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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米嘉(1)

一 庫茲馬·薩姆索諾夫

格露莘卡在奔向新生活時,特別囑咐阿遼沙向大哥轉達她最后的致意,并要求永遠記住她一小時的愛。而德米特里·費堯多羅維奇對于她身邊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此刻也正處于可怕的惶惑和慌亂之中。最近兩天,他的精神狀態糟得難以想象,確實如他后來所說的那樣有可能患上腦炎。頭天上午阿遼沙沒能找到他,而同一天二弟伊萬約他在酒店見面亦未成功。他所租住的寓所房東遵他之命幫他遮蓋行蹤。

這兩天他端的像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按他自己事后的說法是在“跟自己的命運搏斗,以求拯救自己”,甚至有一段時間為一件急事還出城一趟,雖然他一分鐘也不敢讓格露莘卡越出他監視的范圍。所有這些情況以后都被詳細查明并以文件形式加以確認。眼下筆者只想舉出他一生中這可怕的兩天中間若干非交代不可的事實,因為緊接著就有一場潑天大禍臨到他頭上。

格露莘卡固然真心誠意愛過他一小時,這話不假,但與此同時確實也曾殘酷無情地折磨過他。要命的是,他一點也猜不透這女人的意圖;對她來軟的或硬的都不行——她決不肯就范,只會一氣之下壓根兒不理睬德米特里,當時他清楚地懂得這一點。那時節他十分準確地猜想格露莘卡自己也在經歷一場內心的斗爭,舉棋不定得厲害,想要下決心又老是下不了決心,因而德米特里提著一顆幾乎停止跳動的心不無理由地認為,有時候格露莘卡簡直定然會憎恨他,憎恨他的情欲。事實或許就是這樣,至于格露莘卡究竟在為什么苦惱,他仍然不明白。對他來說,折磨著他的整個問題僅僅歸結為兩者擇一:要么是他米嘉,要么是費堯多爾·巴甫洛維奇。

在此必須順帶確定一個鐵的事實:他充分相信,費堯多爾·巴甫洛維奇一定會提出(如果還沒有提出的話)跟格露莘卡正式結婚,他一分鐘也不相信,老色鬼會指望僅僅花三千盧布達到目的。出于對格露莘卡和她的性格的了解,米嘉才得出這個結論。正因為如此,有時候他會覺得,格露莘卡的苦惱和猶豫的根子全在于她不知道該從他們兩人中選擇哪一個,不知道哪一個對她更合算。

至于嚴重影響了格露莘卡一生的那名軍官即將回來,而且格露莘卡滿懷激動而又驚恐的心情盼著他來——說來也奇怪,在那些日子里米嘉連想都沒有想過。誠然,最近幾天格露莘卡幾乎絕口不提此事。然而米嘉恰恰從她自己那里獲悉,一個月以前格露莘卡曾收到當年誘騙她失身的那個人寄來的信,甚至了解信的部分內容。當時,格露莘卡逞一時之意氣把那封信給他看過,但令格露莘卡費解的是,他把那封信幾乎不當一回事。很難解釋究竟是什么緣故,或許米嘉為了爭奪這個女人跟生身父親斗得天昏地黑,心力交瘁,已無法想象對他來說還有什么更可怕、更危險的事情,至少那時他想象不出來。銷聲匿跡五年之后不知從什么地方一下子冒出一個舊情人來,對此米嘉壓根兒就不信,尤其不信那人不久要來。在米嘉看到的那第一封“軍官來信”中,有關這位新登場的競爭對手要來這件事說得極不肯定。信的措辭非常含糊,華而不實,肉麻得很。應當指出,那一回格露莘卡沒有讓米嘉看信的最后幾行,那里有關歸期倒是說得比較肯定。加之米嘉事后回憶起,當時曾捕捉到格露莘卡本人臉上不自覺地現出對西伯利亞來鴻不屑一顧的表情。此后格露莘卡便沒有再向米嘉提到她與舊情人之間有哪些往來。故而米嘉漸漸把那名軍官干脆給忘了。

米嘉考慮的只是:不管發生什么,無論事態朝什么方向發展,他與費堯多爾·巴甫洛維奇的最后沖突已迫在眉睫,必須優先解決。他每分鐘都在提心吊膽地等待格露莘卡作出決定,而且他一直相信,這事將突然發生,而且是心血來潮的結果。她會沒頭沒腦對米嘉說:“把我拿去吧,我永遠是你的了,”——一切就此結束。他將一把抓住格露莘卡,立刻帶往天涯海角。哦,馬上帶到盡可能遠的地方去,越遠越好,即便不是天涯海角,也是俄國的最邊遠處,在那兒跟她結婚,一起隱姓埋名,不讓任何人知道他們的情況,包括此地的、那邊的、任何地方的人。那時,哦,那時將開始全新的生活,馬上開始!

