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溶為飛雪更衣,今晚除夕家宴,皇上要與六宮同飲。
“娘娘,咱們是不是該穿得隆重一些?”月溶見飛雪依舊穿得素雅,忍不住提醒道:“今日夜宴,六宮都在,聽說連太后也要出席呢!自從皇長子薨逝,皇上都快兩年沒來咱落顏軒了,其他娘娘那也是,后宮冷得和冰窖一樣。咱們穿得明艷一些,也好先聲奪人呀!”
“罷了!反正我也不好這個!再說,皇上若真有心來落顏軒,跟我穿什么衣服也沒有關系。”月溶一想也是,去架子上取了今年新做的披風。
飛雪瞧了一眼。“去取我那件白色的披風來。”
“娘娘,那件披風都好幾年了,樣式都有些陳舊了,您還不舍得扔啊!這件披風是尚衣監(jiān)才做好送來的,都是今年最新的式樣,聽說只給了坤寧宮、安喜宮和咱們落顏軒呢。”
飛雪摸了摸這件披風,質地軟滑,觸手不涼,果然是上品。“新的再好,也不及舊衣穿在身上久了,更熨帖自己的心意。”月溶拿來那件舊披風給她穿好。這件披風是當年她離開楚王府時穿的,王府的舊物只這一件了。
六宮齊聚在文華殿,周太后也在席間。飛雪同靜川和少卿相視而笑。
一陣宮廷雅樂過后,皇上舉杯先敬了敬周太后,又把目光灑于眾人,邀六宮同飲:“今日是除夕,是一年當中最祥和安樂的日子。來,大家一同為來年的吉祥如意干一杯!”
“恭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恭祝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所有人一道舉杯痛飲。
“朕今日還有一件喜事要宣布!”皇上洋洋地笑著,“靜川,是關于你的哦!”
靜川心中大喜,瞬間明白了皇上所指。她深情地看向身旁的少卿,緊接著和少卿離席跪在大殿中央。
“當初父皇在世時,曾許諾你和榮少卿的婚事待你滿二十歲時操辦,如今父皇雖已不在,朕與母后也一樣成全你們的終身大事!今年你就滿二十了,朕特為你和少卿賜婚,于六月十八吉時行大婚之禮!”
周太后也滿臉寵溺:“靜川,少卿,恭喜啦!”
靜川和少卿彼此交換了一個堅定而欣喜的眼神,又齊齊向皇上叩謝:“謝皇上恩典!”
飛雪也掩不住喜色,起身向皇上行禮:“謝皇上恩典!”
“顏妃,今宵你與朕可是同喜啊!”
“是!”飛雪笑著,轉眼去看他倆,“本宮在這先恭喜二位了!”
“謝顏妃娘娘!”少卿叩頭謝恩。
在這兩年間,飛雪甚少參與這種宴會,因而皇上與飛雪也少見。今日皇上看見飛雪容顏秀麗,如明珠生輝,似皓月璀璨,不禁兩眼發(fā)光。萬貴妃冷眼瞧著,心中大為不悅。
皇上目光不遑寸移,飛雪注視著他倆坐回原位,又舉杯邀他倆一道。
直到他三個酒飲完了,皇上才插了句。“顏妃今日好像特別高興?!”
“少卿和公主的終身大事已了,臣妾自然高興!”
“不知落顏軒可備下了好酒?朕當與顏妃一醉……”
當著這么多人,飛雪哪敢拒絕:“臣妾沒有未卜先知的本領,好酒不敢說,今春與月溶一同摘了馬尾松的球花,自釀了兩壇松花酒。酒氣淡薄,希望皇上不要嫌棄才好!”
“好!朕待會去嘗嘗這松花佳釀……”萬貴妃聽了,氣得腮幫子鼓鼓的。
月溶在一旁興奮得兩只手像要起飛,盼了這么些天,可把皇上盼來了。
宴后,皇上去了落顏軒。許久不見,皇上像粘糕一樣黏在飛雪身上。“皇上不是過來品嘗松花酒的嗎?”
飛雪像只被拘禁的小鳥被他圈在懷里。“松花釀酒,春水煎茶……朕倒是想小酌幾杯,可是美人當前,朕未飲便先醉了……”
“皇上如此急色,都兩年了,為什么皇上不來看臣妾?”飛雪故意嗔怪道。
“貴妃失子,朕痛心不已;加之她心情也不好,朕理當多陪陪。今日靜川與少卿婚期已定,朕與愛妃同喜,便想著要和你一起分享……你呢?這么久沒見朕,是不是想朕了?”
