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將軍府出來,楚王并沒有回家,而是和靜川去了公主府。楚王失魂落魄地站在窗前發呆。從初日高照站到月滿西樓,快到中秋了,月亮愈加圓潤。站了許久,他的雙腳有些發僵麻木。靜川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一天也沒吃東西,苦惱地坐在那兒。
“六哥,現在要怎么辦?”驀地,靜川問了一聲。
“想不到,少卿和飛雪這么可憐!”靜川又說了一句。
“她從小沒過過什么好日子,跟著她那個養父四處跑江湖賣藝,飄零半生……這些苦難都是我們強加給她的……”楚王心疼極了。“我雖然幼時喪母,可我有父親的疼愛,有你們這些兄弟姐妹在身邊,比起飛雪,我們幸福得多了……”
“我也是,從小就是父皇母妃的掌中寶,錦衣玉食的,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苦!”靜川自惱。楚王走過來,坐在她身邊。“我不能就這么放棄!那畢竟是上一輩的恩恩怨怨,不應該讓這份痛苦再延續到這一輩。現在飛雪在生我們的氣,我一點都不怪她。等她心情稍稍好轉,我再去找她!這輩子,我絕不能和她分開……”
“好,那我們一起努力!我也不可能放掉少卿的……現在回想起來,他對我欲拒還迎,若即若離,和我在一起,又那么快地離我而去,他內心一定矛盾極了!因為他知道那個秘密,他想和我在一起卻又過不了心里那道坎兒……”靜川聰慧,幾句話道出了少卿的為難之處。
少卿將飛雪抱回茶館。飛雪暫時在茶館棲身。“你一天沒吃東西了,會把身體餓壞的,我去給你下碗面吧,好歹吃一點。”
飛雪也不說話,只是一味地搖頭。這個秘密就像一堵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恨當今的皇上,手段殘忍;她恨自己的無知,竟然愛上了仇人的兒子;她恨命運的不公,為什么爹娘早早離世,害她變成一個孤兒……
少卿還在講著什么,飛雪根本沒有心思聽了,只是一個人默默掉眼淚。少卿長嘆一口氣,呆坐在院子里。秋涼月圓,金菊飄香,原是極好的兆頭。在他內心,原是不希望飛雪知道這件事的始末的。他只想認妹妹……事情演變成這樣,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一連幾天過去了,飛雪白天和少卿忙著茶館的生意,晚上就一個人傻坐著。她基本也不說什么話,飯吃的很少,人也漸漸消瘦。少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跟她說什么,她也好像聽不見似的。少卿也是犯愁。
靜川約少卿出來。在殘橋上。
“謝謝你,還肯見我……”靜川很抱歉地開口。“你沒有因為你父母的事而遷怒于我,我已經很感激你了。”
“其實,那些事情原也與你無關,我沒有必要一竿子打翻一船。我們的情形和飛雪他們不一樣,我們……只是普通朋友……”少卿說這話的時候,心也生疼。
靜川心塞了。真相揭穿,他們的關系又被打回原形。靜川眼睛濕潤了。
“飛雪怎么樣?”她岔開話題。
少卿搖搖頭。“不說話,也不吃東西,跟她說什么,她都沒有反應,整個人像傻了一樣,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靜川苦澀地笑了笑。“和六哥的樣子差不多……人也是癡癡傻傻的,不愛說,也不愛笑。”
少卿他一直低頭不語,手也無措,摩挲著殘橋的石欄桿。
靜川看著他這個樣子,不免心灰。“我們再見面,總感覺陌生了許多,好像沒什么話可聊了。也許是老天爺故意在耍我們,我和你的錯遇,你和飛雪的錯戀,飛雪和六哥的錯愛……”
靜川把手搭在少卿的手臂上,“我們還能不能變回從前無話不談的時候?”
少卿幽軟的目光回視著靜川,這個問題他竟不會回答。
“其實當年的這些事,于我而言,只是一片空白。你爹娘離世的時候,我還沒有出生,你的生命卻握在父皇手里,等待命運的安排。父皇當年的手段確實卑鄙殘忍了些,其實想想他也蠻可憐的……他只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女人,他也得到教訓了。不久后,他蒙塵瓦剌,受了八年的苦,到現在身體也不是很好。聽說這些年他也在懺悔當年的錯事,每年都派人為你的父母修墳、掃墓……”
“你是在為你的父皇開罪嗎?”少卿反詰。
“不是的!”靜川渾身緊張起來,“你千萬不要誤會!我是在想,如果他對當年的事毫無悔愧之心,你們的確可以痛恨他;他也知道自己錯了,可他畢竟是一國之君,有些話他是說不出口的。如果他見到你和飛雪現在平平安安的,我想他也是會高興的!”
