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祺護送飛雪一路進了山東境內,此時已是十一月中旬了。宋祺把馬車換做了兩匹快馬,兩人在河邊分手。深秋的河水,只剩半尺深,溶溶地泛著琥珀色靜寂的粼光。兩岸枯葉隨風卷入水中,伴著嘩嘩細碎的流水沖到下游。
宋祺把飛雪的行囊遞給她,還是十分地不放心。“就讓我送你到京城吧,也沒有多少路程了……”
“事先已經講好了的,就在這分開吧。”飛雪把包裹背在肩上,始終面帶微笑,不讓他擔心。“你回去,路上小心點!一路保重啊!”
“你也是,別光顧著趕路,晚上一定要停下來,要住客棧,行囊要隨身攜帶,最好女扮男裝。這一路什么樣的人都有,我真是害怕……”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保護好自己的!”
“希望你一切順利,我和雁秋和孩子等你們回來!”宋祺的期許讓飛雪滾出兩行熱淚來。飛雪只能點點頭。“快走吧,宋大哥!”
宋祺只好上了馬,眼睛潤潤的,朝她揖了揖。“保重!”
“再見……”飛雪朝他擺擺手。宋祺熱切地喊了句:“再見……”他一夾馬肚,馬兒向南馳去。
待宋祺走了,飛雪才敢讓自己的眼淚奔涌而出。宋祺夫婦倆幫助他們的已經太多了,她不想連累宋祺送掉性命。飛雪在心中呼喊著:“宋大哥,再見了……”她仿佛已經預感到前路荊棘遍布,她和楚王亦生機渺茫。她揮別了宋祺,獨自踏上了回京之路。
失去了宋祺貼心的照顧,衣食茶水的打點,加之她趕路心切,她只走了三天就在集市上暈倒了。有好心人把她背到了附近的醫館,大夫是一個六旬老翁,不但為她看病,還收留了她。
“姑娘,剛才老朽給你把脈,發現你身子虛得很,你是發生了什么事啊?”
“大夫,”飛雪躺在醫館的一張床上,氣力不濟,“我剛生了孩子一個多月,身子沒有調養好。我有要緊的事情要趕去京城,不得已才日夜兼程。”
“哎!”老翁搖搖頭,“姑娘,什么事情也不如自己的身子重要啊,你這產后失調,身子是要出大問題的。你現在還年輕,覺得不重要,等你老了,受罪的可是自己呀!”
“我知道了,謝謝大夫!我有個問題想問問您,我明天還能繼續趕路嗎?”
大夫搖了搖頭:“你最好調養上半個月,要不然,你也到不了京城啊……”
“我是真的等不得,我丈夫出事了,我得趕著去救他,我要是去晚了,我怕我見不到他了……”
老翁看著飛雪眼泛淚光的模樣,也不好再強留她。“那好吧,今晚你就在我這歇著,明天一早你若執意要走,我就給你開上半個月的藥,你按時吃著,身子會好一些!不過,還是要注意多休息!”
“謝謝大夫!”飛雪感激地想起身給老翁致謝,老翁卻擺擺手讓她好生休息。
飛雪孤獨地躺在那里,任淚肆意流淌。這些日子,在宋祺面前,她不敢哭,極力隱忍著,如今到了這陌生的地方,她才敢痛哭一場。
早上天剛放亮,飛雪就收拾好了行裝,準備繼續趕路。老翁把這半個月的藥包好了交給她。“這藥啊,原是一天喝兩次,你要是著急趕路沒時間熬,就等晚上投棧的時候,熬得濃一點量大一點,趁熱喝下。一定記得要喝!”
“我記住了,謝謝大夫!”飛雪把藥裝進行囊中,轉手給了老翁一錠銀子。“大夫,這是醫藥費和昨晚留宿的費用,請您收下!”
