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問什么?”朱紫色大門里傳出聲音。
入耳,顯得虛無縹緲,好似九天之外的仙籟,又像富有磁性的空洞幽隧,勾人心神。
田真終于到了灌江口,到了宛如紫玉的宅院前,當他獻出自水神處盜來的財寶后,立即被這位神人傳召,解答問題。
神人,原來也是貪財的。
田真與神人僅隔著一層朱紫大門,離所謂的神人近了,相反得倒是內心,并沒有預料中的那般激動,變得十分平靜。
“你獻上的財寶可以讓你有三次機會問我三個問題,我都會如實相告。”
聽著近在耳畔卻又咫尺天涯的聲音,即便是心鏡死寂的田真,也不由恍惚,心魂浮起陣陣浮波。
凝定心神,田真正色說道:“我想知道我的師兄玄奘現在何方,可有無生命危險?”
朱紫門后神人開口說道:“他是否來自東土,去往西方?”
“正是。”田偵激動道:“如何?”
“他沒有任何危險,至少一段時間里都會平安無事。”神人慢條斯理道。
“什么意思?”田真不解,什么是至少,難道說還是有危險。
“人有生老病死,旦夕禍福。有得人又一生多災多難,但往往注定又有一線生機。人生,時也、命也。”
朱紫大門里聲音一頓,又說道:“縱然知曉生前身后事,我亦不能完全道破天機。要知到天道召召,天理循環,即便是我亦不可泄露太多。”
田真明悟,問了另一個問題:“我想知道,向西方行去,茫茫沙漠中鎮壓的是誰?”
田真的聲音的不大下,相反很輕,柔和的像一陣春風沐浴。但在朱紫大門里的神人聽來,竟若晴天霹靂。
嘭。
朱紫門大開,飛出一人落在田偵面前,一身錦衣雪藍仙逸,飄然落地毫無聲息。
田真細瞧來人相貌,豐神俊偉,面若白玉毫無瑕疵,光華的額頭處隱隱有道銀痕,說是神人絕對是最準確的描述。
“你就是那位神人?”見到真容后,田真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如此年輕,俊美。
神人打量著田真,神情鄭重道:“那是一尊蓋世妖魔,切記遠離于它。”
“妖魔?”田珍驚奇道,臉上神色變幻,有些不相信,那日他并未感受道絲毫妖魔氣機。
“沒錯!”神人眼睛明亮的像星辰,似是從田偵的表情讀出什么,開始變得從容,怡然道:“那是一尊大妖魔,曾犯下滔天罪行,被天神鎮壓,其中種種秘辛不可泄露,總之天上的事我實在是不好言說。”
“我還是要勸你莫要再去招惹它,染上這般因果你注定會多災多難,還有這個問題牽扯太多,我不能回答你第三個問題,你就此離去吧。”
這是神人最后的忠告,轉身便掠進樓閣,錦衣飄飄,令不遠處的眾人眼中生云。驟然風波卷起,哐得一聲,將朱紫大門緊緊合上。
田真離開灌江口,繼續趕往沙漠,一是他不想違約,也害怕那生靈真的留有后手,二是這位神人的話讓他聽來并不十分可信。
田真一時求助這個神人,除了是聽沙漠里那個被囚禁的生靈所言,也是為了知道玄奘生死,大有死馬當活馬醫的意思。
如今看來,一切都太過順利,卻又有些無用功。
原路返回,田偵走了一日竟發現一座山莊,可就在不久前他途經這里時還是一處荒蕪,樹木全無的禿山。
帶著深深的疑惑,田真進了山莊。一路走來街上不見一個行人,家家戶戶門窗緊閉。
田真眸子回轉,綻放青金色的光澤。這是陰陽眼,可看鬼物妖邪,只是有些耗費神魂。
田真瞧的仔細,整座山莊的空氣都有一股淡淡的妖氣彌漫,若不是開了陰陽眼,幾乎不會被察覺。
“有妖?”