“算了……”少卿不想再陷入死局。“那些過去的是非,我不想再追究了。飛雪那里,我會慢慢開解她的,你讓王爺別擔心了!”
靜川面露喜色,在他內心深處,總還是有柔軟的地方。
少卿不在家,飛雪送走了最后一批茶客,蹲在地上洗茶碗。每日的辛苦勞作,倒讓她的內心平靜很多。突然有一雙金絲線靴出現在她的眼前。飛雪抬眼望去,是楚王。他的眼睛像磁鐵一樣吸附在飛雪的臉上。他有些清瘦,也有些邋遢。飛雪瞧了一眼,并未理他,繼續手里的工作。
楚王早就猜到了飛雪會有這樣的態度,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飛雪就走。“跟我回家!”
飛雪掙脫開,沒好氣地又坐回去,還是洗著茶碗。
“你到底想怎么樣?”楚王故意問她。“是不是真打算一輩子不理我啊!”
飛雪還是不說一句,悶著頭。
“你這人怎么說話不算話啊,你答應過我的,永遠不會離開我……”
“此一時彼一時,時移世易,我沒什么好說的!”飛雪丟給他一句。
“你知不知道,這些天我都不敢回家,我害怕一回到家里,滿眼都是我們在一起的場景。我忘不了,你是不是已經全忘了?”楚王在用激將法。
“我們之間的過去,于我已是浮云……我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不可能再有交集,你回去吧,你是皇親貴胄,實不該貴步臨賤地。”
“什么貴賤啊!你從什么時候開始有了這種想法?”他按下了飛雪忙碌的雙手。
“這不是想法,是鐵一樣的事實。”飛雪豁然一站。“我爹娘他們兩情相悅,要不是你的父皇以皇權相逼,我爹娘何至身死?我爹平頭百姓,怎能與鐵拳相抗衡?而我呢?我竟然委身侍仇,還妄想著和仇人的兒子天長地久,你讓我良心何安?讓我爹娘的魂魄何寧?”
“是你不知道嘛……”
“可現在我知道了,我不能當什么事都沒有發生啊!我爹娘慘死,你的父皇就是劊子手!試問,我們還怎么天長地久?”
楚王覺得飛雪有些激動過頭了。“你爹娘死的時候,我才只有六七歲,什么都不懂,我又有何辜?”
飛雪被駁得無言以辯。“你不懂……就像少卿,盡管他很喜歡公主,也確實在一起過,但是他最終還是選擇離開,就是那根刺卡在那里……”飛雪急得眼淚都出來了。“那種心情你不會明白的。”
“我懂……”楚王伸出雙臂從后面圈住了她。
飛雪被他這一抱,心都碎了。她何嘗想著與自己所愛之人分道揚鑣……“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們是不可能再在一起的……”
“我不是讓你忘記仇恨,我只是想讓你換一種心境。上一代的是非恩怨,就讓它過去吧,我會用以后的生命好好愛你,好嗎?”
飛雪搖了搖頭,她淚眼汪汪地看著楚王。“你恨瓦剌人嗎?”
楚王如遭電擊。“讓你去娶一個瓦剌女子為妻,你會嗎?”
楚王無言以對。
看他的神情,飛雪不再多言。“你走吧,以后請你不要再來了……”飛雪扭頭就往屋里走去。
楚王回過神來,注視著飛雪離去的身影。那么凄然,那么落寞,那么招人心疼!“我不會放棄的!”他大喊一聲。
飛雪沒有理他。突然咣當一聲,隨即聽見楚王凄慘的叫聲。飛雪猛地回頭,見楚王坐在地上,一只手捂著半邊臉,嘴里還哎呦哎呦的叫著。
“王爺,你怎么了?怎么好好的會碰到臉呢?”飛雪追過去,以為臉碰到了柱子上,嚇得三魂去了兩魂半。
“慘了!不知道是不是破相了!”楚王哀嚎著。
飛雪急了,掰開楚王的手去檢查傷勢,只見他臉上完好無損,什么也沒有。楚王一副可憐相,慘巴巴地看著飛雪。飛雪意識到自己是上當了,氣急敗壞地站起身來。
“你還是很心疼我的嘛!”楚王從地上爬將起來,嬉皮笑臉地。
“你一個大男人,能不能別這么耍無賴!”飛雪生氣道。
楚王湊到飛雪耳根:“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嘛!”