飛雪嬌羞著搖搖頭:“臣妾才不想呢!”
“若你不想,朕現(xiàn)在就回去了……”皇上嘴上說走,可身體卻一動不動,單等她心軟應承。飛雪低著頭抿著嘴偷樂,不說想?yún)s也未松手。
皇上俯身,鼻尖碰了碰她的。“你不想朕,朕卻想念得緊哪!”皇上抄起她,就往床上送去。斑白的月影投在宮墻上,隨風沙沙。
飛雪吞下避子藥丸。
夜,靜如一潭死水。輕柔的燈光透過紗罩緩緩溢出溫和的光澤。這樣靜謐的夜,倒叫人難以成眠了。四年了,與楚王分別整整四年了,這樣身心兩處的日子她已經(jīng)過了四年。往事悠悠,并未因歲月年久而褪色分毫。已經(jīng)下過一場雪了,宮里的梅花都已盛開。楚王府的那株綠梅也一定凌霜而開了吧?那幾日閑暇,她擁在爐邊,親手做了一件寢衣,卻無人代寄,更不知該寄去哪里……魚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間別離苦。空氣里氤氳著龍涎香的味道,這是她最喜歡的味道,也是她只要一閉上眼就能辨別出來的味道。
燭影搖紅,月色斑斕。
“夜長衾枕寒,兩鄉(xiāng)明月心。懶推云鬢斜,臥聽更漏沉。”她起身,將這闕詩存于錦盒之內(nèi)。
除夕落雪夜。楚王推開窗子,六合蕭條,嚴霜冷冽。寒酥細落,似柳絮輕歌曼舞,似梨花綻放初顏。兩地雖是同一時節(jié),卻是不同風貌。相思吹作雪,回首落梅花。只是移栽過來的綠梅,看了一遍又一遍,卻從來沒有開過花。
年年期待,年年落空。
靜川和少卿大婚的消息傳到楚地。
“王爺,這是四年來咱們征收的兵役,總共八萬四千人;到手的稅銀也已增至六十六萬兩,收益相當可觀!”宋祺志得意滿地向楚王展示驕人成績。
“好!”楚王一拍桌子,興奮地手舞足蹈,在書房里走來走去。“等了這么多年,終于有盼頭了!”
宋祺仍心有疑惑:“王爺,那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咱手底下這么多兵甲,萬一一個不小心走漏了風聲傳到京城,這罪名可就大了!”
“我當然知道!我是這樣打算的,我?guī)ПM京,與皇上合談。只要皇上肯放掉飛雪,這兵與餉,我雙手奉上;倘若皇上不肯,我就與他抗爭到底!”
宋祺終于知道楚王的決定了,這似乎在他意料之中,因而他并不十分訝異。“王爺想過后果沒有?成了,皆大歡喜;萬一……事不如愿,您和顏姑娘性命不保不說,只怕要牽連整個楚王府,王妃、側王妃……還有遠在京城的榮駙馬,甚至是周將軍,都難逃罪責!為了顏姑娘,您冒這么大風險,值得嗎?”
“所以,一定不能有失,我不會讓它有失敗的可能……我什么都不要,只要飛雪!江山美人,我想皇上會有所取舍的……他有那么多的妃子,少一個又有什么關系呢?只要他愿意成全,他可以得到數(shù)萬兵馬;我們也可以遠走高飛,今生不再踏足中原,他并沒有什么損失……”
宋祺實在擔心皇上的反應,事情未必會如他所想得那么順利。“在計劃實行之前,我們必須得探聽到京里的虛實。”
“那是自然。”
“可我們沒有進京的機會呀!總不能堂而皇之地帶兵進京吧……”宋祺又不免憂慮了起來。
“眼下就有一個好時機!”楚王眼睛雪亮得似兩顆寒星。
“什么?”
“京中傳來消息,皇上已為靜川和少卿賜婚,六月十八舉行大婚之禮。”
“王爺?shù)囊馑际牵俊?
