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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會稽王冕元章有高才。其墨梅冠絕古今,斷枝殘楮,人爭寶之。其畫梅多自題,有云:“我家洗硯池頭樹,個個花開淡墨痕。不用人夸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其初見高廟應制題梅詩曰:“獵獵北風吹倒人,乾坤無處不沙塵。北人凍死長城下,誰信江南別有春。”上大賞之。

僧玘太璞,吾姚人,專心禪學,藏經五千四百卷,無不成誦。高皇帝靈愛之。一日,問之曰:“為僧不了,其報云何?”玘對曰:“為僧不了,永墮阿鼻地獄。”上曰:“出何典?”玘曰:“出《藏經》第幾卷。”都御史詹同目之曰:“若奈何為此對?”玘曰:“玘釋氏,不敢背教,亦不敢欺上也。”上頗聞其語,詰之。玘以實對。上變色曰:“然則吾當受是報也。”玘叩頭曰:“天生圣人,為生民主,豈同于凡類耶?”上曰:“此又出共?”玘曰:“出《藏經》第幾卷。”上命取經閱之,信然,大悅,諭諸大臣曰:“卿等雖各有才,不若是僧之忠誠也。”臨終,沐浴更衣,詣上告訣。上適有事不見。玘望位叩頭曰:“臣有生緣無死緣。”即退。上聞知其語,嘆曰:“噫,玘死矣!”使人視之,果已卒。遣人諭祭,驛送還鄉。

御吏臺管勾宇文桂犯罪,搜其衣笥中,得私書百封,皆浙右人獎誘之言。或欲私求進,惟平涼知縣王軫之父,托寄軫一書,勉其忠孝,盡心于職。余索少許附子川椒,以養衰老。高廟見之大悅,親賜璽書獎諭,及白金百兩、絹十匹、附子五枚、川椒五斤。是雖圣明旌善之厚,其亦軫父之誠,有以感動之也歟?

林舜舉子同善,元省試第七人,任泉山書院山長,因號泉山。設教有方。元亡,變名字遠遁。國朝征天下賢良,有司鉤致,遣行人多赍金帛。泉山攜一謹愿仆同行,途中以金帛授仆而自裁,戒使勿返,蓋不欲使其家人知也。子世懋,官至太守,號芹邊。孫勤,號樸庵,奉新教諭。皆有詩文行世。學者稱為三林先生。樸庵子大酋,國子監丞。大酋大夔,庚戌進士。人皆以為泉山忠節之報云。

元都事蘇天爵,類集元名人詩文,如姚牧庵輩亦與,凡七十卷,名曰《國朝文類》。御史南鄭王理為序。今牧庵輩全稿不復見,而于此獨存。其有功于諸人歟!

予觀文公先生之作《資治通鑒綱目》,仿諸《春秋》而立凡例,其義甚精。及觀全編,則其間所書,多與凡例不合。心竊疑之,既而考之先生《與林擇之書》,有“《通鑒》工夫浩博,始謀之太銳,今甚費心力。須來年春夏間,入近山僧寺中,謝絕人事,作一兩月期,畢力了之。蓋心力不強,其間稍似間斷,便覺條例不貫,故須如此”之語。而他書又謂:“是書實授之門人訥齋趙氏,而成于其手。’乃知先生僧寺之期,竟弗及酬。而訥齋所成,于凡例之旨,先生未必能盡究也。何后學之不幸如此耶?所幸凡例俱存,可以取正。故上虞徐昭文得為考證,以明先生之意。今考證已附入綱目之后,凡例尚未載。累言之于有力,使梓入之,而未遂也。用志之。

錢宰,武肅王這裔,善詩文。高廟征修《尚書》,會選《孟子節文》,宰為詩曰:“四鼓冬冬起著衣,午門朝見尚嫌遲。何時得遂歸田愿,睡到人家飯熟時。”察者以聞。明日,文華殿宴,上笑曰:“錢宰昨日好詩,然朕曷嘗嫌汝?何不改為‘憂’字?”宰惶恐謝罰。未幾遣還。高廟待士之隆如此。

元中書左丞余闕,嘗名安慶太守韓建之堂曰“大節”,而為之記。大略言其為政簡易,及寇至,乃不懼而有臨大節而不可奪之操。蓋亦溢美之也。及元末亂,余公乃為之守,而居是堂,增城浚湟保障之。囗年,城始陷而公死焉。是其所為大節者,乃自成也。昔趙昂發判池,嘗作堂,名“從容”,冀可于此而從容耳。及后元兵南下,趙遽引客至堂,指所匾字曰:“吾必死于是。”古人謂“從容就義難”,此殆先兆也。公名是堂“大節”,而后竟死是堂。豈非亦其兆歟?公之大節,素所蓄積,亦于此而可見也。池與安慶相隔一江,趙夫婦同死,而公亦然。忠肝義膽,交映江滸,長江之輝,一何多耶!

沙漠道途,風物傷感。囗于參議張輝卿《北上紀行》,學士王仲謀《中堂事記》,蓋元盛時風景如此。今當不然矣。

陳壽,分宜人。聘某氏,未成婚而壽得癩疾。其父令媒辭絕,女泣不從,竟歸壽。以己惡疾,不敢近。女事之三年不懈。壽念惡疾不可瘳,而茍延旦夕以負其婦,不如死。乃私市砒,欲自盡。婦覘之,竊飲其半,冀與俱殞。壽服砒大吐,而癩頓愈。婦一吐不死。夫婦偕老,生二子。家道日隆,人皆以為婦貞烈之報。安成李翰為予言之如此。

宋孝宗因觀《文海》,敕宰臣王淮、周必大,諭秘書郎呂祖謙,取有益于治道者,編次成書。書成而疾作。孝宗驚惜。令取閱之,曰:“呂祖謙所編《文海》,采摭精詳。”與除直秘閣,賜銀三百兩,絹三百匹,賜名《皇朝文鑒》。且令必大為序,下國子監版行。有媢疾者,密奏《文鑒》多言田里疾苦之事,是乃借舊以刺今。又其所載奏疏多指祖宗過舉,尤為非宜。于是孝宗遂以為載鄒浩諫立劉后之疏語訐,別命他官修定,而版行之議遂寢。呂以病歸鄉里,遂絕口不敢言《文鑒》事。后必大作序,緘以傳呂,呂一閱而藏之。蓋其所序未能悉其意也。呂曾自言其去取之意云:“國初文人尚少,故所取稍寬。仁廟以后,文士輩出,故所取稍嚴。如歐陽、司馬、二蘇諸公之文,俱自成一家,以文傳世。今姑摘其尤者一二,以備篇帙。或其有聞于時,而其文不為后進所誦習,如李公揮、孫莘老、李太伯,亦搜求其文載之,使不煙沒。或其嘗仕于朝,不為清議所與,而其文亦自有可觀,如呂惠卿之類,亦取其不悖于理者,而不以人廢言。”又嘗謂:“本朝文人,比之唐人韓退之、杜子美正少。如柳子厚、李太白,則可與追逐者。周美成《汴都賦》,亦未能侈國家之盛。止是別無作者,不得已而取之。若斷自渡江以前,蓋以其年之已遠,議論之已定,而無去取之嫌也。”其所著如此,人豈能知之乎?晦翁晚年語學者,以為此書編次,每篇有意,每卷首必取一大文字作壓卷,如賦則取《五鳳樓賦》之類。其所載奏議,皆系一代政治之大節。祖宗二百年規范,與后來中變之意思,盡在其中。讀者著眼便見。蓋非《經濟錄》之比也。《文鑒》于此遂傳。彼媢疾而沮撓之者,有何益哉!