田真頭腦聰慧,頓時有了計較。他知道是法力高強的妖怪進入山莊后,為了方便行事,才施法將山莊隱去。
妖怪離開時,又解除法術,令山莊重現。
田真一連敲了幾家門,始終無人開門,人們對妖的恐懼實在太深,最終還是有戶人家開了門。
這戶人家里只有一個青壯年的男子,也是壯著膽子開的門,想看個明白。迎進田真后,又匆匆將門關緊。
喝幾口男子遞過水后,田真開口說道:“不知這位兄弟怎么稱呼?”
男子倒也痛快,說道:“此處名喚高老莊,莊中人多數姓高,我故而姓高名仁。”
“原來是高仁大哥,小弟田真。”田真抱拳說道:“是一個游走四方的降妖師。”
“你是降妖師!”高仁訝然,他沒想到眼前這個風塵仆仆的年輕人竟是降妖師。
“沒錯,我曾走過不少地方,也降伏了一些妖怪。”田珍點頭承認,雖然是一個神偷大盜,但是田真也算得上一個降妖師。
“太好了!你正好可以幫助我們除去這妖怪。”
高仁面上大喜,但很快就變了顏色,改口道:“我看還是算了吧,這妖怪手段異常厲害,我們尋了好幾位高僧與道長,均被他給吞了。”
“唉。”嘆了口氣,高仁愁容滿面的說道:“我勸你還是莫要趟著渾水,我看天色漸晚,你就好好休息,等過了今晚,明日趁早離開,免得性命不保。”
見到高仁如此說,田珍堅定心思,雖然答應高仁明日離去,但仍然生起降妖的想法。
夜幕降臨,籠罩了整座寂靜的山莊,躺在房中的田珍聽到高仁粗重的呼吸聲,知道他已熟睡。
田真悄悄推開房門,走在大街妖氣又濃密些許。在睡前田偵就聽到一股妖風卷過街道的聲音,是妖精來了。
順著妖氣田偵一路前行,不多時到了一處頗為富貴庭院前,房屋百間,甚至有樓閣在后院。
即便不是再這樣的一座山莊,也絕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陰陽眼大開,田真清晰的看到閣樓上纏繞黑云,妖氣陣陣。
田真縱身躍入庭院的高墻,飛馳無聲,上下翻飛幾個掠身到了樓閣的頂部。田真不愧是偷盜一行的高手,輕手掀開樓頂的一片瓦,不出半點聲響。
田真見到了房間里的情景,燈火明亮照的好似白晝。房間正中有一張圍著紗帳的大床。
寬敞的地面上站著一個肥碩身影,他便是妖精。田真向高仁細問過,那是一頭豬精,名喚朱剛鬣,曾經幻化人形,成了高老太公家的上門女婿。
一次酒醉,豬精喝的多了,一時忘形顯了真身。這才被高家莊眾人察覺,朱剛鬣妖性大發,使妖法對高家莊眾人施法,令眾人不敢作為。
高老太公偷偷請了幾次法師,但也短短幾個回合便敗在了朱剛鬣手下,被當中吞食了。這更令高家莊的人不敢反抗。
豬精此刻相貌幻化的還算的英俊,只是田偵一想到他的真身是一副肥頭大耳,口流垂誕的豬頭模樣,胃里不禁漲酸。
他很難想象,高小姐得知真像時的心思。最少估計,也要吐的發虛,難以下床,更枉論現在還要面對。
朱剛鬣盯著紗帳中的絕妙佳人,柔聲開口,一點也不像一頭豬妖:“娘子,如今是夏季,夜里如此悶熱,為何還要蓋著棉被。”
紗帳中高小姐慵懶的從棉被里伸出雪白的藕臂,纖纖玉指捋過額前的烏發,道:“熱嗎?我倒是沒有感覺呢。”
