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在落日的余暉中香積寺更加美麗動人。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色。湖上蕩舟一葉,船影隨著水波搖曳。飛雪斜倚在亭畔,望著這一江春水呆呆的出神。曾幾何時,他們倆相邀游湖。那一山一水,一舟一湖,一生一世一雙人,是人人艷羨的神仙眷侶。如今看來全是諷刺?!白砼拇荷老f香。天將離恨惱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樓中到夕陽。云渺渺,水茫茫。征人歸路許多長。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她低聲吟哦著晏幾道的這闕詞,此情此景,此心此意,與她如此貼合,不覺得淚水早已倏忽而下。就在這里剪斷吧,無需糾纏,無需臆哭,與她心有靈犀的那個人,早已屬于他人。春夢秋云,聚散真容易。索性一分兩路,從此山長水闊,與君長別。
少卿不敢上前安慰,怕再勾起她的眼淚,只好遠遠地看著她獨自傷懷。飛雪入府時就未有名分,如今又是自行離開,她雖說過段時間就回府,怕也只是說說而已。他們兄妹倆清高的樣子也如出一轍,一旦感情有了裂痕,便決絕了。
傍晚十分,天又將雨。還好少卿隨身帶著傘,他獨自撐傘走在鄰水的小橋上。
“起風了,我們回去吧?!鄙偾鋵懔⒃谝贿?,解下自己的長衣為她披上?!皠e著涼了……”待穿整齊了少卿才為她撐傘離去。
楚王敞著格子窗,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陷入無邊無際的思念里。飛雪就這樣悄悄地離開了,毫無征兆地就將他打了個措手不及。總習慣了有人等待,有人點燈,有人擁抱和安枕……他不禁對著幽暗的天空發問:“飛雪,你在哪里?你還會回來嗎?”一寸柔腸情幾許?薄衾孤枕,夢回人靜,徹曉瀟瀟雨。
是的,雨下了一夜。楚王也呆坐了一夜。
翌日,云銷雨霽。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飛雪獨自來到寺院前的碧波潭。湖邊依舊遍開紫菀花。
“大早上就沒見你,怎么一個人出來了?”少卿尾隨她而來,故意這么說。
“出來透透氣罷了!”
“這是些什么花?顏色真漂亮!”
“是紫菀花。”飛雪脫口而出,這里的一切她熟稔得很。
“紫菀?花美,名字也不俗?!鄙偾淠樕下冻隽司眠`的笑意。
他突發奇想,采了幾株花,不一會兒就編好了一個花環。他將花環小心地戴在飛雪的頭上,淺紫色的小花襯得她愈加明麗。多么熟悉的情景……光影流連中,依稀似去年。楚王也曾親手編織花環,親手為她戴起來。短短八個月,已是一生歡欣。她淚眼朦朧,輕輕將花環取下來,小花朵在風中蕩漾著,綻開著。她把花環緊緊抱在懷里,貼在心里。
入夏了,天氣悶起來。
少卿和飛雪暫住在香積寺外的茅草屋快一個月了。少卿從不問她什么時候走,只是默默地陪著。
晚飯時,少卿做了兩道可口的小菜。飛雪嫌無酒,少卿拗不過,只好溫了一壺酒端上來。少卿忙不迭地給她夾菜,還絮叨著:“你看看你,跟我出來的這一個月你都瘦了,多吃點菜補一補?!?
“我不要緊。我只想喝點酒,你陪我喝吧!”飛雪央求著,并把兩個人的酒杯全都倒滿了酒。“來,我敬你一杯。謝謝你這一個月來對我的照顧。等過兩天我就繼續往西走了,你就此回京吧,剩下的路,我想自己走?!?
“怎么可能呢?我怎么會扔下你一個人,自己回京呢?你去哪,我就陪你去哪!”少卿急著表白。
“少卿,你實在沒有必要陪著我這個傷心人。京城是你的家,你離不開那。我是無所謂的,我無牽無掛,孑然一身。自然是想去哪就去哪……”飛雪聲音有些哽咽。
“你不用再說了,我主意已定,會一路陪你走到底。”
“那你不想念瓊芳,不想念公主嗎?”
“你呢?你是否真的無牽無掛?公主也是你的朋友,你的養父和兄長都在北京?!?