老翁搖搖頭:“你上京救人,花錢的地方一定很多,這銀子你還是拿回去,救急用吧!”老翁把銀子又推了回去。
“那怎么好!我在這給您添了這么多麻煩,您還搭上這么多藥材,您要不收,我心里很過意不去,您就收下吧!”飛雪拿起銀子放入老翁的手中。
“好吧,你都這么說了,老朽就收下了。祝你早日和你的丈夫團聚!”
“謝謝大夫!”飛雪又深鞠了一躬。“我走了,再見!”
飛雪挎上包袱上了馬,回頭看了一眼這家醫館的招牌——“廣濟堂”。醫者父母心,這家醫館的大夫真是襯得起廣濟堂的這個招牌。
飛雪聽了大夫的話,每晚都按時喝藥,自己都覺得身子有些氣力了。好在這一路都沒發生什么事,她加速趕路,心想再有二十多天就可以抵達京城了。可是進入十二月份,天氣冷不說,一下雪,她就沒法趕路了。這些日子她一直咳嗽,拖著不看大夫,怕耽誤時間。到了保定,天又下起了大雪,她只好牽馬走路。雪地濕滑難行,一個不小心她就栽倒了,模模糊糊中她看到自己倒在了一家豆腐坊門口。一個懷了孕的女子上前來……
飛雪醒來時,已是當天夜里了。她覺得自己身上暖和極了,從來沒有過的暖。她眼珠動了動,發現床邊掛著非常漂亮的淡紫色帷幔。屋子里點了爐子,爐子上煨著一罐藥,藥味從里面飄出來,是甘草的味道。飛雪費了好大的勁才坐起來,還沒來得及看看四周,就聽見有腳步聲上樓來。
那人一進來便興奮地喊著:“顏姑娘,你醒了?”
飛雪這才認出來,原來救她的孕婦就是從前在宮里伺候她的月溶。“月溶?怎么會是你呀?”
飛雪也高興極了,握住月溶伸過來的手。“沒想到,竟會在這遇到你!”飛雪看著月溶的孕態:“你這快生了吧!”
“快了,還有半個月。”
“真好!沒想到才分開一年半,你都要當母親了……”看到月溶,飛雪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遠在杭州的孩子。
“這還得多謝姑娘當初的成全,沒有你,便不會有我的今天……”月溶淚光隱隱。
“快坐下!”飛雪拉著月溶坐在身邊。“去年我離開皇宮,來保定尋親,可是舅父舅母早就搬了家,我尋親無果,拿著姑娘給我的錢就在這兒開了家繡莊,生意不是很好。后來認識了我丈夫安貴,他人老實,會做豆腐,就是家里窮,沒什么本錢。她對我很好,經常幫我在繡莊接待客人,打打掃掃的。后來我們就成親了。我給他一點錢,在這兒開了個豆腐坊。我懷孕之后,他就不讓我干活了,我就把繡莊關了,在這里給他打打下手、收收錢,日子還算過得不錯。”
“這就很好了!看到你過得好,我也安心了。只是沒料到,我們還會再遇上!”
“證明我們有緣分呢!對了,姑娘怎么在這兒呢?你暈倒后,安貴請了大夫,大夫說你受了風寒,身子也虛。我們只好先讓大夫開了藥,等你醒了再說。”
一提起藥,月溶到爐子這把藥端下來,倒進碗里,又端給她。“這藥煨了一會兒了,你趕快喝了!”
飛雪接過藥碗,大口地喝了下去。月溶貼心地遞上帕子,把藥碗放到一邊。藥味濃重,飛雪嗆得捂著帕子咳嗽了起來。月溶幫她拍拍背:“你看你病得這么重,怎么大雪天還騎著馬趕路呢?”
“一言難盡啊!”飛雪把實情原委說與她,月溶這才恍然大悟:“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你的心上人是楚王……怪不得在宮里那么多年,都沒見姑娘笑過,只有聽說了楚王要回京的消息,你才會那么開心……如今王爺落難,你是打算回京救他嗎?”
