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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右腳踝的骨折帶來一陣錐心的疼痛。迄今為止,我好像還未曾遭遇過此般痛苦。澎湃在心里的不是腎上腺素,而是越來越深的恐懼。前一秒還想著破門得分,而現在,卻只能努力不去看那受傷的腳踝,回避著沃爾斯頓的醫護人員和簇擁著我的隊友們那些緊張焦慮的目光。
我知道這群家伙在想什么。
肯定是在慶幸傷倒在這綠茵場上的是我而不是他們自己。
救護車上,醫護人員幫我戴上氧氣面罩,老爸吻了一下我的前額。動完手術醒來后,媽媽愣是倚在我的病床邊哭了好幾個小時。
醫生可以修復我斷裂的骨頭和韌帶,但因失去熱愛的事物而變得麻木的心該如何修復呢?那可是你人生過去11年每天都在為之奮斗的事業啊。
小時候,我會在起居室里玩海綿球,一整晚在墊子間跑來跑去,把沙發假想成AC米蘭隊的著名后防線,后來開始和隊友們在公園踢球,跟著校隊參加杯賽決賽,再到如今穿上那身著名的天藍色球衣,加入沃爾斯頓流浪者俱樂部。
可如今,為了恢復骨折的右腳,生活似乎成了一場無盡的戰役。連著好幾個星期只能拄著拐杖走路,在俱樂部的理療師和醫師的幫助下經歷漫長的恢復過程。
父親母親亦學會了小心翼翼地生活,因為我就像他們中間的一顆定時炸彈,時不時對他們的幫助表露憤怒與怨恨。
這樣的生活實在太無趣了。我恨這個世界,恨這個世界帶給我的所有,不論是身體上的折磨,還是那些陰暗的想法和糟透了的心情。我開始懷疑自己,覺得我那孱弱的夢想就快要完了。
12個月后的今天,我來到了這場決定我命運的比賽。在沃爾斯頓足球學院8年的訓練成果,都將濃縮于接下來這90分鐘里。
你知道么,我本不該上場的,但我絕不愿妥協!自從流浪者隊初次發現我以來,我一直在為那張獎學金合同努力,向著成為職業球員的夢想不斷進發。
偉大的流浪者隊不僅是我鐘愛的球隊,也是爸爸鐘愛的球隊,是5歲那年爸爸帶我去看他們和利物浦隊的比賽時那支讓我一見鐘情的球隊。當我閉上眼睛,我還能回想到當時的場景。我緊緊抓著老爸的手,在人群穿梭,擠出十字轉門,攀登著那看似無盡的臺階來到西看臺的后方。
也正是在那里,我第一次見到綠草茵茵的足球場,沐浴在燦爛的陽光里。那是我所見過最美的東西。即便我現在已經16歲,這種感覺從未改變。沃爾斯頓的主場對我來說簡直就是毒品,沾了一口,此生難戒。
“戴維,我再說最后一遍,趕緊上車!”
“別急啊老爸,我們時間還多著呢。波普爾教練讓我們一小時內到訓練基地去報到?!?
我關上車門,戴上了耳機。今天我可沒心情聽老爸的賽前那些鼓舞士氣的嘮叨話。
老波常說什么來著?
保持意識清醒,路線明確,避開越位陷阱,騙過他們的守門員!現在給我再心里重復默念——專注!專注!
波普爾·弗蘭奇,沃爾斯頓16歲以下隊教練,帶領著流浪者隊已經一腳踏入了冠軍的大門。去年三月也是他大叫著將受傷的我抱離球場。
老波不光是個足球教練,他還是個導師!
“聽著紹爾,我相信你,”我記得在傷愈歸來后我一直表現平平時,他都對我說,“其他教練們相信你,你的隊友們也仍然信賴你?!?
“我真的沒有一點自信可言了,老波?!?
“你是我們學院有史以來最具天賦的射手。不管你有沒有受傷,這天賦都不會離你而去。你得給你的身體一些時間去適應,慢慢找回本就屬于你的天賦,找回比賽的感覺?!?
五場比賽一球未進。我從沒連續射失過這么多球。我的意識和從前一樣,我知道該做些什么,該出現在球場的什么地方,但是我的身體,或者說那受過傷的右腳踝,好像完全不聽使喚。
我從不是個“神經刀”[1]前鋒。在我的世界天翻地覆前,我的狀態從沒這么高低起伏過。
這段時間我變得愛哭,更加暴躁,常常為了芝麻大的事和老爸過不去,家里的氣氛似乎隨著夢想的消逝也凝固了。
我知道那個數字。所有的小伙子們都知道那個數字——沃爾斯頓俱樂部每年夏天僅提供8到9個首年獎學金名額。俱樂部已經開始在國內外到處物色和我年紀相仿的球員了,像我這樣一個丟掉比賽節奏又沒法進球的“坡腳”前鋒,還能有多大機會進入大名單呢?