飛雪沒給他好臉色,徑自回去了。
楚王信心滿滿,他堅信:用不了多久,飛雪會回心轉意的。
楚王出門的時候,正遇上少卿回來。兩人眼神交匯,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楚王訕訕而笑,少卿不予理睬,楚王便悻悻而去。
晚上,飛雪在擇茶葉。少卿做好了飯端出來,過來叫飛雪吃飯。飯桌上,少卿看飛雪神色淡然,便再也忍不住開口。“你到底怎么想的?你是打算和他分開一段時間,還是以后都不見他了?”
飛雪自顧自地吃著飯。“我不知道……”
“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和他沒有名分,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你若放得下,我帶你離開這里……”
離開?飛雪的心,被什么給刺了一下。雖說她仍在生氣皇上的殘忍,可真要離開,她還是有許多舍不得的。可舍不得又怎樣?他身背情債,又出身皇族,這種人是萬萬沾染不得的,一旦沾上,便如同墮入深淵。她覺得自己就是掉進了這個深淵里,想抽身,卻已經上了癮。
“明天,我想去爹娘殉情的地方看看,想去他們墓前拜祭,你陪我去。”
少卿點下頭去,“爹娘的墳墓應該就在北京城郊,明天我們去找找……”
第二天,他們暫停了茶館的生意,去了城郊。那一帶沒什么人住,除了荒山就是野草。可榮天語和許星嬋的墳墓卻好找得很。在一塊空曠顯眼的地方,墓碑上題字:榮天語許星嬋之墓。
墳墓被修繕得很漂亮,墓的四周全是黃白相間的小花,供品也都是新鮮的。“看來公主說得沒錯,的確是皇上派人在照看爹娘的墳墓。”少卿更是難得的中肯。
“他只是想減輕自己的罪孽罷了……”飛雪說著,便和少卿直挺挺地跪下了。
“爹,娘……”兩人淚如串珠。“不孝子少卿和飛雪來看你們了!”兩人給故去的父母磕了四個響頭。
“爹,娘,你們在天有靈,看到我們了嗎?我找到了妹妹,我們現在都過得很好,你們大可安心。未來的日子里,我會好好照顧妹妹,不讓她受一點苦和委屈。”
少卿在父母靈前發誓。
“爹,娘,是女兒沒用,無法給你們報仇……女兒非但報不了仇,還和仇人的兒子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請你們原諒女兒的無知……”飛雪聲淚俱下。
“飛雪!”少卿及時叫住了她。“別這么說,會讓爹娘為你擔心的!我想他們一定是希望我們幸福的,所以,你別自責了……”
飛雪低頭啜泣著。她一直無法原諒自己,原諒自己如此大的罪責!少卿拉著飛雪起身,為她擦干眼淚。“這兒風大,快別哭了,仔細眼疼!”少卿的關愛像一縷春風,綠遍了心的荒原。
往前走一段距離,是一塊巨大的黑石,這黑石正是當年榮天語和許星嬋相約殉情的地方。飛雪摸著這塊黑石的紋路,這上邊曾經沾染過父母的鮮血,是她父母的魂歸之處,她淚難自抑,趴在石頭上哭起來。男兒的內心總是剛強些,一度忍住不流淚的少卿,此時也被飛雪感染了。自襁褓中就失掉了父母,又寄人籬下接近二十年,個中心酸,無人能夠體會。
前面有個山洞。少卿在前面為飛雪探路。進入山洞深處,飛雪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親切。其實山洞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沒有。“我想,這個山洞就是當年我們出生的地方……”少卿說著,回頭看著飛雪。
“可是,卻是什么也找不到了…….”飛雪失落地。
“都快二十年了,能找到什么呢?”少卿攙扶著飛雪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四眼望去,這個破舊的山洞僅容五六個人,難以想象,他們的爹娘在此躲藏了一年之久。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能夠讓一個女人拋下榮華富貴,和自己喜歡的男子守著清貧也甘之如飴。在那么艱難困苦的環境中,還能生下屬于他們的愛情結晶,這得有多大的勇氣!