“是!我必須回去!王爺在宮里受苦,我這心里針扎一樣,寢食難安。”
“那姑娘也要顧惜自己的身子呀!這樣吧,你在我這休息半個月,等我生了,我讓安貴送你去北京。”
“不用了……”飛雪摸著月溶的肚子,“我在這休息一兩天,等好點了就走,還是不麻煩你們了!”
“你這說的哪里的話,要沒有姑娘的成全和幫助,我還是宮里那個低人一等的小宮女,哪會有今天的好日子?別說送你進京了,就是為姑娘死了,我也不怕!”
“都是要做母親的人了,還說什么死不死的,多晦氣啊!”飛雪從手腕上擼下一個翠玉鐲子,“我可能等不到這小家伙出來了,身上也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就把這個鐲子送給他當個見面禮吧!”
“不不不,已經收了姑娘的嫁妝,我怎么好意思再要姑娘的東西!”
“這不是給你的,是給你肚子里的孩子的,你可不能拒絕啊!”
月溶握著鐲子,心中大喜:“你且寬心在這住著,多休息幾天,等養好了病再走不遲!我下去給你做點吃的,你等著我啊!”
別后重逢,果真是人生第一大喜事,一掃飛雪心中的陰霾。
飛雪在這將養了兩日,咳嗽已有好轉,飛雪趕著要走,月溶死活不讓,非得讓她徹底好了再走,沒辦法,飛雪又多等了幾日。養病的這些日子,看著他們夫妻倆夫唱婦隨、甜蜜恩愛的模樣,她別提有多羨慕了。她和楚王也曾有過那樣一段無憂且幸福的時光,她想楚王,想孩子,想杭州的一切……她從懷里取出那枚結發香囊,只要夫妻兩個還有見面的機會,哪怕是死,她也不會皺下眉頭。
這幾日,天氣逐漸暖了些,雪也慢慢開始融化了。月溶想讓安貴送她,飛雪以她快要臨盆為由擋下了。安貴只好雇了輛馬車。月溶幫她打點好行李,又將一個布袋子也讓安貴塞進了馬車里。
月溶握著飛雪的手,依依不舍地送她:“我知道你擔心他的安危,我留你也留不住,你非要走,我也沒法攔你。天這么冷,別再騎馬趕路了,馬車雖然慢些,好歹能御寒。已經到保定了,離北京也不遠了,也不差那幾天了!那個布袋里有我做的點心,都是平素你愛吃的,路上吃不好喝不好的,餓了就拿個饅頭充饑那怎么行呢!還有一些牛肉干,是安貴做的,嘗嘗他的手藝。車里我給你鋪了棉被,還有兩床新的,你要冷了就蓋在身上,千萬別再讓自己著涼了!”
“你為我想得真是周到……”飛雪眼眶紅紅的,“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那就什么也別說了……只希望你和他能平平安安地渡過這次危機,路上若有什么難處,記得再回來,就把這當自己的家……”
飛雪點著頭,擁抱著月溶。“只是這一別,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見了……”飛雪又一次面對離別,早已泣淚。
“只要有緣,一定會再見的!祝你一路順風,一路平安!”
飛雪上了馬車,和月溶夫妻倆揮別。
離開了保定,飛雪又走了十幾日,終于在成化五年十二月中旬抵達京城。
飛雪從馬車上下來,腳踏著天子之土,看熙攘的人流,不遠處是巍峨莊嚴的紫禁城。曾經,這是她不想進去卻不得不進去的地方,也曾是她拼命想逃離最終也逃離了的地方。如今為了所愛之人,她又不得不進去……
看著馬車遠去的方向,飛雪心中忐忑不安:進去了,還會再逃離嗎?
飛雪剛落地,就被少卿的人發現了。飛雪還沒挪步,就被兩個陌生的男子架離了。“你們要干什么!青天白日的,你們竟然當街劫人!”