我們都心知肚明。
每錯失一個進球,壓力便增長一分。從前在我光環之下的隊友們如今也頗具競爭力,我已不再是大家的焦點人物了。
現在的我甚至在比賽中開始打替補,和那些曾羨慕我的隊友一起坐冷板凳。
戴維·紹爾,一個掠食者,一部進球機器,原本已經把提供給頂級球員的青年隊合同穩穩揣在屁股兜里的年輕新星。
現在,感覺每一步都是后退,每場比賽射丟球后我都難以入眠,腦中回放著老波和教練組的談話,像個業余偵探一樣從中搜索著線索,分辨每句話的含義,研究教練們的肢體語言,擔心著羅布·鄧肯更加頻繁的出現。
沃爾斯頓學院的主管羅布·鄧肯是那種你最討厭的老師和你避之唯恐不及的校園惡霸的合體。
我們在結束訓練等車回家時,寧愿繞路也要躲開他在訓練基地的辦公室窗戶。
每個周六早晨他就是透過那個窗戶看著樓下的球場。沃爾斯頓的訓練場就像是他的私人領地,他知道這里的所有人和所有事。誰有出格行為他也會第一個知道。訓練遲到了,沒趕上去客場比賽的大巴了,和裁判吵架了,任何事都瞞不了他。
鄧肯為學院的所有球員編寫檔案。要是你惹惱了這個蘇格蘭人,走進辦公室時你就會發現他早已把你的檔案攤開在桌上。他會對著檔案劈頭蓋臉地數落你的那些罪狀,間或用手指狠狠地指著你。
長大了就學乖了。要知道,這些皮制檔案夾里的信息既可以成為開啟你職業球員夢想之門的鑰匙,也可以狠狠地將你擋在門外。這些信息決定著沃爾斯頓這近100個小伙子中,誰能最終脫穎而出,誰是那一兩個能夠成為頂尖球員的幸運兒,誰還有機會尚待考察,而又是誰只能不幸地被淘汰。
在我這個年紀,事情就是這么簡單,要么留下,要么走人。中了彩,可以贏得一份兩年的獎學金合同,并且在沖擊成為職業球員的那最后一道門檻時占盡優勢,門檻另一邊,可是財富、地位與被英雄般崇拜的世界。沒中彩的只能淪落到失敗者的世界,在那里和其他人爭搶著第二次機會,興許可以成為一名業余球員,但同時也意味著放棄成為一個職業球員的夢想。
那金光閃閃的學院合同意味著未來兩年能夠和職業球員一樣去訓練和比賽。雖然這并不能保證到18歲時你不會被淘汰,但至少在聯賽中做個中下游球員,混個體面生活的概率大多了。
鄧肯現在就掌握著生殺大權。他的簡報決定了誰能被沃爾斯頓流浪者一隊選中。他以往的推薦記錄十分可靠,他的判斷基本就是最終結果。
雨水擊打著汽車擋風玻璃,我們駛離主干道進入訓練基地。這天氣讓我一下子回想起在伊普斯威奇我腳踝受傷的那場比賽,那天也是同樣的天氣。
同樣的事不可能兩次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吧?就算要發生,也別挑今天??!
