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城門

帝都城頭。

那老頭有六十歲上下，一身灰布衣服，肩上搭著的那塊有補丁的擦汗的白色麻布已經泛出淡淡的黃色，深藍色的褲子打著綁腿，一雙草鞋，鞋幫摩得錚亮，常年被陽光曬的黝黑的臉上爬滿了皺紋，腰里別著一個青黃色的長桿大煙袋。這老頭雖然腰深深的彎著，可是居然走的飛快，直把后面的年輕后生追的氣喘吁吁。

“哎呀，麻利叔，您老等等我呀，哎呀，麻利叔。”后面的后生邊喊邊跑。

猛地，麻利叔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已經跑的滿臉通紅的年輕后生，教訓道：“我說二花男人，你說你個大小伙子還趕不上我個老頭走的快，你說你還能干點啥，真是吃啥啥沒夠，干啥啥不行。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那可是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勁，你再看看你現在這樣子，都是從小給你慣的。我跟你說，這次是你那老丈眼子張大煙袋求我，我才替你跑了多少次腿，才求到這差事，一個月有一兩銀子的餉錢呢，這也就是我，別人啊，還真求不來呢。你小子到了那里長點心眼兒，軍營不比家里，別老像在家里一樣天天傻乎乎的，啊，看到上級長官來了，嘴兒勤快著點，腿兒也勤快著點，有點眼力見兒。我為了你這個事情求了不少人，也就是我大舅哥他家那我那大外甥做官，這才把你弄進去，你小子得了這個好差事，可別忘了我老人家。”

二花男人道：“哪能呢？麻利叔，我將來出息了肯定忘不了您老。”

“哼，哪個指望你出來了報答。你啊，能踏踏實實的干就行。”

“唉，是，麻利叔，我一定好好干。”

兩人說這話，來到了帝都城門口，過了門洞便是守城衛兵的班房，麻利叔背著手正往里走，里面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正跟麻利叔走了個碰頭，那人抬頭一看，趕緊拉住麻利叔的手道：“哎呀，三姑父，您來了，你看我正想出門迎迎您老呢，您自己就進來了。”

麻利叔笑著道：“你這是當官的，咋好出來迎我呢，我這腿腳利索著呢，不用迎，不用迎。對了，二花男人，你過來，來見見你們隊長，這就是我大外甥，你叫長官。”

二花男人趕緊上前來，恭恭敬敬的彎腰鞠了個躬叫聲：“長官好！”

那人趕緊道：“什么長官，我就是這門的隊長，我叫曹萬金，你以后就叫我萬金哥就成。你是我三姑父那個屯子的，咱們這都是實在親戚，你就在這里踏踏實實干，跟著我吃虧不了，咱們都鄉里鄉親的，有什么事情就說我會照顧你的。”

二花男人趕緊說道：“唉，好，那謝謝萬金哥。”

曹萬金道：“這樣，你先進屋里，讓小劉給你找身衣服，然后看看給你安排下，該輪哪個班就去城頭就行。那個誰，小劉，你給安排下。”說著沖著屋子里喊了一聲，屋子里有人答應了。

麻利叔道：“好，既然都安排好了，那我就回去了啊，跟你爹娘帶好。”

曹萬金趕緊拉住麻利叔道：“別啊，三姑父，您這好容易來城里一趟，怎么著也得去家里坐坐啊，要不，我爹娘知道了，還不得訓我啊。走走走，咱們回家說去。”

麻利叔道：“好，那我就去看看你爹媽。”

曹萬金又轉身回到班房里安排了一下，轉頭出來拉著麻利叔沿著街道往里走。

二花男人進到班房里來，但見空蕩蕩的一間屋子，對著窗戶有一張桌子，桌子后面坐著一個瘦瘦的人，二花男人知道這個應該就是曹萬金所說的小劉了。

二花男人趕緊過去道：“劉哥好，萬金哥叫我來讓您老給我安排下，以后全靠劉哥照顧了。”

那小劉慢慢的抬起頭來，笑著說：“小子嘴挺甜啊，行，既然是曹哥安排進來的人，我一定照顧，這樣，你呀今天就和西門老頭兒一個班吧，今兒中午在門樓子先站一班，熟悉熟悉咱們這里的情況，然后我再安排你別的，好吧！”