“爹和娘他們真是情比金堅!”半晌,飛雪喃喃道。
“是啊!”少卿也深深贊同。“他們是我們的榜樣,我們也要勇敢地去追求真愛!尤其是你……”
飛雪憋出兩行淚。一談到楚王,她的心就痛。
“我知道你放不下,可你又不愿見他,是你還沒有跨過心里那道坎兒。”
“我只要一看見他,我的腦子里就會閃現出他的父皇逼死爹娘的情景……”飛雪苦惱地抱著頭。
“是你的心里壓力太大了,試著放松點……也許就沒有那么難過了!”
“讓我好好想想吧!”飛雪還是不愿面對。
暮色蒼茫,席卷了西天。
飛雪和少卿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剛站穩腳跟,飛雪就與呆坐在茶館門口的楚王撞見了面。見到飛雪來歸,楚王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醉人的笑意漾了一臉。他站起身,像膏藥一樣貼了上去。“你們去哪了?我中午就來了,周圍鄰居說你們一大早就出門了,我一直在等你們。”
飛雪的心濺起波瀾,她拼命壓抑自己的感動,盡量維持表面的不驚。少卿打開門,將肩上的包袱往桌上一放,識趣地說:“你們聊,我出去一趟。”
楚王訕訕地跟著飛雪進門。飛雪始終背對著他。楚王側著身子瞧她的臉,她一臉疲憊,眼睛又紅又腫。“你哭過?”楚王沒話找話。
“我的事情跟你無關,我不是說過了嗎,請你以后不要再來了!”飛雪氣呼呼地坐在椅子上。
楚王并不氣餒,而是選擇蹲下來,握起她的手。她的手如同她的冷言冷語。“你的手很涼。”楚王本能地用嘴哈氣給她暖手。飛雪的心被揪了起來,眼淚說來就來。他還是習慣對她好,不管發生了什么。
楚王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是不停地為她搓手。“我不在你身邊,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覺秋來,秋已過半,早晚要加件衣服,免得著涼。”
飛雪聽著這近乎瑣碎的絮叨,心里暖意融融。也許是心魔未除,也許是她還沒有諒解,她生生地抽回了手。楚王早就料到了這一切。
“你歇著吧,我回去了,明個再來看你!”楚王轉身要走。
“不必了!”飛雪冷冷地。“我說了,我不想再見到你,希望你知難而退!”
楚王也滑出兩行淚。被拒絕的滋味總是那么苦澀。“好,我懂了……”良久,他艱澀地說。他一步一個腳印,黯然的背影令人心疼。看著他挪出茶館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暮色中,飛雪再也管不住自己的眼淚了。
楚王失落地挪回王府。他穿過走廊,邁上二樓。“含情殿”的牌匾熠熠如昨。沒有飛雪的含情殿就是一座空樓。他推開門,一股清香甜潤的氣息撲鼻而來,是她身上那熟悉的脂粉香。他一步一步踱進來。菱花鏡前,不見她在畫眉梳妝;古琴前,不見她在靜心彈奏;香爐旁,不見她回填香料的衣袂;燭光下,不見她夜半的紅袖添香;床榻上,不見她脫衣睡去的鬢影;大殿上,不見她翩翩而舞的水袖……他回旋四周,曾經的耳鬢廝磨、笑語盈盈、你儂我儂、巴山夜話……都在他眼前充斥著……他無力地坐在床上,百無聊賴的將頭仰在床欄上,他感覺自己被孤獨和挫敗包圍了。
麗蕓聽見開門聲,以為是楚王和飛雪外出回來了。她欣喜如狂,一路飛奔而來。一進門,卻看見楚王獨自攲斜在那。她預感不好。
麗蕓坐在他身邊,溫柔地握著他的手。楚王頭一歪,見是麗蕓,連基本的笑容也喪失了。“王爺和姑娘出去那么久,怎么就王爺自己回來了,姑娘呢?”
楚王又將頭轉回去。“她不會回來了……”
“你們吵架了嗎?”她總是那么善解人意。
“沒有。”楚王從嗓子里擠出一句。“是比吵架更嚴重!”