積極點,戴維!這是屬于你的時刻。你可是見過大場面的球員。
沃爾斯頓隊需要一場勝利來鞏固學院聯盟的頭名位置。這是5年來這支球隊首次來到這個位置,這支哈默爾、龐切特、哈索爾這些現役一隊常規球員曾效忠過的球隊。
阿森納隊是我們奪冠的一大障礙,他們是整個國家最好的少年隊之一。而我們只是偶爾冒尖的小鎮球隊。
過去的幾個晚上我常夢到上賽季5比2贏下槍手隊時我上演的帽子戲法。那好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那時的我天空才是極限,直到那次骨折把我硬生生拽回地面。
加油,戴維!該活在當下而不是糾結過去了。
特別沮喪的時候,我常用老爸買給我的心靈雞湯里面的話來鼓勵自己。我當時告訴老爸我會拿這本書墊我們休息室里斯諾克球桌的桌角,但其實我很認真讀了一遍。
老爸引用某個心理學專家的話對我說,“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這是老爸典型的賽前動員。在他長大的那個年代,球員們干的唯一科學的事是宿醉后吃醒酒藥。
自從八年前我決定加入流浪者隊時,每一場比賽老爸都不會錯過。他兒子穿著大了三個號的流浪者隊天藍色球衣的滑稽照片還被掛在我家門廳最顯眼的位置。
每次看到老爸站在邊線那兒對我就是一種鼓舞,但隨后我就猛然意識到他的“教導”又要來了。有時候我會就那么安靜地坐著,用心聽著他的訓話。他的話都很有道理,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更懂我的比賽。不過有的時候我會跟他吵架對著干,回家的車內成了我們的戰區,我們就像是兩個敵對的經理人在新聞發布會上互相打嘴仗。
然后就是整個晚上的冷戰。老媽總是充當潤滑劑,直到周日早晨我倆和好。
“你感覺怎么樣,兒子?”
他把車開入我們經常停放的車位。雖然周六因為沒有上班族和成年隊球員,停車場的車子只是半滿,但我們還是停在距離更衣室最遠的那個車位上。這是我的一個小迷信。關于戴維·紹爾的第一件事你就得知道,我很迷信,非常迷信。
“有點緊張,老爸。我想趕緊出去?!?
“緊張是正常的。要是你不緊張反倒不正常了?!?
“老爸,要是……”
我和他對視了一秒,然后移開了視線。我沒法把后面的話說完,但我想他能看出我臉上的焦慮來。
“戴維,盡力而為,那就足夠了。相信我!我知道你訓練有多辛苦,復健時間那么漫長,還要擔心自己的體態和狀態?,F在把這些負面的想法統統拋到九霄云外。我為你驕傲,兒子。不管今天結果如何,記住這一點。”
這段表白對我老爸來說可不簡單。他很少做出這種完全情緒化的感人事。
我覺得應該回應些什么,但是雨水沖刷著我們的車頂,聲響回蕩在這個溫柔的片刻。
“快點兒,紹爾,他們就快開球啦?!?
老波敲著車窗。老爸給了我一個微笑,然后又再次肯定般地點了點頭。我跳下車,把球衣包頂在頭上擋著傾盆而下的大雨。
當我跑過更衣室門口時,連串的擊鼓聲和貝斯聲已經越來越大了。今天的我不需要任何外部的鼓勁。我在遠端角落里我常坐的位置坐下,看著過去幾年和我一起成長的隊友們。這就像是從鏡子中看著自己。嚴肅的表情,沒人說笑,沒有眼神接觸,只有音樂聲在室內回響轟鳴。他們都和我在同一條船上,都在爭奪學院的獎學金合同。這不僅僅是一場比賽,也不僅僅是一次冠軍的爭奪。
老波大步走了進來,環視四周。已經不需要鼓舞士氣的講話了,因為這次我們有足夠的動力。
我們慢跑進球場熱身的時候,雨勢漸漸小了。
也許這是個信號?
一個曾幫助我復健的體能教練領著大家做拉伸,往返跑,練習射門,進行各種練習讓大家放松,讓肌肉進入狀態。
阿森納隊正在球場另一頭做著同樣的事。他們已經掉出了爭冠隊伍但仍有必要全力以赴。在阿森納這樣的俱樂部獲得青年隊合同差不多等于中了頭彩。
即便你從未有機會進入阿森納槍手隊的一隊,你仍然可以寄希望被其他大牌俱樂部選中。最差的情況下,你也可以加入低一兩個級別的聯賽并且努力重回頂級聯賽。
“紹爾,醒醒吧女士,別再做白日夢啦?!?
濃重的格拉斯哥口音徹底暴露了聲音的主人——鄧肯來了。穿著他鐘愛的長款雨衣,這個沃爾斯頓學院的主管怎么看都像是黑手黨的親信。
“抱歉羅布,我走神了?!?
他朝我徑直走來。
這下好了,我本就脆弱的信心又要被打擊了,就好像我正需要這個似的。
“我希望你的精神還能集中在這比賽上,女士。這對你可是場重要比賽。”
說出這么明顯的事真得給你滿分呀,鄧肯。你這個白癡!
“我知道啦,羅布?!?
“你還記得上次把這個淋浴間弄壞的事嗎?你那次踢了場神奇的比賽?!?
