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快到家了,可還沒到家門口,眼前的這一切讓飛雪他們驚呆了:數(shù)十個(gè)穿著統(tǒng)一制服的士兵聚在她家和幾個(gè)鄰居家的門口,他們手里拿著長棍,把幾家人的房子全部拆了個(gè)精光。他們的家用悉數(shù)被砸,亂七八糟的東西散落了一地。幾個(gè)鄰居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們停手,可是他們?nèi)缋撬苹?,完全不理會老百姓的眼淚與哀鳴。飛雪一眼就看見了她最喜歡的琵琶斷成了兩截,被棄置在一堆廢墟之上。三個(gè)人傻眼了,他們不曉得發(fā)生了什么事。
胤堂最先沉不住氣了。“你們干什么?為什么拆我們的房子?趕快停下來!”
從接到上頭的命令拆房到現(xiàn)在還沒有一個(gè)人敢出來制止,幾個(gè)士兵愣了愣,你看我,我看你,接著臉上露出不屑的笑意,都覺得眼前這個(gè)男人是打算不要命了。
“我們是奉旨拆房,為公主建造府邸。怎么?你敢反抗?”其中一個(gè)士兵沖著胤堂冠冕堂皇的說著拆房的理由,看樣子他是這次行動的頭兒。
“反抗我們是不敢,但是就算你有天大的理由要拆我們的房子,至少也應(yīng)該知會我們一聲,讓我們提前收拾東西,另行安排住處吧?你們可好,連聲招呼都不打就強(qiáng)行拆房,還把我們的東西全部打壞了,你們這跟強(qiáng)盜有什么分別!”胤堂金剛怒目,完全顧不得自己的安危。
“你說什么?”那個(gè)人也火了?!坝蟹N你再說一遍試試?我已經(jīng)告訴過你,我們是奉旨拆房,奉旨你聽不懂嗎?那是奉皇上的旨意!在場這么多人沒有一個(gè)人敢說個(gè)不字,你這個(gè)出頭鳥怕是不想活了吧?敢跟朝廷作對,你們家有幾個(gè)頭夠砍的!”
聽了他的恐嚇,倒把顏文呂嚇到了。也難怪,經(jīng)歷了九死一生才存活下來的生命,誰能不珍惜呢?顏文呂趕緊拉住了還想辯駁的胤堂?!澳悴灰?!”顏文呂低聲訓(xùn)斥道:“房子拆了就拆了吧,大不了咱再蓋新的。你這么豁出去,當(dāng)心把命送了!”
“可是……爹……”胤堂還想說什么。“好了,我不許你再說了!”顏文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這位官爺……”飛雪聽著他倆的低語,想也沒想地往前一邁,恭恭敬敬地、面帶笑意地開了口。飛雪的脾氣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恕小女子多言,我們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不懂得什么是攸關(guān)社稷。倘若此舉真的是造福百姓,我們絕不會有異議,心甘情愿搬家撤離。但是,為公主建造府邸,完全只是滿足皇帝和公主的欲望,卻為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帶來了不必要的麻煩。你們要知道,我們世世代代都扎根在這條御榮街上,從來都沒有離開過。我們出來討生活實(shí)屬不易,能填飽肚子已是勉強(qiáng)。你們不動聲色地毀了我們的家,不是誠心要我們的命嗎?”
此語一出,著實(shí)嚇傻了顏文呂。雖說飛雪始終非他親生,但這個(gè)“女兒”從小乖巧伶俐,聰明可人。在妻子離開他的這幾年里,這個(gè)“女兒”慰藉了他苦澀的心靈??粗w雪字字鏗鏘地為幾個(gè)鄰居也為自己打抱不平,他害怕!害怕會因此得罪了朝廷,換來滅頂之災(zāi),最終失掉這個(gè)“女兒”。
“豈有此理!”飛雪的話,惹怒了那個(gè)頭頭。“你是哪家的姑娘?你不在家里相夫教子,跑到人前來撒什么野!你膽子不小,竟敢公然指責(zé)朝廷的不是?看你小小年紀(jì),我不與你計(jì)較。還不趕快回家,要不然我可要治你的罪了!”
