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珉珂帶著冷靜而思索的氣息,從硝煙彌漫的辦公室返回悠閑散漫的教室,目光飛快一掠過牧云的座位,林愷敏感地捕捉他目光里的預示,明白毫不知情的牧云可能要馬上就要被審問了。于是,課間休息時,他看到牧云正獨自漫步樹影小道的悠哉背影,追上去喊:“牧云!”
牧云滿臉疑問地回過頭。
林愷神情緊張,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糟了,大事不妙了……”他急促地向牧云闡述了鐘曉鈞被老師叫去辦公室的經過?!八麄冋f你跟鐘曉鈞在談戀愛?”
牧云的眉頭緊蹙,不可置信:“就我們一起吃吃飯,也能被造謠?”
“不是的,他們說,老高那,有你倆手牽手的一張親密合照。”林愷補充道。
“天哪,”牧云睜大著圓圓的眼睛,“是誰這么卑鄙,想著這法子來陷害同學呢?”牧云聞后,臉色鐵青,怒火中燒。
“肯定是趙珉珂那伙人干的?!绷謵饝崙嵅黄?,一記拳頭砸向旁邊的白樺樹,金黃色的樹葉頓時飄零如雨。
“你得有心理準備,老高接下來可能要找你談。”林愷一臉憂慮但卻肯定地說。
牧云無奈低下頭,她的心中也不由得掀起了波瀾:這件事人家搞了個精心策劃還偽造了證據,所以她知道自己不一定幾句話能說得明白。
自習課才開始沒多久,英語科代表——那位戴著眼鏡略帶書呆氣的短發女孩,悄無聲息地走到牧云身邊,輕聲細語:“牧云,高老師叫你去一下辦公室。”牧云立刻收拾了一下東西,邁步朝辦公室方向走去。
牧云素來不喜高調,自覺義務感十足,卻總對老師有著難言的敬畏。她抵達辦公室門前時,心里不禁緊張得咬緊了唇,但老高已經盯上了她,她只得鼓起勇氣,走進去輕聲喊道:“高老師?!?
老高微微一笑,語氣帶著淡淡的審視:“牧云啊,你向來文靜,不出風頭的,怎么那天,你就替人打抱不平、差點大打出手呢?”他的目光始終如一地釘在牧云臉上,似乎在試探她的惶恐。
在老高深藏不露的心思里,他已經決定讓牧云承擔過錯,將她作為錯誤案例為班上立規矩,就像農家殺雞儆猴那般——作個警示。他可不想讓優秀的鐘曉鈞沾上污點。
在老高看來,好學生是他的教育成就,他們的光芒也讓自己在教師群里顯得光鮮亮麗,是他那不菲年終獎金的小金礦。何況他總覺得牧云那樣文弱的女孩,天生就帶著一種早戀的潛質。
對于老高而言,公平正義只是擺設,他信任自己的直覺和長年累積的“經驗”,憑借這些來衡量誰強誰弱,哪邊站站得穩。簡而言之,待人接物,老高多少有點見風使舵。
牧云本就是那種在他人問題上義憤填膺,在自己面前卻顯得黯然失色的人。這一方面是因為她成長的家庭氛圍并未培養起她應有的自尊與自信——父母早已分道揚鑣,她跟著必須嚴格守規矩又極向往面子的父親。從小就學會了,讓一切風波在自己身上化為塵埃,寧愿自己難受也不愿外露風聲。所以當老高用尖銳的目光刺她時,她的第一反應是避開,嘴唇動了動,最后卻憋回了肚里的話。
高進審視著牧云,她臉上寫著恐慌,但那對清澈的眼睛卻散發著堅定。于是他繼續施壓:“我們班向來風氣正,你問問別的老師也知道。像我和錢老師,教學多年,哪兒見過同學為爭個對錯把事鬧這么大的?”
提到錢老師——高一(五)班的王韻晗班主任,同樣是位校園里資深的教師,同在辦公室的他突然從手頭的工作里停頓,他露出尷尬的笑,他可一貫不愿惹事生非。
老高越發強調“空前”,實則是刻意削弱牧云的底氣,使她質疑自己是否犯了滔天大錯;另一個層面,他這般旁敲側擊,無非是讓牧云知曉,關于她偷錄卓韜視頻引起大范圍爭執的事,他也早有耳聞。
老高的那副正氣凜然的姿態,足以讓還未滿17歲的牧云感到心神不寧。她迫于壓力開口:“高老師,您要是說那次我拿手機錄卓韜的事,我可能真的錯怪他了,但我懷疑他,是因為那個時候他確實也做了不少過分的事。”她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思緒,繼續道:“關于我和鐘曉鈞早戀的那個舉報,那完全是冤枉,是有人在背后搗鬼?!?