我看向他那雙灰色而沒有任何感情流露的眼睛。我為何要驚訝呢?鄧肯提起的那場比賽在其他教練看來已經是個傳奇了。
“是的。”我咕囔著。
我怎么可能忘記呢——那是我受傷前的最后一次比賽。那是我最后一次感覺自己是個真正的足球運動員。
“那好,那場比賽你的表現就是基準。那天的你才是我今天下午期望看到的球員。”
鄧肯說完朝著我們的隊長,踢中前衛的防守鐵閘杰克·戈達德走去。
基準。他說這個是什么意思?是我必須走出去上演帽子戲法才能重新得到他的賞識嗎?我傷愈歸來以后的比賽中單場進球數還從沒超過一個。我拿到獎學金的希望就寄托在上演帽子戲法嗎?
難道這家伙不知道我經歷了什么嗎?那些痛苦、眼淚、自我懷疑,而現在他居然要求我做到完美?
熱身結束后我獨自慢跑回更衣室,頭低垂著,眼睛盯著草地。
“祝你好運,戴維。”
我舉起手,向一小撥從停車場走來的支持者致意。我感激他們的支持,但我現在只在乎一件事,向鄧肯證明自己。
“好了小伙子們,把門關上吧。”
到了老波最后部署的時候了。他用活頁掛圖和圖表最后一次提醒我們,防守定位球時誰采取區域防守,誰負責盯人。
老波的嘴巴在動,語速很快,但我沒在聽。
只有最后講的那些話讓我心里為之一怔。
“你們知道這場比賽關系著什么。”他正站在更衣室的中間,腳下撥弄著一只球,為了講話效果他有意頓了一下?!斑@意味著我們所做的一切,不單是這個賽季,而是這里的大多數人,你們從8、9歲起和我們團隊一起付出的所有努力,這一切都歸結到了這一場比賽上?!?
“機會就在我們自己的手上,別搞砸了。為你的家人去拼,為你的隊友去拼,但最重要的,為了你自己去拼!”
隊友們紛紛擁抱握手。戈達德嘴上表現得很淡定,但他沒法掩飾他紅得都快冒煙的耳朵。這就好像我們準備好從戰壕里發起沖鋒,知道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夠活著回來。
吉姆·康福思在廁所里吐著,這位中場隊員經常在賽前有這種反應。真希望阿森納隊的球員們也能看到他現在的模樣。
要知道,只要開場哨聲一響,他就會像一只瘋狗一樣,對著對手咆哮,兇狠地搶斷。吉姆就喜歡鏟斷。雖然裁判經常對他記名警告,但他是我們隊的心跳,他為比賽定下基調,并且帶動其他隊友的比賽節奏。
戈達德領著我們向更衣室的門走去。他是個精力旺盛的后衛。頑強,咄咄逼人,又不愿妥協。他是那種分組訓練時你希望永遠同其一隊的人。
我腳踝后面的那些淤青可以證明這些。自我能記起來開始,他一直就被選為隊長。
他很會踢球,而且真的非常勇敢。他的頭上正綁著繃帶,為了保護他右眉骨上一個縫了10針的新傷疤,那是對陣西漢姆隊時他沖進一群對方球員中拼搶時受的傷。當我們在比賽尾聲苦苦支撐的時候,是他把我們團結在一起。
他那天一直在停車場上等到比賽結束,要是裁判那次對他頭上涌出的血視而不見的話,剩下的比賽估計就要上演各種沖突了。
戈達德那嚇人的傷口幾乎成了一枚榮譽勛章。這英勇事跡讓我們在倫敦取得3分,在積分榜上緊隨切爾西隊。
那場比賽是我們爆發的開始。我們隨后取得了10場不敗的戰績。我在傷愈后打進了8球,雖然這是我所有賽季中的最差表現。
韋恩·巴夫頓已經從我的光環中走了出來。
他的速度有欠缺,但這個神奇小子卻用其它長處彌補了這一點。他又高又瘦,但卻有著細膩的腳法和觸球,這讓大多數對手都感到驚訝。我倆在低年齡組中組成了最佳搭檔,我在摧城拔寨的時候對方后衛往往被他的長手長腳所牽制。
到上個月底他已經打進20球了,這是他首次在賽季進球榜上超過我。
別誤會,我喜歡韋恩。他是個很棒的隊友,在球場上的搭檔效果也很好。只是,我們終歸會在獎學金的競爭中成為對手。這對全隊隊友來說也是一個道理。我們作為一個團隊出去挑戰阿森納隊,但同時又在等待鄧肯的最終裁定過程中搶立戰功。
我們列隊走出更衣室時,我跟在隊伍的后端,走到我列隊時固定的那個次序上。我之前有提到過我很迷信吧?