張顯,宋狀元。既廷試,高皇帝夢雙燕墜地。及臚唱得顯宋。大悅,后為國子。

永樂間,李馬廷試第一。御筆改為騏。唱名,馬不知為己,不敢應。上曰:“馬也。”復唱“李馬”,乃出拜賜。是改王拱辰之事,復見于昭代云。

予嘗觀諸豫讓曰:“智伯以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而竊感曰:“茲讓值智伯,然亦智伯之值讓也。使讓不值智伯,讓固不見知。智伯而不值讓,亦無讓也。”噫!世果無豫讓歟?無智伯歟?

高皇帝罷相,政皆獨斷。惟制誥之事,任之館閣。永樂間,解縉以草登極詔稱旨,以政任之。不久而黜。一日且暮,寧夏報被虜圍。上悉召閣下諸老,皆已出,惟編修楊子榮赴命。上不懌,示以奏曰:“爾后進,寧解此囗今當遣何處兵往救?”子榮徐曰:“不須救也。”上曰:“何也?”子榮曰:“臣嘗奉使至彼,其城堅,且人皆習戰。今其發已十余日,虜必己退。但敕守臣固守,及鄰近諸城壁堤備可矣。不必遣兵而重為煩擾也。”上頗回顏,曰:“明日與諸老來議之。”夜半,虜圍解報至。詰旦,上召子榮以報書示之,曰:“卿何料之審也?”喜見于色。問其名,曰:“楊子榮。”命去子字,單名榮。即命入閣,與楊文貞、楊文定同事。寵遇日隆。然入謀于內,未嘗以宣于外。外人亦不知趨之。故成永樂之治。宣德間仍舊。至正統中,三楊繼沒。繼之者頗攬威權焉。榮后謚文敏。三楊心跡,大抵相同。而文敏才實通敏。機務總至,斷決如流。而善承人主意,徐引于正。二楊皆以諫東宮事系獄累年。文敏雖嘗諫,上不罪也。說者謂其相業有姚崇之風焉。

尚書毗陵胡公嘗言,文皇帝嘗遣之出外,面諭之曰:“人言東宮所行得失,卿至南京,多留數日,試觀如何,密奏來。字樣須大。如晚至即欲觀也。”胡至南京,早晚隨朝,有令旨令免朝。胡謝不敢。一日,勛臣語嘩,侍衛槌之。仍口奏,有旨不問。即退朝,侍衛宣旨,賞之寶鈔。朝臣皆稱善。胡即錄之。泰和楊縣與鄰居,問之曰:“君被命出使,何得逗留?”胡謬言曰:“錦衣事未就。”居數日,又得所行之善事。至安慶,乃具奏。令所從校尉以疏聞。上大悅。后事還,特授吏部左侍郎。宣宗亦倚任之,令與王抑庵薦巡撫侍郎幾員。即相與薦上。上盡用之。吏部憤其侵越,殊不知上特命二人也。

永樂十五年,文皇帝北狩。仁廟時為皇太子,留守南京。有陳千戶者,擅取民財,謫戍交阯。皇太子念其嘗有功,令且留。上疏申理之。支庶有異志者,使人譖之曰:“東宮曲宥軍官,心叵測。”文皇帝大怒。械取陳千戶至北京。辭連贊善廬陵梁潛,正字四明周冕,俱處死。仁廟大不安。及即位,錄梁之子婺官至布政使,周之子濂官至部郎中。

楊文敏公嘗言十事,指斥五府六部三法司積弊。文皇帝密諭曰:“實切時病,但卿言之,人將汝尤。不若令謹密御史言之。”由是文敏以授御史鄧真。疏入,眾待罪。有詔:“即日悛改。敢怙終者不貸。”眾頗聞出于文敏。會祭酒員缺,共舉推公。欲疏之也。上知其情,不允。其知遇如此。宜其悉心盡力,而累建夫勛業也歟!

文皇帝初營天壽山。敕皇太子漢、朝(案,太祖子得封者二十三王,未聞有朝王也。似是韓王之誤)二王、皇太孫往視。過沙河,卻輦步進。皇太子有足疾。中官扶從。時或失足。漢王曰:“前人失足,后人把滑。”皇太孫應聲曰:“更后人把哩!”漢王怒目回視久之。天縱圣人,雖一時謔浪之語,而后來武定州武成之略,已具于此矣。洪武初,安南國王陳日煃來降,高皇帝封為安南國王(戕字上有脫文)而戕其宗,詭稱胡一元。子胡蒼,冒陳氏甥,誑言陳氏絕嗣。來請襲封。文皇帝不逆其詐,特賜封冊。蒼謀既遂,因懷逆謀。據我思明等數州、寧違等七寨,侵占城土疆,要其貢賦。通授偽印,使之從己。朝廷聞之,議欲加封。會安南王孫奔竄至京陳訴,蒼聞之,遣使奉貢,自伏誣妄之罪,請陳歸國。文皇帝信之,遣使送還。蒼使兵邀殺於途,并賊朝使。文皇帝大怒,拜成國公朱能為征南將軍,總兵八十萬以討之。師渡富良江,蒼率眾號七十萬來拒。一戰敗之。蒼走死,復其地為郡縣,而置交阯都指揮使司、布政使司、按察司以統之。

廣寧伯劉江鎮守遼東,軍政修明。永樂間倭賊二千余人駕海酋數十,逼望海塢登岸。公令都指揮徐剛伏兵山下,百戶姜隆率壯士先焚其舟,約以旗舉伏起,炮鳴奮擊,不用命者以軍法從事。倭至,江囗旗舉鳴炮,伏盡起合擊。倭大敗,奔入櫻桃園空堡內。進圍,開西南一路縱之。倭走,江揮眾追逐,斬首千余級,生擒幾百人。無人得脫者。事聞,進封。麾下皆進秩。先是,遼東、山東、淮陽、崇明、太倉、金山,浙閩、廣多被倭寇害,俱置備倭官軍。自江捷后,倭不復敢窺。烽堠雖置人,終老不見警。江之功大矣。

太師英國公張輔征交阯時,一旦黎賊擁兵大至,公下令出戰。參將王某以風逆,按所部不出。公勒眾力戰,大敗之而還。明日班賞,因問:“昨日不與戰者為誰?”王知公怒之,斂手曰:“昨以風逆,故不敢出。”公曰:“我獨不畏死也。封疆之事,幾不可失。我既已出,而公不繼,朝廷不福,幸而勝耳。脫或不敵而陷于賊,豈非公賣我乎?”命引出斬之。王叱引之者曰:“孰敢引我!”公據囗拔佩刀起,眾共擁出,斬于軍門。其子某訴之,朝廷頗疑,征還。都御史顧佐請去其兵權以保全之。制可。某知朝廷之意,率其家人于長安門外伺公出朝毆之,朝廷知而不問。