飛雪被送到了一個很窄的胡同里,胡同兩面都有人把守。飛雪不知道這些人想干什么,只是緊緊地把包袱擋在胸前。突然,少卿從對面走了進來。沒想到,進京見到的第一個人竟是她的親哥哥!她將包袱一扔,一個箭步沖上去,抱住了他。“少卿,居然是你?”
少卿也抱緊了她:“飛雪,好久不見了,我是真想你啊!”他對著飛雪上下打量,她又憔悴又蒼白,好似生了大病一般。她肚子平平,想是孩子已經生了。“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孩子好嗎?男孩還是女孩?”
“是男孩!”
“王爺總算有后了!”少卿也和她一樣激動。“你呢?”
“是個小公主!”
“小公主?!那一定和靜川一樣溫柔漂亮……”
“嗯,等有機會我帶你去看她!我呀,最擔心的是你,可算等到你了!我真怕我的人找不到你,我怕我會錯過你……”
飛雪高興之余竟有些聽不明白了:“這些人都是你派來的?你在這等我?”
“是啊,我在入宮的這幾個路口守株待兔已經五個月了,就是在等你啊!”
“等我干什么?”飛雪還是不太懂。少卿將她拉到一邊,將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股腦地告訴了她。這時她才明白,原來瓊芳病重根本就是個騙局,是專為誘捕楚王而設的陷阱。而抓捕楚王的最終目的,就是要等她自投羅網!
“所以說,你可千萬不能進宮!皇上等的就是你!”
飛雪還沒將這件事消化,呆愣在原地。她明白了,只要她踏進了皇宮,這輩子都別想再出來了……“可是我不出現,王爺得不到釋放,我一樣見不到他……”
“王爺的事,我和靜川再想辦法。現在你安全了,王爺也能稍稍放心……他讓麗蕓姑娘捎話,一定要把你攔住,他不希望你再往那個火坑里跳!”
“他好嗎?有沒有受苦……”楚王就是飛雪的死穴。
“還好,只是被關在天牢里,沒有自由……”
“天牢?”飛雪五內俱焚,聲淚俱下,“他身子不好,天牢那種地方,他怎么能長待呢……不,我要救他,我不能讓他受這個罪!”
“一個已經進去了,你也要跟著進去?就算你以重回皇上身邊作條件,讓皇上放人,王爺出來了,以他的個性,他就是不死也瘋了!”
“那我就陪他一起死!”少卿看著飛雪堅定的眼神,和當初前赴洛陽時一模一樣,他又生氣又心疼。
“不行!我不能眼看你又墮入皇宮那種地方,從前受的苦難還不夠多嗎?這次你回宮,不同以往,皇上早就知道了你和王爺的過去,你就是回宮,也是冷宮……”
“冷宮也好,熱宮也罷,我總得試一試!我是他的妻子,既不能同生,但求同死!你了解我,了解我們之間的感情,還要出言阻止嗎?”
少卿知道再勸無益,從地上撿起包袱,給她掛到肩上,深深地撫過她的雙肩:“去吧,我送你進去……”
“不用了,我有皇上的令牌。代我問候靜川,代我親親我的小外甥……”
少卿抽泣著,將她攬入懷中。“好……”
“少卿……”她抱著少卿那寬廣的脊背,少卿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是她的父母耗盡心力留給她的唯一親情。
她逃開少卿的懷抱,跑出了巷子。
飛雪每到一處宮門,便將皇上的金牌亮出來,一路暢行至文華殿。
林升上殿來:“皇上,顏氏到了!”
皇上彈簧般從龍椅上彈起來,整個人精神振奮。“在哪?”
