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微亮,飛雪就起身了。昨夜的花鈿還在,昨夜的柔情猶存。她特地換了一身衣服,精心打扮了一番,就去了宋祺的營帳。路上,已經有零零星星的兵士掩滅火盆,交班換崗。
快到營帳的時候,飛雪就遇上了宋祺。他剛洗漱完畢,照例巡崗。“顏姑娘……你能下床了?”
“是啊。”
“你是來找王爺的吧,王爺可能還未醒。要不您進去看看……我還有事做,先走了!”
“你忙你的就成。”飛雪有點羞澀,轉頭就進了營帳。
瓊芳貓在暗處。“天還不亮就往王爺帳子里跑,真是不要臉!”她不知道他倆在里面做什么,就悄悄跟到了帳外。
飛雪輕輕坐在床邊,楚王還在安睡。她俯下身,想去摸摸他的臉,又怕驚擾他的好夢,只好隔空撫摸著。楚王突然握向她的手,將她的手送到了臉上。
“你醒了?”
楚王睜開眼睛。“你一進來我就感覺到了。怎么起這么早?”
“睡不著了。”
“是不是想我想得睡不著啊……”
“才沒有呢!”飛雪想把手撤回來,卻被他抓住了,兩個人就這樣面對著面。“那你這么早進我營帳干什么?”
“我是好心來叫你起床……”
“那你剛才怎么不叫?”
“麗蕓說你睡眠一直不好……”
“是不是不舍得叫我呀……”飛雪羞紅了臉,這么貼近,楚王星眸璀璨,欲要把人吞了一般。飛雪雙手摸著他的臉,楚王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慢慢地閉起了眼睛。飛雪將唇送了上去。
瓊芳躲在帳外,看他們如膠似漆的,醋意大發。她闖了進來:“王爺!”
飛雪嚇了一跳,連忙起身躲避,楚王還沒來得及說什么,飛雪就逃走了。破壞了他們的好事,瓊芳洋洋自得。楚王極其不耐煩地說:“不是跟你說過了嗎,進我的營帳先通報。”
“可這是宋祺的營帳!”
楚王無語。“你進來干什么?”
“妾身……是來伺候王爺起床的!”
“不必了!”楚王飛快地堵她的嘴,“你出去吧,我要穿衣服了!”
瓊芳訕訕地退出來,明知道這樣闖進去,楚王不會給她好臉色,可她就是不想飛雪與楚王有什么肢體上的接觸,氣得她對著帳外的大石頭連踹了好幾腳。
飛雪跑至黃河邊,努力讓自己清醒一點。“顏飛雪,你在干什么!你是嫌自己陷得還不夠深,還是嫌王爺命太長,硬是要將彼此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嗎?你早晚都是要離開的,你越是貪戀王爺的情愛,分別的時候你就越痛苦!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飛雪把心一橫:是時候該離開了!
楚王騎馬載著飛雪沿黃河岸邊馳騁,跑累了,就找了一塊大石頭歇腳。石在水邊,岸上是一片蘆葦蕩,蘆葦長劍似的葉子在瑟瑟秋風中搖曳生姿。
皓月凌空,關河萬里。蘆花淺水,白鳥臨立。
殘霞掛于半空,晚風吹起蕭蕭蘆葦,似鴻毛飄蕩在天地間。
“秋江秋夜秋葦叢,不似人間一縷愁。蘆花飄忽任西東,卷下珠簾重上頭。”
月色銀輝下,飛雪托著腮,坐于石上,此情此景,她有感而發。
“怎么了?為什么這么多愁善感?你是不是害怕……”他一直不敢將自己的計劃拿到面上來提,也是擔心她會反對,會擔憂。
“除了離別,我什么都不怕……”
他長臂一伸,握起了她的手:“放心吧,以后不會再有離別……我會牢牢地抓住你,不會再讓你遠走!”