仁廟在東宮時,天臺徐好古為贊善,清介端重。仁廟以師禮待之。詩文皆令改定。嘗因其有疾致書,稱之為“贊善先生”。遍述其能直言裨益,欲望輔導之意。辭極謙抑。冬至賜酒,又特賦詩致意。徐卒,痛悼不已,自為文以祭。及即位,又為之敕守臣時祭于其家。是固好古之遇,然亦可見仁廟崇儒重道之盛德云。好古名善述,贈太子少保,謚文肅。仁廟冬至賜酒詩云:“清朝盛文治,輔德資耆儒。念彼筋力倦,趨朝諒非宜。賦詩有佳致,教誨多良規。起予德深處,永懷浩無涯。新陽廟初復,況此承平時。酬勞見尊酒,庶以榮期頤。”

北方田野人患胸腹飽脹,用馬蘭子椎碎,涼水吞下,即瀉而愈。

祭酒安成李先生,上仁廟封事忤旨。命侍衛將軍以金瓜擊之不死,系獄。而仁廟上賓,皇太后意其激怒之,以致大故。欲殺之。宣廟承旨,命就獄械取。欲親鞫。俄又命錦衣衛指揮王某即出行刑。王甫行而先生至。宣廟退,近臣某就問,先生陳其忠誠之意。宣廟出,近臣備述其言。宣廟悟,命仍就獄。蓋王被旨,急趨出,與先生相失于端門左右。候之于長安門久,不知先生已入。急趨回,則先生已獲更生矣。使彼時而王值之,或宣廟不退,而先生之情,不得達于近臣,不以聞,則禍必及矣。豈天憫先生忠誠而陰佑之也耶?先生后在國學時,重修國學。英廟臨幸,坐彝倫堂,賜先生坐。先生講《舜典·君臣賡歌》一章,敷陳明切,君臣傾聽。英廟大悅,錫予優厚。時先君為太常博士,與行釋奠禮,及見之,常道之如此。其所立監規,嚴肅簡要,至今猶遵之云。

漢王高煦,文皇之第二子,建國樂安州。先從文皇帝奉天征討,善戰有功。為文皇帝所鐘愛。潛有奪嫡之志。文皇帝亦惑之。賴儒臣楊士奇、楊溥、蹇義、黃淮等前后正救。雖皆下獄,而文皇帝酷愛皇太孫英明,可承大業,故東宮迄得不搖。仁廟正位不久而崩,宣廟繼立。王不自安,圖為不軌。以指揮王斌、知州朱恒等為謀主。偽命斌為太師,恒為都督。奪民馬為戰馬,放囚徒為卒伍。潛以帛結在京官軍為內應,反謀漸露。朝廷疑之。王覺,差百戶陳剛賚本指斥乘輿,聲言犯闕。皇太后憂之,召楊榮使定計。榮請親征,皇太后及上俱難之。榮曰:“彼謂陛下新主,必不自行,故敢爾。若陛下親行,出其不意,而以天威臨之,事無不濟。若或遲疑而使彼得為計,未可知也。臣請先行,誓不與賊俱生。”皇太后壯之。勸上從其計。榮即起行,晝夜疾馳。至即合圍。督軍士筑土山。山成而大駕至。眾呼萬歲,聲振城中。漢王知不敵,遂開門出降。詔誅王斌等同為謀者,免漢王為庶人,改樂安州為武定州。

宣德五年,即賜進士。時東宮已建,上欲選進士之尤者,使積學以備官僚之用。敕禮部尚書胡濙選年少美質者三千人。入時,上在齋宮,甚喜,即令考之。濙奏筆札未備。敕內臣給,而親授題曰:“用人何以得其方。”命楊文定掄次,得三山薩琦八人。先入與列,詔賜襲衣冠帶,仍命有司給以燈油房屋皂隸。而敕太和王直率之讀書中秘。每賜上膳良醞以勞之。其后復敕通取二年、五年、八年進士,妙選得泰和蕭镃、東吳徐有貞等二十人,共二十八人,如永樂間應二十八宿之數。后薩琦為禮部侍郎,西蜀江淵為少師工部尚書,蕭镃武成王,玉俱侍郎。徐有貞為武功伯,安成王宣為國子祭酒。上虞陳金、吾姚何瑄皆布政使。咸著聲績云。

朝廷奏事,前一日進奏目,至日廷奏。其有彈劾,多命鞫問。正統辛未,狀元彭時謝恩,不敢就枕,反致失朝被劾。上惟命錦衣衛諭之而已。不惟可見圣明倉卒處置之盡善,而愛惜儒臣之心,亦于是為至矣。其日報名謝恩,鴻臚盛氣讓之。彭應答自若,亦可以驗其將遠到云。

歐公晚年,論青州青苗事,明切至當。行狀不載。韓魏公作墓志,始見之而亦不詳。《神宗實錄》附傳亦不載。葉濤重修,始著其不俟命擅止散錢有放罪之詔。至洪景盧四朝使傳,始直書。以是為王安石所詆,而遂決歸老之計。只此一事,凡更數賢之手始傳。以是而觀,古人之美跡,其不得傳者多矣。

尹鳳岐先生善為詩,遇事有不平者,輒為詩諷刺之,往往為人所傳。會制科舉賢良方正授八品官。而簡太學生年五十以上者悉放還。尹作詩曰:“五十余年老秀才,故鄉依舊布衣回。回家早去養兒子,保個賢良方正來。”當道聞之大慚。

正統十四年,先人以太常博士陪郊祀。先一日,英廟已蒞齋宮,升壇習儀。賜供事官食。及將祀,宣太常寺官,命英太師攝祭。蓋英廟沐浴更衣,體不平也。成化二十三年郊祀畢,憲廟即駕出南天門還宮。衛士皆不知之。蓋常郊駕還,皆出西天門也。而其年英廟駕陷,憲廟賓天。上帝鑒臨可畏矣哉!

正統十四年進士登科錄,凡天字皆作〈艸曳〉字,云出內閣之意。景泰中《幸太學謝表》,有“管窺霄蠡測海之句”,蓋亦諱天字也。偶見宋宣和時禁君天等八字,乃知其事蓋有所本云。

王抑庵先生典選,或遇事不如意,輒誦古人詩以自解。一給事中欲干選法,則誦曰:“偶然題作木居士,便有無窮求福人。”一御史言其選得不當,則誦曰:“若逢鮑老當筵舞,更覺郎當舞袖長。”其所感深矣。

獵者用繩設機于山徑中,野獸過而觸之即被束。有二人早行遇機繩束一巨鹿。獵者未知,二人取之。念其設機良苦,系一白鲞于繩以遺之而去。獵者得之驚異,歸以語其家人。其子即為神語曰:“吾此山神來招我靈,宜為我立廟。”鄉人聞之,共立廟祀山神,祈禱輒應。遠近尊奉,共名為“白鲞廟”。既數年,二人還憶其得鹿之處,問奚立廟,祝言其由。二人笑述得鹿遺鲞之事。聞者皆嘆。廟遂不神。祠因廢。妖由人興,信哉!

