里除了黑暗什么也沒有,又或許那一片黑暗才是他真正該看到的東西。但即使是這樣,肉眼看不到有一個觀望的方向也是好的,況且他還在不停的揣測今天發生的事會她會怎么想,這樣一來也許丁梁柱就真的看得到她,看到卷縮在黑暗里渴望自由的她。

丁梁柱無用的回答在大廳里飄了很久終于落下,沒人知道它落在哪里,總之在它落下后再沒有其他聲音。丁梁柱在說出了這句話后想了很多,他覺得冷漠少女也許是復查之后仍然不能正視自己從自由人變成瘋子的境遇,但經歷了那么多的打擊丁梁柱又覺得她不應該那么脆弱,所以并不聰明的他只能順著冷漠少女的思路走。或許丁梁柱不懂,冷漠少女這樣不是因為脆弱,只是被命運擊打的快要瘋了而已。

“種地吧。”丁梁柱說了一種最符合自己的生活。

“那為什么不種地?”冷漠少女的聲音從角落中傳來,即使丁梁柱看不見、即使已經坐在她身邊但還是覺得這個聲音離他那么遠,這種距離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又像是要從這個世界傳達給那個世界。

平心而論,冷漠少女的問題確實難住了丁梁柱,呆笨如他在這個沒有一絲歧義的問題面前甚至找不出可以轉移話題的辦法,也可能這問題只是冷漠少女問給自己而已,但一向喜歡自作多情的丁梁柱顯然將這句話當成對他所說。丁梁柱思索了片刻,不是思索該怎么說,而是在想要不要說。如果說出來,丁梁柱在她面前就再沒有秘密可言,從此他在那個脆弱的女人面前就再沒有主動權可言,但換句話來說,如果說了,過了今晚,他在她面前就可以坦誠的做人,做一個樸實又沒有謊言的人,那是一種什么感覺?想到這里,丁梁柱不禁想到了老者,或許他也可以像老者那樣肆無忌憚的夸獎好丫頭,也可以像他那樣在命運殘酷的擊打面前不屑一顧,然后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如此看來,老者從前嘲笑冷漠少女的行徑到顯得不那么可惡。或許丁梁柱不知道,他所有的自我安慰不過是在掩飾他再也不想看見冷漠少女的脆弱與無助,或者僅僅是不想看到她在做每一件事的時候都有那么一絲的疑惑,疑惑這個在身邊坐了兩年的男人到底是不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順著丁梁柱的思路走下去,關于他為什么不在家鄉種地的回答似乎已經到了嘴邊,接下來丁梁柱只需要讓自己的聲音刺破了冷漠少女身旁的黑暗,讓她看見他曾經傷疤下流動的血是多么的鮮紅,他不乞求在說了這些事后會換來相同意義的答案,只求她能相信他這顆坦誠的心。

借著沒有月亮的漆黑夜晚,丁梁柱將自己曾經對于生活的無奈徹底放開,他站起身,在黑暗的掩護下慢慢走近冷漠少女,說出的他回答。但命運似乎不想讓他得逞,更不想讓他獲得坦誠過后的輕松,所以在丁梁柱站起身后,月亮居然悄悄的繞過烏云,只留給屋內兩人無情的倒計時。

“我沒上過學,也不懂法。”丁梁柱的開場白將他渲染的像是一個人壞人。“但我從沒做過壞事,我爸死的早,我媽身體不好,我妹到了上學的年紀,我不想讓她和我一樣。”丁梁柱邊說邊向前走,狡猾的月亮已經走了大半的路程,丁梁柱借著月光已經能大致看到那個卷縮在角落中的身影,那個脆弱的女人已經不再期待月亮會來救一救她絕望的心,她低著頭,就像一個知錯的孩子。

“我頂了別人的罪,但我以為只有幾年。”丁梁柱在冷漠少女的面前慢慢坐下,善良的他有資格這樣做,即使冷漠少女并沒有看她。

“因為我沒讀過書,我不懂法。”丁梁柱看著那個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重復了一邊將他渲染成壞人的開場白,淚流滿面。他也曾是一個對未來充滿希望的的人,他也曾在很多個獨自醒來的夜晚悄悄懷念那個貧窮但卻自由的自己,但當這份憧憬和懷念被現實無情的擊碎后,丁梁柱只能勉強抗下來,就像他在父親過世后抗下全家的負擔一樣,他不是沒有夢想,也不是不向往自由,只是他的命運從故事開始就沒有任何轉機。

“我全家人的命都在他手里,我只能呆在這,但你不同。”丁梁柱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看到角落中的那個人慢慢抬起了頭,連同她的心,一點點靠近了那個刺破黑暗的光源。

此時月亮終于探出了頭,當它將這場夢一般的遇見變成了月下相會的時候,丁梁柱和冷漠少女的臉龐已經近在咫尺,兩顆坦誠的心透過月光相互對視,如初見時的一見如故,也如某個夜晚的望眼欲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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