二花男人連忙答應，小劉又道：“中午正晌的班啊，別遲到了，晚上太陽一落山你就交給下一班的。后面那一溜有床，也有鋪蓋，你愿意呢就將就睡那些鋪蓋，不愿意就自己回家弄一套來，晚上一般就你自己，那些家伙經常不在這里住，掙那點錢都喝大酒，在不就送小紅院去了，你可別跟著他們瞎混，看著你這人挺憨厚的，月底將錢都給你家里帶回去，對了，還有伙食是他們到邊上的營里領，等我告訴他們以后三餐多領一份。還有這個衣服啊，今天來不及了，你就先將就著穿你這身吧，反正今天早上來查了崗了，下午就不能有人查了，有事情西門老頭兒能罩著你的。明白了么。”

二花男人道：“明白了您那。”

二花男人從屋子中出來，抬頭了看天，離中午還早，自己也不知道去哪里，想找麻利叔，可是這城里第一次來，誰也不認識，也不知道如何走，想了半天只好在房檐下蹲下，坐等。

這天的陽光還真是烈，二花男人向屋檐的陰涼地挪了好幾次，那陰涼越來越小，直到再也擋不住他身子了，二花男人想躲到屋子里，卻又不敢，正在猶豫當中，只見遠處從城中走出來一位。這人六十不到五十有余，兩三寸的胡子，穿著一身守門的軍裝，上身卻趔斜著懷兒，下身褲子似乎不是他的，太大，用一條草繩隨便的擠了一下，弄了一個水當尿褲，那褲子膝蓋也磨破了，露出兩塊黑漆漆的菠蘿蓋。

這人還沒到，遠遠的就撲過來一股酒氣。滿臉通紅歪歪斜斜的走進了班房。

那小劉看到他來，叫到：“西門老頭兒，你又去灌貓尿去了？你看看你那個樣子，等有空我非跟隊長說說不行。”

這西門老頭兒嬉笑著道：“別啊，我這不是沒回來晚么？我有個好處，就是喝酒歸喝酒，但是咱不耽誤事兒，是吧？啊？這點酒算什么？想當初、、、、哦~、、、”還沒說完想當初怎么樣，一個酒嗝打了出來。

小劉趕緊轉過頭捂著鼻子道：“去去去，趕緊站你的崗去，別在這里發酒瘋了。”

西門老頭兒搖了搖頭，“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唉、、、就是不行、、、”說著轉身往外走。

這時候小劉道：“唉，對了，西門老頭兒，今兒個給你找了個新搭檔啊，是曹哥的親戚介紹來的，你多照應著點。那可是個棒槌。”

西門老頭兒回過身來，手在胸前一擺，醉醺醺的道：“啊，是曹頭兒的親戚啊，你放心，我帶著絕對沒問題。啊，人呢？”

這時候二花男人蹭了進來，西門老頭兒手一指，刁斜著醉眼道：“啊，就是你小子啊，好，跟著我‘不死天尊’西門殺，啥事都沒問題，出天大的事情我罩著你。”說著一拉二花男人的胳膊，里倒歪斜的向著城樓上走去，走到門口順手在城墻下面摸了兩把木頭長槍，兩人一人一把扛著走上城頭。

走到樓頭，西門殺往一個城墻垛子一指，“咱倆今兒就在那里了。”說著搭著二花男人的肩膀走了過去。

那城墻垛子正好在陰涼處，西門殺順著墻角一萎，“小子，你盯一會兒啊，我迷一會兒，看看如果有查崗的叫醒我啊。”說完抱著槍睡著了，不一會呼嚕聲就傳出來了。

天氣善變，那日頭剛剛西斜，本來碧晴的天空在西北面就起了烏云，烏云壓過來的速度很快，轉眼功夫豆大的雨就打了下來。

二花男人站著猶豫，但是臨來的時候自己的岳父千叮萬囑人家怎么說自己就怎么做，雖然下雨了，雖然門檐就在邊上，可是也沒敢過去。

突然只聽睡意正酣的西門殺叫了起來：“誰啊，這不浪費么？你看這酒都灑了？哎呀，你們、、、”說著抱著那木頭槍就舔上面的雨水。

二花男人趕緊叫他：“西門、、、西門大哥、、、啊、、前輩、、、快起來，別舔了，那不是酒，是下雨了、、、”

連撥拉帶叫，西門殺才醒來，抬頭一看，果然天上飄飄灑灑，那雨已經下了起來。

西門殺趕緊起來，躲到城門樓子的房檐下，看二花男人也想躲進來，趕緊將他推開，道：“你別也進來啊，咱倆總得有一個在那里盯著呀，要不巡查的來了看不到人不好。”