六科之署,舊在尚寶寺西。永樂間災,暫于午門外直房署事出入便易。正統間營造不復重建。因之至今。

京城西一古廟久廢,相傳為“白虎廟”。一老夫與其婦二人寄居。一夕,夫婦俱夢一白衣老人謂曰:“吾乃此廟白虎靈神也。本身在后檐地內三尺之下,汝可出之。吾有大靈,人有疾在首者,捫吾之首;在腹者,捫吾之腹;在手足者,捫吾手足,皆能使愈。香火之錢,皆可贍你老也。”覺與鄰家言之。相與掘地三尺,果有虎首。老夫鬻衣具酒飯,飼眾出之。乃燕中白玉石所為,高可八尺,形狀雄壯,儼然如生。用水滌之,舉置廟中,適有賣面者痧肚叫號。老夫扶入,令捫虎腹,鄰有解治痧者砭之,須臾而愈。繼有乘馬者及門而墜,傷手痛甚,不能上馬。老夫扶入,令捫虎足,眾為撫摩,須臾少止,上馬而去。共以為神。鄰巷醵錢致奠,人遂輳集。一日收香火錢千余。三日之后,門巷填塞擠排,墻覆壓死二人。兵馬司以聞,有旨“取入大內留三日”。計舊廟不可容,令置城隍廟門。以疾來捫者益多,雖通宵不絕,有五六里之外乘輿而至者。委頓死者多,而驗者絕少。人亦不沮。至三月余始懈。則虎受捫摩,白漸變而黃,乃相謂曰:“白虎已為黃虎,今不神矣!”無復捫者。其虎至今猶存,亦怪矣哉!

京中有鬻有夫鬻豆芽菜。一婦人用錢買菜求益,夫不與。婦人引手就其筥取之,袖中銀一錠,落于其筥。夫持歸以告妻曰:“吾今可以免賣菜矣。”妻略不視,曰:“爾得之而喜,彼失之者寧不戚乎?今吾將娩,彼戚而致死,詛咒及吾,吾亦且死矣!縱得十錠何補?”夫感其言,遂還之。婦為其夫所咎,果將自經。得之甚喜,勞以酒飯,以銀一兩遺之。其夕鬻菜妻產一男。夫出求火。妻見一白衣人從地中出,長尺許,光彩照室,驚怪。以衣投之,即沒。夫意其寶,掘之,得銀一缶。報于失銀者。其婦亦產一女,歸于其男。相與同為貿易,皆致富。鬻菜妻亦賢乎哉!

松江曹至得常言其祖云西善詩畫,而家饒于財。嘗筑一屋,以錫涂之。月夜攜客飲宴其間,號曰“瑤臺”。蓋元制不備,富家侈僭,大率類此,不獨一云西也。

范仲淹、高季迪,皆姑蘇人,皆嘗詠卓筆峰。范詩曰:“笠澤研池小,穹窿架石峨。仰憑天作紙,寫出太平歌。”高詩曰:“云來初潑墨,寫過還成字。千載只書空,山靈恨何事?”二人之氣象,于此蓋可見矣。

兵部侍郎王偉,嘗戲謂劉洗馬定之曰:“太仆馬多,先生須一一洗之。”劉應聲曰:“只為諸司馬不潔,太仆之馬,則易易耳。”問者大笑。

太監王振,代州人,有才識,能驅駕人,見知于宣廟。英廟在東宮時,使事之,仍責之以授書授字。振莊嚴自持,英廟亦嚴憚之。及登極,未親政事。議于閣下,而決于太皇。多令傳旨,以此漸干政事,而敢肆然。宮中之事,一皆統之。經筵講日,英廟幸西海子不至。振即言于太皇。太皇急遣人召還深譴,久之始釋,而下諸從行內侍于獄抵罪。自此上或起居必皆諮之。行幸各宮,亦責保傅報知。或不循序,即勸上回馬車,曰:“恩澤欲均,不可偏也。”一日,退食入侍,問蕭聲,吹簫者以振至走匿。振追之,叱曰:“爾事皇上,當進正言,談正事,以養圣德。而乃以此淫聲惑上聽乎?”杖之二十。又一內侍給上梳櫛久,乞恩。上欲授以奉御。以諭振,振曰:“官所以待有功。此賤技微勞,賞以金帛可也。”卒不與。其閑邪納誨,以成英廟盛德,不為無補。惜其因三楊既沒,政悉攬歸于己。招權納賂,凌忽大臣,殺戮諫官,馴致土木之禍,而為世大戮矣!

翰林修撰安福劉〈王永〉鯁直有文。時太監王振招權納賂,劉憂之。因災異上十事,其一言北虜當備,其一言太常當用儒臣,其一請上攬乾綱,不可使之下移,暗斥振也。振雖銜之,而無以罪。下其章,令百官各省。未幾,編修董璘請任太常,下錦衣衛獄。鎮撫馬順希振旨,抑令連劉被收。劉知不免,大罵:“目為趙高!”振怒,令順于獄殺之。振遂大橫,肆意誅戮。朝臣重足而立。遂北征致陷大駕。言者訟劉之冤,且謂“所言皆有先見”。制贈翰林院學士,謚忠愍,附祀于廬陵六賢祠,位次于文天祥。振方熾時,吾邑成器傷劉之死,設位于龍泉絕頂,為文以祭之。人名其地為“祭忠臺”。劉二子鉞、釪俱第進士。鉞官至廣東參政,釪云南按察使。釪子須禮部郎中,洵鄉貢進士。人聞,以為公忠烈之報云。

正統十四年八月,也先犯邊,太監王振欲立功固寵,且欲車駕過代州,就幸其家,力主英廟親征。尚書王直等諫,俱不聽。即出,遇賊不利。引還至土木,為也先所薄。止營,營中無水。止三日,軍馬多渴死。不得已啟行。也先急攻,不戰而潰。駕遂陷。皇太后下詔立皇子見深為皇太子,命郕王為輔攝政。九月,也先攻破紫荊關,直犯都城。廷臣請于皇后,共立郕王,是為景皇帝。遙尊英廟為太上皇。乃號令都人城守。也先見吾有備,引去。遣使許歸大駕,遂得迎復。廷臣議令大學士商輅迎于紫荊關,請英廟詔諭群臣,恭事皇帝以治天下,還居南宮。后有獻燕帖木兒謀者,景皇帝黜之。歲壬申,皇子見濟生,欲立為皇太子。于謙、王文等且號令廷臣置給事中林聰爭之不得,竟下詔立見濟為皇太子,而封見深為沂王。不逾年,皇太子薨。歲丙子十二月,景皇帝不豫,眾請復舊太子,不納。于謙等亦無贊成之意。明年正月十七日,太監曹吉祥、總兵官石亨、張輗、張軏、都御史徐有貞等共謀,集兵叩南宮門,請上皇升輿,徑入右順門。侍衛都督范廣御之,戰死。遂升殿,諭百官以皇帝不豫,眾請復位意。百官皆呼萬歲,事遂定。亨等欲邀功,斬于謙、王文,謫陳循、江淵等戍邊,放商輅等歸田里,廢景皇帝為郕王。后三四日,英廟御文華殿,諸文武有功之臣在列,英廟喜見于色,曰:“弟弟好矣,能吃粥矣。事無與于弟弟,小人壞之耳。”英廟之言如此。廢黜之事,非其意矣。他日追復,豈嘗有微言歟!