我通常都是個挺冷靜的家伙,但現在感覺胃也緊張得抽抽。
忘掉那些吧。
是時候檢驗自己的真本事了,老伙計。你有天賦嗎?是的。你準備好了嗎?是的。你感覺健康并且犀利嗎?是的。你會證明給鄧肯看嗎?不太確定。你今天會打進幾球?不知道。你今天會進球嗎?還是換下一個問題吧。
對于曾經的我,進球太簡單不過。那些標志著最佳射手的性格缺陷我都有——自大、驕傲、以自我為中心。
現在我需要做回原來的自己。這是我之前從未體驗過的壓力。那是種踏入未知領域,沒有任何前車之鑒告訴我是成還是敗的恐懼。
我們從更衣室走出來的時候雨下得更大了。地面變得很滑。這對后衛們來說很完美,但對前場的射手們來說卻是個噩夢。那些熟悉的面龐正沿著邊線窩在雨傘下,他們是球員們的家人、朋友和只要能看到心愛的球隊,不論什么天氣和級別的比賽都會出現的流浪者隊鐵桿球迷。這同樣也是我深愛的球隊,一家掙扎著回歸英超聯賽的俱樂部。
沃爾斯頓隊曾被叫作“哈里·胡迪尼(逃生大師)”,因為它每個賽季都能從與豪門球隊的對抗中驚險生存下來。
只可惜江河日下,過去四年來我們都陷在英冠聯賽中,努力掙扎著回到頂級聯賽,卻都以失敗告終。
馬克·皮科克也跟著降級回來任一隊經理。皮科克是那支足總杯冠軍隊的英雄之一,那是俱樂部最光輝的歲月。我聽老爸提起那段歲月時從不會厭煩,盡管我會故意說錯一些細節來逗他。
他曾從本地趕到溫布利球場,和現場的5萬人一起觀看那場足總杯史上最棒的決賽之一。我看過好多次那場比賽的電視錄像,幾乎可以把電視評論倒背如流。
老爸喜歡講他和兄弟們決賽當晚回到沃爾斯頓,在公共噴泉旁找人跳舞的故事,就連那噴泉水都仿佛被球衣染成了藍色。酒吧通宵營業,路邊的派對一個接一個,就好像戰爭結束終于迎來了和平一樣。
隨后的一天就是敞篷大巴的冠軍游行,球迷們甚至爬上路標和信號燈,只為看一眼心愛的球隊舉起足總杯冠軍獎杯。
皮科克曾是那只特別球隊的最年輕球員,他是個對勝利充滿饑渴的中場球員,在那場比賽中幾乎踩遍了溫布利球場的每一塊草皮。但躺在過去光榮簿上的日子早就已經過去了?,F在對他和沃爾斯頓來說,最重要的是未來。
朽木已被砍掉,步入職業生涯暮年的老球員們正躺在英超聯賽的肥約上,走走過場掙著錢。年輕力量才是球隊前進的方向,要培養真心熱愛俱樂部的球員,也就是鄧肯正在幫助培養的這批球員,也就是我這樣的球員。
我們在己方半場中間圍著戈達德站成一圈,做賽前加油。我們知道該是我們表現的時候了。我和這里的大多數男孩一起經歷了一段很長的旅程,但當我們散開時就好像是一次告別,最后一次互相加油了。
戈達德并不是個情緒化的人,他對阿森納9號球員的一次兇狠拼搶是一個下馬威。專業人士稱這個為“減速器”,讓你的對手盡可能早地知道你是玩真的,讓他有所顧忌。告訴他后面的兇猛拼搶還多著呢。
裁判給了戈達德一次警告,但并沒有給黃牌。這正是我們想要的結果。阿森納隊的前鋒向裁判抗議,隊醫只好又跑回了板凳席。
我笑了。
這絕不是針對你個人的,兄弟。戈達德就是個野獸。就是他的親奶奶有機會對我們射門,也會被他鏟截的。
潮濕的草皮讓比賽變得異常艱難。我嘗試了幾次提前跑位,但傳過來的球都從我的頭上飛了過去,滑出了球場。
我對著我們的中場球員拍了拍手。我從未像今天這樣需要他們的支援。
老波在教練席大聲喊著指令。鄧肯倚靠在那里,手插在外套兜里。毫無疑問他的腦子里正在盤算,衡量著誰能留下,誰該走人。
吉寶從一個阿森納中場腳下斷球后,飛快地往前帶球。我也開始移動,調整我的步伐避免越位,等著他的傳球。
慢了,慢了!終于吉寶看到了我,把球朝我的方向傳來。就在我準備好挑戰槍手隊門將時,我已經浪費了這次機會,因為哨聲響了。我看到助理裁判已經舉旗,只好沮喪地把球踢了出去。
跑位欠佳,紹爾。
“孩子,到這兒來,現在。”
我知道我會有什么下場。裁判也許會把戈達德的暴力阻擊看成是球場上的小沖突,但故意把球踢飛,哇哦,那可是一定會被懲罰的可惡行為。
“算了吧,裁判?!?