“我寫信給靜川,說想要參加她的婚禮。她一定會為了我面求皇上,不出意外的話,皇上會答應她的請求。”
“王爺是說,我們利用這次進京的機會,也帶兵進城?”
“我得好好計劃一下……事不宜遲,我先修書一封給靜川,你派人快馬送至京城!”楚王快步踱至書桌前,提筆寫信。
“可是,各地封王送往京師的信件,必得先由皇上過目,才能到達信主手中。”
“無妨,皇上知道,我與靜川一直親厚,不會疑心什么。”
信很快就寫完了。他將信封好,印上楚王私人印鑒。宋祺接過信,覺得拿在手中沉甸甸的。這信送出去容易得很,可這步子一旦邁了出去,再想收回來,可就難了!可是,楚王籌謀了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機會,他說什么也得搏一搏!
“王爺放心,我現(xiàn)在就派人送信去!”
看著宋祺轉身下樓的身影,楚王心頭像燃燒了一把火。這些年無盡期的蟄伏,已經(jīng)將他心中的火苗一壓再壓,幾近熄滅。如今天賜良機,一切也已準備就緒,他這團小火苗又重燃了!
他出了書房,信步來到王府花園。今年的春天比以往來得都要早,雖還是春寒料峭,卻已是楊柳弄春柔,煙雨杏花寒了。看到杏花,楚王還是會不自覺地想起寧安,想起許多年前陽光下杏花旁那個明麗鮮妍、笑容純凈的少女。寧安和飛雪,這兩個他看似得到,卻沒有得到的女子,一個帶走了他的前半生,一個掠走了他的后半生,讓他在情海中沉沉浮浮,不得寧靜。
“離別歲月多,人事半消磨。幾度花開落,年華暮色薄。
江南春已至,河北寒可過?西風不老恨,吹皺一池波。”
他眼含清淚,這滿園春色勾起了他無數(shù)傷心的往事。他又來到綠萼梅樹下,不同以往的是,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梅樹開花了!枯老的枝丫上長滿了細小的如米粒樣的花苞,嫩嫩的,綠綠的,有的被綠葉覆蓋著,有的在春風中搖曳著,有的在陽光中微笑著……他歡喜至極,伸出手去撫摸著這些脆弱的生命。看著它們不畏初春的冷雨,努力綻放在枝頭,他覺得自己也如鳳凰般涅槃了!他喜極而泣:這不就是希望嗎?這不就是好兆頭嗎?
楚王的信件已飛馬傳至京城,皇上審閱后便讓少卿將信帶給了靜川。靜川握著楚王的信,高興得一蹦三尺高。
“天哪!我竟然收到了六哥的信!少卿,你知不知道,自從六哥遷往封地,四年了,他就像石沉大海一般,音信全無……”說著說著,她竟抽泣起來,“我還一度怪他狠心,連信也不給我寫!”
“這也不能怪王爺,從楚地到京城,千里之遙,如果沒什么重大事宜,他也不便寫信回京。你呀,又是笑又是哭的,都要做新娘子了,怎么還和孩子一樣!”少卿給她擦了擦眼淚,像哄娃娃似的說:“好了,快打開看看信上寫的什么!”
靜川也用袖子擼了一把淚,把信拆了開來。
“靜川小妹,一別多年,未知小妹安好?聞聽小妹與少卿大婚在即,兄歡欣不已。兄與妹隔山望海,相見不便,已派人送上大婚之禮,祈盼小妹與少卿百年歡好,萬事順意。六哥字付!”
靜川激動的心情被這簡短的一紙魚雁徹底攪亂了。
“我和六哥自小感情要好,甚至比親兄妹還要親。有好多心事,我寧愿跟六哥傾吐,也不愿和二哥講。如今,我們就要成親了,我最最想念的人卻不能來參加我的婚禮,真是好遺憾啊!”
“唉!”少卿接過她手中的信,又輕輕疊好,重新放回信封內(nèi)。“祖制如此,你也無可奈何呀!封王一旦遷往封地,無詔是進不得京城的。你以為,王爺就不感到遺憾嗎?他也想親眼見到你開開心心地出嫁呀……”
靜川靠在少卿懷里,難過得不成樣子。“有時候想想,生在帝王之家還不如平頭百姓呢!我要是生在普通人家,嫁人的時候,肯定所有的兄弟姐妹、親朋好友都會來祝福我……不像現(xiàn)在,除了母后和二哥,別的親人,我一個也見不到了……”
“不要難過了……”少卿揉著她的長發(fā)給了她足夠的安慰。
“哎……”靜川靈機一動,從少卿懷里掙脫出來,“你說,我要去求求二哥,讓二哥發(fā)個詔書,準許六哥進京不就成了?”