“你臉上的汗水很多,要不要我為你潤濕長巾擦擦身子。”朱剛鬣體貼的說道。
“我不熱。”高小姐并不領情,像是在對一個陌生人說話。
“真的不擦擦?”朱剛鬣聲音輕得軟弱。
高小姐冷冷的道:“早就說不熱了,哪里來得那么廢話。”
朱剛鬣不語,抽過一把椅子坐在了一旁,靜靜的看著女子。兩人就這樣做了很久,
月上桿頭,群星璀璨,一切靜的深沉。趴在樓沿上的田偵一時亂了章法,不知道如何來打斷這詭異的平靜。
這是第一次,降妖除魔向來出手無情的田真遲疑了,遲疑到不知如何降妖,如何除魔。
兩個時辰過去,朱剛鬣突然說道:“明天我就不會再纏著你了,算時間那個快到了,而我會隨他離開。”
高小姐沒有說話,隔著紗帳看不清模樣,像是睡著了。
朱剛鬣不管高小姐有沒有聽見,自顧自的說道:“五百年的時光流轉,你再也不是月宮中那若水的仙子,成了凡間女子,忘了前世的所有。”
“唉!”
輕嘆一聲,朱剛鬣眼眶殷紅,有淚水在打轉,“真的有五百年了,我也已不再是威風凜凜的天蓬元帥,而是一只披著豬皮,帶著前世記憶的懦夫。”
五百年彈指一揮間,一切都已變了模樣,就連那怒嘯諸天神佛的虐世妖王也被磨去棱角,鎮壓了五百年。
朱剛鬣想憤怒,卻提不起這份勇氣,他想同那只猴子一樣,手握釘耙打上云樓天闕。
可是他并沒有那份勇氣,他永遠記得那個人高傲嘲諷的眼神,令他所有的手段變得無力蒼白。
那一戰他敗了,敗得很慘,慘的失去了所有,連自己最愛的女人都無法保護。
亦如那曾經與他敵對的猴子,他的下場不比猴子差,很凄涼,稱兄道弟的滿天天神沒有一人敢為他開口求情。
徒有剃去仙骨時冰冷的疼痛,和那麻木不仁的孤零零。
朱剛鬣緩緩起身,推開房門他要走了,因為那個人已在兩界山等他,等他完成那五百年前就已許下的承諾。
“能不去嗎?”高小姐忽然開口,帶著急切,令朱剛鬣呆呆的愣在原地。屋檐上的田真也緊稟著呼吸,豎起耳朵聽著。
朱剛鬣顫抖嘴唇說道:“嫦娥,是你嗎?”
紗帳里那絕美的容顏已經淚流滿面梨花帶雨的招人憐愛,“我不是嫦娥,我是高翠蘭。我記不起與你相伴的千千萬萬的歲月,我也不想做什么嫦娥,我只想你愛的人是我,高翠蘭!”
聽著高小姐幾乎喊著說出來的話,朱剛鬣的大腦短路,雙拳握得緊緊,指甲嵌入肉里,有鮮血流出。
高小姐又說道:“我不在乎你是妖,還是神,還是什么其他,我想要的只是你愛我一個人。”
深吸一口氣,逼回眸子上水霧,朱剛鬣說道:“對不起,我必須要走,那是一個我必須要完成的約定。”
高小姐說道:“你不能為我放棄嗎?我再也不會對你使脾氣了。”
“對不起。”朱剛鬣給予的回應只能是這三個字。
高小姐大聲說道:“那如果是嫦娥呢?”
看著朱剛鬣機械的搖搖頭,高小姐問道:“為什么?”
朱剛鬣眼中的痛苦蔓延,輕聲道:“這約定早在五百年前便以許下,五百年他回到來,然后去一個地方,他一向算無遺漏,而我只能信他。”
高小姐變得的安靜,“去哪?”
“西天,大雷音寺。”朱剛鬣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