飛雪終是有難言之隱,眼淚已經在眼眶里兜轉了許久了。她抬起眼睛,深情地望向他。她艱難地開了口:“放我走吧……”
楚王搖搖頭。“從前我無權無勢,眼看你被人奪走,我卻無能為力;今時今日,我有兵馬在手,只要他答應把你還給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可以答應他任何條件……”
飛雪感動極了,可她不能松口。她起身走了過來。“這是不可能的,皇上就是皇上,君威不可冒犯,他雄視天下,怎么可能受你脅迫……我不想你家破人亡,不想你因我而喪命,不想連累無辜將士!何況,你還有妻妾在旁,你又將她們置于何地呢?我是皇上的妃子,你也有名義上的妻妾,我就算留下來,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
“人生在世,光陰短促。為何只在意虛名,而不遵從內心所愿?”
“我不能那么自私……”
楚王將她攬于懷中。“我寧愿自私一回!這件事讓我來想辦法,所有的難題通通交給我。我不想再失去這次機會!求求你,不要把所有的路都切斷,給我們倆一線生機,好不好?”
飛雪彷徨無助,伏在他的胸膛低聲飲泣。
“我已經讓靜川帶話給皇上,不日我就要回宮了……”
楚王不可置信地盯著她:“為什么?為什么連這最后的機會都不給我?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嗎?”
“我當然想,每時每刻都想……可我不能只想到自己,要用那么多人的性命來換我們的幸福,我們永遠不會心安!我們曾經有那么美好的過去,值得我一輩子回憶,夠了……你有妻有妾,以后好好地和她們過日子,不要再想著我了……若有來生,我一定……一定和你永不分離……”
“來生?”楚王的眼淚四濺,倒退了幾步。“沒有今生,哪有來生?我注定還是要松開你的手,一個北歸,一個南遷,然后永不相見……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飛雪走近他,雙膝一軟,跪了下去,雙手握住了他的,用哀戚的眼睛懇求道:“求王爺答應我!答應我,答應我……”
楚王不忍看她的眼睛,別過頭去。“王爺……”
這一聲聲哀憐的呼喚,喚碎了楚王的心。他跪了下去,哭著點頭。“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簡單的四個字,卻足足要了楚王的性命!兩個人再也忍不住了,抱頭痛哭起來。
突然,楚王像發了瘋一樣站起來,對著蒼天怒吼:“老天爺,你太殘忍了!我已經把寧安給了你,為什么你還不放過飛雪?你非要拆散我們才肯罷休!”
他一激動,滿腔熱血噴薄而出。飛雪嚇壞了,趕忙去扶住他。一陣天旋地轉,他倒在了飛雪懷里。任憑飛雪怎么喊他,他都紋絲不動。飛雪知道他舊病復發,又求助無人,想把他扶上馬背,卻怎么也抱不動他。
這時,馬兒兩只前蹄高揚,長鳴一聲,掙脫了馬韁,向這邊奔來,接著便前蹄一彎跪在地上。楚王騎慣了的馬也有靈性,知道主人有難,拼盡全力去救。飛雪使出全力將楚王扶上馬背,她也上馬,讓楚王斜靠在自己身上。馬兒前蹄一蹬,整個身體便騰空站了起來。飛雪一拍馬背,馬兒便疾馳而去。
回營后,大家七手八腳地把楚王放到床上,煎藥的煎藥,換衣服的換衣服,擦臉的擦臉……飛雪站在一角,完全像個局外人,什么也插不上手,什么也幫不上,只自顧自地流淚。瓊芳一邊忙著一邊向她投來恨毒的目光。一陣忙亂過后,才給楚王灌了藥,藥沒喝幾口,又吐了一大口鮮血。飛雪不忍看下去,逃離了營帳。
不知過了多久,麗蕓才走出來拍了拍她的肩。飛雪滿臉淚痕相向。
“王爺怎么樣了?”
“已經喝了藥,人還沒醒……”
“都怪我,我明知他有舊疾,還給他那么大的刺激,都怪我!”她氣惱的捶打著自己的頭。
“別這樣!”麗蕓阻止了她。“這一關,是王爺必須要過的!只有挨過了這一道關口,他才會獲得新生!你也希望他能夠破繭而出,不再作繭自縛,對不對?”