胤堂看到飛雪義憤填膺的樣子,不覺膽更壯了?!澳悴灰谶@兒危言聳聽,你又不是什么大人,你有什么權(quán)利治我們的罪?再說了,我們一不欺民,二不犯法,你憑什么抓我們!”
“憑什么?!”那個(gè)人已經(jīng)怒不可遏了,對著胤堂的臉就是一拳。“就憑我的拳頭!”
胤堂毫無防備地挨了打,頓覺臉上火辣辣的,嘴角溢出血來。
“你們怎么打人呢?”飛雪邊喊邊跑過去扶住胤堂。
胤堂氣瘋了,揮著手里的拳頭想還回來,卻被飛雪狠狠地按下了?!案?,你要干什么!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們?nèi)硕啵愦虿贿^他們的。”
顏文呂沉不住氣了。他走上前來,“這位官爺,有話好好說嘛,怎么能隨便打人呢?我們不敢跟朝廷作對,更不敢過問皇家私事。你們要我們搬家,我們搬就是了。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們這些鄉(xiāng)下小民一般見識?!?
“爹……”胤堂氣不過,別過頭去不再說話。
“這還差不多!”那人得意的昂著頭。“算你識相,知道跟我們作對不會有好果子吃。算了,我們還有公務(wù)在身,也懶得跟你們啰嗦。”說完,他掉頭示意屬下繼續(xù)拆房。
接著,房子就在他們眼前轟然倒塌了??粗孔右褦啾跉?jiān)?,看著家用已七零八落,飛雪心里難受極了。這是她從小到大從未離開過的家呀!就這樣被一群打著皇家旗號的強(qiáng)盜摧毀了。
胤堂更是難過。他恨,恨這些人,恨這群沒有人性的“人”。他從廢墟上抄起一根棍子朝他們沖過去,對著他們就是一陣暴打?!皾L開!滾開!我們住得好好的房子,都讓你們給破壞了!皇帝又怎么樣,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隨便的私拆民房!我叫你拆!我叫你拆!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活!”
飛雪和顏文呂目睹著胤堂近乎瘋狂的舉動,心里害怕極了。他知道,這將會是一場大災(zāi)難。那個(gè)頭兒既氣憤又恐慌,最后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他大手一揮,叫了幾個(gè)人?!翱彀堰@個(gè)刁民綁起來,快呀!”
正說著,就涌上來好幾個(gè)人,把胤堂來了個(gè)五花大綁。那個(gè)頭頭憤恨的從胤堂手里奪下那根棍子,使勁掰成了兩段,重重地將其摔在地上。“你不是來狠的嗎?我把你送進(jìn)大牢里頭,看你還有什么本事?”
顏文呂見勢不妙,慌忙地跑過去哀懇地求道:“這位官爺,小兒愚魯,冒犯了諸位大爺,還請你們見諒才是!我都是黃土埋了半截身子的人,膝下只有這么一個(gè)兒子可以給我送終,求您高抬貴手放了他吧!”
飛雪也沖上前,剛要開口,就被那個(gè)人的一陣?yán)湫o打斷了?!笆裁矗俊彼庩柟謿獾?,“我沒聽清楚,你能不能再說一遍,要我干什么?”
顏文呂臉上頓時(shí)愕住了,看來,他們不打算放人了。
“你們這幫狗仗人勢的家伙,不就是背后有撐腰的嗎,有本事你放開我,我們一對一的打,我不會怕你!”胤堂還不服氣,嘴里喋喋不休的。
“你住口!”顏文呂臉色鐵青,嘴唇在顫顫發(fā)抖。“你不要命了,我和飛雪還想活命呢。”話音剛落,顏文呂便直挺挺地朝他跪下了。
“爹……”顏文呂的這一跪,慌了飛雪,感動了胤堂。兩個(gè)人齊聲喊了出來。
“這樣總行了吧?”顏文呂逼不得已地開了口。
“哼……”出乎意料的是,顏文呂的這一跪,竟換來了那個(gè)人的一陣?yán)涑盁嶂S。“不是挺囂張的嗎?竟敢出手打我的人!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沈俊年是什么人物!我可是朝廷一品大員周慧周大將軍的手下!別說讓你把牢底坐穿,就是當(dāng)場格殺,也跟碾死一只螞蟻那么簡單!”
