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宛如一場夢的遇見
- 胡雪雷
- 2802字
- 2015-12-09 18:20:03
“既然是瘋子,那就一直瘋下去吧。如果有一天你不瘋了,一定會死。”
“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在多數其情況下,特監病房的早晨都充滿陽光,但這里的人卻每天拖著半舊不新的身體迎接并消磨嶄新的一天,仿佛從未醒過。這天難得起早的丁梁柱呆坐在他精挑細選的位置上消磨著早飯前多余的時光,也許是因為起的太早或是沒吃早飯的緣故,丁梁柱的眼中顯現出一種與充滿生機的早晨對立般的呆滯,他以他的呆滯看著正處于人生清晨時段的好丫頭,而后者則在窗邊眺望著那群在院內結伴玩耍的孩童,或許他們才是真正的早晨。
事實上這樣的早晨對于丁梁柱老說是陌生的,盡管來到特監病房已經幾個月,盡管他已經大底適應了這里的生活,但無人督促的日子以及這個毫無勤奮可言的病房還是讓丁梁柱養成了將早飯拱手送給只比他早起一點的胖精靈的陋習,有時人無所謂墮落與勤奮,很多時候他們的行為只是在不能隨性的原則上隨性一次而已,起碼今天起的格外早的丁梁柱是這樣的。沒有人認為丁梁柱的早起是為了痛改賴床的惡習,也沒有人認為他是突然間有了觀賞日出的雅興,甚至于沒有人會猜測他起這么早是為了什么,也許是在等一個人?一個想以一種等待的方式來見的人?
談到早晨就不得不說老人,也就是這個世界上起的最早的群體,與茁壯成長的少年不同,這些垂暮的將死之人每日在清晨感受生的點滴,這一點即使在特監病房也不例外。如此一來,特監病房的大廳看上去就和普通人家的院子并沒有什么區別,院子里有老有少,一家人都在陽光下無言。只是看著他們的樣子說不定有人會覺得好奇,為何這暖人的陽光會讓人心灰意冷。收回目光的丁梁柱習慣性的環顧四周,他覺得這些看起來像是在享受陽光的年長之人只是在單純的消磨時間甚至是多余的生命,但現在的情況是包括他與好丫頭在內的屋內所有人,其實都是在消磨,本質上并沒有什么區別。
同樣是出于習慣,感嘆過后的丁梁柱最后將目光放在那個角落,那里有驕陽勉強擠入的一絲光亮,那里有某個少女殘留的寂寞的芳香,卻唯獨少了那個冷漠的人。呆傻的丁梁柱突然覺得她像一首詩,一首寫不出、道不明的詩,也許無法表達才是最美的詩,如此說來呆傻的的丁梁柱顯然有詩人的天賦。
被尚未起床的冷漠少女惹出一身詩情畫意丁梁柱趁著主人還未到來之前肆意的向那個方向看著,他的思想如詩人,他在某天起的格外早的清晨創作,又在清晨絕妙的美景下漸漸出神,直到冷漠少女慘白的還沒來得及埋起來的臉映入看癡了的丁梁柱的眼前時,他才回過神來。
丁梁柱永遠也無法忘記那張陽光下絕望的臉,她像是一個刻意被營造出來的悲劇,即將在生機中死亡。丁梁柱站起身看著他詩中的女人,心如刀絞,那該是一個凄美的故事,一首傷感的詩。在丁梁柱的注視下,她將死一般慘白的臉埋入腿中,用死一般的寂寞掩蓋起來,如同真正的死了。
冷漠少女的沉默并未影響丁梁柱被染的失落的心,他將她絕望的神情看在眼中,只需瞬間便刻入腦海,然后他坐下,用一天或者一輩子的時間去思考。這種思考是感性的,看不到,想不到,起碼現在是的。
充滿生機的清晨在工作人員送飯的時候徹底結束,也可以說是在兩個失落的人的沉默中結束,同時,它又被一群沒有生命的人沉默被消磨掉。在那之后,胖精靈在太陽升到不屬于清晨的位置時走了出來,沒有一點聲音,如蛆。