“你把球踢出場之前比賽已經就暫停了。你知道自己越位了。因為你故意浪費比賽時間,我要給你掏牌?!?
浪費時間?時間可是我最缺的東西之一。
“裁判,我們需要贏下這場比賽。這種情況下我根本不可能浪費時間吧?”
這和跟自己家的老爸吵架不一樣,即使是一個16歲的傲慢少年也知道,這種場合下贏的人只能是裁判。
那裁判拿著一張黃牌朝我面前晃了晃,毫無疑問情況不能再糟了。比賽已經開踢30分鐘了,我甚至還沒嗅到一次機會,現在又多了張黃牌。
真是一次失敗的魯莽交涉——在裁判面前你需要保持聽話的形象,而我第一次就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大家都知道第一印象的重要性。
“給力啊吉寶,你的傳球應該更早一點的。觀察一下場上的形勢?!?
吉寶朝我豎了豎拇指。換作鄧肯的話他會因為我和裁判作對給我一個相反的手勢。我慢跑回我的位置,同時避免和我的冤家眼神接觸。
韋恩在上半場行將結束的時候又嘗試了一次遠射,還是無果,但半場結束的哨聲多少給了我們一次喘息調整的機會。
我跟著隊伍走向更衣室,知道自己上半場沒有做出任何貢獻,一場必須贏下的比賽卻變成了防守大戰。
這好像已經變成了只需要一個進球就能改寫整個走勢的那種比賽。我只需要確保出現在進球計分單上的是我的名字。
“上半場踢的真垃圾。”
老波重重地砸在更衣室門上,我感覺那門都快從鉸鏈上被砸飛出去。不知誰扔的一個水瓶從更衣室的一側飛到了另一側,老波的臉瞬間漲紅了。
這個人就要心臟病發了,我還從沒見過他這么激動。
“你們的對手來到這里時已經無欲無求。而你們這幫小丑踢得就像走過場。我們的戰術都去哪了?你們的創造力呢?這就好像是11個穿著藍色球衣的陌生人在一起踢球。這太丟臉了。我甚至想不起你們哪次能把兩次傳球串聯起來。”
“至于你,紹爾,你就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到處跑。你到底怎么了?”
他直直地盯著我。其他男孩們突然間一齊看向我,等著我的回應。我無言以對,只是咬著嘴唇,狠狠吸了一口能量飲料,胡亂地系著鞋帶,希望他轉向其他人。趕緊的!
我可以回應他那一套,再把責任推給前場球員說他們的傳球喂得不好,但那樣做有什么好處呢?只會激怒老波和其他隊友罷了。
“你們真的想要成為職業球員嗎?”老波正要給我們來上最后一擊。這不是個一問一答的對話,當然也不是個民意測試,而更像是一個戰斗口號。
“證明給我看。打起精神,要不然就來陪我坐板凳上吧?!?
又一個水瓶飛了出來,砸倒了一張戰術板。
這可真不是老波平常時的表現。但卻取得了期望中的效果,我們振作精神,開始進入狀態。
吉寶開始串聯起比賽,我們都興奮了起來,將阿森納隊壓迫在他們自己的半場內,調動他們的大個后衛,拼搶二次機會。
韋恩追著一個阿森納的后衛到了角旗位置。你知道看到這么個巨人緩慢地朝自己靠近時那個后衛會怎么想。過去幾個賽季這樣的場面我已經看過太多次了。
后衛們通常會認為他們對位韋恩時占據優勢,因為他們比韋恩快或者靈活得多。這是個大錯誤!