老高雖然感覺到牧云清晰的語調像是一股清泉,但卻讓那一時的優勢地位有些動搖。他心里急了,這可不能讓這小丫頭抗衡上風,毀了自己的立場,他還有更重要的“樹立典型”的事必須讓牧云抗呢。
“啪”地一聲,他快速拿起桌上的茶杯重重地在桌上一放,“上次的事情咱們就不提了,你和卓韜怎么溝通是細節問題,我就不問了。”
他的聲音稍一降低,似乎在語重心長地勸導:“現在重要的是,有人說你和鐘曉鈞那事,很可能是你自己沒處理好同學關系。你別操心是誰告的你,你也得反省下,自己是不是也有錯呢。”
牧云覺得老高的語氣終于溫和了些,但她心里仍舊迷茫不已,難道自己在與同學的交往中確有不周與疏忽?她低下了頭,在自我質疑之中悶聲不吭。老高見狀,心里難掩一絲得意,于是又補充了一條:“你先給我寫份書面反省吧。”牧云此刻心智已被老高的所謂“原則”混亂了陣腳,只得點頭答應。
這社會上愿意深挖問題真相的人實在不多。大多數時候,人們只看到表面現象,就急著下結論,真正愿意花心思聽你解釋清楚的人少之又少。她感到一種失落感,一種被誤解后幾乎沒人愿意靜下心來聽她分辯的孤獨。
其實她跟鐘曉鈞就是普通同學關系,彼此有些互相欣賞。在這青澀的年紀里,感覺對某個同學有好感,再自然不過了??梢粡埮俪烧娴恼掌沧阋宰屗萑氡粺o端指責的境地。迫于各種壓力和思維慣性,她只能默默承受,反省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足。
即便牧云感到失望,她也不愿去麻煩別人。她知道,即使找別人商量可能會減輕些壓力,但她那樸素的自卑和不善麻煩人的心性讓她選擇了自己默默地面對問題。
雖然,牧云腦袋瓜越想越想不通高老師的話有什么邏輯,不過,她既然跟鐘曉鈞沒什么特別的,又覺得認個錯能息事寧人,到此為止,或許是個結束麻煩的捷徑。
于是就寫下了這樣的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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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討書
尊敬的高老師,
這段時間我和鐘曉鈞的確有接觸,是和幾個朋友一塊兒吃飯。
沒有注意到我們一共四人在一起吃飯,可能會給他人帶來不良的影響,這是我的錯,以后我會注意。
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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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后,牧云覺得這事應該就可以過去了。第二天一早,她就把檢討書交到教師辦公室里的老高的桌上。見旁邊的錢老師答應幫忙提醒,牧云心情便稍稍松懈了一些,返回了自己的座位。
老高輕松愉悅地回到辦公室,眼角余光掃到牧云的檢討書。他本以為自己那些和稀泥式的教育與指導,足以讓牧云俯首認錯,當時這姑娘也似乎服軟了。
可當他展開檢討書,只見上面純真的筆跡,心中的滿意頓時煙消云散。
他期待的那兩句關鍵認錯的句子“高老師,我不應該和卓韜等同學先起爭執的。”和“我確實和鐘曉鈞有些不該,主要是我一廂情愿,所以造成了這局面”都沒有,只有牧云堅持的說法——這是一起吃飯的小事。
仿佛他的心機都被戲弄了,老高心想:“小事?我可是想讓你徹底悔改呢!”
牧云那不知變通的理解能力,被老高定義成“不知退縮的堅持己見”。他越發感到不悅,心里對她產生了更大的厭惡。
老高心里想,他本來也沒說過牧云寫了檢討就能擺脫這件事。于是,下午班會前,他找到正埋頭苦寫作業的牧云,眼神嚴苛地把她叫到一旁。在冷清的走廊上,他幾乎是在逼問:“你這是檢討?哪點像是反省過的樣子?”老高的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告訴牧云這本是她的救贖之機,而她卻沒能看透自己犯下的錯。
門廊下的昏黃燈光映出牧云錯愕的左右無措,隨即眼淚沿著蒼白的臉頰滑落。高進目睹這一切,心里卻是一種讓牧云徹底服軟的得意。
這時,趙珉珂走了過來,用事不關己的態度發出很大的說話聲:“高老師,您看,我們這新的練習冊,要發下去嗎?”他用高昂的聲音來表示對牧云委屈的不尊重。而高進只想著要懾服牧云,也不會深究其中的不良暗示,他轉過頭,用力遮掩著怒火情緒,臉上塑造著一絲師者的溫情:“發,都發下去吧?!?
趙珉珂和高進的這波默契行為,無疑是對牧云極大的心理壓力。他們像是在不語而喻中讓牧云明白,此時此刻,整個教室都在努力讀書,只有牧云你的眼淚和哭泣,顯得那么楚楚可憐的,演言情劇似的,是那么格格不入,就好像、在故意在擾亂這青青校園里原有的單純氛圍。
趙珉珂瞥了牧云一眼,帶著一絲譏誚。盡管牧云委屈落淚,但他們似乎認為這正好驗證了自己的影響力。高進看到這一幕,心里也是暗暗竊喜:整個教室的“教學”節奏盡在掌握,對牧云的哭泣他竟還不耐煩地說道:“哎,就不能好好說啊,搞得這么大動靜干啥子?”
牧云的哭泣聲又多了層悲憤感,看她整個人已經吃不消這種羞辱了,高進也有了一點惻隱之心。但這件事現在全班都在看著,那他必須給個明確的答案。他盡力使聲音聽起來平和些地勸說:“牧云,別哭了,錯了就要有勇氣面對嘛。這樣吧,這節班會,你就站出來說個清楚吧。”
“我不!”牧云的聲音因為委屈而提高了。高進見她最后還要抵抗,便壓低聲音,把她拉到靠窗同學眼睛看不見的地方,兩眼放著冷光,說:“你不認錯,那么你想讓鐘曉鈞認錯,是吧?”“不,不!我們沒有……”牧云的內心痛苦極了,像一張干凈的白紙被臟手揉得皺成一團。
老高見狀,面無表情擺擺手,給出最后通牒:“那么好,牧云,你得道歉,得給這件事一個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