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宮漏刻的水滴砸在琉璃盞里,倒映出我拂塵上沾著的胭脂屑。昨夜四皇子賞的西域舞姬還在耳房候著,我卻要踩著卯時初刻的薄霜來這腌臜地界傳旨。金吾衛的玄甲映著殘月寒光,神策軍的睚眥紋護腕在袖口若隱若現——誰讓九皇子府竟設在平康坊的秦樓隔壁,活該他連宗室玉牒都入不得。
“張爺爺仔細雪滑。”小黃門攙我下輦時,我瞥見醉仙樓彩繪檐角掛著冰凌,倒比紫宸殿的琉璃瓦更有三分貴氣。鎏金車轅碾過青石板的聲音忽被銀鈴攪碎,二樓的雕花檻窗里漏出胡姬放肆的笑,混著醍醐餅的酥皮簌簌落進我魚袋的流蘇里。
抬腳踹門的瞬間,羊皮詔書險些被炭火燎了邊。到底是胡商養大的皇子,滿室沉香霧靄裹著波斯薔薇露的腥甜,熏得我幞頭金線都在打顫。那吐火羅婢子竟敢用彎刀對著圣旨。
“到底是賤卑。”我捏著嗓子冷笑,染著丹蔻的指尖戳向縮在九皇子懷里的漢人婢女。這小蹄子裝得倒乖,青雀銜枝紋的帔帛都快勒進胸脯里了,偏在鎖骨下也有著顆墨玉痣——怕是連磨鏡戲都玩不利索,倒會拿假痣哄主子。
九皇子玉帶銙的睚眥紋硌著我眼角,他竟說要更衣拖延時辰。我瞧著那胡婢把彎刀塞進訶子裙,胸脯鼓得活像塞了兩只波斯貓,蜀錦云肩生生繃出龜茲犀牛皮的棱角。漢人婢女更可笑,竹炭描的眉壓不住新月胎記,鳳仙花汁染壞的指甲正把金絲牡丹紋掐成殘花。
登車時她們廝纏得釵環亂墜,銀步搖絞著綠松石銀鏈,倒讓我想起四皇子私宅里那些互啄的斗雞。我故意高聲嗤笑‘油黑配紅綠’,看那胡婢硝石染黑的指甲正戳著自己胸口——真當灑家沒見過龜茲壁畫里的飛天神女?那朱砂印該點在額間,可不是拿來勾主子的下作玩意!
雪粒子撲進詔書帛面時,我嗅到九皇子腰間玉帶散出的鴆酒香。到底是天家血脈,再腌臜的種也帶著三分毒辣。回身望時,醉仙樓的燈籠正照出漢人婢女耳后胎記,像極了當年安西都護府送來的罪奴文書上,那個被狼群叼走的女嬰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