可是飛雪還是不能原諒自己。“他什么時候能醒?”
“多半得后半夜了……進去看看他吧!”
飛雪和麗蕓一同進帳,瓊芳衣不解帶地給他擦血擦汗,聽見身后的腳步聲,才轉頭一看,原來竟是罪魁禍首站在那里。飛雪愁容遍布,淚眼楚楚,一直都是這副她討厭的模樣。瓊芳一步一步走至她面前,憤怒地看著她。
“瞧瞧,這帶雨梨花的姿容真是我見猶憐哪!你也傷心嗎?你把王爺害得這么慘還不夠嗎?你還想把他的性命也拿走嗎?我不是王爺,你用不著在我面前裝得這么可憐!我只想問你一句,尊貴的顏妃娘娘,您這尊大佛什么什么時候回您自己的金廟啊?”
“你放心,只要王爺醒了,我即刻就走!”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您這金口玉言,到底算不算數啊?別到時候,自己打自己的臉!”瓊芳專撿難聽的講。
“當然算數。”
瓊芳冷冷一笑。“你把王爺的心都掏走了,留給我們一個空殼,有什么用?”
“我會把王爺的心也還給你們……”飛雪說得那樣真誠,瓊芳差點就信了。
“騙子說給傻子聽!你什么道行,我周瓊芳心里明鏡似的,真不知道王爺到底迷戀你什么,反正身子是不干凈了,也就這張臉還能看看!”
“王妃!”麗蕓聽不下去了,“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哼!”瓊芳掃了一眼麗蕓。飛雪早就習慣了她的嘲諷,這樣的話,她已經聽過多回了。
楚王在痛中囈語:“飛雪,別離開我……別走!”
飛雪的心在被他拉扯。瓊芳氣憤地瞪著楚王,即便他躺在床上,氣若游絲,卻還是忘不了那個人!她把手中的血帕子往飛雪身上一甩:“你去照顧他吧!”接著便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麗蕓也氣惱剛才瓊芳的臟話,連忙安慰飛雪。“她的話,別放在心上!去吧,晚一會我再送藥過來。”
飛雪攥了攥手里的血帕子,對麗蕓報之以感激的回視。
她坐在楚王身側,他眉頭深擰、面無血色,額上不停地冒虛汗。她將帕子洗干凈,一點一點地把他額上的汗擦干。她很自責,也很心疼,輕撫著他的胸口,泣下沾襟。
風露滿天,月輝西斜。
她伏在床邊睡著了。晚風吹蕩著白色的帷帳,讓人頻生凄涼意。楚王費力地睜開眼角,頭疼得厲害,比頭疼更甚的是心口疼。可是,他分明感覺胸口是那么暖,原來是一只纖柔無骨的手捂在痛處。他微微轉頭,飛雪衣衫輕薄地偎在他身邊。他抬手用力地扯了被子一角,覆在她的身上。飛雪被驚醒,看著楚王已經清醒了,喜極而泣。“謝天謝地,你終于醒了……”
“怎么在這睡著了?這里晚上很冷的……”
飛雪把被子給他蓋好。“我沒事,倒是你,這會見不得風,把被子蓋緊了。”
楚王苦澀地笑笑,氣息弱極了。“前兩天你還說,等你手上的傷好了,再來養我的心傷。我還半開玩笑地說,該換我躺在這兒了……此話應驗得如此之快……”
飛雪又撫了撫他的胸膛:“都是你胡亂說話,怎么樣,這會兒還疼不疼?”
楚王搖搖頭。“不疼了……”他強撐著,眼角掛著晶瑩的淚。
“對不起……我不該這么刺激你的……”飛雪也灑淚。
他緩緩抬手,將她臉上的淚一一拭去。“我們之間不需要這三個字……我們生死一處,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楚王的話感人心脾。“不許胡說,何以言死?不是說好的嗎,以后要各自珍重。”
“以后不會了……我會好好地,絕不讓你擔心。我知道,只要我倒下了,你一定舍不得走……”
“是,我舍不得走了……”飛雪將他的手貼在臉上。
他掙扎著想坐起來。“你別動,躺好!”