“我爹和我哥哥……想必王爺會替我照料的?!?
“他們和你相比,我自然是更擔心你,更愿意一直陪著你。等我們找到了落腳的地方,我們就安頓下來,干點小生意,養家糊口應該沒有問題?!鄙偾湓缇突I劃好了,只等飛雪點頭。
“你真的愿意陪我嗎?可我給不了你什么……”飛雪實話實說。
“我知道……其實我對你早就沒有那份心思了,我只想像哥哥一樣照顧你,保護你。難道你不想有個哥哥嗎?”少卿幾乎要將秘密說出口了。
“哥哥……”飛雪呢喃這兩個字,原本在她的雙生命中哥哥這兩個字也是有的。十多年來胤堂就是她的哥哥。上天待她何其恩厚,讓她又有了一個哥哥。“好,聽你的?!憋w雪滿足地笑著。兩人又干了一杯。這一晚,飛雪喝了不少的酒。
楚王也四處派下人尋找飛雪的下落,但始終一無所獲。他已經不打算找了,如果飛雪成心躲著他,他是找不到的。如果她想回來,她就會自動現身。楚王每日守著偌大的含情殿,只要仔細一嗅,空氣里都會殘存絲絲她的味道。梳妝臺前,楚王送她的梳子一直都在。楚王摸起那把玉梳,梳齒上還留著飛雪的幾縷發絲。想到這把梳子是最貼近她身之發膚的東西,楚王就特別觸動情腸。昔日朝夕廝守之時,也曾為她梳發,為她畫黛,為她挽髻,為她束衿……
楚王眼睛紅紅的,恍惚間思念成疾,菱花鏡里映出了飛雪的花容。“王爺……”那一聲嬌軟的呼喚,喚碎了楚王的心。他淚不止,眼里的血絲清晰可見,這一個月來,獨守空房對他就是最大的折磨。他想去摸摸她的臉,可是手一碰到鏡子,她的樣子就消失了,緊接著又是無盡的悵惘。連日來,他整晚整晚的睡不著,實在困極了,瞇一會兒,接著就醒,醒來又是漫無邊際的等待,食也不知味。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他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個月。
晨起,飛雪偶感不適,胸口悶悶的,還一直想吐,就臥床睡著。少卿很害怕,連忙請了大夫給飛雪把脈。“大夫,怎么樣?她昨晚上喝了好多酒,沒怎么吃東西,是不是傷到脾胃了?”
“脾胃虛弱,內里失調倒是其次,這有了身孕的人可不能過量飲酒??!”
“什么?她有了身孕?”少卿驚訝不已?!岸嗑昧耍俊?
“已一月有余,孕中頭三個月一定得萬分當心,注意休養,別勞累,少憂思,方能平安保胎。”大夫囑咐道。
“是,我記下了?!?
“我去開方子,連喝三天,可保無虞?!贝蠓蚱鹕砣懰幏健?
少卿陷入萬難。“該不該告訴她呢?如果告訴了她,她一定欣喜萬分,因有了這個孩子而心生安慰,也許她會重回楚王的懷抱……如果不告訴她,她一直這么憂思難解,郁郁寡歡,對腹中胎兒也不利啊……且瞞著吧,再過一兩個月,她自己就會知道有了身孕,到時候我們說不定也找到了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少卿給飛雪煎好了藥,端到床前。飛雪醒后,少卿喂她喝藥。
“我這是怎么了?”飛雪坐起來,身子虛浮得很。
少卿故意搪塞道:“沒事。你就是昨晚上酒喝的太多,傷到脾胃了。大夫說這個藥連喝三天就好了。放心,不會有事的。”飛雪順從地喝了藥。
少卿看著飛雪臉上的愁容一點點的舒解,心中大石終于落了地。
這天,靜川來找楚王?!傲?,你陪我去趟香積寺好嗎?前些日子,香積寺的凈澄大師為母妃開光了一串佛珠,說是能保佑平安。這可是母妃特地為父皇所求。母妃囑咐我一定要親自取回,方能靈驗?!?