“是嘛?沈大將軍好威風(fēng)啊!”不知從什么地方傳來了一個(gè)女人的聲音。
那個(gè)叫沈俊年的人東張西望,很快就看見了說話的人。不錯,廢墟旁赫然地站著周瓊芳。周大小姐身邊,是形影不離的榮少卿。
“大小姐……”沈俊年瑟縮著身子不敢言語。
瓊芳和少卿快步上前,一看眼前這情形就火冒三丈。“好啊!才幾天不見,沈大將軍的架子比我爹還大,居然要一位年紀(jì)這么大的老人給你下跪!你也不摸摸自己的良心,你擔(dān)當(dāng)?shù)闷饐???
飛雪剛想伸手扶他起來,少卿眼疾手快,搶先一步雙手?jǐn)v起了顏文呂。飛雪投給他一個(gè)感激的注視。少卿臉上笑笑,心花怒放。
“還不快講!你在這里又拆房又拿人的,到底怎么回事?如果要我知道是你在這仗勢欺人的話,我一定稟告爹爹,絕不輕饒!”瓊芳柳眉倒豎,撂下狠話。
“大小姐,奴才冤枉??!”沈俊年忙不迭地叫起來?!笆沁@么回事。今天早朝過后,皇上委下一件任務(wù)要大將軍去做。說是四個(gè)月后是靜川公主的芳誕,皇上要為其建一座公主府當(dāng)成禮物相送。這座府邸要選在既繁華又清幽的地方。選來選去,大將軍說,最繁華之地當(dāng)屬這條直通宮門的御榮街;最清幽之處當(dāng)屬御榮街的最末端。所以,最后大將軍就敲定了這塊地方為公主建府。這才讓奴才帶著手下勸其搬家撤離。不料,奴才好說歹說,這些刁民就是不肯合作,還哭哭啼啼擾亂奴才辦事。奴才是沒有辦法了才強(qiáng)行拆房的。奴才所講,句句屬實(shí),沒有一句欺瞞之言。縱然奴才手段有些過激,但奴才也是皇命在身,不敢有違,也不敢有誤,還望大小姐體恤。”
聽了他的陳情,瓊芳和少卿頓時(shí)愕住了。本來想把沈俊年教訓(xùn)一頓,賣個(gè)人情給顏家三口,好讓他們不得不接受她的邀請,順利地入府表演??墒牵虑椴⒉幌袼氲哪敲春唵?。靜川公主是朱祁鎮(zhèn)的第九個(gè)孩子,母親是當(dāng)朝周貴妃,與太子朱見深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因?yàn)樯霉郧善粒畹弥炱铈?zhèn)的喜愛,被朱祁鎮(zhèn)視作掌上明珠。因而她的也備受重視。瓊芳是周慧的獨(dú)生女兒,自小嬌生慣養(yǎng)。只要不是皇上的圣旨傳召,周慧進(jìn)宮的時(shí)候總會把女兒帶在身邊。一來二去的,瓊芳便和比她小三歲的靜川公主成了好姐妹。好姐妹的生日,瓊芳自是十分掛心。換作是周慧讓她來辦這件事,她想,她也會像沈俊年一樣不顧一切地拆房。
少卿雖沒有見過靜川公主長什么樣子,但每每從瓊芳那里,他都會聽到靜川的名字。因而,他自認(rèn)對公主的生活耳熟能詳。面對這種情況,他是幫不上任何忙的。盡管他對飛雪有一種不能言說的喜歡和同情。怎么辦呢?他瞥見了正被緊緊綁住的顏胤堂,靈機(jī)一動。
“先把人放了再說!”這是少卿第一次對周家的人使用了命令的語氣。
“不能放!”沈俊年不買賬?!斑@個(gè)人不但阻撓我們例行公務(wù),還對我們動武。像這等刁民不給他點(diǎn)顏色看看,他是不會長記性的。今天我要在人前立個(gè)規(guī)矩,先要拿他開刀?!?