“我想坐起來……可我渾身無力……”
飛雪小心地扶他坐好,讓他的身體靠在自己的肩頭。楚王與她兩手合十。“你能不能……晚幾天再走?今日之別,不同以往,只要我一松手,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飛雪淚不能抑,別過頭去不敢回應他。他就這樣虛弱地依著她,靠著她,貪求生命里最后的那一點溫暖。
飛雪離宮,已經快四個月了。這天晚上,皇上終于受不住思念,獨自邁進了落顏軒。這里已經空置許久了,雖有人打掃,但是無人居住,總歸是清冷寂寞的。他信手勾了勾古琴的琴弦,低沉空遠的琴音在房間里回蕩著。他嘆了口氣,坐在了床上。這對枕頭還擺在這里,他回想起前不久兩個人還纏綿在此。“飛雪,你為什么不聽朕的話?為什么要自己承擔這一切?楚王有你在手,朕不敢輕易動兵……是你把朕推向了進退維谷的境地……”皇上越想越氣,一拳將飛雪的枕頭打落在地。好像有什么東西也隨著飛了出去,還從里面滾出來一些黑色的球丸。
皇上好奇地走過去,地上有一個斷開的鐲子。他拿起鐲子一看,里面是空心的,從里面倒出了幾粒藥丸。他把所有的藥丸都撿了起來,聞了聞,除了一股生藥味,他覺不出有什么異樣。這是什么?既然是藏在飛雪的枕下,必是飛雪的東西。
皇上讓林升傳了董太醫來,董太醫將其中一粒藥丸捏碎,放在鼻間一聞,便知道是什么藥了。“皇上,這是經過提純和濃縮的避子藥丸,里面有麝香和藏紅花,都是防胎的藥物。”
“避子?”皇上懵了,“顏妃怎么會有避子藥丸?是誰給她的?”
“這……”董太醫不敢失口亂言。
“是宮里某個太醫?”
“奴才們不敢!這等掉腦袋的事,奴才們怎么敢呢?”
“是宮里某個娘娘?”
“娘娘們盼皇上、盼子嗣,那是久旱盼甘霖,坐胎藥都不夠喝,誰還用避子藥……”
皇上不知道她從何處得來此物,但可以確信一點:“顏妃一直在用這些藥丸來躲避子嗣!她不想要孩子,是不是意味著不想要朕的寵愛?可是,朕一直那樣寵信她,不曾有過冷待,她還有什么不滿足?難道……”皇上不敢再往下想。“顏妃見楚王有難,不惜自己的性命跑去洛陽游說,真的是為了朕嗎?顏妃出自楚王府,與楚王必定有幾分交情,難不成她是趕赴洛陽去通風報信嗎?”
“這件事……千萬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否則……”
“微臣不敢,但請皇上放心!”
“下去吧!”董太醫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速速退出。
皇上黯然失魂,幾乎要栽倒過去,他扶著桌子勉強站定。
這時林升來報:“靜川公主和榮駙馬回京了!”
皇上腦子里靈光一閃:飛雪和靜川要好,這事會不會和靜川有關?
“先宣他們進來!還有,你派個可靠的人速去楚王府打探,看看府里的丫鬟和仆人能不能問出什么關于顏妃和楚王的事情……”
林升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意圖,著人去打探。
靜川和少卿雙雙跪在皇上面前。皇上已經生了疑心,看他倆的眼神也變得凌厲了,尤其是對著少卿。
“皇兄,六哥已經答允,不日便送顏妃回宮,你可以放心了!”
“是嗎?那她為什么不和你們一起回來?”