你和二哥去吧,我懶得走動!”楚王像只泄了氣的皮球,只一味地摩挲著手里的洞簫,一談到出去,他肯定是排斥的。
“我本來是想和二哥去的,可二哥明天要和周將軍巡防河堤,今天去將軍府議事了,他沒空陪我??!”靜川丟掉他手里的洞簫,硬拉著他出來了。“我聽說香積寺的菩薩特別靈驗,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飛雪的下落嘛,不如去拜拜菩薩,求個簽,說不定就找著了!”
香積寺的香客還真不少。人群熙熙攘攘,求簽問卜的人也不絕如縷。大殿上,香霧云繞,一片祥光瑞靄?!澳阍谶@拜拜菩薩,我去取佛珠。一會兒我到這找你!”靜川拋下他,徑自去了凈澄大師清修的佛院。
楚王在大殿上徘徊。求簽問卦的管用嗎?他還真的有些不信。他繞過川流的人群,來到了后殿。這里的人還少一些。突然,他的耳朵被一股熟悉的聲音吸引:“求菩薩保佑!保佑王爺能夠平平安安,能夠忘掉憂愁,再重新快樂起來。我相信陰霾總會過去,陽光必定重回照耀。至于我……不過是他生命里的一個過客,匆匆來,匆匆去,不留一絲痕跡。”楚王恍如隔世,就這樣靜靜地聽著看著。飛雪虔誠地磕下頭去,再雙手合十,又接連叩了兩個頭。
“既然你這么放心不下我,為什么要離開我呢?”飛雪同樣聽到了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驚奇的回頭去看。
是他!是他!是他!是那個她想忘卻不敢忘,也忘不掉的那個人。還是那雙深情不減的眼眸!還是那深鎖眉頭的愁容!還是那副高大偉岸的身軀!只是別久不見,他又添憔悴……她已經拼盡全力去忘,奈何今又現身,仿佛從天而降。眼眶里打轉的眼淚,總是不由自主,總是那么不爭氣,此時全都傾瀉而出。楚王一步步上前,攙起了她。
“我找了你三十六天,你卻藏身在這佛寺中。難道你想青燈古佛了此殘生嗎?”楚王深情款款地盯著她。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飛雪將手抽回,轉身就要離開。楚王一個大跨步就擋在了她的身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是嗎?真的認錯人了嗎?那為什么你的眼里噙滿淚水?為什么你剛才為我聲聲祈禱?你以為說一些絕情的話,就會讓我放棄嗎?告訴你,不會!我既已找到了你,絕不會再撒手!”他勾住了飛雪柔弱的雙手,緊緊地握著。
“你不是不想見到我嗎?”飛雪硬生生抽回手來,背過身去,言語里都是怨氣?!拔沂敲郎?,是禍水,是殺人兇手!現在我躲到你看不見的地方去了,你又來糾纏我干什么?”
“我就是來糾纏你,纏你一輩子,纏你三生三世……”楚王只顧耍賴。
“三生三世?是前世今生和來世啊!”飛雪又想起當初兩人的山盟海誓。那時,楚王字字句句說得情真意切,飛雪也字字句句銘心刻骨。如今時移世易,情境早已大相徑庭。
靜川取了佛珠回去,卻找不到楚王。她邊找邊埋怨,說好在這等的,轉眼就不見人了。她繞到后殿,竟一眼瞥見了飛雪。她喜出望外,三步并作兩步快?!帮w雪?真沒想到會在這遇上你!你呀,真不夠意思,一句話不說轉頭就走,害我們白擔心了這么久!尤其是六哥,茶不思飯不想,都急出相思病了呢!”靜川快人快語,完沒有意識到飛雪神色不對。
“對不起,失陪了……”飛雪含著淚跑了出去。楚王扔下靜川緊隨著也追了出去。靜川不明就里,只好也尾隨著。
飛雪一路跑回茅屋。少卿正收拾行裝,預備出發?!拔沂帐昂昧耍蹅冸S時可以走了!”一回頭,少卿卻見飛雪淚汪汪的,緊隨其后的是楚王和靜川公主。少卿頓時變了臉色,將包裹生氣地擲了出去。
“少卿?”靜川尖叫了一聲,“果真是你?”靜川一月有余沒見少卿了,那份思念也是壓在心底無處釋放的,今日乍見,自是喜不自勝?!澳阍趺匆宦暡豢跃妥吡四??你就連句道別的話也不肯留嗎?”