麗蕓受不了他如斯模樣,她仿佛看到了寧安公主遠嫁時的情景。他也是如此頹敗,如此喪氣,眼里沒有光,心里沒有愛。她伸出手去,顫顫巍巍地摸到了他的臉。好像只有寧安和飛雪不在他身邊的時候,那個傷痕累累、彷徨失意的他才是屬于她。他的臉瘦削卻有棱角,五官俊朗似玉,胡碴也細密如織。多少次,她渴望他的寵,哪怕只是手撫過肩,哪怕只是過耳的一句呢喃,她都欣慰至極!
“王爺瘦了……”
楚王面目無光,呆呆地看著麗蕓。她總是在楚王受傷的時候,默默站出來給他敷藥療傷。而他,也總在她最渴望被愛的時候給她迎頭一擊。可她從沒有埋怨,沒有憂傷,始終心向往之。“麗蕓,你有沒有怪我?”沒有兌現立她為側的諾言,一直是楚王的一塊心病。
十幾年的相伴,讓他們彼此有了默契。麗蕓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輕輕地搖搖頭。“我說過,我對王爺從來沒有責怪和恨意,我不會成為王爺的負累和牽掛。只要王爺需要我,我就會在王爺的身邊。”
“你真是個好女人……”楚王由衷地說出了心里話。“只可惜,我沒有那個福氣……情之所鐘,無可奈何的事。”
麗蕓懂他的意思,什么也沒有多說,只是一抹梨渦淺笑。她從不多問,只要是楚王不想說的,她不會追問到底。“我去給王爺放洗澡水。”
楚王拉住了她。“別走!陪我大醉一場,好不好?”
麗蕓不假思索地點下頭去。她很快準備了幾樣小菜,燙了一壺好酒。楚王也不吃菜,一杯一杯地篩酒。說是讓她陪酒,也只是和麗蕓虛應碰杯,接著就自顧自地喝起來。麗蕓也不勸,盡情陪他醉。喝了許久,楚王已經陷入酩酊了。麗蕓就將他扶上床,脫掉鞋襪,蓋好被子,看著他沉沉睡去。待他睡熟了,麗蕓才來收拾這些杯盤碗盞。
晚上,飛雪睡不著。她手里握著楚王與她結發的那個錦囊。她輕解開,從里面小心地捏出合股的那一束頭發。這是他們兩人的定情信物。飛雪淚落如珠,顆顆飽滿。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她與楚王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瞬間涌上心頭。“我只想一心一意地待一人,不相欺,不相棄,不相負……”結發時,楚王的誓言還在耳邊回響。他的每一次情話,每一個吻印,都烙進了她靈魂深處。她動搖了!
天色大亮。
飛雪一晚沒怎么睡好,眼睛腫腫的。她照舊還是幫少卿打下手,端茶遞水洗茶碗。只是一天下來,她都魂不守舍的,眼睛時不時地瞟向門口。楚王每天都來的,可是今天他卻沒有來。是不是他真的放棄了?是不是他沒有耐心了?飛雪心里很不是滋味。楚王昨晚喝多了,今天睡了一天,傍晚了才睡醒。他頭昏腦脹的,腳步也虛浮起來。麗蕓送來的醒酒湯藥他也沒喝。麗蕓端來晚飯,他也不吃。他穿好衣服,準備出去。
“王爺,你去哪?”
“我出去趟,你自己吃吧,別等我了。”
“可是外面在下雨啊!”麗蕓急喊。
“下雨?”睡了一天了,他腦子有點懵。
“是啊,晚飯的時候就開始下雨了。”
“那我帶把傘去!”麗蕓可心地遞上傘。
麗蕓看著楚王急匆匆地下樓去,擎著傘離開了王府。
紫竹在對面樓上,對含情殿這邊的情形洞若觀火。她為毓冉煎好藥,伺候她服下。
“王妃,昨晚我看見王爺回來了。”紫竹本不打算告訴她的,可她一直念叨著,紫竹也不忍心欺騙她。
“你怎么不早告訴我!”毓冉急忙整理自己的儀容,還想著請王爺過來坐坐呢。
“那個時候你剛喝了藥,天色也不好,我害怕你又著涼。”紫竹自有她的擔憂。
“那快去請王爺來!我都許久未見他了。”毓冉涌上一股心酸。
“不用了,我剛看見王爺打著傘又出去了……”紫竹收拾著她的湯藥罐。
“又走了?”毓冉心涼了大半截。“他總是這個樣子,來無影去無蹤,旁人想見他一面都難。就算回來了,也只會往含情殿里鉆……”
“奇怪的是,王爺是一個人回來的,并沒有見到顏姑娘。”紫竹也不解。
“她又在耍什么花樣!”毓冉以為飛雪又像上次一樣,和別的男人一起消失了。“一次還不夠,還要故態復萌!王爺對她那么好,她還不知足,心里還掛念著別的男人,我真是為王爺叫屈!”