關于這另一種煥然一新、“循規蹈矩的”(“一定是循規蹈矩的,一定!”)生活,米嘉無時無刻不在狂熱地夢想。他渴望著這樣的脫胎換骨、死而復生。他自覺自愿陷進去的臟臭泥淖令他膩煩透了,于是像有類似境遇的很多人一樣,他寄最大的希望于變換地方:只要看不見這些人,只要擺脫這環境,只要遠離這該死的地方——一切將獲得新生,從頭開始!這便是他的信念和追求。

但這必須以問題按第一種幸運的方式得到解決為前提。問題還可能按另一種方式解決,其結果也就不一樣了,那將是不堪設想的結局。萬一格露莘卡對他說:“你走吧,我剛決定站到費堯多爾·巴甫洛維奇一邊去,跟他結婚,不要你了,”——那時……那時……其實米嘉不曉得那時將發生什么,直到最后一刻他都不曉得,在這一點上必須為他說句公道話。他并沒有明確的意圖,并沒有犯罪的計劃。他只是在痛苦地監視、窺探,思想上畢竟只準備面對第一種、也就是對他的命運來說是幸運的結局。他甚至排除其他任何想法。但這樣卻產生了另一種性質迥異的煩惱,一個全新的難題擺在他的面前,雖然相對而言是次要的,卻也令他走投無路,束手無策。

事情是這樣的。一旦格露莘卡對他說:“我是你的了,帶我離開此地,”他如何帶她離開?他上哪兒弄錢去?哪兒去張羅這筆費用?他的收入一直來自費堯多爾·巴甫洛維奇的那筆贈款,迄今為止已經連續支取這么多年,到此時恰恰揮霍殆盡,自然,格露莘卡有錢,但米嘉在這個問題上偏偏死要面子:他要用自己的錢把格露莘卡帶走,和她一起開始新的生活,而不要花她的錢。他甚至不能想象自己會向她要錢,這事一想起來他便惡心。在此筆者不想細談這一事實,不作分析,只指出一點:當時他的心態便是這樣。這一切有其間接的,甚至好像是不自覺的原因:他為采用不告而取的手段把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的錢占為己有暗暗受到良心的譴責?!拔乙呀浉闪藢Σ黄鹨粋€女人的混賬事,現在馬上又要干對不起另一個女人的混賬事,”他事后承認當時曾這樣想?!叭羰亲尭衤遁房ㄖ懒?,她還能要這樣的混蛋?”

可是,有什么辦法籌措費用?上哪兒去弄這筆卡脖子錢呢?要是弄不到,那就會一切告吹,前功盡棄,“僅僅因為湊不齊錢,噢,那該多丟人哪!”

筆者想超前說明一點:問題恰恰在于他也許知道哪兒有這筆卡脖子錢,也許知道這筆錢放在何處。暫時我不想作更詳細的交代,因為以后一切都將水落石出。但是,對他說來什么是主要的不幸,我可以談一談,雖然我只能點到為止。為了取出放在某處的這筆錢,為了名正言順地取這筆錢,必須把三千盧布先行歸還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否則我就是一個掏包的小偷,一個十足的混蛋,我不愿作為混蛋開始新生活,”米嘉如此認定。因此如有必要,他決心翻天覆地也一定要把那三千盧布還給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不僅非還不可,而且必須首先做到。他作出這項決定的全過程,可以說是在最近才完成的,也就是兩天前的晚上和阿遼沙最近一次在路上見面的時候,當時格露莘卡侮辱了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而米嘉聽阿遼沙講了這件事,承認自己是個混蛋,并且要阿遼沙把此話轉告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只要多少能減輕一些她的痛苦”。當天夜里,和弟弟分手以后,他在強烈的沖動下感覺到,即使“謀財害命也要把欠卡嘉的錢歸還”?!拔覍幙沙蔀榍Х蛩傅膬词趾捅I賊,寧可發配西伯利亞也不愿讓卡嘉說我欺騙她,偷了她的錢并且用她的錢帶著格露莘卡逃之夭夭,去開始循規蹈矩的生活!這我受不了!”這是米嘉把牙咬得咯吱咯吱直響得出的結論,毋怪乎他有時覺得這樣下去到頭來非害腦炎不可。但眼下他猶作困獸之斗……

真是怪事一樁:他作這樣的決定時,除了豁出去,好像什么辦法都沒有了。他這樣一個窮光蛋,一下子上哪兒去弄這么多錢?然而他自始至終一直抱著能弄到這三千盧布的希望,指望錢會自己長腳向他走來,甚至會自天而降。某些人的心態正是這樣,他們和德米特里·費堯多羅維奇一樣,一輩子只會大手大腳地胡花白白繼承得來的錢財,對于如何掙錢則一竅不通。自從前天和阿遼沙分手以后,種種異想天開的念頭在米嘉腦袋里刮起了一陣龍卷風,把他所有的主意攪成一團亂麻。結果他一開始竟采取一個無比怪誕的步驟。也許,這樣的人在這樣的處境中恰恰會把最不可思議、荒謬絕倫的設想視為切實可行的首選方案。