少卿一直氣惱楚王待飛雪涼薄,連帶著靜川也一起惱了。見到她,話也不說一句,自顧生著悶氣。楚王這才真正注意到這間茅屋。屋里生著火堆,火上架著一個藥罐,從藥罐里散發出陣陣生藥味兒?;鸲雅允且粡堈〉淖雷?,桌上只擺了兩幅碗筷。桌畔是一張單人床,床單也破舊不堪,但卻干凈整潔。單人床的一側是個地鋪,地鋪又臟又亂,想來是榮少卿夜夜宿在此處。楚王一看到這個地鋪,想到眼前這個心懷不軌的男人,整日整夜對著自己的女人,他就醋意大發,遏制不住了。
“飛雪,跟我回去吧,這個茅屋如此簡陋,你們又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多有不便……”飛雪一聽,楚王故意誤會她和少卿兩人的關系,氣就不打一處來。
“不必了!我們孤男寡女雖同處一室,但我們謹守禮教,恪守本分,彼此清白,更沒有逾越雷池。請你不要惡意中傷他人!”
飛雪口口聲聲向著少卿,還一度影射他和寧安。楚王更氣了。他攥緊拳頭,眼神凄厲得可怕,直瞪瞪地盯著榮少卿?!邦?飛-雪,你不要忘了,你是有夫君的人!”這幾個字,他幾乎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
“夫君二字……”少卿冷笑著接口,“是天下女子最美好的期盼,卻是飛雪最奢侈的擁有!當她需要一個妻子的名分來面對世人眼光的時候,她的夫君在哪?當她傾心所愛的男人懷里抱著別的女子纏綿的時候,她的夫君在哪?當她失落無助需要一個溫暖懷抱的時候,她的夫君又在哪?當她身懷……”少卿幾乎沖口而出的秘密隨即被他咽下?!八姆蚓瑫r也在別的女人身邊扮演夫君的角色,她的夫君讓他身心俱創傷痕累累,她的夫君害他無顏立足被迫離家。這樣的夫君要來有何用!”這聲聲討伐讓楚王無言以對,無地自容,慚愧非常。榮少卿的話字字誅心,卻句句在理,切中楚王的每一處要害。
“少卿,不必再說了!收拾東西,我們走。”飛雪不想再糾纏下去。少卿撿起地上的包袱,和飛雪并肩離開。楚王心痛極了??伤匀徊凰佬模活櫼磺械挠肿妨松先???邕^九曲回廊,楚王追到了碧波潭。
“飛雪,你不要走!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保證不會再讓你受到一絲絲的傷害。你愿意再相信我嗎?”也許是他的話觸動了她的心弦,也許是剛才少卿的話,讓她消了氣,也許是對他仍有泯滅不了的情愛。飛雪站定,停了下來。她回頭望著楚王。
“不是我不給你機會,是你心里始終有一道過不去的坎兒。它就像一根刺,時時刺痛你的心,也在不停刺著我的心,讓我們彼此都千瘡百孔。試問,我們這兩顆破碎的心,如何在風雨中相守相依?你永遠都忘不了寧安公主。她的死就像是一道催命符,你永遠無法逃避,永遠放不下?!?
“如果我說,我已經放下了呢?”楚王哀求道,“你信嗎?”
“如果你放下了,你就不會說我是紅顏禍水。我想寧安公主死的那一刻,你一定恨極了我!你恨我用美色迷惑你,你恨我用感情牽絆你,你恨不得死的人是我……所以你才說我是殺人兇手。既然如此,就讓我的死來了斷這前緣,來為你的心上人陪葬!”說完她縱身跳進了碧波潭。
楚王和少卿全都傻了眼?!翱炀人?!她懷了你的孩子!”
孩子!楚王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蒙了,沒想到飛雪會這么決絕,這么執念!飛雪嬌小的身體在湖水中立刻被沒了頂。楚王和少卿一起跳進去救她,將飛雪撈了起來。靜川也嚇壞了,趕緊來幫忙,將飛雪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上。飛雪全身濕透,呼吸微弱,眼看著情況不好。
“我知道哪里有大夫!”少卿嚇得三魂去了兩魂半,一步一趔趄地飛身去找大夫。
“怎么辦?”靜川聲音在打哆嗦,看她一動不動?!八孟駴]有呼吸了……”
楚王嚇得魂兒都沒了,任憑頭發上水滴肆無忌憚地流淌。
“飛雪!飛雪!飛雪,你不要嚇我,我還沒有求得你的原諒,你不能就這樣拋下我……飛雪,你聽到了嗎?你回答我!”楚王立即捏起她的鼻子用嘴給她吹氣,一連吹了幾大口都沒反應。楚王淚水交加,一邊用力地按著她的胸口,一邊不停地呼喚她的名字。
“飛雪,快點活過來?。 ?