“王妃這話不要再說了,上次王爺已經警告過府里的人,不許再提這件事了,否則要被逐出王府的!”紫竹時刻將王府的戒律記在心里。
“我才不怕呢!了不起就是再吵一架,他能拿我怎么樣!”毓冉泄氣地往床上一坐。許是用力過猛,震到了肺腑,她又咳起來。
“王妃……”紫竹嚇得膽戰心驚,忙用帕子為她堵著嘴巴,免得血噴濺出來。毓冉的病已經拖了一年多了,想是病入肌理,藥石難愈了。果然,她又一次吐血了。紫竹嚇壞了,看了看面色蒼白的毓冉,不知道該怎么辦。
“扔了吧……”毓冉眼一閉,順下兩行淚。“早知道是病體難治,行將就木之人,還有什么看不開的!”
紫竹拿著血帕,扔進了旁邊的小火爐里。爐火很快就將帕子吞噬了。毓冉體寒,又怕冷,所以早早地就用上了火爐。
天還是細雨綿綿。一天未見到飛雪,楚王今晚必須要見到她才能睡得著。天氣不好,飛雪和少卿很早就關門了。楚王不敢敲門,只將在府里花園采的一株黃菊花放在了門口。他信步走到飛雪窗前,屋里還亮著燈,她在干什么呢?會不會有一點想我?還是不要自作多情了,昨天飛雪的態度還不能說明一切嗎?她怎么會想我呢,恨我還差不多……楚王心里翻江倒海……突然,屋里傳出一陣簫聲,是那首熟悉的《春江花月夜》。
曲猶在,人非昨。
她的簫聲,婉轉悠揚,穿透窗紙,吹進了他的心里。上次吹奏這首曲子,還是他倆剛定情的時候,在公主府后花園的小湖上。那水、那船、那夜、那酒、那情……一切歷歷清晰,如在眼前。左不過才一年光景……他說什么也不會放棄的!
一曲既畢,楚王撐著傘離開了。
第二天一早,天已放晴,陽光暖人。少卿來開門營業。他一眼就看見了門口的黃菊,昨夜淅瀝的秋雨,已將它摧殘得面目全非。少卿猜到了可能是楚王來過。為免飛雪看到會傷心,他悄悄將菊花收起來,順手放進盛茶葉的紙箱子里。
自那以后,楚王不敢白天來,只等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而且每次都會在門口留下一株花。但每次都會被少卿收藏起來,因而飛雪一枝花都沒有看到。
這一天,楚王又一次站在飛雪窗下,秋風卷起他的衣襟,撩撥著他久遠的思緒。飛雪正在窗下的案幾前抄詩。“美人臨風千山醉,笑靨如花萬里香。若得連枝共生老,到死依戀也相望。”是當初楚王贈與的那首定情詩。燭光將飛雪的影子拉長,映在窗紙上。她的眉眼鼻唇盡皆凸顯。這一幕,極美!
楚王看呆了,忍不住伸出手去,隔空摸了摸她的臉。就這一紙之隔,將兩個人隔在兩個世界里。楚王矮下身子,自下而上地將臉迎上去,吻到了她的唇。他陶醉在這虛空的一吻里。少卿從外面回來,看到楚王這可憐巴巴的樣子,心也痛了……
待楚王走后,少卿拾起門口的山茶花。這株花嬌艷欲滴,仿佛熱戀中的少女。他想起了靜川那純情的臉。那張臉,曾經那么熱切地看著他,那么渴望地期盼他……他捻著這株花,走進月光里。沁人的芳香襲來,他陷入了瘋狂的想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