“是啊!”少卿覺得辦法不錯,“怎么這么笨呢,無詔不得進京,有詔就可以了呀!名正言順啊!”
“太好了,我明天就去求二哥,一直求到他答應為止!”
“如果皇上真的答應了,不止你能見到王爺,飛雪也能見到王爺了……”少卿想得更深。
“飛雪要知道了,可不要高興壞了……”
靜川跪在皇上面前,嚷求了半天,皇上就順了她的意思,同意楚王、吉王兩位封王一起進京來觀禮。皇上的想法是:幾位封王離京多年,也是時候召回京城述職了。封王獨領一方,如不時常召回,恐有異心異動。
春來御花園百花爭艷。月溶陪著飛雪漫步在甬道上。
“果然是春天呢,您瞧,可不是所有的花都開了!只不過,年年都是這些花,看得也有些膩了……”月溶快人快語的性子,倒蠻叫人喜歡。
“是啊,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年少。”飛雪傷春悲秋,月溶有些聽不懂了。“可奴婢覺得娘娘和四年前進宮時候的樣子沒什么分別,美貌一如當初呀!”
“容貌或許沒有什么變化,可心早就老了!”
“容貌沒變,心怎么可能變呢?”
“知不知道什么叫未老先衰?”
“奴婢只知道娘娘是咱這宮里最年輕最美麗的女子,哪個宮里的娘娘都比不上您……”月溶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飛雪自嘲一笑,懷璧其罪,有時候她甚至厭惡自己的容顏。
“娘娘,您看那些花開得多美啊!”飛雪順著月溶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潔白的梨花恣意盛開,微風吹來,片片梨花隨風飄落,梨花滿地,瑩白如雪。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不覺春來,春已過半……”飛雪仿佛看見了梨花樹下映出了楚王鮮衣怒馬的少年模樣。
回到落顏軒,飛雪又陷進綿綿無期的思念之中了。
“枝間新綠泛新顏,眉頭稍展似舊歡。不知洞庭春來否?南望瀟湘又一年。”每次提筆,她都有萬千惆悵在心中,其實,她也知道,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
突然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膀,嚇得飛雪魂飛魄散了,她以為是皇上過來了。待她回頭看去,原來是靜川這個鬼靈精。自從除夕夜上見過一次后,飛雪還一直未得機會見她呢。
“你來怎么也不通報一聲,嚇死我了!”飛雪瞬時平復了心情。
“是你在寫東西太專注了,沒發(fā)現(xiàn)我而已。趕快從實招來,你在寫什么呢?”靜川眼睛巴望著她手里的那頁紙。
“沒什么!”飛雪把紙藏到了身后,急著辯解道。
“還敢說沒什么,我都瞧見了,是不是寫給六哥的信?”靜川故意逗她。
“噓!”飛雪食指抵唇,趕緊跑過去關上了房門。“我這實在不安全,皇上隨時都有可能過來,你還在這大聲嚷嚷……”飛雪臉發(fā)白,有好幾次她在這寫東西都差點被皇上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心有余悸了。
“我看見二哥去安喜宮了,今晚上一定會在那用膳留宿的,放心好了!”
飛雪長呼出一口氣,打開梳妝臺上掩藏的錦盒,將手中的信箋放了進去。靜川好奇地伸頭一看,一眼就瞟見了“瀟湘”二字。
“噢……被我說中了吧,還說不是寫給六哥的信,這是什么?”靜川戳著信箋上瀟湘二字問道。
“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我連他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就是寫了,也寄不出去……”
本想逗弄她的,卻惹了她許多眼淚,靜川心情也晦暗起來。她隨手一翻,原來她已經(jīng)寫了這么多了。
“這都是你寫的?”