二花男人老實，看到西門殺這么說，也就不躲雨了，只扶著槍站在雨中。

這老頭西門殺也睡足了，這酒也醒的差不多了，就有一句沒一句的跟著二花男人瞎聊天。

西門殺道：“小子，叫什么名字？哪兒人啊？”

二花男人道：“回前輩，我就是這東北面曹家屯兒的人，我原來叫陸英隱，自從娶了二花以后，這里人都管我叫二花男人。”

西門殺道：“哦，小陸啊，聽你口音不是這帝都的人啊？”

二花男人道：“啊，我原來家在西北邊陲逐流鎮。半年前逃難到曹家屯。”

西門殺一聽他是逐流鎮的人，馬上來了精神，趕緊叫他靠過來躲雨，“哎呀，你也是逐流鎮的人啊，哎呀，我也是。咱這是老鄉啊。”

二花男人驚喜道：“啊，您老人家也是啊。哎呀，真是老鄉啊。”

西門殺問道：“哎呀，不對啊，既然你也是咱們逐流鎮的人，你應該聽說過我的大號啊？我也是在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啊。”

二花男人道：“啊，這個、、、這個、、、、啊前輩，我自幼家里還算富裕，從小孱弱，無心學武，只在家里悶頭讀書了，對這個江湖上的事情還真是所知甚少，啊、、、這個，真沒有聽到過您老人家的大名。”

西門殺有些掃興道：“啊，原來是這樣啊。”撇了撇嘴，“唉，不是讓你去門垛子那里站著么，你怎么過來了？去去去，過去站著去。”說著將二花男人又推到雨中。

過了一會兒，估計是實在無聊，這西門殺又問道：“唉？小子，你今天來，咱們頭說給你多少工錢？”

二花男人道：“說是給一兩一個月。”

西門殺道：“哦，一兩銀子一個月，嗯，那我問問你，你這一兩銀子打算怎么花啊？”

二花男人道：“我不花，都留著給俺家二花。”

西門殺道：“這憨小子，自己有錢不花給媳婦花，你他娘的還是個爺們么？一看就是個妻管嚴。切。行，你這新來乍到的，也不知道的城里的路，行，趕明個我老人家帶你各處走走見識見識。”

二花男人道：“臨來的時候，俺家二花說不讓俺到處走，說我老實，怕被人坑。”

西門殺道：“得了吧，連我你還信不過么，得嘞，明天跟我走，我帶你去見識見識這花花世界去。”

、、、、、、

二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時間過得真快，那雨已經停了，西北方紅霞滿天。眼看著太陽慢慢落入西山。

西門殺撿起木槍，對二花男人道：“行了，看著這天也不早了，走，咱們下去，關城門了。”說著拉著二花男人走下城頭。

來至城門口，西門殺喊道：“來往的老少爺們，都趕緊著點，時間到了，要關城門了啊。”

這還在城里逛蕩的人群立刻急了起來，出城的出城入城的入城。

這時候之間麻利叔醉醺醺的從城里走過來，看到要關城門了，疾步過來，看著二花男人說：“你好好的在這里干啊，別丟我的人，我這就要回去了。”

二花男人喊道：“好的，叔，給俺家二花帶個信，我在這里一切都好，讓她不用惦記。”

也不知道麻利叔聽沒聽到。

二人一邊一個，剛要將城門推上，突然城外遠處傳來一陣急急的馬蹄聲，有人喊道：“別關城門，八百里加急。”

西門殺趕緊對二花男人喊道：“快開城門。”

兩人趕緊又拉開城門，之間一騎快馬，沖進城里，那馬上之人一身輕裝，只在后面背了個紅色旗幟，馬蹄濺起的泥水濺了麻利叔和二花男人一臉。那馬上之人到了城里也沒下馬，甚至連速度也沒有減慢，直接順著大街跑了下去，中途撞倒一個賣餛飩的攤子也沒有停下。

看到那人進去，二花男人用衣袖抹著臉上的泥水問道：“這個，西門前輩，這人是干什么的啊？怎么這么著急？”

西門殺道：“這是八百里加急，是稟報國家大事的，這個咱們可不敢攔著，隨到隨開，可不敢耽誤，這是要殺頭的。行了，沒事了，關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