正統己囗八月二十三日,郕王御午門左,言官及諸大臣共劾王振誤國之罪。有令旨:“朝廷自有外置。”眾心憤郁,叫號不已。長史儀某造膝前免冠密言,眾皆免冠。郕王見眾情怒,命籍沒王振等家。眾長號不聞,膝行益前,將及御座。給事中王竑忽于眾中躍起,捽馬順至前,曰:“奸臣黨在是!”郕王起退,方闔門,順已死于諸臣拳足之下。諸衛士因大言索王、汪二長隨。內縛二人送錦衣衛獄,甫出門,衛士共箠殺之。蓋二長隨因戒嚴箠撻衛士及都人,眾皆怨之故也。其后乃以犯闕罪竑,非其罪矣。

正統己巳,也先兵臨城時,人情洶洶。廷中倡遷都之議。太監金英以上意諭眾曰:“死則君臣一處耳。敢有以遷都為言者必誅之!”御史徐謙亦上疏極論,下其章申戒。人心乃定。

土木兵潰歸,一卒曰:“兵敗時,已蹂躪于人馬之下。忽見一神人提起之曰:‘爾非此中人?豆腐閘兒人也。’不覺得脫。然不曉豆腐閘。”(下有脫文)此卒后死于閘畔云。

正統十四年,京師小兒嬉戲,群環一小兒,而匿一小兒于外,一小兒呼問曰:“正月里狼來咬豬么?”眾曰:“未。”按月問之,皆曰:“未。”至于八月,則外之小兒破群而取環之小兒而去,諸小兒逐之以為樂。在在皆然。其后果為土木之應。景泰末,忽童謠云:“鷺鷥冰上走,那里討魚寨?”其后卒為于謙之應。蓋禍之將至,兆已先見,特人不能知耳。

景泰元年九月廿六日,禮部具奏:“也先遣使來言,欲送車駕還都。請遣使奉迎。”景皇帝:“欲與虜絕,而卿等每以和請何耶?”吏部王直曰:“虜之誠偽,雖未可知,而奉迎臣子之事,義自當舉。今虜有言而不知舉,其如天下后世之公論何?”景皇帝不懌,曰:“當時大位是卿等推戴,非出朕心。”兵部于謙進曰:“大位已定,孰敢有議?但王直之言,理合如是,不可失耳。”景皇帝始釋然曰:“從汝,從汝。”言已而退。太監興安自內出,盛氣謂諸臣曰:“只說遣使,今群臣孰可行者?其孰為輔弼?孰為文天祥耶?”王直怒曰:“群臣皆朝廷臣子,惟朝廷用。孰敢不行?”興安語塞。乃推給事中李實。國書惟言報禮,而不及奉迎之事。實等驚疑,而質之于用事諸臣。興安訶之曰:“汝等奉黃紙干事,尚有何言?”蓋深諱言復也。實見也先慨許奉還,及后將至紫荊關,詔廷臣集議還宮之禮,及議防變方略。都御史王文曰:“孰以為真來耶?黠虜變詐,不過用以索金帛及土地耳。豈真有心送來?”眾畏縮不敢言。兵部于謙曰:“防變方略,乃在我與總戎。”遂皆退。惟給事中葉盛等至禮部,問之,尚書胡濙曰:“君輩以王公言而疑奉迎大禮,遂不講耶?言彼自言,儀注已送閣下議矣。”當時特以也先累促奉迎,而諸老力主應之。內外當事之人,實無奉迎意也。天造草昧,懷愍徽欽,無一時得還。而我英廟鑾輿安返,天蓋將復隆八年之治,以綿我國家千萬年之業而保之佑之。雖也先兇丑,不敢有加。豈區區所能沮撓也耶?

景泰元年,迎復上皇報至。閣老高公于禁門內得一帖,大約言:“上皇為宗社故失陷,今虜人悔禍奉還,禮宜從厚。主上當避位再讓而后受命。不爾恐取天下后世之議。”末云“書奉修史先生”。禮部胡公欲封進之,都御史王文不可。于謙依違未上。給事中葉盛以聞,有旨封進。縣令錦衣衛捕治甚急。指揮龔榮自首,詔下獄。內旨叵測,門、謝二鎮撫謀于大臣,坐以應奏不奏不應之罪,制可。蓋其辭理俱直,而公論不容廢也。

正統駕陷之后,人心遑遑。自給事中王竑擊死馬順,一時科中如林聰、葉盛、金達輩,皆夙夜謀慮舉正庶務。而景泰皇帝亦倚任之,言無不從。先是舉劾必受密旨。或自欲舉,亦先一日具春坊帖上聞,次日乃廷陳之。至是都督楊俊鎮守有罪,葉盛等豫草疏,欲俟其還劾之,使人伺于鴻臚寺。俊廉知,昏暮始至寺報名。及將入朝,盛等方知。即率同列懷春坊帖叩門投之,時駕將發,閽者不納之。盛訶曰:“吾輩有急事欲廷舉,茍有誤,罪在爾也!”閽乃為通,遂廷論之。俊竟抵罪。自是上下震恐,百度皆正,邊鄙復寧。諸人之力也。

景泰元年,廣寧伯劉安、都督僉事郭登守大同。也先遣人奉上皇至城下,召守臣出見議事。劉邀郭同出,郭曰:“虜情叵測,安知其不以夏人之誘揚廷者誘之我乎?吾二人之身,城之存亡攸系。脫或懷詐,吾二人命不足惜,如此城何?”擐甲登城,北面拜曰:“臣非敢不出,但此城臣冢,不敢離耳。”劉竟自出,因得迎復上皇。命加封侯,從而入京。給事中葉盛等劾之,詔復原職。英廟復位,進劉爵,郭罷廢。至成化間,始得復用,人莫不多郭之守正云。