終于,她猛地咳出了一大口嗆水,漸漸有了氣息。楚王雙手抄起她就往茅屋里跑。“跟我來!”
靜川拾起包袱就跟著進了茅屋。楚王把她擱置在床上?!按蜷_包袱,趕緊給她把濕衣服換下來!”楚王邊交待邊給她解衣服。靜川幫著楚王給飛雪換好了衣服。“飛雪怎么還沒醒???她會不會有事啊?”靜川哭著給她擦頭發。
“不能再等了,我們回府!”楚王抱起她就走。
“那我們不等少卿了?”不辭而別不是她的作風。
“不等了!”楚王健步如飛,好在他們是乘轎而來,楚王將飛雪塞進轎子,攬她入懷,吩咐立即啟程。
大概一炷香的時間他們就趕回了楚王府。
少卿請來了大夫,屋里屋外卻不見了他們的身影。他看到茅屋地上被打開的包袱,猜到了八九分。他扔下大夫就一路狂奔了回來。
楚王抱著氣息奄奄的飛雪一直進了含情殿。他把飛雪輕輕放在軟床上,靜川給她蓋上了被子。靜川突然看見楚王的右手臂上有一灘血跡?!傲?,怎么會這樣……”靜川怕極了,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來。
楚王這才意識到飛雪的情況是真不好了,他不敢相信這是血跡。
“太醫呢?”他幾乎要暈厥了。
“就來了,就來了……”靜川哭著,上下牙齒在打架。
麗蕓領著太醫進來了。楚王趕緊讓太醫把脈。毓冉也得到了消息,趕來湊熱鬧。
“太醫,她怎么樣?”太醫一直在切脈,半晌不語,這可急壞了楚王。
“王爺,這都見紅了,孩子肯定保不住了……”楚王難受極了,心在滴血。若不是他惹飛雪傷心,飛雪也不會離府,更不會失了孩子……大家都難過地掉下了眼淚。毓冉卻暗自慶幸,飛雪雖有幸懷了孩子,卻沒有福分生養,到底也是一場空?!斑@有孕的婦人,不可過度憂思傷神??!她五內瘀滯,神思倦怠,又飲食欠佳,能保住自身就不錯了……我開付溫和調養的方子,你們好好給她調理身體吧?!碧t又是嘆氣又是搖頭。
楚王肝腸寸斷,一步一步挪至飛雪身邊。他躬身看著飛雪靜靜地躺在那里。她面色慘白無血色,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眉間似有無限愁容。想是這一個月過得無比艱辛吧……
“病人黃昏時分可能會有些發熱,這個藥單獨煎。”太醫把兩張藥方分別囑咐給麗蕓。“我知道了,謝謝太醫!”
“王爺,小人告退?!碧t施禮后就離開了。
“王妃,我們也走吧!”紫竹攙著毓冉。毓冉冷冷地瞧了一眼就回去了。
麗蕓照著藥方去拿藥煎藥了。靜川悄悄退出了含情殿。屋子里只剩下他們兩個。楚王一直盯著飛雪的臉,她的眉頭緊鎖,似有疼痛,似有傷懷,似有不忍,似有歉疚……他握起了飛雪的手,呵護在心尖?!袄咸鞝斠欢ㄊ窃趹土P我……”楚王喃喃自語,“毓冉疾病纏身,麗蕓終生不嫁,寧安魂飛魄散,你又失了孩子……果真有報應不爽,為何不報應在我身上,要讓你們這些弱女子一力承擔……我情愿受傷的是自己。飛雪等你醒了。等你好起來,我絕對不會再讓你傷心了,我一定護你周全。不知道你還愿不愿意肯給我這個機會……余生讓我們相依相伴相守相偎可好?”