“除了應對皇上,這幾乎是我唯一可做的事情。深宮寂寂,長夜漫漫,我如果不自己找點事做,那我一定會憂郁而死……”
靜川從里面抽出一張來:“我本清水一芙蓉,怎奈錯入藕池中。料想潔來還潔去,只恐深壑泥淖濃。”
“你還是想離開皇宮的是不是?”靜川把信紙又放了回去。
飛雪淚眼汪汪地看向她。“能離開這里是我今生最大的奢望……我只怕到死也逃不開顏妃這個身份……罷了,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只要他平安康健,我無所謂的!”
只要一提起楚王,飛雪準是一臉郁悶。“好了,我難得進宮一趟,是有好消息要帶給你!”
“我也有好事要告訴你!”飛雪胡亂擦了一把眼淚,去臥房的柜子里取出一對她親手做的大紅枕頭來。“這對合歡枕我做了好幾個晚上,全都是用上好絲線密織的,上面的合歡寓意兩情永合,你和少卿就要大婚了,把它送給你們安枕。祝你們白首不離,早生貴子!”
靜川眼睛濕漉漉的,接過這對枕頭。“你的禮物太珍貴了,我會舍不得用的……”
“傻瓜!你要喜歡我多做幾對,你和少卿天天換著枕……”飛雪羨慕地盯著她。
“你好壞呀!”靜川羞得直跺腳。她把枕頭輕輕地放在桌子上,鄭重地拉過飛雪,在她耳邊悄悄地說:“我也有好消息,想不想聽啊?”
“什么?”
“六哥就要進京了!”
飛雪怔了一下,一臉不信。“是真的!前幾日我收到六哥的信,他說不能來參加我的婚禮。我就去求了二哥,看能不能讓六哥進京。誰知呀,二哥答應了!”
她腦子“嗡”地一聲,瞬間空白了。本以為再見是下輩子的事了,卻沒想到幸福來得這么突然,說見就要見著了……
“是真的嗎?”飛雪幾乎快要哭出來。
“你剛才在做夢啊,當然是真的了!”她恍恍惚惚地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了下去,眼淚像開了閘的水。“我就要見到王爺了,我就要見到王爺了……”
“是呀,左右這幾天傳旨的太監(jiān)就該到了,最多兩個月你就可以見到他了!”
飛雪眼睛剎那間被點亮了,她激動地跑過去握住靜川的手。“太好了,我就要見到王爺了……你知不知道,我都四年多沒見到他了……我好想他,有時候想得久了還會出現(xiàn)幻覺,我覺得自己像分裂了一樣……”
“就要見到了……”靜川長舒一口氣。“你呀,趕緊準備著吧。”
一說到準備,飛雪眼里的亮光漸漸沒落了。她這妻不是妻、妾不是妾、情人不算情人的尷尬身份,能準備什么呢?她沮喪地坐到椅子上,又回到了之前半死不活的狀態(tài)中了。
“你怎么了?”靜川也挨著她坐下。
“他有妻有妾,兩美在懷,我算什么呢?我是皇上的顏妃,是他的皇嫂,這層身份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
“可他最想見的人仍然是你呀!”
“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不知當初的情愫在他心里還存留多少……也許他已經(jīng)淡忘了……”
“不會的!六哥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你給他的感覺那么深刻,他怎么會忘呢?”
“其實,我倒希望他能忘掉我們之間的一切,重新開始他以后的人生。他和瓊芳、和麗蕓,才是伉儷夫妻……”
“別灰心嘛,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緣分是個很奇妙的東西,有時候你覺著緣分盡了,老天偏又讓你遇上,說不定還會再續(xù)前緣呢!”
“會嗎?”飛雪癡望著她。
“有緣就會……”
靜川把那對枕頭往懷里一攬:“你的禮物我收下了,你的祝福我也收到了。借著我和少卿的喜氣,你也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等待和六哥相聚的那一刻吧!”
聽了靜川的鼓舞,飛雪嘴角上揚,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傳旨太監(jiān)到楚王府宣讀了皇上的圣旨。楚王接過圣旨,心中塊壘頓時全無。
晚上,宋祺聚在楚王書房密談。“王爺,咱們帶多少人進京?”
“隨行的只需八百即可。”
“這么少?會不會有什么不妥?”
“八百人夠了,過了江,一路都走官道,沿途都有官員接待,不會出什么事的。重要的是,你要秘密安排咱們這八萬人馬,盡速趕至黃河南岸。讓他們?nèi)看虬绯善胀ɡ习傩盏臉幼樱娖餍导籽b入長箱,走荒僻的山道,直達洛陽。”他從旁拿出路線圖,交給宋祺。“這是路線圖,讓陳宗亮約束好手下兵士,路上盡量不要生事,以保證所有人安全抵達。”
“好,我待會就去安排。那咱們什么時候動身呢?”