他忽然決定去找格露莘卡的靠山、商人薩姆索諾夫,向他提出一項“計劃”,借此從他那里一下子得到所需的全部款項。對于這項計劃的商業價值他毫不懷疑,他懷疑的只是:薩姆索諾夫本人如果不是單純從商業角度看問題,不知對他這一怪招會作何感想。盡管米嘉認得這位商人的面貌,但與他并不相識,甚至從未跟他說過話。然而不知什么緣故,米嘉頭腦里早就形成一種觀念:如果格露莘卡打算清清白白過日子而嫁給一個“靠得住的人”,那么,這個已經土埋大半截的老不正經目下恐怕完全不會反對。非但不會反對,而且他自己也愿意;如果有機會的話,還會玉成其事。是米嘉聽到了什么風聲,還是格露莘卡有什么話泄露了天機,反正他還得出結論:老頭兒興許覺得米嘉比費堯多爾·巴甫洛維奇對于格露莘卡更合適。

本書的許多讀者可能會認為,德米特里·費堯多羅維奇指望得到這樣的幫助,打算從格露莘卡的年邁相好手中接受她做自己的新娘——此等行徑是不是太粗鄙、太不顧顏面了。我只能指出,格露莘卡的過去在米嘉眼里已經徹底過去。他懷著無限的同情看待這段往事,并且憑著自己全部如火如荼的熱情認定,一旦格露莘卡表示自己愛他,愿意嫁給他,立刻就會誕生一個嶄新的格露莘卡,和她一起誕生的是一個嶄新的德米特里·費堯多羅維奇,已經沒有任何毛病,渾身全是美德。他們將互相寬恕對方,開始全新的生活。至于庫茲馬·薩姆索諾夫,米嘉認為他在格露莘卡一去不復返的往昔歲月里扮演的角色是命中注定的,反正格露莘卡從來沒有愛過他,而這個人物也已經“過去”了,結束了,如今根本不存在了——這才是最主要的。何況現在米嘉幾乎不把他當一個男人看待,因為城里無人不曉他已成了滿身病痛的一具活尸,他和格露莘卡保持的可以說只是兩代人之間的關系,與從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而且這種狀態為時已久,差不多有一年了。

不管怎樣,就米嘉這方面來說,也實在太天真了,因為他縱有許許多多的毛病,卻是一個頭腦非常簡單的人。這份天真的一個實例就是:他正經八百地相信,老庫茲馬在行將前往另一個世界之際,對自己與格露莘卡的那段往事有真誠懺悔的意思;他相信現在最關心格露莘卡的保護人和最忠實的朋友不是別人,正是這個已經無害的老人。

與阿遼沙在田間路口的那次談話之后,米嘉幾乎徹夜未眠。第二天上午十點鐘左右,他來到薩姆索諾夫家中,要求通報自己來訪。這是一幢古老陰森的宅院,非常之大,上下兩層,另有院子里的附屬建筑和側屋。樓下住著薩姆索諾夫兩個成了家的兒子連同他們的妻兒,還有他的一個年老的姐妹和一個未出嫁的女兒。側屋里住著他的兩名管事,其中一名家口很多。薩姆索諾夫的子女和管事住房都很擠,老頭兒一人卻獨占樓上全層,甚至不讓侍候他的女兒住,而他的女兒在規定時間以及他發出呼喚的任何時間每次都得從樓下跑上去,盡管她早已有氣喘病。

整個樓層有好多間純粹當做擺設的大屋子,全部按老派商賈人家的格調布置起來,靠壁是長長一排單調乏味、又不舒適的紅木扶手椅和靠背椅,車料玻璃的枝形吊燈罩著布套,窗戶之間的墻上嵌有死氣沉沉的鏡子。所有這些房間都空關著不住人,因為有病的老頭兒蝸居一室,僅用一間偏僻的小小臥房,由一名裹著頭巾的老媽子服侍,還有一名小廝經常待在過道里箱凳上聽候差遣。老頭兒由于兩腿腫脹,幾乎已經完全不能行走,只偶爾從扶手皮椅上撐起來,由老媽子扶住雙手在屋子里走一兩個來回。他甚至對這個老媽子也疾言厲色,很少說話。

當仆人向他通報有一位“大尉”來訪時,他當即表示不見。但在米嘉堅持下仆人再次進來通報。庫茲馬·庫茲米奇詳細詢問小廝:來者是什么神態,有沒有喝醉?是不是來鬧事?他得到的回答是:“沒有喝酒,但不肯走。”老頭兒再次拒絕會客。米嘉對此早有準備,所以預先隨身帶好紙和鉛筆,于是就在一張紙片上清楚地寫下一行字:“有重大要事相商,此事與阿格拉菲娜·亞歷山德羅芙娜直接有關?!薄層萌怂瓦M去。

品牌:上海譯文
譯者:榮如德
上架時間:2018-05-10 17:48:42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上海譯文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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