飛雪額頭上的汗珠越來越大,表情也越來越痛苦,身體也在不由地打寒顫,手心里也出了冷汗。楚王害怕極了,伸手摸了摸飛雪的額頭,飛雪果然發熱。楚王三兩步就沖到門邊,沖著走廊大喊:“麗蕓!麗蕓,藥熬好了嗎?”
麗蕓端著熬好的藥,噔噔噔地上了樓?!昂昧耍昧?。藥已經涼的差不多了,可以喝了?!背踅舆^藥,又踱至飛雪床前。
麗蕓雙手攬過她的身子,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汗水把飛雪的衣服都浸透了。楚王一勺一勺的把藥喂給飛雪喝。連灑帶吐的,楚王好歹把一碗藥給她灌了進去。楚王從麗蕓的懷里接過飛雪,麗蕓欠身給飛雪蓋被子。楚王輕輕地又將她安放回到枕頭上。麗蕓在銅盆里加了一塊冰,并將兩塊毛巾浸入冰水中,再將毛巾里面的水擰干。她先將其中一塊疊成方塊,敷在飛雪的額頭上,又回疊好另一塊,并把這一塊交到了楚王手里。
“王爺,你要不間斷地給她換毛巾退熱,這樣她會舒服一點?!背跣膩y如麻,慌忙點頭。“麗蕓,謝謝你。這兒暫時不用你伺候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好,反正我也不睡,王爺有事盡管叫我。”麗蕓很想坐在一旁陪著楚王,哪怕他的目光從來沒有在她身上停留,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也好。可此時此刻,楚王什么都不需要,他只需要飛雪醒過來。算了,就讓這奢望繼續埋藏在心底吧!麗蕓悄悄地掩上了門。
靜川站在門口?!帮w雪怎么樣,好點了嗎?”麗蕓搖搖頭。靜川和麗蕓一前一后地下樓。“這兩天恐怕得辛苦你,貼身伺候的活,六哥也幫不上太多的忙。”
“即便公主不吩咐,我也會盡我所能,公主放心就是了?!?
“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如果沒有飛雪的出現。也許六哥會納你為側王妃。你真的一點都不恨她嗎?”
“問題是恨有用嗎?我恨她,處心積慮地害她,王爺會少愛她一分嗎?我的心里只有愛,從來沒有恨。與其花時間花心思去恨他,不如好好的照顧她,讓王爺開心。只要王爺能幸福,我無所謂的。”麗蕓就是這樣一個溫暖的女子。
“你真是一個難得的好女人?!丙愂|讓靜川刮目相看。
“這話當初顏姑娘也說過?!丙愂|欣慰地笑笑。她笑靨如花,眉目純情,自有一番別樣的美。
“好了,我要走了?!笨斓介T口了。
“我送送公主吧!”
“不必了,你也累了,回去歇著吧!”
天已經黑了下來。靜川剛出府門,迎面就撞上了少卿。一見他焦頭爛額的模樣,靜川心里就和明鏡一般了。
“你在這站了很久了吧?為什么不直接進去看她呢?”靜川見他對飛雪那么好,心里不舒服。
“我直接進去多有不便。你那六哥也未必肯讓我見她。我知道你一定在這兒,所以一直在這等你。”
“你想問什么就問吧。我還急著回去呢!”靜川一臉不情愿。
“飛雪怎么樣,孩子保住了嗎?”少卿急不可耐。
“沒有……”靜川簡潔明了。
少卿難過極了,一個勁地捶自己的腦袋。“我是怎么了?我該告訴她的……那她顧忌孩子,今天就不會投湖尋死了……我是太自私了,只想著自己的得失,害她失了孩子……”
“你這么自責有用嗎?她的孩子就保得住了?”
“我以為我可以保護她,我以為我會讓她幸福……”少卿苦惱地倚在石獅上,兩行淚順頰而下。
“你什么都幫不了她,因為她的心不在你這兒……你為她做得再多,她看不見,也感受不到……你也一樣,別人為你做的,你也看不見……”靜川緊緊地盯著他的臉,吐露自己的心扉。
“即便她看不到,可是能幫上她一星半點,我就很知足了!”
靜川淚眼婆娑。她及時收回幻想,轉身離開了。夜幕低垂,只剩少卿無力地靠在那冰冷的石頭上,獨自承受暗夜的寂寥和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