我趁機擺脫了防守球員。
是時候賭一把了,紹爾。
阿森納隊的后衛意識到了韋恩是個威脅。韋恩虛晃了一下,等對方先做動作。而那個后衛死守在角旗附近,等著韋恩沖上來博一個任意球機會。
那后衛看都沒看就把球回傳給門將所在的方向。等的就是這個!我斜插出來,準備截下球射門。往前2步、3步,現在我只需要打破門將的五指關就行了。
門將倒地準備撲球。我用左腳觸球時腳踝一緊,心想摔一跤不要緊,但球打偏了。那時只差最后一擊了,但現在我只能懊惱地看著足球從遠門柱滾出了界。
我失去平衡,摔倒在草地上。我浪費了本場比賽最好的一次機會。生生錯失了!感覺很糟糕,我揮舞著拳頭狠狠砸著地面。門將過來把我拉了起來。
我并沒有受傷,但心里很懊喪。
我朝我們的替補席掃了一眼,鄧肯正站在老波旁邊,雙手牢牢插在外套兜里,倚靠著教練席??床怀鋈魏吻榫w流露的痕跡。
他在想什么呢?行行好,告訴我吧。別再讓我受煎熬了。
通常在訓練中這樣的機會我閉著眼睛也能抓住,也許還能顯擺一下,來個腳后跟射門或者靈巧的腳背挑射。
但我卻在最需要進球的時候失誤了。
好的射手不會把錯失進球放在心上。他們知道只要繼續出現在應該的位置上,進球總會來的。
但當阿森納的門將將球大腳開出時,我的腦子是懵的。那些由于我的腳踝傷勢產生的自我懷疑一下子涌了回來,強烈得沒有任何勵志書上的格言能夠抵擋。
阿森納隊的進球是唯一能讓情況變得更糟的事。
就在我的可笑失誤幾分鐘后,槍手隊的英格蘭球員帕內爾利用一次角球機會,在近門柱處恰到好處的一記頭槌,轟開了我們的大門。
我站在中線位置,我們的門將麥克·亞瑟從球網中拿出皮球,踢回給我重新開球。我很內疚,好像我的失誤讓大家都泄了氣。我們在己方禁區內的防守第一次出現失誤,結果就受到了懲罰。
冠軍正在離我們遠去。青年隊的合同也一樣。我們重新開球時,我瞄了韋恩一眼。
他也在想著同樣的事嗎?
阿森納隊全線收縮,打起鐵桶陣。我們努力了一個小時都沒法攻破他們,而現在我們需要兩粒進球才能獲勝。
湯姆·漢默帶球直接沖向他的對手。作為球隊的邊鋒,他有著教科書般的技術和超快的速度。
我將我的防守者引向一邊,然后反跑向近門柱位置,漢默搶在后衛滑鏟前傳了球。
非常到位的一次傳球,只需要一點就能完成射門。漢默的傳中球稍高出了我的腦袋。我及時減速準備起跳,但阿森納的一個后衛一把拽住了我的球衣。我扭著脖子盡力想碰到皮球,但已經太遲了。好在我的身后還有一個隊友。韋恩已經躍在空中,繃直了身子從近距離頭槌射門。
球進了!
在那一刻,我根本不在乎鄧肯是否穿著他的臟雨衣走過來,抹平他對我們的負面評價。那個進球是我們的生命線。整個下午我第一次感到,我的未來可以先等會。我們有一場比賽要先贏下。
阿森納隊走馬換將加強防守。老波指揮戈達德利用他的身體優勢向前壓上。這絕對是破釜沉舟的一招,但光靠他的戰術板并沒那么容易贏球。我們往槍手隊禁區內的傳中球多如雨下,而他們掙扎著力保城門不失。
只需要個一劍封喉的機會。求求老天,給我個了結對手的機會。
我知道我已經有過一次機會了,但我想冥冥中某個地方某個人應該正俯視著我。
確定從傷病地獄歸來的我值得有第二次機會嗎?