蒙古可汗脫脫不花,元之后也。其部落也先,初甚微。知勇善戰,日漸強大。脫脫不花因命為太師。及土木得利,遂懷篡逆。因眾部落會朝,執脫脫不花,以弓弦縊殺之,自立為可汗。平章某言于也先曰:“主人衣新衣矣,幸以故衣賜臣。”蓋覬乎太師。也先不許,而以封其弟。平章某不平,而形于言。也先知之,鴆其子。子飲而覺,嚙指血染箭,令仆持報平章。平章厲兵,俟也先兵眾出獵襲之。也先勢不敵,從數十騎遁去。既又恐其下叛,夜與親信數人,走至一部落乞漿,一婦人以酪飲之,遂去囗囗。婦言狀,夫疑其偽,追及之,果也先,殺之。蓋其父嘗為也先所殺,每圖報之,而求之(下闕、上闕)。下當傳之子,請立皇子見濟為皇太子。景皇帝大悅,即輦金銀,駕之太監興安私室,使主其事。安辭,請下其奏于廷臣議。都御史王文即曰:“當立。”眾唯唯,因具疏令群臣議。署給事中林聰曰:“皇太子已立,無過當置何地?”文怒瞋之,林不得已,亦署。見濟竟立。以翰林院官兼官職,他官不與,文特以林兼清紀郎以愧之。御史王傳希文旨,構林為甥某官某營美地。詔多官訊之。文抑使承受賂,林不承。乃入以大臣專擅選法,律斬。獄上,尚書胡濙移疾請告。景皇帝命太監王澄視之。濙對曰:“臣本無疾,因林聰以微罪坐死,被驚故爾。今其事何如耶?林聰好人可惜。”澄還言之,景皇帝悟。免死,降國子學錄。英廟復位,升僉都御史。初立儲詔下,其文有曰:“天降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傳之子。”尚書何文淵宣言于朝曰:“此文淵語。”閣下先生不解,道:“此蓋欲以徼寵也。”及英廟復位,何已致事,心上自疑禍及。一日,驛報陳都御史將至。何意朝廷將有處分,即自經死。已而至者,乃舊都御史陳泰,降廣東副使,便道還鄉耳。夫林守正俟命,而卒獲夫福。何以要譽徼寵,而卒取夫禍?為人臣者,可以鑒矣。

土木喪敗之后,節庵于公整飭官軍,捍御也先,朝廷賴之。景皇帝優禮有加,故與王文有易置東宮之舉。及東宮薨,前星不耀,少卿夏時正以為憂,謂于之子冕曰:“久懷一事,欲白尊翁,而未得間。幸先為我言之。”冕以告公。一日,夏往謁。坐惟言鄉曲之事,茶進七次,且欲退。于止之曰:“君前與冕言將有見教,今盍言之?”夏拱手曰:“東宮久虛,中外之人,皆仰丈人樹之。”公愀然不樂,戒曰:“事不循法,予之責也。樹儲國之大事,閣老及諸勛舊當任其咎,責不在我。”夏曰:“丈人恐不得辭其責也。”公愈不樂,夏趨出。節庵特以景皇帝遇之之厚,重違其意。使時而用夏言以正救之,未必有他日西市之禍。而公不之悟,何哉?

臺州章某,聘某氏,未成婚,納妾某氏,有娠。而某得疾且死。某氏聞,請往視。父母謂未成婚尚可別議,不許。某氏堅欲往。某一見而即逝。某氏為棺殮之,挽妾守喪。妾生子綸,親教讀書,通《四書》大義后,遣就外傳。竟第進士,官至某部侍郎。先欲疏請復立舊太子,恐貽母憂,未果。某氏聞之謂曰:“吾平日教爾何為?汝能諫死職,雖為官婢,無所恨也。”綸雖以疏入,忤旨。謫戍某地。某氏怡然。綸后獲復官終養。某氏嘗自為詩見志,人共傳誦。詩曰:“誰云妾無夫?妾猶及見夫方殂。誰云妾無子?側室生兒與夫似。兒讀書,妾辟纑。空房夜夜聞啼烏。兒能成名妾不嫁,良人瞑目黃泉下。景泰某年,東宮見濟薨。禮部郎中章綸、御史鐘同請復建前太子,而同復及宮闈之失。上怒,下錦衣衛獄,俱杖一百。鐘死章免。英廟復位,章進階,錄子錢通政司知事。

內閣撰敕,皆從該衙門具事。實景泰六年正月獎勵,獨石守臣一敕,不依兵部所具,而以請兵責之。不知請兵者宣府,非獨石也。以此而掌絲綸,豈謂囗乎?

景泰丙子,順天府鄉試吉水劉公儼為考試官。閣老陳循、王文皆有子入場托之。劉不為錄。二人令其子錄其文以訟。上命翰林院取中式卷與相較。翰林院以二卷與中式在后之卷相等,試官批無點,特拘解額而不及錄為對。上特命順天府給公據赴禮部會試。先是廬陵羅崇岳中順天府鄉試第一,以冒籍發回本貫入學讀書。人因為之語曰:“學中有榜上有名字秀才,禮部有榜上無名字貢士。”傳以為笑。明年正月,英廟復位。王文被刑,陳循謫戍,而此命遂格不行。夫劉之守正,固不可尚,而科舉祖宗良法,亦自不容紊也。后劉卒,眾議以此謚之為文介云。

忠國公石亨,以有南城之功,頗干朝政,多納賄賂。御史楊瑄等欲言之。亨聞,先訴于上。上怒,下錦衣衛獄,謫戍遠邊。亨益自恣,有納賂者,即稱南城有功,以請官賞。上厭之,以問少保李公賢,公曰:“非惟此輩望不見南城之人無功,雖有事于南城之人,亦無功也。”上曰:“何謂無功?”曰:“陛下復位,中外同欲,囗囗特能倡之耳。其何功之有?”有愀然不寧者累日。由是陸杲盡廉其不法事以聞,而竟以得罪云。

太監曹吉祥事英廟最久,后有南城之功,官其侄曹欽為某官,使掌降虜之充軍者。英廟既任錦衣衛指揮陸杲,構總兵石亨之罪致死。欽致疑,欲行苗劉之事。會遣卒戍也,欽夜享虜騎,期以旦日舉事。有亡告總兵官孫鏜者。鏜急以聞,而微服至宣武門,令騎追戍卒曰:“刑部囚反獄,可具甲回捕之。”至則令之曰:“曹欽作反,同吾剿之。有功升賞,不用命者即斬。”眾方聲“諾”,而欽騎已殺陸杲及都御史寇深攻西長安門矣。賴內已覺,賴衛士筑門不得入。鏜揮眾攻之,欽東走。殺恭順侯吳于表背巷口。焚東華邊門,大雨火滅。欽已敗走歸其家,赴井死。騎猶據其室以拒。有旨攻入其家,得其財者即以充賞。卒爭奪盡殺其騎,而肆吉祥於市。