“顏妃和楚王據理力爭,為此受了點輕傷,不過不要緊,就快好了,所以才耽誤了行程。未免皇兄擔心,所以顏妃才讓我和少卿先行回京向皇兄復命。”
“顏妃盜走朕的腰牌,私自離京,是不是和楚王有什么圖謀?你們倆裝腔作勢地勸降,和他們是不是一伙的?”
少卿嚇壞了,連連磕頭:“皇上怎么會這么想?顏妃私自離京是有罪,但為了止息禍亂,不惜以身犯險,全是為了皇上的萬里江山!皇上怎么會疑心她和楚王是同謀?”
皇上問這話確實沒有證據,但是這個疑慮卡在心頭,他不能不往最壞處想。他一眼瞟見了桌子上的避子藥丸,頓時氣上心頭,便想著試探一下靜川的反應。
“顏妃進宮多年,也曾懷過龍胎,也算有功于社稷,她的為人,朕還是信得過的!只是自那日小產之后,顏妃便再無身孕,朕真是引以為憾。”
“皇兄多慮了,顏妃正當妙齡,只要皇兄和顏妃恩愛如初,孕育子嗣那是水到渠成之事。”
“是嘛……”看著靜川臉不紅心不跳的模樣,皇上差點就信了這事與她無關。可就那一絲的遲疑,皇上還是問出了口:“若是她存心避寵,朕也是莫可奈何呀!”
靜川心虛,趕緊低下了頭。“怎么會呢?能得皇上寵愛,那是后宮女子的無上榮耀,她怎么會存心避寵?”
少卿隱隱覺得大事不妙。
“你又不是她,怎能知道她內心怎么想?”
“我只是這么覺得……”靜川自己說的都沒有底氣。
“除非……她有什么知心話全都告訴你……”
靜川害怕了,怯生生地望向皇上。他的眼神狠厲無比,似兩道寒光迫人而來。皇上斷定:靜川一定知道什么!
皇上拿起桌子上的鐲子往她面前一摔:“這是什么!”鐲子里隨之滾落出黑色藥丸。這些藥丸靜川再熟悉不過了,每次都是張太醫配好后交給靜川,靜川再趁探望飛雪的當口交給她。
少卿心驚膽裂,急著替靜川和飛雪擔罪責。“這只不過是寧神靜氣的藥丸,顏妃娘娘自打失了孩子,便憂郁失眠良久,微臣擔心娘娘玉體,特讓府中太醫配了良藥送進宮來。此事未征得皇上同意,少卿在此請罪!請皇上不要怪責公主和顏妃娘娘!”
“你倒回答得爽利!靜川,你說!”
“就是這樣,我沒有什么好說的!”靜川順著少卿的臺階走。
“好,果真是朕的親妹妹!”皇上大失所望,“在你們進來之前,太醫已經驗過,這是避子藥……”
靜川和少卿傻了眼。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皇上咬牙切齒:“朕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老實回答朕,這藥是不是你給她的?她為什么要躲避子嗣?”
靜川含著驚恐的淚,看了一眼少卿。少卿自知今日若不坦白一切,只怕他們三人都將死無全尸。少卿想說,卻被靜川一把按住。這事,只能由她來講,畢竟,希望皇上念著兄妹之情,會多加寬恕。
“這避子藥丸是我給她的!”
“你承認了?”
“是!”
“為什么?”
“自從顏妃失子,她郁郁寡和,宮里又接二連三地有嬪妃懷孕并喪子,她害怕自己重蹈覆轍,她不敢使自己再度有孕。可是宮中太醫無人敢把避子藥丸配給她,她只好讓我幫忙,我只是擔心她的身子在這個時候不適合懷孕,便給了她!”
“你是瘋了還是傻了!”皇上氣得上下牙齒在打架,“她要你就給?你拿這不是理由的理由糊弄朕,是不是不想活了!”
“我哪有糊弄皇兄啊,事情就是這樣,我也是據實稟報!”
皇上還是不信。“你說,顏妃和楚王到底有沒有關系?”