“正在殿外等候。”
皇上三步并作兩步沖出來,當文華殿的大門緩緩打開時,飛雪著一身白色琉璃滾金邊的衣裙站在暖陽下。那淡然如菊的氣質依然令他沉迷。分別一年半,他終于終于又讓她回到了這個地方。皇上情難自制,一把將她擁入懷中。飛雪就像木雕般被他裹著。
飛雪被皇上牽著,一路回了落顏軒。當皇上推開落顏軒的房門時,一股熟悉的香味撲鼻而來,案上依舊焚著龍涎香。她環視一圈,這里的一切還和當初她在時一樣……
“你一路風塵,想必也累了,讓月引先伺候你梳洗,朕晚一點再過來。”
月引上前,屈膝施禮。飛雪沒什么反應,連日來趕路,確實是疲乏,已許久沒正兒八經地洗個澡,換身干凈的衣服了。她也想清清白白、漂漂亮亮地去見楚王。她機械地隨著月引進去梳洗。皇上自知她此次回來,必不會再像從前一樣。面對失而復得的東西,皇上最初還是有耐心的。
月引伺候飛雪沐浴,看著她愁容滿面的樣子,月引送上一個暖心的微笑。
“你過得好嗎?”飛雪報之一笑問道。
“還是老樣子啦,自從姑娘走了,這落顏軒就空了下來,皇上讓我們還是守在這兒。后來,就發生了廢妃事件,皇上氣得把落顏軒都砸了,可是不久又讓林公公找能工巧匠給復原了。皇上還說,只要姑娘一踏入京城,立馬打入冷宮,不必回話。可是,如今連落顏軒都許您住著。奴婢想,皇上心底還是很在意姑娘的。只要您點個頭,皇上還會重新再冊封您的!”
月引久居深宮,對飛雪和楚王的事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聽了些人云亦云的話,不曉得這其中的底細。“其實,皇上也很孤獨的。這一年多,除了萬貴妃,皇上幾乎不去別的娘娘那。可是有好幾回,皇上獨自宿在落顏軒,經常對著您用過的那些東西發呆,奴婢看著也好感動呢!”
飛雪默默聽著,卻不知道說什么。她對這天恩,從來沒動過心,只是對皇上存了些許的愧疚。
“月引姑姑,皇上派人給姑娘送衣服來了!”一個宮女進來,手捧著一套精美的梨白卷松煙的衣裙。日暮松煙空漠漠,秋風吹破妙蓮華。這的確是上佳之色。
“瞧,心意這么快就到了!”月引逗趣道。
飛雪微動了下唇,她地心早已如金似鐵,這華美的身外之物又豈能動她磐石之心。月引幫飛雪換上新衣,又重上了新妝。
皇上進了落顏軒,回眸轉身的她宛若還是那年芍藥花叢中玉貌花顏、宜喜宜嗔的綠煙。余霞成綺,艷光四射。他呆住了。
皇上坐在桌旁的椅子上,示意她坐下,接著拿出一道金紙來。“打開看看!”
飛雪打開一看,原來是他打算重新冊立的旨意。飛雪了然于心,又將金紙卷了起來。“明早朕就頒發上諭,旨到之日,你還是朕的顏妃……”
“我并不想再做皇上的顏妃!”飛雪直截了當,直戳皇帝的心窩子。“皇上已將我除名玉牒,豈能再立?何況,我已經嫁人了,有夫之婦忝作帝妃……”
皇上冷冷一笑。“嫁了?什么時候嫁的?”
“除夕夜,斷橋上,風雪中。”
“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自幼父母雙亡,他也無父無母,何來父母之命?天地為證,風雪為媒,又何須媒妁之言?”
皇上仿佛聽了一個大笑話,面部肌肉極度扭曲。“既無父母之命,又無媒妁之言,你成的哪門子親!他朱見洵就是皇室血脈的叛逆,你卻自甘墮落,與之無媒茍合,你們可真是絕配啊!”
“不管皇上認不認,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皇上的旨意,我寧死不從!”
“好!果然是剛烈的女子!你不怕朕現在就讓他人頭落地?”
飛雪一顆懸著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可面上仍從容鎮定。“只怕你還不是他的鬼,他先變成了鬼……”
“除了不做皇上的顏妃,我可以答應皇上的任何條件!只要皇上肯放了他!”