都御史東莞彭公,守吾郡時,郡入倉之費,以斗計賦益之。佃官田戶大病,多至於逋。公許以畝益,佃官田戶大便,皆復其業。郡之西五十里有西小江,源出金華、諸暨。先朝阻錢唐江筑堰擁水入之,恒不竭,民得其利。永樂間堰決,水竟入錢唐江,不復至西小江。惟錢唐江潮,上入林浦,下入三江,水減于昔,西舟入郡不通,因設錢清南北二壩,以通舟楫。潮水渾咸,日漸于淺。舊浮橋船十五,比漸減,存三之一。今則橋下亦淺,易為梁矣。公相其形地,筑林浦壩以遏江潮于上,而于三山側曰馬山,置閘以潴鑒湖之水。水不復耗。而錢清二壩除去,亦可以舟,農商俱利。先鑒湖水逼錢唐江,筑塘以潴水,立水口牌,而置閘以泄水。或時久囗,水過于閘而泄,不泄則上騰為決。公視水淺深,而決塘以泄之。稍舒即筑,迄無水患。公既去,水至決塘如故,而筑多失期。水即失潴,又復失利。浮梁戴公繼守,度為石堰,高視水囗而橋其上,以通往來。水益即泄,而又無失潴之患。遂為吾郡永遠之利。彭以績成,遷山東布政使,尋進侍郎。會有旨諭諸大臣以遼東之事,自王翱總督以后,累見更改。令選總督必得如王翱者,共以彭薦。上悅,即日拜都御史遣之。公視諸將多新進,不閑軍旅,未可用,俱遣屯田。而獨嚴邏卒,謹烽堠。虜疑不敢大入,而時復鼠竊。諸將累請出師,公俱不許。眾議藉藉,公乃閱之。坐作進退,皆失其度。公開教之。明日又閱,稍稍如度。公問諸將:“何如?”皆曰:“愿受教習之。”公怒曰:“渠輩累請出軍,而戎事尚未習若此!若徇渠所請,豈不敗事乎?”皆重杖之,令習一月。再閱之,則軍成矣。公又言曰:“今竟何如?”諸將拜服。公即授以方略,遣之出塞。軍士踴躍啟行。虜聞之,使人請降。使者言多張皇,且言地多喬木,騎恐難入。公笑曰:“木可去否?”即令軍萬人,各持一斧一炬,使人去木近根之皮三寸以爇之,數日木皆枯死,炬焚之矣。虜懼,遂皆乞降。遼有紅羅山甚高,其外即虜。虜嘗登山覸望,乘不備,即入寇。公于上筑垣守之。虜不敢復望山。山產人參。先時采者多為虜所掠,不敢往采。從虜市之,價甚貴。壘成,人皆往采,參價為賤。朵延不能掠,走依塞上,求入避難。諸將請縱之入,坑之。公曰:“乘其危而取之不武,且取輕于癿家斯蘭,不許。仍諭朵延,止于塞上,給之以糧。仍諭鴉家斯蘭釋之。朵延深德囗囗,請為外捍。自是邊塵不驚。息軍屯田,積谷至百萬余石,公私給足。累以老疾辭,諸將輒表請留不遂。最后潛表懇請,上憫之,賜歸。諸將大慟,虜聞之亦涕泣。繼公者因公多積,興役深入,雖有所殺獲,而虜尋報之,得不償失。邊鄙多事,而遼東虛耗矣。

太監懷恩,自憤其被刑,篤志力學,每以唐張承業自待。憲廟知之,任之以政。始協商輅、姚夔爭皇太后襄事,忤慈懿皇太后意。既為汪直饞構,安置鳳陽。今上即位,召還。都人望之,如宋洛中之望司馬公來也。至則贊營大行襄事,裁抑內府幸濫。未幾卒,人皆惜之。先從學士云間錢先生溥及太常吾邑陳先生贄授書,后二人歸老,常有問遺。其得政日,錢特至京請謁。懷今守正陽門外內侍館之,日給之資,仍以百金為壽,而辭不見。太常有孫詢,任刑部主事,請見亦辭。一日奉命讞獄刑部。事畢,詢司寇陸公,召見詢,問太常終事,嘆曰:“吾師有孫矣!”明日,命家人招詢至家,設盛具享之,而終不見。其盡禮守志如此,雖士人未易及也。

安南國逐占城王而奪其地,使其臣提布臺據之。占城王子古來逃避海島,使人訟于朝,且請封。上命給事中馮義、行人張謹赍冊以封之,而諭廣東布政司移檄詰其據地之狀。二人至,占城猶據于提布臺,而不得見古來。提布臺遂以計取冊,二人授之。馮卒于道,張還。詔系獄治之,而更為冊,復遣給事中李孟陽、行人某往封。李奏不詰安南之罪,取還提布臺所取之冊及地,恐復不受詔命,特與禮部議之。李執前議。尚書周某曰:“天使復臨,彼小邦必不敢復抗。”李曰:“萬一敢抗,將若之何?”周無以答,上竟是李奏,令駐廣東,俟安南報而后發。未幾,古來避難,來依海濱。上命都御史屠公便宜處之。乃逆古來于廣州封之。而遣人送之國。安南不敢拒,以其地還之。

都御史陳鉞,以太監汪直得幸,以陳自強之計說之,使立功于異域以自固。直然之,請巡遼東。夜出兵襲殺女真五百余人,論功升鉞戶部尚書。直等懼兵部尚書馬文升發其奸,誣以啟邊釁。強不錦衣衛,獄臣鞫之無實。送都察院,直怵之以威,竟坐謫還邊戍。既而女真懷忿,寇三萬等處,屠殺官軍二千余人。鉞隱其四之三,御史強珍以實聞。詔都御史林聰往覆。林畏直,以“鉞奏未盡,而強奏亦頗張皇”為對。詔謫強戍,而鉞不問。鉞既得志,尚書王鉞慕之,因說直北虜可襲,愿任其事。直脅總兵官許寧襲之。寧曰:“祖宗舊法,虜來則御。不得掩襲,以啟邊釁。三萬之寇,已可鑒矣!烏可復蹈其轍?”直怒曰:“虜在近地,不行進討,朝廷蓄養汝輩奚為囗吾將聞之于上。”即命駕行。寧懼得罪,馳還,候暮發兵。四鼓至虜營,俘斬老弱婦女四百余人,少壯者得馬皆走。鉞輩恐其交戰,乘暗鳴金退軍。馬牛羊雖蔽野,不暇取也。論功封鉞為威寧伯,直蒙厚賞,中外皆惡之。諸內侍共教優人之為凈者,盛飾如直之狀,高視闊步,叱咤呼喝,傍若無人。副末前詰之曰:“你是何人?敢如此肆志!”凈曰:“你不知我是汪直囗爺爺愛我信我,我要殺人便殺人,要活人便活人。如何不肆志?”副末曰:“看你這廝模樣,有甚本領?爺爺愛你信你?”凈曰:“我有計較。”副末曰:“你敢是張良?”凈笑跪曰:“不及不及。但我會殺人。”末曰:“你敢是韓信?”凈得跪曰:“不及不及。但我有擺布。”副末曰:“你敢是蕭何?”凈復笑曰:“不及不及。”副末曰:“你不及,如何得爺爺愛信?”凈曰:“你不知我兩只手有兩個月。”副末曰:“天只有一個,你如何有兩個月?”凈曰:“不是兩個月。”因舉左手月:“這是陳鉞。”又舉右手月:“是王鉞。”憲廟大笑,因疑直。會虜憤威寧之役,深入邊鄙,大肆屠戮,嬰孺亦殘滅。言官論直輩起釁之罪,俱坐貶謫。方直得志之日,楊文敏公之孫建寧指揮楊信,恃富殺人。事覺,遣人挾重貲至京行賂。主于其弟給事中仕偉。直伺知之,收仕偉家于獄。夜二鼓,領卒至其家,執訊其妻而征其貸。刑極慘酷。林侍講陳音與鄰,聞之,大言曰:“太平盛世,豈宜夤夜訊人?”直聞而釋去。當是時,逢直一怒,立見齏粉。而陳不之顧,人皆壯之。