“顏妃娘娘出自楚王府,入宮前雖是王府藝伎,但入宮后自然就和楚王沒什么關系了……”少卿含糊而過。
這時,林升帶著一個仆人進了落顏軒。那人一看眼前的人著龍袍,便知道是皇上,戰戰兢兢地跪在那里。“奴才叩見皇上!”
靜川和少卿不知這是什么人,但肯定與今日之事有關。
林升哈腰回稟:“皇上,奴才派人去打聽,楚王府的丫鬟和仆人基本全部更換,只有他,是王府舊人。皇上想問什么就問吧!”
“你叫什么?”
“奴才小全子!”
“王府的丫鬟和仆人全部更換,為什么你還能留在王府?”
“奴才……奴才的妹妹是楚王府管家的填房,當年王府裁撤舊人之時,管家因著妹妹的緣故,所以保留了奴才的飯碗,奴才才得以繼續留在王府做事。”
“朕問你,楚王府曾經有歌伎入宮為妃,此事你可知道?”
“奴才知道……”靜川和少卿心里抖成了了個兒,飛雪與楚王舊情今日怕是遮不住了!
“此歌伎入宮前與楚王可有關系?”
“有……”小全子不敢撒謊,嚇得渾身發抖。
“是什么?”皇上心中也忐忑。
“是……”
“快說!”
“王爺與她頗有情意,獨辟含情殿給她居住。為此,先王妃很不高興,卻也拿他們沒辦法……后來,她……她不知怎的,就入了宮,之后,奴才就不清楚了……”
“頗有情意?”一句頗有情意,就把皇上的心剖成幾瓣。“他們到底好到什么程度?”
靜川和少卿覺得大禍已臨頭,相互遞了一個不安的眼神。
“這……”小全子不敢說,頭恨不得低進地縫里。“求皇上免奴才死罪!”
“你再不說,朕就砍了你!”
小全子嚇得猛磕頭。“王爺只喜歡住在含情殿,與她……曾有過一個孩子,后來不知怎么孩子又沒了,奴才真的不知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皇上如遭雷擊,連連后退,剖成幾瓣的心剎那間被夷為齏粉。從未想過,飛雪會有這么不堪的過去,而且還是和楚王——他的親弟弟!皇上不能承受了,他大吼了一聲,抄起案角的一方硯臺,將贈予她的古琴砸為兩段,梳妝臺的鏡子、臺上的妝奩、案桌上的香爐、桌上的瓷器玉器全體砸碎,連墻角的青蔥盆栽也無一幸免。皇上在發泄怒氣的時候,不知是什么尖銳的物體劃破了他的手指,鮮血順著手中的硯臺滴答滴答地往下流。
靜川心疼她的哥哥:“皇兄,你的手……”
林升慌忙跪地:“皇上息怒啊!”
皇上有了痛意,硯臺“咣當”一聲落了地。
少卿趕緊撕下內衣一角給他包扎手指,卻被皇上用力地甩開。
“原來她和楚王……已經有過最親密的關系!虧得朕還把她當成出塵不染、玉潔冰清的女子,還傻傻地以為擁有了可以共度一生的女子……不曾想,是朕枉自多情了!”他忽然記起自己與她的第一夜,身下明明是有落紅的!“她騙了朕!朕真是被美色迷了心竅,沒看出她竟是一個滿腹詭計、楊花心性、私德敗壞的女人!這樣失貞而又*****,忝居妃位,穢亂后宮,真是丟盡皇家顏面,實在不配名列玉牒之內!林升!”
林升磕了個頭。“奴才在!”
“去,傳朕旨意,廢顏氏妃位,貶為庶人!不!貶為賤奴!一旦發現顏氏回宮,即刻押赴冷宮,不必來回朕了!”
“是!是!是!”林升也驚著了,從沒見皇上發這么大脾氣。
“皇兄!”
“皇上!”靜川和少卿同時喊出口,磕下頭去。“千萬不要啊!”
“你們兩個早就知道內情,居然幫著楚王和那個賤人隱瞞至今,還敢厚著臉皮來求朕?朕不殺了她,就已經是天大恩典了!”