仍在思考的丁梁柱沒有為他因難得起早而享受的清晨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他將一旁老少宴飲的畫面拋在腦后,只是看著那個冷漠的人,陪著她。他仿佛看到角落里勉強可以擠入的一絲陽光也嫌棄的走了,像是厭倦了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他發現陽光退去后冷漠少女并沒有顯得好一些,或許是這個女人早已對各色假惺惺的溫暖毫不在意,就像她的生命早已沒有了四季,僅余晚年之余的死寂。丁梁柱覺得那像是一個浸泡著尸體的角落,腐水緩緩流出,他看著那股帶著絕望的水流向自己,仿佛她已對他敞開心扉,也仿佛她在某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從未出來過。他借著腐水映出的渾濁倒影看到她的內心,那顆沒有自由卻又渴望自由的內心,他覺得她的心仍在跳動著,不管那是不是一具尸體它都在跳。
有了這次直視冷漠少女內心的機會,丁梁柱仿若猛獸一般爆發了。他將對自身命運本應爆發而未爆發的殘存力量毫無索取并且毫不保留的釋放出來,他將力量化為怒吼,只為驚醒那具沉睡的女尸,也為震碎那團凝固的寂寞、陳舊的腐水。
丁梁柱確實驚醒了冷漠少女,這點從她慌亂的抬起頭便能看得出來,此時她的臉上已經有了些許屬于人類的表情。慌亂、震驚、痛苦,茫然,至于感動,應該是在丁梁柱被帶走后才出現。
丁梁柱用于驚醒冷漠少女的吼叫確驚天動地、深遠而又持久,他讓大廳中的每一個病人都呆若木雞,他們不知道他為什么而吼,就像不知道他們為什么而活,只有冷漠少女聽得懂,甚至連丁梁柱本人都不在內。
丁梁柱的怒吼似乎要震碎這大廳、震碎這牢房、震碎這小南城。正唱著兒歌忽然聽不到自己聲音的好丫頭最先向丁梁柱看去,這個討人喜歡的孩子第一次看到丁梁柱全新的發瘋模式。但這一次,她忍住了想要討好的沖動,跑回了病房。一旁安靜了許多天的老者看著好丫頭從自己面前跑過后,搖了搖頭,也走回了男病房。轉過身,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他那張蒼老的臉上竟有些許笑意。花甲老太和長臉婦女對丁梁柱突然間的爆發無所適從,她們竭盡全力忍受丁梁柱近乎要摧毀一切的吼叫,誰知丁梁柱早已鐵了心堅持到底。最后,她們兩個注定醒不了的人也一前一后步了好丫頭的后塵。至于胖精靈,他只是將丁梁柱的吼叫當做是對他從前舞蹈的喝彩,更加滿足的揉著自己渾圓的肚子,看起來并沒有受到什么影響。
在丁梁柱的怒吼中,冷漠少女捂住耳朵企圖避開他鋪天蓋地的希望,但事與愿違,丁梁柱的怒吼將那個絕望的小小角落包裹的密不透風,每一次用力都將那里酸腐的氣息震開并拋出很遠,直到那里真的有了希望,直到那個人真的醒了。但冷漠少女如同拒絕吃藥的孩子,掙扎中她的腦海中不斷閃現出曾經的日子以及那個將其破壞了的噩夢。所有這一切伴隨著丁梁柱的怒吼一并從深心處閃出,然后擊碎并拋離,余下的只有丁梁柱仍在繼續的怒吼,同時還有新的希望、新的光明,甚至是新的生命。
冷漠少女慢慢將手放下,丁梁柱漸漸停止了怒吼,二人在這個月下約會了不只一次的地方不知第幾次對視起來,他在她眼中看到自由,她在他眼中看到希望,同時還看到沖進病房暴怒的工作人員。
丁梁柱勢不可擋的怒吼穿過特監病房,同樣將工作人員以及院長的美夢震碎并拋離。他們在怒吼結束時到達現場,丁梁柱巧妙的示意冷漠少女不用擔心,這些人無非是踹自己幾腳泄氣,但動作還沒做完就被強行拖了出去。不留一點情面、沒有半分余地,如同命運、好似絕望。
冷漠少女看著被拖走的丁梁柱想起身又未起身,她發現被拖拽出去的丁梁柱還在看她,她目光急忙迎向他,在他眼中她仍能看到希望,就像剛才一樣。
丁梁柱在被拖到冷漠少女看不到的地方時傻笑了起來,也不知是裝瘋還是為了讓冷漠少女聽到他的聲音,也可能這是他為冷漠少女準備的賀禮,很傻卻很真誠。
那大概是冷漠少女第一次覺得,他是她一直在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