“越快越好……挑選隨行人員,帶上賀禮,盡快啟程!”楚王心焦不已。
“好!”
“你去吧!做事小心點!”楚王不放心,諄諄囑咐道。
宋祺剛走,楚王從懷中取出那枚結發(fā)香囊摩挲著。“飛雪,你知不知道,我恨不得此刻生了雙翼,什么都不顧地飛到你身邊……我已經(jīng)太久太久沒有這種強烈的感覺了……這漫長的行程,于我也是煎熬,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走近你……”
突然,瓊芳推門進來了,楚王嚇了一跳,趕緊把手中的香囊往懷里塞去。
“不是告訴過你嗎,進我的書房先敲門。”楚王急忙把眼前的重要信件掩蓋起來。
“我敲了……王爺不知在想什么,沒聽見而已。”瓊芳知道他在想什么。
“這么晚了有事嗎?”
“我就是過來看看,有沒有需要我?guī)兔Φ摹杯偡碱欁笥叶运桓笔肿銦o措的樣子。
“我這沒有什么,倒是你,回京就要見到你爹了,多準備點賀禮帶上。你和你爹也快四年沒見了,你一定很想家,很想你爹……”楚王的溫存軟語讓瓊芳心頭熱熱的,難得在快要與心上人見面的時候還能想到她。
“多謝王爺還記掛著我,記掛著我爹……”她腦海里一直有個念頭,今晚定要不吐不快。她一步一步上前來,摒棄了女兒家的羞澀,低聲說道:“我知道咱們就要動身回北京了……若是回去了,見到諸王親眷,她們問起為何成親年久尚無身孕,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楚王尷尬得站起身來,眼神躲閃道:“你就說子嗣之事,需看緣分……”
“別人若不信呢?”
“信不信由他們,你只管說你的。”
“我在想……左右就是這幾天了,可不可以……”她想著孤注一擲,伸手抓住了楚王的手,“讓我成為名副其實的楚王妃……我知道,一旦回了京城,你們難免會見面,到那時,我就什么機會都沒有了……”她的眼睛里閃動著淚光,盛滿了乞求和渴望。
楚王輕輕掙脫開,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我不明白,你是信守對她的承諾呢還是壓根對別的女人不感興趣?”
“兼而有之吧……”楚王答得坦白。
“她都已經(jīng)是皇上的妃子了,身子早就不清白了,你還眷戀她什么呀?”
“我并不在意這個……”
瓊芳簡直不能相信:“她至死都是皇上的嬪妃,你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難道你就這樣孤獨一輩子?無妻無妾,無兒無女?”
“如果這是天意,我認了……不過世上的也很難說,枯木尚可逢春,絕處亦能逢生,我相信一切自有老天在安排!”
“你這是幻想!”瓊芳恨他不清醒。
“我喜歡幻想,只有在幻想里,我才能看見她!”
瓊芳冷冷地瞧著面前這個為愛癡狂的男人,她腦子里只蹦出四個字:走火入魔。
半晌,他慢慢回頭,低低地看了他一眼:“有件事,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回京之后,你見到你爹,可以把我們之間的關系如實以告。要是他覺得你受了委屈,而你也不愿再回來的話,我可以給你一紙休書,還你自由,你也不用再綁著楚王妃的身份作繭自縛……”
“我不會把實情告訴我爹,你也用不著給我休書,我不會離開你的,這輩子你也休想甩掉我!”瓊芳堅硬如鐵,楚王覺得自己是對牛彈琴了。“你這又是何必呢,我什么都給不了你,你也不必對我掏心掏肺。我不是想甩掉你,我只是憐惜你,不忍你將大好年華白白葬送了……”
“你若是憐惜我,就成全我!”瓊芳扶著他的胳臂哀肯道。
楚王不忍心,卻還是微微搖了搖頭。瓊芳含淚苦笑著,再糾纏下去,難堪的是自己。她默默縮回了雙手。“我不耽誤你休息了,先出去了……”她黯然的背影,讓楚王心痛。人非草木,焉能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