妖僧繼曉,有寵于憲廟,為之建永昌寺于西華門西。太監梁方主其事。規制甚備。先是三官殿費用巨萬,刑部主事莆田林俊恐復重費,草疏極言“寺觀之建,於國無益。繼曉妖妄不可親近。今西北大歉,民力不堪,不可重費,以益民困。”言甚切至。疏成,鎖吏閣中使書。每遇繼曉及梁言名空之,書成使填。吏大駭,叩頭泣曰:“此疏果入,彼此均死。公激于義,死或所耳。何吏累也?”俊曰:“死罪吾承,不爾相及。”吏泣不已,妻覺之。俊御家素嚴,不敢諫,令其仆告于俊所厚侍講吳希賢,力諫止之。俊曰:“吾志已定,不可回也。但事定之后,煩君為傳耳。”因貨其所乘馬,區處家事畢,赍赴通政司投之。語通政使張某曰:“請屏人視。”張閱之竟,嘆曰:“君能言人所不能言,吾輩愧之。然雷霆之下,恐未易處。尚再思之。”俊曰:“吾思已三,奚云再也!”張度其不可回,令其同年參議張某諫之。俊不應,置疏于案而去。疏入,詔下錦衣衛。獄臣杖之。俊曰:“俊備員部署,見事有害于國,不得不言。具上以謫俊,罪誠當死,賜即死,奚事杖也?”獄臣壯其言。具上,以謫姚州判官。后軍都督府經歷張黻爭之,亦坐謫師宗州知州。南京兵部尚書王恕極言二人之謫非罪。有詔召還復職,改調南京。俊疏出,見者莫不為之吐舌。而俊慨然無所顧慮,雖被謫,繼曉亦坐是尋竄。寺不成建,則俊之志亦已伸矣。

今上在東宮時,憲廟命太監覃吉侍。時詔德官寵盛,吉心常危懼。東駕出入起居必俱,飲食必嘗始進,未敢頃刻少離。朝廷之政事,大臣之臧否,至誠啟告。淫聲奇色,皆不得近。以故圣德日新,天下仰賴。雖圣神天縱,生知安行,然保護輔導,不無涓埃之助。吉誠篤寡欲,不營私利,卒之日,檢其橐,惟賞賜銀百余兩。憲廟及上皆悼惜之。恤賜白金百兩使治喪。上既即位,常思念之。王恕、馬文升、懷恩皆特旨召用,不由外朝論薦,蓋皆吉之所推譽也。孰謂閽寺果無人乎!

關西都御史員缺,冢宰三原王公薦某官蕭禎及某官某人堪之。內批不允,而命別選二人。公執奏曰:“陛下不以臣為不才,任臣銓選,則臣之所舉不效,臣之罪也。且陛下安知蕭禎等之不可用?而拒臣也?是必左右近官,別有所主,而圖以與之也。承順風旨,以固此位。臣誠不能,臣之所知禎與某,陛下既以為不可用,是臣不可用也。愿乞骸骨歸老。”上優詔慰之,竟用蕭禎,果稱其任。說者謂公是舉有過于趙普補牘之勇果云。

吾邑滑壽字伯仁,號櫻寧。工古文詞,善醫校正《靈樞》、《素問》錯簡者。著《難經本義》、《讀素問鈔》、《十四經發揮》、《讀傷寒論鈔》、《診家樞要》、《痔痿篇》、《醫韻引彀》等集。其治人疾,不拘拘于方書,而以意處劑,投無不立效。秋日,姑蘇諸仕人邀游虎邱山。一富家有產難,挽回,諸仕人不可。先生登階,見新落梧桐葉,拾與之曰:“歸急以水煎而飲之。”未登席,報兒產矣。皆問:“此出何方?”櫻寧曰:“醫者,意也。何方之有?夫妊已十月而產者氣不足也。桐葉得秋氣而墜,用以助之,其氣足。寧不產乎?”其神效多類此。今南京太守宗源,其嫡孫也。

吾邑石川王貴學,元提舉景善之子,讀書能詩。為仇家所誣,謫戍關西。與子仕伊,別于南京,貽之詩曰:“石頭城西笛嗚咽,他鄉父子生離別。淚珠滴囗瑯玕痕,囗枕平分海天月。爾祖生吾吾生伊,立身立志家欲齊。患難相仍二十載,家危不絕如線微。爾今獨歸心亦苦,歸見爾妻并爾母。弟妹倉皇立兩傍,含淚還應問爾父。爾發奈何?萬里一身行負戈。朔風吹浪卷作云,飛霜墜地如雪多。雪深一尺秦川道,關西之山極天表。生來從役當復歸,死即埋沒隨百草。兒弗憂,吾何愁?丈夫四海當遨游。常念行人遠行役,天寒早烏貂裘。烏貂裘,久已敝,補綴成衣應爾妹。遙憐寒夜碧窗前,一線一針一行淚。”人傳誦之。今其玄孫克承恩任監察御史。

戚瀾字文瑞,任翰林院編修。負才使氣,醉尤甚。人皆憚之。丁內艱,服闕赴京。夜行峽山江,見神人七人,皆乘馬炬列前后。舟人皆恐,文瑞拜曰:“爾桑將軍兄弟耶?來應欲吾文耳。吾當為之。”遂皆不見。及登驛舟渡錢唐,忽起而揖遜曰:“爾宋朝官,乃坐我翰林編修上耶?”舟人無所見,皆怪之。至邸而卒。蓋其神已亂也。后廣東丘閣老先生夫人入京,舟次高郵,夢一偉衣冠人告曰:“我戚編修,賢夫閣老之故人也。明日大風舟行必覆,故來相告。”夫人戒勿行。舟人以天方霽,欲發,夫人苦止之。及風果作,舟行者皆覆。丘聞,為文遣人祭奠于其家。其文略曰:“友道之廢久矣!曰友曰朋,如兄如弟。指金石以為期,刑雞犬而投誓。腰首稍殊,情態頓異。囗半臂才解,遇諸途遽轉面而過。宿酲未醒,囗囗囗囗囗囗囗。”其所感深矣。

貴州思南有曰甑峰,居大山中,其形似甑,故名。山盤亙銅仁思州石阡,數百里內無人。居人亦多不能到。所產草木多異狀。有獸曰“宗彝”。狀狝猴,巢于樹。老者直居上,子孫以次居下。老者不多出,子孫居下者出。得果即傳遞至上。上者食,然后傳遞至下,下者始食。上者未食,其下者不敢食也。先儒謂先王用以繪于袞者,取其孝也,蓋以此。予弟尚寶文淵謫思南,聞土人言。其死者亦嘗見之,求其生者,不可得也。

漢祖歌風臺詠者甚多,惟宋張安道一篇可賞。其詩曰:“落魄劉郎作帝歸,臺前一曲大風詞。才如信越猶菹醢,安用思他猛士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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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時間:2015-12-08 16: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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