皇上又回身指著跪在地上的小全子,“還有這個狗奴才!給朕拖下去,拔了他的舌頭,再一頓打死!”
“皇上饒命啊,奴才冤枉!皇上饒命啊……”還沒等他喊幾句,林升便叫來兩名侍衛把小全子拉了下去。
皇上氣得頭暈目眩,看到地上還躺著飛雪的鐲子,一怒之下擲了出去,鐲子穿透窗紙,被扔到了窗戶外。
靜川也很痛苦:“皇兄……你不要這樣!其實,我們隱瞞真相實屬情非得已!我們不敢告訴你啊!”
“你可真是朕的好妹妹啊!你怎么忍心將這么大一頂綠帽子戴在你哥哥的頭上……你別忘了,你可是朕的親妹妹!你事事偏幫楚王,幫著他來羞辱朕,朕對你已經失望透頂……”
“皇兄……不是這樣的!當初皇兄對飛雪一見鐘情,事后還來公主府尋她未果。當皇兄在楚王府與她重遇,你對她已經是志在必得了。是六嫂……她怕皇兄因為得不到飛雪而對六哥心生怨恨,怕你日后當了皇上對六哥施以報復,這才不顧飛雪已委身六哥的事實,將飛雪送給了皇兄!”
“好啊!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朕就被你們騙了!”
“你覺得不值,可六哥也是忍痛割愛呀!試問天下有哪一個男子愿意將自己心愛的女子拱手相讓?飛雪為了保全六哥,這才被迫進了宮。欺騙你、隱瞞你,她也很難過,可她又有什么辦法呢?如果跟皇兄坦白一切,你會放手嗎?”
皇上怔住了:是啊,朕會放手嗎?
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想這個問題,他只知道一點:毓冉、靜川、少卿和飛雪,他們都是為了楚王!“朕最后問你一個問題,四年前飛雪懷有身孕,那個孩子是誰的?”
“是……是六哥的……”
皇上重重地喘著粗氣,他其實已經猜到了。“果真是楚王的!!朱見洵,你色膽包天,她已經是朕的妃子了,你竟敢……無恥之徒!朕一定要殺了你!還有顏飛雪,不守婦道、敗壞綱常!”皇上一腳踹翻了旁邊的凳子,“等你落到朕的手里,朕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朕要先抓到你,再殺朱見洵!”
“不要啊,皇上!”少卿連磕了好幾個頭,“飛雪雖然騙了你,可畢竟侍奉圣駕四年,求皇上念在昔日情義,網開一面!”
“你還敢求情?顏飛雪淫蕩無恥,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先是把周瓊芳迷得神魂顛倒,又勾引公主在后,簡直是卑鄙下流!你們兄妹倆本就是余孽之后,靠著一些見不得人的手段,一個個攀龍附鳳!你一個將軍府的下人,竟然得配天朝公主,朕真是悔不當初!來人!”
林升又進來了。“奴才在!”
“把榮少卿拉下去,先關進大牢!等抓住了顏飛雪,再一塊處置!”
林升作難,卻不得不答道:“是!”兩個侍衛沖進來,把少卿架了起來。
“皇兄!”靜川膝行至皇上跟前,“你千萬不要把少卿關起來!他是你的妹夫,你怎么能這么對他!”
“什么妹夫!你醒醒吧,這么寡廉鮮恥的男人,值得你為他一求再求嗎?”
“皇兄,他是我的丈夫,是我腹中孩兒的父親,我既已認定了他,就絕無反悔!皇兄,給飛雪避子藥丸的是我,少卿根本不知情,你處置我,放了他!”
皇上甩開了靜川的糾扯。“還愣著干什么,帶下去!”
“是!”少卿被推搡著。“靜川,你不用擔心我,你千萬保重自己!”
“少卿!”靜川想去阻攔,身子還沒站起來,就暈倒了。
少卿眼看著靜川昏倒在地,卻救不了她,只能被推出落顏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