“你不要說的那么冠冕堂皇!”瓊芳一聽這話來氣了?!敖裉爝@件事被我撞上了,我就不會不管。只要有我周瓊芳在的地方,就輪不到你沈俊年發(fā)號施令。先把人放了!”
沈俊年還有些不服氣,憤恨地朝后一揮手。胤堂被釋放了。
胤堂更是不服氣。他用食指抹了抹嘴角的血漬,吐了一口,又回到了顏文呂的身旁。
瓊芳走到顏家三口面前,赧然地開了口:“我說不出有多么的抱歉,對不起!都怪我們對部下管教不嚴(yán),才發(fā)生了這樣不愉快的事情。希望你們不要把這個(gè)結(jié)結(jié)在心里……畢竟,我爹的初衷并不是要強(qiáng)行拆遷你們家的房子。但這件事和我、和我爹都有脫不了的關(guān)系。我代我爹向你們致歉!”說著,瓊芳雙手合十,彎腰作了個(gè)揖?!拔疫€是希望如之前約定好的,那件事,我是懷著百倍的真誠請你們好好考慮一下。好不好?”
“那這件事就這么算了嗎?”飛雪始終不吐不快?!澳銈冇谢拭覀兙鸵衩鼏??我們的家確是毀在你們的手里。今晚你打算讓我們宿在哪里?殘橋下,還是大街上?”
飛雪的話句句像尖刀,使得瓊芳啞口無言。她跑到少卿跟前,急切地問:“少卿,身上帶錢了嗎?”少卿一直沉浸在對飛雪的陶醉里,被瓊芳這么一問,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他掏了掏自己的腰包,只掏出了可憐的幾錠碎銀子。
瓊芳一把接過那銀子,又跑回去,把銀子往他們面前一攤?!俺鲩T走得急,銀子帶的不多,你們先湊合一晚。等我回家稟明了爹爹,看能不能再送點(diǎn)錢過來,你們別嫌少?!?
瓊芳話音剛落,手里的銀子就被胤堂甩在了地上。
“誰稀罕你們的臭錢!我們就是凍死餓死也不會接受你的施舍!拿上你的錢,帶上你的人滾吧!”胤堂所受的侮辱,霎那間全部發(fā)泄了出來,統(tǒng)統(tǒng)澆在了瓊芳的身上。
胤堂扯過飛雪的衣袖,和顏文呂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顏姑娘,你們?nèi)ツ??”少卿急了,高聲叫喊著。沒有人回答他。他的心不由得一陣失落。
“不識好歹!”瓊芳一肚子氣,臉一下子漲紅了。她長這么大還沒被別人如此拒絕過,羞辱過。這使她有些下不來臺?!斑@年頭還有給錢不要的,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彼匆娐放缘膹U墟上還有幾個(gè)人在撿那些已經(jīng)散落了的東西,反正銀子已經(jīng)落了地,倒不如便宜了他們?!拔?,這些錢歸你們了!你們好歹的先找個(gè)地方落腳,別委屈了自己!”
他們一聽要把錢給自己,樂得跟什么似的,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過去撿錢。瓊芳生著悶氣,看著匍匐在腳下的“順從者”,心里才有了些得意。
“走,回家!”瓊芳只是喊了一句就自顧自地走了。
少卿看著瓊芳的背影,心中是五味雜陳。不經(jīng)意間,他瞥見了一把被亂七八糟的東西壓住的琵琶。想是那位姑娘的吧。他撥開雜物,拾了起來,雖然已是斷成了兩截,琴弦也悉數(shù)斷了,在他看來,也視之如珍寶。他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塵土,就把它帶回了家。
從此,少卿便迷上了那把斷琵琶,也迷上了那個(gè)和他沒講過一句話的跳舞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