“想讓朕放了他,你必須是朕的顏妃!”皇上的態度很堅決。
飛雪自是不愿答應,可她急著想見楚王,只好軟下鋒芒。“我想見他!”
“你答應了?”皇上似乎看到了曙光。
飛雪沒有明著表示什么。“你想好了,再來見朕吧!”皇上甩袖離去。
靜川知道少卿沒有攔下飛雪,以為他是瘋了。“她可是你的親妹妹,你就眼睜睜看著她羊入虎口?她不走,你可以扛著她走,再不濟,把她打昏了也成啊!”
“你以為我不想阻止嗎?”少卿也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她是寧可自己死,也不會讓你的六哥受一點傷害!我想,她是安頓好了孩子,來與王爺共進退的!”
“那……那我們可以做什么?”靜川束手無策了。“自從六哥出了事,為了等飛雪,我一直裝作不知,我連他的面都沒有見著,更別說設法營救了。”
“現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所有的事,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間。只要皇上松口,他們倆就有一線生機。我們去求皇上,看能不能讓咱們探監,先看看王爺情形如何,然后再想辦法!”
“那我們現在就去!”靜川急著向外走。
“現在?今天太晚了,只怕進不了宮了。再說,皇上剛見到飛雪,說不定兩個人正在談著放人的條件,我們先等等看……”
“只好這樣了!”靜川憂心不已。
張敏慌慌張張地跑進安喜宮。“娘娘,不好了,顏妃回來了!”
萬貴妃也吃了一驚,可轉念一想,顏妃與楚王的事早就傳開了,顏妃大概不會與皇上復合了。“她是來救楚王的,不是來找皇上的!”
“她想救楚王,就得找皇上呀!”張敏一語點醒了萬貴妃。保不齊,為了楚王的性命,顏妃會再次犧牲自己。如今后宮僅她一枝獨秀,皇上切切實實是她一個人的了,她斷不會讓昔日的死灰重又復燃。“看來,咱們得幫她一把!”
“怎么幫?”
“皇上在落顏軒嗎?”
“這會不在,就顏妃剛回來的時候,皇上去了一次。”
“去請皇上過來用點宵夜吧!”
張敏懂了,急忙去請。
丫鬟端上蓮子羹。皇上自打進了安喜宮,就呆坐在那兒一言不發。萬貴妃端著蓮子羹過來。“皇上,御膳房剛做的羹湯,去火消愁的,您喝一點吧。”
皇上知她意,會心一笑。“還是你最懂朕的心,也只有在你這,朕才會覺得溫暖。”皇上喝了幾口,就放下了。
“臣妾聽說,顏妃回來了。皇上是不是又要重新冊封她了?”
“朕倒是想啊,可惜,她不愿意……”
“不愿意就算了,何必強人所難呢?這強扭的瓜也不甜哪!”說著,萬貴妃小鳥依人般偎在皇上身邊。
“也對……熱臉貼著冷屁股,是挺沒勁的!”皇上屢碰釘子,心情也有些喪。
“她跟楚王躲在外面一年多了,說不定連孩子都生了。這樣的女人還能再伺候皇上,如何能讓宮中姐妹信服啊?”
萬貴妃的話,像刺刀一樣冷不丁地扎向了他的心窩。他瞬時變了臉色,怒云爬上了臉面。“睡吧,朕累了!”
萬貴妃也不敢再說了,只好服侍皇上更衣入睡。
飛雪又回到落顏軒那四四方方的天地里去了。她已經呆坐了半天了,說是要來與楚王同生共死,可事情落到了眼前,她陷入了兩難。死,是最簡單不過了。可是要楚王丟掉性命,陪著她一起共赴黃泉,她心有不忍。他們一死,歸鴻就徹底變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父母雙亡的痛苦,寄人籬下的心酸,她嘗過的,歸鴻也要再嘗一遍……若是答應了皇上,此身不再是一人所有,那種天各一方的錐心之痛,也是生不如死,皇上也未必會輕饒了楚王!
“王爺……我到底該怎么辦?”飛雪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