阿森納的射手逼得了一次角球,給了他們喘息之機。戈達德又跑回到了他熟悉的防守區域。
麥克·亞瑟在擁擠的六碼禁區內高高躍起,直接拿下了對方的定位球。他給了我一個準備啟動的信號。這樣的配合我們在訓練中已經練習過幾百次了。
我突然站定,掉頭回跑,準備接麥克的長傳球。韋恩在前場距離我10碼處,正和對方后衛在邊角處肉搏,這吸引了他們后防線的注意力。他被牢牢盯住,我已經沒法和他撞墻配合了。
抱歉了兄弟,這次我要單飛了。
這就好像有人按下了暫停鍵。場上發生的一切都變成了慢動作。我帶球穿過中線。聽到韋恩大喊著往右路空當走。阿森納的3名后衛回撤。距離射門區域還有25碼,20碼。
等下,等下,紹爾。找準時機。
終于兩個槍手隊后衛逼了上來,想要在禁區外面攔下我。
我把球從右側拉到左側。支撐的腿開始吃力,腳踝感覺有點緊,但我絕不會再次摔倒了。
我伸出一只胳膊擋在另一個后衛的胸前,順勢過掉了他。這是個冒險,但好在裁判沒有鳴哨。比賽繼續,我直面門將,這是阿森納隊的最后一道防線了。他再一次出擊,但別指望這次還能有和上次一樣的效果。
當我用右腳外腳背將球挑起來時,我清楚地知道這正是我該做的。挑射!我跳在空中,從已經倒地的門將上方飛了過去,當我越過他的身體時,我就知道這將是一次完美的射門。
落地時我的頭摔在了柔軟的草地上。那一瞬間,我的視線黑了一下。然后就是隊友們疊羅漢般撲在我身上。大家尖叫著,吶喊著,戈達德拉我起來時,他的大手緊緊抱著我的腰。
讓我猜猜你們在想什么。說說現在是什么感覺啊,戴維?
我說不出來,抱歉。語言沒法描述。任何進球者都會這么說。那感覺就好像腎上腺素瞬間注入了你的全身,但還要乘以10倍,不,100倍。這場比賽的重要性無與倫比。我感到一陣狂喜,當然還有徹底的輕松。
我親吻了球衣上的隊徽,并用手指向了邊線旁的老爸。他正高舉著雙手站在那兒,就像是一個打板球的快投手正準備接球。
我把目光投向替補席。鄧肯正和老波說著什么。
把好消息告訴戴維,他贏得了沃爾斯頓青年隊的獎學金——我猜。
老波向第四官員提出換人申請。
我們的一個替補球員脫下了他的訓練服。這是個戰術換人,幫助耗完比賽剩下的一點時間。我喜歡這個戰術。干得不錯。
等等?換下9號?9號?這一定是搞錯了。
我剛打進了鎖定冠軍歸屬的一球,然后我就要被替換下場了?
去他的!我要留在場上!
我走回到中圈,真的打算就這么不去管場邊的換人提示牌。
可以把韋恩換下啊。我比他更有機動力,能一直跑到時間耗盡。我現在狀態火熱啊,我回來了!
裁判都快推著我往替補席走了。想浪費更多時間?沒門。我則完全是一副懵了的模樣。
我隨手抓了件訓練上衣然后癱坐在板凳席上,無畏地,也許也是愚蠢地惹得鄧肯一直盯著我看。
想管就管吧。我看上去在乎嗎,伙計?
我剛打進了一記漂亮的進球,這樣還不夠嗎?也許鄧肯覺得我只是在一次輕率的進攻中僥幸抓住了機會。也許當時傳給韋恩的話機會會更好。
我告訴過你,老波。他不是個團隊球員,他就是個野路子,自私鬼。
胡扯!我們隊里除了我,誰還能打進那樣的進球?就算是鄧肯也不能對這點視而不見。不對嗎?
替補裁判員提示比賽補時2分鐘。我摘下護腿板。我的腿有些酸痛。我剛在潮濕的球場上玩了命的跑。我彎下身子揉揉右腳踝。這是傷愈歸來后的第一次,在沒有一點懷疑自己身體復原情況的心態下去比賽。
現在唯一的懷疑是我的未來。
裁判示意戈達德把球交給他。他已經把哨子含到了嘴里。哨聲響起,比賽結束了。我們贏下了冠軍。
各種飲料到處飛灑。我坐在板凳上,努力擦著飛濺到眼睛里的水。
老波擁抱著他的教練組成員。這不光是我們也是他們的勝利。吉寶一屁股癱在了草地上。戈達德興奮地對著空氣揮拳。羅布·鄧肯走到中圈,和裁判們一一握手。也許順便還為我的拒絕下場跟他們道個歉呢。他看上去是這場混戰里最淡定的一個,這場面他早就見過,什么也都見怪不怪了。
我從這場混亂中抽身出來,我想去和老爸一起分享這個時刻。
“干得不錯呀兒子,干得不錯?!?
他的開懷大笑也是一種完全的宣泄,盡管在他熊抱我時已經努力在掩飾自己的情緒了。
“是的,但這樣就夠了嗎老爸?”
注釋:
[1]神經刀形容“神經病”般的超強發揮。也形容發揮不穩定,有時有閃光表現,有時卻又狀態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